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黎小明————於何

《最近的黎小明》

雪一片片，落下。

三个夏天过去。

黑夜转眼又是一个黎明。

我曾想了很久，没想透。

为什么他在那么广大如烟澔海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定了我？

问他：为什么？

坐在计算机前的他停下工作，笑了笑，答：你不会不认得中文里什么叫一见钟情吧？

尽管他给了我答案，我还是会想提起这个问题。

为什么？

唔......呃！？

你是在问我原因吗？

喔......

那是因为我测了大学心理系教授曾给我的心理测验。

结果：它指明了我是一个平凡人，认定自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非常清楚自己的内在跟外在，以及未来想走的路。

平凡......。普通的意思。就跟很多人一样。小平民，过小百姓的日子，没大野心，只想安顺过日子。

不过那安顺的日子在我渡过第二十九个国庆节的烟火后，灿烂地......变了。

我的生命中，从此，多了一张脸孔。英俊、温柔、同时也很霸道的......男人面孔。

「小明，我的那条蓝花领带你放哪去了？」

「小明，我的护照你说你放在哪个行李箱的？老头就只会叫我出差！」

「小明，我找到了！对了，那个捞什么子的小礼物你放哪去了？老外真的会喜欢这种中国剪纸玩意吗？我可从没送过......」

「小明......」

我，黎小明，昨晚又老了一岁。

今早挺着昨晚热情过火、纵情奔放的结果，全身上下不是腰酸背痛就是四肢近乎软瘫地站在餐桌前给我家的老大整理东西。

「小明......！」

「爸爸，爹地在喊你。」

我家刚读小一的老二仰起埋在围巾里小小的头，使着软软的嗓音说着背后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点点头，表示我听到了。两手忙将老大今天美术课要用的东西准备好，转头继续准备两个小的中午便当。

「今天爸爸没办法送中饭过去，你们就将就一下吧。」

就读小三的老大背起背包，皱眉嘟嘴，欲言又止，一副小大人模样，最后一声也没吭。

老二看了看老大，也嘟起小嘴，一副我懂了的神情。

见状，我愣了下，想到了什么，然后头疼地叹了口气。

「黎邵、黎哲该上学了。」

「爸爸再见。」

两个小的在我左右两颊各亲一下，接着又跑进房亲了他们爹地才出门。

我目送两人出了巷口才返回玄关。

一转身便看见一脸不舍的家中主事者已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饭边盯我。

「乖乖，不过去个几天，怎么这么看我？」

我走近，亲了亲他沾了白粥的嘴角。

「想到好几天都不能抱着你就觉得闷、不爽。」

他一副可怜兮兮却又嚣张的模样。

「要不是老头硬要我去，我干么这几个月来都飞东飞西，家里的床都没能好好沾上个几天！」

「男人事业第一。早点跟ELEE她们谈成澳洲那件合作案，爸不也能早点放心？」

在这里先说明，我刚说的爸是正在闹脾气的他的父亲。至于我的亲爸，很抱歉，他早上天堂跟我妈享乐去了。

喔，忘了说，眼前嘴里啃着鱼骨、正闹脾气的人是我老公──徐泽。

谁让爸给了期限，说什么给我们新婚加蜜月总共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徐泽得专心回头处理公司的事，不许有任何怨言。

对于我一针见血的挑明，他撇了撇嘴，无奈之余也只有无奈。

谁教他得赚钱养家。尽管他是公司的总经理，薪水再高也被妈拿去大半存进银行，不然就是以孩子们未来的花费名义拿去投资了，所剩实在不多。

别以为当人老婆，我就不用工作。其实我也有工作，是做小说翻译的，稿酬还算行。勉强出了家用的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你自然知道是谁出。

「小明，我要出门了。」

在我发呆时，徐泽已吃完饭，脚边放着行李在玄关套鞋。

被唤回神，我笑了下，起身上前替他整理衣容。

他低下头，在我的唇上吻了一吻。

「小明，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抱了下我的腰，在我耳畔说道：「希望我没把你累坏了。」然后擒着满满的笑容出门。

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爆红，否则他不会像只猫儿似地贼笑不止。(当时我差点就因全身发烫而软脚在地......幸亏他扶住了我......)

