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驰佯什麽话也没有说,什麽也说不出来了。总总情感汇集於一时,谁还能挺得住了。
生硬的转过背想要离开这儿,想要忽视刚刚所发生的,想要踏出这一误入的门槛。转过身的那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艰难的移动著脚步,可还没有来得及踏出这间屋,张驰佯还没有来得及听到女儿的叫唤就这样硬堂堂的倾身倒下。
剩下的,是一屋的恐慌与悔色。
(十四)
已经是一月天了,很冷,即使在有"火炉"之称的重庆。
寒风不会因为人的意识而不从身体上呼啸而过;冬天,四季里最末的季节,也不会不出现。只是一轮一轮的轮流交替著。奇迹也是有局限性的。
林秋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个学期最後的一个月。除了照顾一直卧床的张驰佯她的脑里一片空白。
家人,亲戚,学校,同学,朋友......林秋已经不能兼顾自己所面临的。 她空灵的双眼已盛满负累,无力去再思索以後......对张驰佯的打击却以两倍加注在了她的身上。
回到家里,再次一个人回到家。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月的寒风,如刀在脸上削,疼在心里。
林秋站在门口看著空洞洞的家,一股酸气冲上鼻子撞击著她的泪腺,早被冻乌的薄薄的唇在孱孱发抖,心儿在瑟瑟中揪紧。林秋想哭,很想很想,可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著转,放大著房里的一切,一切都在此刻变得清晰而明朗,可她却看不清自己该选择的去向。
无助让她软弱而迷茫。
张驰佯的眼神再一次让林秋无处可逃,让林秋无法自欺欺人视而不见。
「妈妈......」林秋不敢正视张驰佯。
忽然,张驰佯用力的抓住了林秋的双手,很紧很紧的握在自己的手心,牢牢的。
「林秋,告诉妈妈你不喜欢她,你根本就不懂......你只是好奇......不,不,不是的......你根本不是自愿的,是陈寄冬逼你的......对,是她是她......」
「喔,妈妈,你抓疼我了,妈妈......」林秋沙哑的呼喊著,声音是那样的低怜,那样的无奈,那样的无辜而愧疚。
「告诉妈妈啊,林秋,林秋,秋秋......」张驰佯情绪有些失控了,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她不再是久经商场的老手,不再是冷静而理智的张驰佯了。
「陈寄冬她是个骗子,骗子......骗取了我对她的疼爱,我是瞎了眼......瞎了眼啊......」
「驰佯,驰佯,驰佯你别激动啊,孩子的事会解决的,你可别气伤了身啊......驰佯......」林子峰在突然间接受事实後至今都未能想明白,惶惶忽忽间似在梦里游历还不曾清醒。很无力的摇晃著妻子,他只知道他这辈子最疼爱的两个女人都在受伤,两个女人都需要他,自己不能再倒下。
林子峰宽厚的肩膀让张驰佯找到了唯一熟悉的温暖,只有这种味道让她舒缓了过来,瞬间却没有丁点力气,好似刚刚已经用尽。她攀附著丈夫的肩膀放声的哭了起来,很伤心的哭泣著。第一次释放自己的情感,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在亲人的怀里寻求著慰藉。
看著在几夜之间快速老态的父亲,伤心欲绝的母亲,林秋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叫林秋,只是觉得自己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罪人。
可是,可是自己也只是爱上了一个人,爱上了陈寄冬,难道也是错吗,是错吗?
「林秋,过来,向你妈妈认个错。以後不会再犯,以後不能再和陈寄冬见面......」林子峰非常强硬的口气道。
林秋抬头看著自己的父亲,看著望著自己的母亲,有种绝望像一根钢针深深的扎在了她的心里。
「她没有错!你们为什麽要这样为难她!」陈寄冬本想来探望张驰佯或者说是来作解释。她并没有奢望他们会接受,但至少能谅解至少不会为难林秋至少不会带有色眼镜看待这件事。没有想到却看到了他们对林秋的责罚,心灵的责罚。
「你......你居然还敢来!你有什麽资格说这些......」林子峰没有想到陈寄冬会来,会在这个时候来,会再踏进这个家。
寄冬并没有退缩,她走上前,向林秋伸出了手。
「林秋,你要是接受她,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这样的女儿......你自己选吧......」张驰佯尖锐的怒吼道。
「妈妈......」
「喔,天......张阿姨!」
寄冬没有想到受过高等教育的林家夫妇,温文而雅且开明的张驰佯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会这样的强硬,强硬得甚至不惜决裂。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对於林秋来说如同一记闷雷毫无欲警的打在了她的脑里,在瞬间脑里一片空白,轰轰作响。惊得她无力支持迫得脚发软的後退了一步。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亲人。三人皆是今生最爱。
林秋的痛苦蔓延在整个房间里,伤痛的肌肤似乎只稍一碰便会喷出血液。预计的血腥味让寄冬难受,陷入其中无助的林秋让寄冬难过,林秋的痛便是她的痛。
「张阿姨,林叔......你们明知道你们是林秋最看重的人...你们却......如果你们真爱林秋,请...请你们不要这样对她,停止你们对她的伤害......放过她吧!所有的 一切都让我来承担吧!今天我踏出这间房,不是退却不是代表我放弃!而是对你们的尊重......」
在经过林秋的身边时站定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双手坚定的注视著她,却只是很温柔的说道:「秋秋,我决不放弃......保重!」
黎明来临前是黑暗,暴风雨的前奏是平静,那麽被黑暗笼罩後是什麽了,暴风雨袭击时面临的又是什麽了?其实什麽也不是,只是好似被关进了一间完全封闭的铁盒子里,仅余的稀薄的空气,看不到四壁在何处,找不到出路,没有出路。敲打四周求救回应你的只是反力造成的疼痛和空洞的回音......
