“好……好……”女子终是盼到了生的希望,猛然点头。
沈峰一臂勾紧这娃的腰杆,“抱紧叔叔的脖子,你会没事的。”说话间,解下了钩子,扯住绳索一端,对着杨三哥呼道,“扯我过去!”
“大哥你拉紧了!”杨三哥叮嘱一声,便扯着沈峰游了过来。
其他大青虫与衙役们也纷纷效仿沈峰,靠着绳索跟钩子,先将附近檐头上的乡亲们救上了对岸,再以附近檐头做据点,慢慢把困在里面的乡亲们救出来。
桑溪镇虽说不大,可越往里走,被困在里面的乡亲就越多。不时有撑不住的乡亲被洪水卷走,只来得及呜咽两声,便被洪水吞没。
沈峰急在心里,可苦于绳索太少,这样湍急的洪水,木排一下水,若没有绳索牵连,必定会被冲远。
“救命……咳咳……救命啊……”傅冬青被水呛得猛烈咳嗽,他吃力地盼着檐角,几次想爬山檐头,却被洪水冲下。他的力气即将用尽,便只能紧紧抱着檐头,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死在这场洪灾之中。
沈峰认得傅冬青,傅冬青也认得沈峰。
他看见沈峰游近,疯狂地叫道:“沈班主!救命!救命啊!咳咳!”
“你先抱好!等我游过去!”沈峰一手缠着绳索,一手奋力往前游动,他毕竟只是个凡人,接连救下十几个人后,他的体力消耗过多,游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傅冬青惊恐无比地大叫着,“快游!快游啊!”
沈峰被水呛了好几口,这会儿已是双目通红,他用力伸出手臂,准备去拉扯傅冬青,哪知另一只手上缠着的绳索突然一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身后的杨三哥往后扯了一截。
只见一截被洪水冲散的横梁撞了过来,若不是杨三哥这一扯,沈峰的脑门肯定要捱上这一下。可是,沈峰是躲过了这一劫,那边的傅冬青却被这横梁打横一撞,顿时吃痛松了手。
他鬼哭狼嚎地大叫一声,还没来得及抓回檐角,便被水下冲来的木桩子撞上心口,他不由得闷哼一声,身子往下一沉,狠狠地呛了一口脏污的洪水。
“大哥!救不了了!”杨三哥看见沈峰不顾一切地往傅冬青那边游去,扯住了沈峰缠着的绳索,余光瞥见更大一堆碎木桩被洪水冲了过来,他不禁猛扯绳索,“危险!回来!”
“不成!不成!”沈峰无奈划动手臂,却离傅冬青越来越远。傅冬青若这样死在他的面前,以后傅小姐问起来,他如何交代?沈峰被杨三哥拉扯到了身边,他仓皇解开了受伤缠着的绳索,却被杨三哥狠狠按住,嘶吼道:“大哥!逞强只会搭上你的命啊!”
“可是……”沈峰大口喘气,眼睁睁地看着那波洪水卷着碎木桩撞向了挣扎的傅冬青,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看见傅冬青从水下探出头来。
沈峰绝望地嘶声一吼,“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上来!大哥你歇会儿,我去救人。”杨三哥用力将沈峰扯上一边的檐头,拴牢了麻绳,一个猛子纵下了水中,朝着对面的檐头游去。
沈峰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来,看着这汪洋似的桑溪镇,这场天灾,只怕镇中乡亲皆要家破人亡。
“可恶!”沈峰不敢在檐头上歇息太久,因为他知道他多耽搁一会儿,便可能少救一人。于是,他重新拴好麻绳,扯着绳子一端重新跃入了洪水之中。
就在大青虫奋力救援时,柳言之背着傅夏莲悄然来到了岸边乡亲们的身后密林中。傅夏莲看着眼前的一切,正欲哭喊母亲,却被柳言之一把捂住嘴巴,拉着她一起藏在了树干之后。
傅夏莲眼泪涌出眼眶,很快便打湿了柳言之的手。
柳言之压低声音劝道:“嘘!我去帮你救你娘,你不要哭喊,在这儿乖乖等我回来,听见没有?”
傅夏莲张了张口,本想答应,却被柳言之亲了上去。她又羞又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呆在了原处。
“听话。”
柳言之知道,要让傅夏莲闭嘴,这是最好的法子。
傅夏莲木偶似的点了点头。
柳言之卷了卷衣袖,便大步跑了出去。
“柳大人!”被救上岸的乡亲们惊魂未定地看着从山道上跑下来的柳言之,“洪水来了,堤坝毁了,我们的家完了……”
“当务之急,人命重要!”柳言之说着,左右看了看,发动乡亲们,“大家有力出力,有人出人,我们把附近的藤条都扯下来,搓成绳索,进去帮着救人!”