家里老小出门后，我再也站不住，先挂在沙发边休息一会儿。

好累......

明明做到天快亮才肯让我睡，徐泽却仍是精神奕奕的，反观我就不行了，难道年纪大真的有差？

想到刚才两个小的表情，八成是被他们爹地教育过，否则又怎么一副了然模样？想着就头痛，徐泽什么不教，光是拉着他们谆谆教导别跟他占住爸爸否则长不大诸如此类的这怎么行！？

我得好好思考如何改善教育品质才是！

脑细胞好像运转不良，钝钝的，大概是没睡多少，又一早起来忙事儿，这下眼皮便开始打盹儿来了......

再累也要爬回床睡，因为床比沙发好睡多了。

............

............

「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男朋友？」

我听见好像告白的声音而从天空爆出五朵大红菊的烟火下转过头去。

入眼是一张五官分明、英气十足、潇洒不羁的脸。

「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男朋友？」

那张脸上的嘴开了又开。

我眨了眨眼，看了手中牵着的两个正看烟火兴奋得尖叫不止的孩子，没办法掏掏耳朵，确认是否听错了。

在背后橘色的光亮爆起时，我瞧见那张脸上泛起了一点红，嘴又张了张：

「你愿意吗？」

声音低低的，很好听。让人听着挺舒服的。我陷在刚才的那句话里，想着怎么看了烟火也会做梦？

直到嘴上被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触了下，我才清醒过来。

「答应好不好？」

回过神，睁大眼，看着面前距离不到半个手掌的脸，一个惊吓之下，抱起两个孩子转身就跑，也没顾后头有没有人追来。

跑到停车场，两个孩子的脸上早就是气嘟嘟的了。

「爸爸，烟火啦！」

较小的扁了扁嘴。

「啊？对不起......」

我满怀歉疚地弯下身向他们道歉。

「那我们坐在车顶上看，好不好？」

我将他们抱到车顶上坐好，看着前方河岸上空一个还未熄灭、另一个便窜起并带起众人惊讶赞叹声的璀灿光芒。

摸上嘴唇，彷佛刚才还遗留着那股余温......

我居然......不觉得恶心......

一点反感也没有......

难道活了这么个岁头，乍然才知自己有可能是个......是个......对同性也许说不定不排斥的人？

摇头。不可能！

怎么想都不可能，大概是孩子的妈走后一直没好好善待自己的性生活，所以才会闷坏了。

可是，我向来对性生活也不是很热衷，按理说闷坏应该不可能才是......

左思右想中，没得到答案，然而烟火一声隆耳地爆开，青花红丝繁华落尽，人声消落，结束了......

将两个孩子抱下到后座，正想开车时，怎么知道有一个重重的人压到身上......仰头一看，是他──！？

吓了下，我惊坐起来。

环顾四周，才发觉睡在床上。

原来是梦......

胸口会沈甸甸，原来是金儿趴在上头。

抱起滚到我脚上的金儿，安抚被我吓到她的同时发觉她似乎又长胖了些。

「喵～喵～」金儿扭了扭，挣扎想下来。她不爱人抱，却老爱跟在人脚边绕啊、蹭一下地，这该说是她身为波斯猫的傲性所致吗？

放下金儿，她在被上伸长四肢，摆了个懒腰，然后看向我。

好一会儿我都没动作，她便优雅地理了下前肢的毛，轻巧的跳下床，一咕噜地钻出房去。

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多。

想起碗盘还没整理，于是便下床不打算再睡了。

一边走，腰跟大腿还是像刚才爬过大山一样的酸痛......