林秋坐在卧室的角落里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说过一句话,反胃的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几天气候也越发的恶劣,可是林秋却没有感觉到冷,已经感觉不到了,她身体的温度或许已经和寒冷持平。
林家夫妇看到女儿不管吃什麽下去没过会便又会反胃的呕吐出来虽很心疼,却也坚决的不曾松口。
持续在第二天的夜晚,看著女儿呆滞的目光张驰佯终於忍不住了。
质问道:「林秋,你是怎麽了?到底是我们重要还是她重要,谁是你亲人?难道我们还比不了一个陈寄冬?!......」
林秋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过头看张驰佯一眼。
沈默,无形的在加大母女间的裂缝。原来沈默有时候也可以变成一把伤人的利器,可以制造凝顾,冻结人的所有理智......
「回答我!」
「你妈这样说难道又有错吗?我们是你的父母啊,难道我们会害你?」林子峰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了解林秋了,或许从来也不曾真的了解过。
......
「......我爱她!」轻轻的回应到。
窗外下著很大的雨,拍打著玻璃窗,雨声很大。
却掩盖不了林秋的回答。
"啪!"干脆生硬的一记耳光在齐唰唰的雨声中显得更加的响亮。
响在了林秋的脑里,她不知道到底是窗外的雨声,还是自己的世界在沦陷倒塌的声响。
五指印在了林秋的脸上,瞬息间红肿了起来......当带咸味微温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落下经过,只感到火辣辣的疼。
很疼,很疼......
除了手掌上反力的疼和麻木,更让张驰佯感到疼的是林秋含著泪望著自己的那种惊讶、绝望、陌生、冷淡......复杂受伤的眼神。
如果说先还有什麽联系著母女俩,那麽现在在此刻已荡然无存。
张驰佯没有想到自己会那麽冲动的扇林秋耳光,她深知这是一种极其恶劣的教育方式,自己曾最不赞成甚至厌恶的方式,如今......如今却用在了女儿身上。
「对......对不起......我......」
林秋没有理会母亲的後悔,在张驰佯还未回过神的时候捂著被打了的左脸头也不回的擦身而过。
林子峰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份上,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想要挽回却发现林秋的离开,就从他们身边离开置身在雨雾中。
(十五)
「陈总,段小姐来了。」
「好。有请。」
「陈叔叔,您好!」
「噢,亭静来了啊。快来,这边坐。让你那麽大老远的跑一趟,先喝点水休息会吧。」 陈书憬公事化的客套话说起来依然让人感到一种受宠若惊的热情。炉火纯青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没事。有什麽事请明示就是了。您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小侄我是耽搁不起的。」如果在一年前,亭静或许会被表面东西所迷惑。可是,经历了种种後看透一切社会的现实只觉得恶心。
「呵呵......你倒真有几分段大哥的个性。我看我当初并没有选错人。」
「为什麽最近的传真越来越少?」
陈书憬的单刀直入没有让亭静感到意外,虽然她并没有想好如何作答才能掩盖事实真相而不露马脚。
「哦,最近学校在办雕塑展,我们的作品都是教授首推之选。所以并无异常。」
「哦?!」陈书憬提高了声调,口气充满质疑。
亭静无所谓的笑了笑,「陈叔叔,我会拿我父亲的心血当儿戏?!我想我不傻。况且没有任何好处。」
「哈哈......亭静啊,你不入商场简直是商界的一大损失啊。」
「过奖了。」
「好吧,进入正题吧。我想你该执行最後一步的计划了。」
「恩?!最後一步......这样快?!」陈书憬的话著实让亭静慌了神,惊呼出声。
「快?!我已经等不了。都一年了,太慢了。」
还好,陈书憬的激动遮掩了亭静的失态。她慌忙整理好情绪,调整好声调後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的速度我怕我完成不了。」
「别告诉我前些日子的捷报频传是你陈叔叔想象虚构出来的!小段,陈叔叔相信你的能力。」
「可......」亭静以为可以拖,没有想到时间却是那样紧,这样早就得面对。
「好了,就这样决定了。这是我们的约定。」
亭静下飞机後改变了回家看望父母的念头,或许她受不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她害怕自己会折服在现实的处境里,事实上自己却早已折服了,不是吗?!她懊恼发现这显而易见的状况。
直接回到学校宿舍,她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去,也只有这个小小的地方是她能躲藏的窝。因为只有在这单纯的环境里才会让自己忘却些烦恼,遗忘自己身上背负的,才能忘记自己真正的角色,还她本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子,一个平凡的女孩。
外面的雨一直未停,下得好大好大。让人心烦。
是寄冬不在,造成了失望?没有可依靠的不安,不踏实?
