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结————洛青羽

　　"我回来了！"
　　玄关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我笑了，因为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洛，下来吃饭吧...小糖回来了。"小纹在身后几步的地方敲门，虽然，门根本没有关。
　　"知道了，"我关上电脑，转身朝她走过去，"老婆大人！......"

　　应该怎么说呢？十七年前的那一段时间是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那时一刻没有离开过我身边的，就是小纹。她的体贴，一度成了我赖以走下去的勇气。就在那之后的一年，小糖出世了，一个新的生命。

　　"爸爸！"小糖看到我难得这么早就在家里，开心地张开手臂朝我跑过来，搂住我的后背，"太好了，你今天回来好早哦！"

　　"那当然了，今天是小糖的16岁生日呢，爸爸怎么会忘记呢？"我摸摸她顺滑的头发，"生日快乐，小糖。"

　　"谢谢爸爸。"小糖踮起脚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记，承袭自她母亲的美丽脸蛋上满是满足的笑，"这是最棒的生日礼物。"

　　"傻丫头，都这么大了还老赖着爸爸，就不怕男朋友笑话吗？"小纹捉笑地走过来，看了眼一旁的玄关，"君然过会儿就要来了吧？"

　　君然？我稍稍愣了一会儿，想起小糖前些日子说交了个新男朋友，听说是个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中国一次的混血儿，中文名字的话...好像就叫做"君然"。
　　怎么，他今天也会来吗？

　　"小糖，君然是妳同学吗？"我放开女儿，坐到一旁的沙发里。她前几任的男友都是同校的同学，没有哪次不是都是无疾而终地几个月不到就结束。希望至少这一次可以长久一些。

　　小妮子摇摇头，"不是的，这次这个啊，可是个大学生呢！"

　　我不禁挑起眉，"哦，是哪个倒霉的社会新鲜人？"

　　"爸爸--！"小糖不依地嘟起嘴，抗议我的"直话直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小糖呢！！"说完赖进她妈的怀里，不理我了。

　　小纹看看她，又看看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啊，这哪像是对「父女」了？"

　　我笑，"没办法，宝贝女儿说要「民主」嘛，我哪敢不听？"

　　窝在母亲怀里的小家伙这时候悄悄探出了脑袋，瞄向我，偷偷吐了吐舌头。哎，真的是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呢，皮皮的。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善良似乎又是尽得母亲的遗传。

　　"小糖乖，到楼上去换衣服，"小纹拍拍女儿，见她不解的反应，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到自己房间去看看，爸爸帮妳买了件新裙子呢，今天正好可以穿得漂漂亮亮的见男朋友。"

　　小妮子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脸惊喜，"真的！？"

　　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傻瓜，这还有假吗？"

　　"哇，太好了！"高兴地原地转了个圈，小糖没有耽搁地朝楼上自己房间跑去。客厅里剩下我和小纹两人。她一个人在布置着餐桌，我走过去，
　　"我来帮忙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小纹摇头，"你呀，只要负责等下过来好好陪女儿和君然吃一顿饭就可以，别又像以前家里来客人时一样，吃到一半就被电话给叫去了。"

　　我只能苦笑，"没办法呀，工作嘛！......"那时候公司还刚初具规模，为了接下来能在竞争中立足，我可是卯足了劲地拼命工作，一点不敢懈怠呢。

　　"叮--咚！"
　　我刚准备坐回沙发的时候门铃响了，小纹停下来，"一定是君然来了。"她看了看自己在弄餐具的手，"洛，你去开一下门吧？"

　　其实就算她不说，唯一正在客厅里又赋闲的我也一定是那个去应门的人。这么一想，我好像已经好久没为家人开过门了呢，每次总是我回家按下门铃，然后小纹或是小糖就会过来，说一声"你回来了啊"的同时，为我打开门。

　　我是不是...一直过着太过幸福的生活呢？神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请让它永远继续下去。

　　"--晚上好，你是......小糖的父亲吗？"

　　随着大门被轻轻打开，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之后给了我太大震撼的人。他站在门口，身上的白色西装将他的幽雅气质尽显无疑；不过，这不是我见到他的第一感觉。

　　"啊！......"我好狼狈地朝后连退了好几步，最后被玄关绊到才跌落在身后的地上，却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有脑袋嗡嗡地响着，震得我根本无法思考。