死徐泽，昨晚就叫他别太过火了，还是不听。把我整个晚里翻来弄去的，当他在炒萝卜啊！？

明明年纪轻该听年纪长的话，怎么他就是不听！？

分明欺我没份量......

当人老婆就要比较命苦吗？

靠着洗碗槽，揉了揉腰，认命地洗起碗来，另一边盘算着今晚的菜色。少一个食量大的人，自然提不起什么劲(这是跟他交往后学坏的......绝对不是我懒！)，不过孩子们还在发育阶段，可不能随便煮。

那么就一盘青菜豆腐炖、两个孩子爱吃的玉米鱼排跟酸甜的蕃茄炒蛋，最后再来一道香菇鸡翅汤，饭后甜点就切片柳橙吧。

打定好了便出门采购。

四点二十分。

开门声响起，孩子嚷嚷声便起。

「爸爸，我回来了。」

「爸爸肚肚饿......」

「哲，是你肚子饿，不是爸爸肚子饿！」

「哥哥笨，我有说我肚肚饿，我肚肚饿又不是爸爸肚肚饿......」

我笑着擦干手，一大一小彷佛唱双簧，能想见黎哲肯定是嘟嘴跟他哥哥辩驳着。

「你才笨咧！」

走出来就见黎邵一手搓揉黎哲的发旋，而黎哲尖笑喊叫着闪躲。

「哥哥笨啦！」

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是我最可爱的孩子！

「啊，爸爸，救我！」

黎哲躲到我身后，跟他哥哥玩着猫儿绕圈儿。

「好了，不知道是谁喊肚子饿的，不赶快洗手，肚子会饿扁的喔！」我说。

两个人互看一眼，比赛似地冲向房间放下书包跟外套，又纷抢着在洗手台上哗啦哗啦将手快快洗净。

「我好了。」

「我也好了。」

两人伸着手互不相让。

等我检查完毕，两个人便齐齐冲向餐桌，坐好了便看着我。

我说开动后，两人的吃相大开，好像中餐没吃饿坏了似的。

「唔，我还是喜欢爸爸做好没蒸过的。」

黎邵说着，黎哲嘴里塞了鱼，只好忙点头。

听见两人小小声的悄悄话，我就知道！下次再也不能让徐泽做得太过火，免得今日状况重演。

还有，等徐泽回来后，得好好跟他讨论教育孩子的方式。

吃完饭后，我收拾干净后，黎邵便自告奋勇带着黎哲去洗碗。

我本是担心，但见黎邵洗得还有模有样，而黎哲也学得有模有样，两人又合力嚷着要我去客厅休息甭担心，我便合他们的意，拿了本书坐进沙发安安闲闲地休息。

「爸爸，爹地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会儿，黎哲跑来，闷头就是一问。

我转头一看，差点喝茶岔了气。

「黎哲，你怎么拿着小碟子出来？泡泡还没冲啊！」

我捉起他，拎回厨房，只见黎邵正跟他一样高的泡泡山奋斗中，忘了旁边还有个黎哲。

「好了，爸爸知道你们的心意，可是泡泡也不用这么多，所以让爸爸来好不好？」

「不行！」黎邵抿着嘴坚持。

「那让爸爸教你们怎么洗碗洗得好洗得快，好不好？」

「......」黎邵左看右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

于是在我的教导中，终于将为数不多的碗盘冲洗干净。

随后，我又拎了条抹布擦干从厨房到客厅的湿痕，然后要他们去洗澡跟做功课。

回头才补充快剩到瓶底的碗盘清洁剂。

晚上十点，让两个孩子上床睡觉后，自己才坐到书桌前工作。

看完一段原文稿，一边翻译一边思考遣辞是否与原意符合，随后才打上Word。

当我翻完一个章节，正打算回头看看有没有问题时，电话却响了。

「有没有想我啊？」

痞痞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

「想啊。」想也没想便答。

「答得这么快，没诚意！」

听他在另一端耍孩子气嘟嚷着，便觉得好笑。

「怎么样才算有诚意，答得慢你不也会嫌？」

「那......说爱我。」

「我爱你。」

我停下工作，将背靠上椅背，看着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照，阳光草地上，他搂着我，我搂着两个孩子，四个人迭在一起笑得多灿烂。