是寄冬的不在,舒缓了无法面对的心?害怕面对时的残忍?
空洞洞的房子里满室是落寞的雨声和亭静飘浮的的思愁。守著这片矛盾的寂静,亭静的神经在崩溃间徘徊游荡,找不到著落。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无序而慌乱的敲门声惊奇的合著室内的频率。却扰乱了一室的寂静。
亭静只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在与之合奏,跳到了嗓眼口。
寄冬,应是回来了。亭静忽然间只感到无力的慌乱,找不准自己该以怎样的角色怎样的态度来面对。
必须面对自己永远面对不了的,该是怎样的一种痛了。
(十六)
门开了,相互间的惊讶表现不遗。
「段亭静?」
「林秋?」
门外是全身湿透的林秋,额头上头发上眉毛上睫毛上统统都挂著水珠,不断的往下滴,看不清她眼里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全身带来的悲凉,那样的强烈,让人似乎觉得天的寒气是从她身上飘出的。
门内是睁著眼睛发呆的段亭静,从开门的那刹那满脸的期待在瞬间转变成失望继而的惊讶之情,就算被雨水泪水模糊了双眼的林秋也感觉到了,那样的不容忽视,让人似乎觉得一种不忍的心疼,愧疚没有办法满足她的期望。
两个女孩子,两个爱著同一人的小女孩,在此刻显得是那样的无助,甚至无辜。在某种角度来看,她俩是极其的相似,情感的相通,相互间存在著某种感应。你知我,我知你!彼此彼此!
「亭静......寄冬在吗?」林秋已经没有再多的力气,望著亭静怯怯的问到。她对她有种自卑的恐惧,她害怕她会在此刻冷漠的对待自己,害怕拒绝,任何人的拒绝。
「哦,没有在......林秋,你怎麽了,快进来,你全身都湿透了。」林秋那对盛著水珠儿的大眼睛让亭静无从抗拒。她想,即便是铁做的心也能被她的眼神而溶化。况且她也不过是叫段亭静的平凡的人。
「谢谢......」
笑容在彼此间出现原来也是容易的。不是很难,只要用心体会对方的心情。谁都能做到。
亭静递了一条黄色的干毛巾,又倒了一盆热水。只是没有说话。或许她还没有习惯这种融洽,她和林秋的融洽,似乎有些怪怪的。
「谢谢!」
「不用。」
在这慌乱下,林秋除了说声谢谢,不知道用什麽样的词才能表达她内心感受到的亭静的真诚。
在这尴尬下,亭静除了说这两个字,不知道再用什麽词来打破这份不自在,来舒缓林秋的慌乱。
......
沈默的气氛让两个女孩子都有些抗不住了。
「我......」
「其实......」
没有想到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林秋对著亭静微微一笑,这样的默契还真是少有。
「还是你先吧......」林秋谦让道,她自己也还没有拿准自己是否该告诉亭静发生的一切。
「那好。其实......其实我家和寄冬家算是世交,我和她将去法国了......」亭静对自己冲口而出的话有些懊恼,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样快这样直接的告诉林秋,甚至没有打任何腹稿。还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况下第一个告诉了林秋。偷偷的偷看了林秋一眼,不知道为什麽自己有种很深很深的罪恶感,有一种无形的手铐已经在撒下这一谎言时紧紧的考住了自己的双手,甚至有些疼。可,就是这样的犯罪感逼急了亭静。林秋,一个情敌,却能让她在瞬间对她心软对她产生怜悯产生疼惜不忍伤害的感觉。难怪寄冬会如此的爱恋她。她讨厌自己这样的感觉,她恨这事实的存在,她害怕。是的,她想,自己是害怕了。在林秋面前她感到了自卑,可怕的自卑。这成了好强的亭静的致命伤,一种强烈的砥柱情绪想要抗拒自己看到的不能承受的事实。
主观的情感欲望扭曲了亭静客观理智的欲望。她想要得到。即便是压上最後的筹码。
「什麽......什麽......」林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以为自己的耳朵里也灌了水。
「你想我再说一次?!无所谓。」挑衅的回答冰冷而坚定。
「我说,我和陈寄冬......」
还未等亭静说完,林秋已经受不了了,再也支持不住,再也无法控制,再再不能忍受......
「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林秋抓狂的惊叫著,死命的捂著双耳,激动的情绪让她完全陷入脑组织的瘫痪。
「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什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父亲的不理解,与母亲的决裂,已经无情的把林秋打击到了极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只是怀著心底最後的希望,保护著那心底最後燃烧著的火苗......可是当自己心里最後的期望都被对方吹灭时,那种灯灭烟散的心痛让林秋完全崩溃了,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