　　我看到了......谁？

　　　　　　　~~~~~~~~~~~~~~~~~~~~~~~~~~~~~~~~~~~[10]~~~~~~~~~~~~~~~~~~~~~~~~~~~~~~~~~~
　　"怎么了？"小纹听到玄关的声音，放下手头的事情跑了过来，结果，露出了和我一样的惊愕，一样的，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我姓莫，莫君然。"最终还是来人打破沉默地作了自我介绍，他脱下皮鞋，朝这里走过来的时候有些疑惑地看着还未从震惊中清醒的我们，"这里不是小糖...洛小糖家吗？"

　　"是......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俯下身来，修长的手臂穿到我的背后轻轻一用力，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没、没事......谢谢..."我尴尬地回应，不知该把脸转到哪里去才好。老天啊，这个人可是我女儿的男朋友！--虽然，他不知为什么会那么凑巧地，长着一张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都说这个世上都有三个长得很像的人，难道是真的吗？

　　眼前的这个大男孩，棕色的长发，白色的皮肤，浅到近乎透明的瞳孔，无论哪方面看都是个标准的欧美人。只不过他的身型没有那么高大，而且，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想起来了，小糖说过他是个混血儿。

　　在那么长的十七年之后，在我自以为终于可以忘记的时候，一张和他一样的脸突然之间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一瞬间，让我有了时空倒错的感觉。
　　结，那一刹那，我还以为是你站在我的面前。

　　上帝啊，你是在考验我吗？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这个人会是小糖的男朋友！

　　"啊...小糖在楼上换衣服很快就会下来......你先进来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让他放开手，这个姿态...实在是......神啊，要考验人也不是这个样子吧？小纹可是就站在我身后。

　　"谢谢。"老天，他终于放开我了，"两位，打扰了。"
　　"不会......"小纹轻声回答，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刚好最后一盘菜快上桌了，要好好吃一顿哦！"

　　君然笑，"早就听小糖说过好多次伯母的好手艺，我可是期待了好久呢！"

　　这么爽朗又阳光的笑脸，我放心了。他和结不一样，他们的笑，完全不同。
　　
　　"--君然！"小糖这时换好裙子已经下楼了，看到君然，高兴地跑了过来，一下子冲进他怀里，"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

　　"那当然了，今天可是妳重要的16生日，无论怎么样也一定要来。"君然宠溺地轻吻她的额头，"小糖，妳今天真是漂亮。"

　　"谢谢！"小糖开心地回应他的轻吻，"你总是很会说哄女孩子开心的甜言蜜语呢！"

　　君然的眉梢微微上扬，"怎么会呢？我说的可都是真话，而且啊，只对美女才说！"

　　"唉，算了，反正我说不过你！"小糖娇嗔地推开他，溺回我的怀里，"爸爸，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像君然一样有一张三寸不烂的金舌，把周围的美眉都哄得团团转呢？"

　　算是问对人了。我在心理苦笑，小糖啊，还真被妳给说中了呢。
　　当然想归想，我可不会向女儿承认这种事，于是凛了凛眉，"小鬼，别乱说话！"

　　才想再说她几句，抬头却看见君然的眼睛。不是错觉，他的视线，没有遮掩地就落在我的身上--穿过小糖的肩头。
　　一股凉意直直地从脑门钻入身体，我看着他，居然感到四肢开始细微地发抖起来。

　　晚餐在还算十分和谐温馨的气氛中进行，到最后的时候，葡萄酒已经"断货"。
　　"我去拿酒。"我说着，从位子上站起来。没记错的话，储藏室里应该还有几瓶陈年的好酒。

　　也许是地下室的灯光比较暗吧，几分钟后，那几瓶酒居然跟我捉迷藏似的还是不肯现身。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另一个脚步声出现在门口。
　　"小纹，"我以为救星来了，高兴地向他扬手，"妳来得刚好，我正愁找不到那几瓶酒呢！"

　　来人又走近了一些，我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小纹...有这么高吗？

　　"--青。"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而且一开口，就是那个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的称呼。只一瞬间，我完全愣住了。

　　不久前才刚刚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的修长手臂合作无间地联合另外一只，把怔住的我拥进怀中。我想我是不能思考了，即使是十七年前，即使是结，也从没有这样热切而紧窒的拥抱过我。这个人...这个"莫君然"...他到底是谁？

　　"君然...你......放开我！"我使劲地挣扎，但和可惜的，我的力气显然比不上这个正值体力最旺盛时期的青年，他那样搂着我，我根本一点也挣脱不了，
　　"君然......！"我无奈地低吼。

　　"青，我抱你，你不高兴吗？"他稍微放松了钳制，我松了口气，不过，他的手并没有离开我的肩膀。被他用这么一问，我居然一时应答不上来，只能半合半张着一张嘴，连要继续抵抗也忘记。