「小明......我好想你......这里都没有你，我好寂寞......我好冷......」

哀怨的口气一览无遗。

我不吃他那一套，所以转个话题。

「跟你说，我今天梦到你第一次跟我告白时的样子，想起来挺拙的。」

「啊？不会吧？我那么英俊潇洒，风流不下流，倜傥无比的美男子在你嘴里居然被说『拙』？这大损我的男性自尊啊！呜......小明你就只会欺负我......」

「喔，那么老公大人是不知道昨晚被折腾的人是谁，那人到现在还在腰酸呢！」

「怎么可以说是折腾！是疼爱！我对你最好了！」他发出愤愤不平之语。

「那好，你回来那天换我疼爱你如何？」

「呃......小明，难道你觉得不满足吗？我那么爱你......」语气一缩，断断续续。

「难道我就不爱你了？」

戏弄他，是我最大的乐趣。

「爱啊！当然爱，不然也不会当我老婆啦！」

好个自大骄傲的口气，我心想。可是，这也是他可爱的地方之一，偶尔耍宝可以让人将不愉快的事甩到一旁去。

「徐泽，当初你到底被我哪儿煞到的？我还是没想透。」

「不会吧？我说了那么多次，我以为你是懂了才跟我在一起的？没关系，要我说几次都甘心。我对你，是一见钟情，是你整个人煞到我的。」

「就是那么简洁，我才不懂嘛！」我觉得好气又好笑。

要不是他在电话那一端，现在肯定是吻住我不让我继续问下去。这可以说是传统了，每一次问到这个问题便无一幸免。当然最后我们肯定又是在床上滚床单。

「小明......我们都这么相爱了，而且是我先爱上你，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抛弃你的，我比较担心没有我在身边你会不会睡不好？」

「......」虽然是甜言蜜语，可是听着仍是温暖沁心。「有一点点......」

「我就知道！叫老头别让我跑那么远他就是不听！你失眠我会心疼，老头子就是不会多想一点，也不想想妈也是一样的！」瞬间转成鬼吼鬼叫。

「你哟，想太多了。」

要是他人在这儿，我肯定会指点他的头。

「哪会？我就失眠了啊！没有你，我睡不着。」

「那我唱安眠曲。摸摸你的手摸摸你的头，摇啊摇啊小宝宝就要睡着了......」

「......不如飞过来陪我，这样我更能睡着。」

............

............

后来聊着聊着，他有了困意，我便催他早点去睡，他才不甘愿地挂掉电话。

看来，妈对于下个月薪资条上拿去付电话费的金额又会揪着他的耳朵说话了。

没办法，若是我打越洋给他，国内电话反之较贵，并不划算。对于家用开销也不利。

回过头继续我的工作。

看着计算机屏幕上我和他的合照，便觉得幸福得想笑。

其实，说真话，我如果后来没想出当初他为什么看上我的话，我也不会答应他提出交往的要求。

所以，这是个秘密，你可不能说出去哟！

我对他啊，大概是迟来的『二』见钟情。回想第二次相遇的情景(就是黎邵学校举办的母姊会，家长得来参加，而他来陪他侄子)，那时才发觉其实自己对他隐约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后来才想起那就跟当初我跟我过逝的老婆想在一起是一样的感觉。

我想说，即使我平凡，可是我还是拥有我的爱情，所以我很满足。

我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爱我(我也爱他)的徐泽，一对疼我的爸妈，以及一只任性的小金儿，谁说我不幸福？

─完─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