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果然,他当场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我在他眼里是个怎样的存在,但他一定想不到我会是个男娼。良久之后,楚天林对摇摇头,表情极是痛苦,然后他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楚天林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大牢中不见天日,不知晨昏,我也不清楚自己在里面过了多久,每日困了就躺在地上睡觉,醒了之后就望着前方发呆。我对这里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有些讨厌这里的酸臭味,和很想念那个漂亮的呆子。
我不知道自己对阿呆是什么样的情感,我没有兄弟也没有朋友,所以我不知道这是手足之情还是友情,抑或两者皆非。
一日,一个身穿武将打扮的人来到大牢中,宣布我们的下场。大当家和三当家被处斩刑,我们这些手下就要发配边疆。
边疆,一个在我看来曾经是遥不可及的地方,现在我要去那里度过我的余生。我手中紧紧的握着两件东西,一件父亲留下的廉价玉佩,一件阿呆塞给我的翡翠鸳鸯,有它们陪着我,到哪里我都不再感到害怕。
囚车出发时,我远远望见远处池塘上已有含苞待放的睡莲,原来已经到夏天了。池塘的对岸,有个黛绿色的身影,我只觉有些眼熟,想了想,终于记起来,是楚天林。
他在哪里干什么?
我懒得再去想,合上眼,享受起久违的阳光。
在囚车上颠簸了差不多一个月,我们被送到一个叫齐北关的地方,这里是我们旗国和易国交界处,是边陲要地。
我被送到镇守齐北关的大将军郭令家中当仆人。听说我这待遇在所有发配边疆的山贼中是最好的。他们之中好些人被送去修补城墙,若是叫我干那活,我一定没干几天就给累死。
在将军府中,我还是在厨房里工作,看来我这辈子是和厨房有缘了。只是,这里没有沉默的阿七,没有多话的小权,更没有傻乎乎的阿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过将军府不同旋风寨,厨房里的人手多的很,像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一般都不许碰厨房里的东西,故此我每天只是扫扫地,擦擦窗,得闲无比。
只是,这样令我特别容易感到无聊寂寞。我会想象一下阿呆现在到底怎样了?他是不是又重新当回乞丐了?也许他又遇到好心人收留了他......
我从来未当他已经死去。
无所事事的时候,日子过得特别的快,转眼间已是我来齐北关的第二个冬天。
这里的冬天不是寻常的冷。虽然已经挨过了一个冬天,但我还是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除了工作,我几乎都是躲在房间的被窝里,面对着火炉,不敢出门半步。
一想到以后的冬天都要如此度过,我就忍不住喟然长叹。幸好这里的人好相处,他们知道我是南方人,不习惯这里的环境,也没有责怪我。我便继续心安理得地在我的被窝过冬。
可惜,一件意外的事情打破了我的如意算盘。
皇帝要北巡,最后一站便是这北齐关,而且会幸临郭府。
郭府上下立即陷入一片紧张之中,可怜我的过冬大计就成了泡影。
每天我得一大早起来,在庭院扫雪,在大大小小的房间中干着数之不尽的打扫工作......在我觉得这种日子似乎要永无尽头地持续下去的时候,皇上终于来了!
我跪在一大群人后面,偷偷抬眼,看见一辆由八匹纯白的高头骏马拉着的銮舆从我们面前徐徐经过。就是里面的人大冷天没事干跑来这边关巡视,害得我手脚都冻伤了,现在还要跪在雪地上迎接他。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声。昏君!