　　"你......到底是谁？"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那样愣愣地站着，在当时不啻是给了他最好的机会。他的一只手突然勾住我的下颚，我才惊地想要躲开，万没有想到，他的唇就这么贴了上来。

　　所有的思绪全部毫无遗留地被抽出体外，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觉得现在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那么没有真实感，不可置信。
　　我被......吻了？

　　他什么时候放开我的，我不知道，当我终于没有牵制地站在那里时，脚突然软得差点就要摔下去。
　　再次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已经走到储藏室的门口，就像感应到我的视线一般，转过身。也许是因为光线，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回复的情绪，现在看的时候，君然的笑居然像记忆深处的结一样，万分安静，而且，温柔得好像晚月。

　　"结......"未经思考地，那个音符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你就把刚才那个......当成是他吧。"他的眉浅浅地弯了下来，应该是在笑的，可在他把脸转回去的瞬间，我竟以为我看到的不是"笑容"，
　　"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那样的眼睛，更像是在哭。

　　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拿到那瓶被期待了许久的葡萄酒，小纹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啊，不是说我去找就好了吗？"然后，晃了晃手中的酒瓶，"还是君然，他才去了一会儿就找到了。"

　　那确实是我找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的那几瓶葡萄酒之一，我愕然地看着一脸清爽笑容的君然，想不出在"那种"情况下，他到底是怎么找到酒，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拿出来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直到深夜十一点君然离开，四个人就那样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从小糖到他自己，融洽得绝对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家人。只是偶尔，我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接收到他传来的，让我读不明白意义的眼神。

　　君然走的时候拿出几个包装好的盒子，说是给我们的"见面礼"。大小不一，却每一个都精致非常，

　　"我走了，多谢招待。"他穿上皮鞋，低头在小糖的额上轻轻一吻，而后朝向小纹微笑，"伯母的手艺真是棒极了，有机会的话真希望可以再次享受到。"

　　小糖笑骂，"你呀，就是贫嘴！"

　　"没办法，伯母也是名大美女嘛！..."君然笑，又吻了她一记才放开，"拜拜！"外头的风满大的，他外套的衣摆受不住这股力道，狠狠的扬了起来。直到十几秒钟后，他打开车门坐到里面[自由自在]。
　　我注意到，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哪怕一次地，称呼我为"伯父"。

　　深夜的时候，我借口突然有新的灵感要打进电脑，独自拿着刚才君然给我的那份"礼物"进了书房。我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一定和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有脱不开的关系。

　　带锁的......笔记本？
　　看到打开包装后里面的东西，我不可抑制地睁大眼。我记得的，这是......曾在结的房间看到过的笔记本......

　　拿着书的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差一点，我就害怕地没能翻开那层封面。还好，那只是"差一点"罢了，翻开第一页，我看到那个青色的绳结，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青，我想要在你的手背上画一个「§」的符号，然后告诉你，这就是「青结」，青色的结。是不是很棒？一个小小的符号就可以包含着两个人的名字呢！......"

　　只是第一页，我的眼泪就差点不听指挥地落了下来。结去世前的那几秒钟，我确实感到他的手指在我的手背上画了什么符号，像圈又不像圈，那时的我，没有时间去细想这其中的意义就被迫接受了他死去的事实，到现在，几乎已经忘记。

　　这就是...结那时候要对我说的话吗？

　　君然，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本笔记本会在你的手里？......

　　有什么东西从书页中飘落了下来，我弯腰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张类似从什么本子内撕下的纸片，文字也已经不齐全了，只有最后一行的签字还清晰可见，

　　"--23年，写于上海，穆君然。"

　　穆君然、穆君然......他果然，不是姓莫的；也所以，我才会在初见他的那一瞬，有见到结的错觉。

　　我和结，两个人之间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一切中止地那样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上帝终究没有给我"犯错误"的机会，硬生生的，把三年的时间从我的生命里给抽走了，只留一丝残迹在脑中，时不时地，刺痛着我的骨髓。

　　结，结，你知道吗？你已经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用一个青色的「结」绑住了我，牢牢的，无论我怎么样都无法逃开。

　　青结，情劫。

　　==THE END==

[不看下面的"外篇"的话故事是不完整的......]
~~~~~~~~~~~~~~~~~~~~~~~~~~~~~~~~~~~~~~~~~~~~~~~~~~~~~~~~~~~~~~~~~~~~~~~~

　　If only you can see the tears , in the world you left behind ；
　　If only you can hear my heart , just one more time ；
　　Even when I close my eyes , there's an image of your face ；
　　Once again I come to realize , you're a loss I can't replace 。

　　Soled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