“好!”乡亲们很快便动了起来。
柳言之的余光悄然扫视着远处救人的陌生汉子,既然露了脸,他就不信摸不到大青虫的老窝!他拿着藤条走近河边,却有几分胆颤,毕竟上辈子就折在了这湾河之中,这辈子他绝不要重蹈覆辙!
桑溪镇的人都以为柳言之是文弱书生,瞧他这害怕的模样,定是不会泅水之人,可是他可以帮着大家搓藤为绳,足见他也是想拼尽一切地救人。
没一会儿,柳言之的掌心都搓出了血色。
这场救援持续到了黄昏,站在屋檐上的幸存乡亲们都救了下来,至于困在房中的人,无一生还。
“娘亲!”
傅夏莲终是在陆续上岸的幸存者里看见了狼狈的傅二婶,哭喊着奔了过去,将母亲紧紧抱住,“呜呜,我还以为见不到娘亲了!”
“阿莲,你没事就好。”傅二婶慌乱地轻抚傅夏莲的后背,她只庆幸这几日夏莲出去办货,没有留在镇子里,否则遇上这出天灾,只怕是凶多吉少。
“多亏了大人……不然我也见不到娘亲你了……呜呜……”傅夏莲难过地抽泣着,微微松开母亲,在视线中寻找着柳言之的身影。
她在人群中找了又找,却没有找到柳言之。
“大人去哪里了?”她四处张望。
不单如此,乡亲们突然发现今日救人的恩公们也都不知何时离开了。
那群恩公叫什么,他们谁都不知道。
“恩公呢?”
“恩公——”
乡亲们又冷又饿,沿着山道上的足迹寻了一截,奈何天色越来越暗,山道上的足迹也越来越少,那群来救人的恩公像是猢狲四散一样,朝着不同方向窜入了林中。
“他们……会不会是山里的大青虫啊?”乡亲之中忽然有人问道。
“大青虫那么残忍,怎会下山救我们?”幸存的老人们提到这三个字,还是心有余悸,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大青虫会下山救人的。
“大青虫已经数十载没有犯事了,说不定这是他们的后人,下山赎罪来的。”
“当年欠下那么多血债,他们赎得起么?”
“这……”
“恩公们一定不是大青虫!”
“对!绝对不是!”
乡亲们霎时议论开来,这个时候柳言之与阿肆各盯上了一个回寨的大青虫,淋着山雨,往大青山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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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还是感谢野火小可爱的长评哦~~比心
第74章 屠寨
大青虫们当晚陆续回到寨子中, 确认身后没有人跟着后,便各回各屋,换下身上的湿衣裳, 顾不得吃点什么果腹,已累得呼呼大睡起来。
破晓时候, 大雨终是小了些。林间响起了一阵异动, 惊醒了在角楼上放哨的山寨兄弟。他借着檐下的灯影往下探去,只听见一声弓弦惊响,一支冷箭从暗处飞出, 直入这名兄弟的喉咙。
他闷哼一声, 当即从角楼上翻落。
摔在地上的声响, 惊动了寨中早起生火的大娘们,她们瞧见有人死了,忍不住出发一阵惊慌失措的大呼声, “死人了!死人了!”
杨三哥与沈峰几乎是同时惊醒,他们两个提着兵刃冲了出来。
山寨之外, 响起了一阵兵甲之声, 无疑,青山寨已经暴露了, 寨子外面定是来了朝廷的兵马。
“大哥!怎么办?”杨三哥焦急问道。
沈峰急忙示意兄弟们围过来,“我们往后山撤。”
“好!”
众人吆喝着, 纷纷跟着沈峰往后山的密林里面撤。
大娘们也开始仓皇收拾行装, 正欲赶上众人,闯入山寨的将士便提刀追了上来。
语声淅沥,只听柳言之的声音冰冷响起。
“杀!一个不留。”
“啊!我们不是大青……”
这些大娘们还来不及解释, 便被将士的刀刃穿胸而过,纷纷倒在了血泊里。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柳言之穿著书生白裳, 执伞走入青山寨。他终是寻到了这里,终是在规定的期限里完成了上面交代的大事。
雨丝斜飞,打湿了他的袍角。
柳言之捏紧伞柄,淡然开口:“今日,别让任何一只大青虫跑了。”
“诺!”衙役也好,将士也好,纷纷拔刀领命,清除了寨子里的大娘后,朝着后山密林追去。
即便山谷之外埋有大量陷阱,可也阻挡不了多久朝廷兵马。
沈峰知道今日是逃不了了,“你们快逃!我在这里给你们拖延时间!”说着,他抬眼看了一眼山谷上面,“顺着这里爬上去,你们不会有事的!”
“不成!”杨三哥第一个否决,“当初说好的,做兄弟生死不弃!大哥要留下,我杨三陪大哥与这些官兵死战到底!”
“你要活着!”沈峰重重拍击杨三哥的肩膀,“帮我带句话给阿秀她们,说我……”声音哑下,“对不起她们……”
“大哥!”
“走啊!都走啊!”
沈峰红着眼眶大喝,“都给老子活着!听见没有!都活着!快爬!”
杨三哥哽咽着握紧刀柄,“我要陪大哥!”
“你若有事!阿秀怎么办?!”沈峰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把阿秀托付给谁,这个时候,众位兄弟里面,他只能把沈秀托付给杨三哥了,“老三!阿秀我就交给你了!不准欺负他,即便是我不在了,你也不准欺负她!”
杨三哥心窝一烫,“大哥……”
“快走!”沈峰狠狠地推了一把他,“都走啊!”
杨三哥深吸一口气,一抹脸上的泪水与雨水,收起长刀,攀着一根藤条,当先往山谷上爬去。
“别愣着了!都走!”
沈峰再次催促,筒子他们揉揉眼睛,对着沈峰叩头三拜后,便跟着杨三哥一起,往山谷上攀爬。
“咻!咻!咻!”
林中响起一阵箭矢之声,许多爬到一半的兄弟们中箭从上面跌下,箭矢因为撞击捅入了身子深处,当即毙命。
沈峰怒声大喝,冲着林中的官兵急呼,“要杀冲我来!他们都是无辜的!是我祖上犯的错,不该他们承担!”
“沈……大虎?”柳言之当先从林中执伞走出,他认识沈峰的脸,那日在出桑溪镇的桥头,他记得这人跟沈秀拉拉扯扯。
很快地,他意识到了另外一桩事。
当初傅春锦说,这人是陈捕快的同袍,那时候柳言之觉得他的脸与沈秀的脸有些相似,这会儿看来,两人必定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沈秀又是傅冬青口中的戏班丫头,那么……
好个傅小姐,胆敢在他面前耍这样的把戏。
他已经可以断定,傅春锦口中所谓的戏班,就是这窝大青虫,怪不得傅春锦经常帮大青虫说好话,原来早就是一伙之人。
想到这里,柳言之抬手下令,“若在寨中发现年轻女子,先留一命,本官要亲审。”
“是!”将士领命。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不少衙役认出了沈峰就是昨日帮着救乡亲们的带头汉子,他们不禁迟疑了起来,只将他团团围住,迟迟不敢上前劈砍。
弓箭手对准了山谷上攀爬的其他人,放箭不休,极目之处,几乎无人生还。
“住手!都住手!他们都是无辜的!”沈峰再次大喝,想上前阻挠弓箭手,却被衙役们用刀逼了回来。
柳言之眼尖,看见杨三哥爬上了顶端,他侧脸对着副将说了两句什么,副将当即往后退下。
弓箭手终是停下放箭。
山谷口,沈峰面前,都是血淋淋的兄弟尸首。
沈峰曾经做过这样的噩梦,当匪一世,终有这样的一日。哪怕他只是土匪出身,所有的杀戮都是他父亲与爷爷犯下的事,所谓因果轮转,当年为抢掠财帛,杀人如麻,如今终是应到了后人身上。
沈峰无力地跪在地上,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大声哭嚎起来,这里的兄弟,每一个都是他真心真意当成兄弟的人。
只是,没有一人活下。
“拿下。”柳言之淡声下令。
沈峰骤然提刀指向柳言之,愤声嘶吼:“他们昨日还跟着我奋不顾身地下山救你们!救下的人命,难道不够换他们一条生路么!”
柳言之轻笑一声,“昨日帮忙救人的,是临镇的商贾杂役,你们大青虫杀人如麻,怎会下山救人。”说着,柳言之已经决定颠倒黑白了,“你们说,是不是?”
当官的都开了口,定了罪,在场的衙役们哪有一人敢多嘴。况且,柳言之居然有令符可以调动吴州的府兵,单凭这一点,他上头的人定然来头不小,谁敢出头惹这样的人。
沈峰早就应该想到,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官有理。他已没有的生念,至少庆幸小虎子已经被阿秀接走,没有牵连其中。
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陪诸位兄弟共赴黄泉了!
如今他还有最后一桩事要了结,此事积下的福报,只求能应在小虎子跟阿秀身上,保佑他们从此安然,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