晚上,郭将军在大厅设盛宴招待皇上。
虽然这里是边关,不是富庶之地,甚至有些贫瘠,但我还是见各种前所未见的珍馐如流水般地从厨房送去大厅。
真是奢侈!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教过我的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方,我们去看皇帝吧!"和我说话的是同在厨房工作的小田,他是两个月前才被买到郭府的,他做的事和我差不多,都是打扫清洁。
"将军说过不许我们出去的。"
"在外面看几眼应该没问题。"他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眼中写满好奇。这样的目光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不曾有过。
我不忍心扫他的兴,便点头答应,但再三叮嘱他要小心,而且只能躲在大厅外的假山后偷看。
当我和小田来到正对大厅的假山背后时,才发现和我们抱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那小小的石上后竟挤了八九个人。我和小田好不容易才挤到前头,一睹龙颜。
坐在大厅正中的,穿了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冠旒的人当然就是当今圣上陆徇齐。皇帝比我想象中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剑眉星目,充满威严。他左手边坐的老者当然就是郭将军了,而他右手边坐的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我眯起眼细看,发现那男子竟和阿呆长得一模一样!我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那人怎么会和阿呆长得一个样?!
我在仔细打量那人,虽然他的模样与阿呆一样,但他脸上没有阿呆那种傻傻的表情,举手投足之间有些一种说不清的优雅气质。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我在心里问。
"那个人谁啊?坐在皇帝右边那个,长得好漂亮!"不知道谁人在低声赞叹。
另一个声音小声地答道:"你不知道吗?他叫赵夜清,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不过,"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得不怀好意,"说是侍卫,其实不过是皇帝的男宠。六年前我随将军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听闻他甚得皇上宠爱,想不到现在还一样。"
男宠?可能吗?这个如此清雅脱俗的人会是男宠?我不敢相信。
不知道他会不会和阿呆有什么关系?
赵夜清,赵夜清,我默默地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
十二
这天,因为皇上的御驾亲临,厨房的工作一直到很晚才结束。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的时候才发现我随身带着的翡翠鸳鸯不见了!
我苦苦回忆,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把它弄丢了,是在郭府门前迎接皇帝时还是在大厅前的假山那里?
我悄悄溜出房间,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它。像这种贵重的东西要是被别人拣去就一定不可能再要回来。
我仔仔细细地在今日到过的地方找了一遍,可是都找不着。
我灰心地躲花园的假石中,再回想起今日发生的每一件事,但还是毫无头绪。难道就这样把它丢了,它是阿呆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唯一的纪念。
当我正要从假石中钻出来再去找一遍的时候,却见有个人站花园的梅树前,我立即缩回到假石中,像我这种下人是不能随便进花园的,幸好他没有发现我。
我自假石的缝隙中偷偷望出去,凄清的月光下,那人拈了一枝白梅慢慢转过身来,竟是赵夜清!
我险些儿叫出声来。
他凝视着那枝白梅若有所思。
我则从缝隙中凝视着他,去想着另外一个人。
不一会儿,一个披了皮裘的人走近赵夜清,我定睛细看,才发觉他原来是皇上。
这里不是普通的花园,而是郭将军特地为皇上准备的玉龙阁!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我暗暗叫苦,要是给发现了,他们会不会把我当刺客?
我马上屏息凝气,不敢乱动。
此时,陆徇齐解下身上的白狐裘披在赵夜清身上,关切地说:"外头如此的冷,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要记得自从你那次中过毒后,你的身子就不如从前,万一你在这里得病,我去哪里找御医给你诊病?你又想我为你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么?"说着,陆徇齐就从背后将赵夜清揽入怀中。
那人的话是真的,赵夜清果然是皇上的男宠。若不是亲眼见到,我还不敢相信。
这样出尘的人物也会甘心在另一个男人身下?
"陛下把夜清当做是那些弱质女流了吗?虽然我现在的功力不如以前,但这小小的寒气还是奈我不何的。"赵夜清笑着向陆徇齐说。
那个倾国倾城的笑容我也曾见过,甚至为它打碎了阿七送给的茶杯。那时,我还以为天底下只有我如此的幸运,可以让这样的笑容为我而展,让它只属于我。
心里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我闭上双眼,捂住双耳,不愿看,不愿听。
过了好久,四下寂静一片,我才偷偷地从缝隙中窥望出去,见外面的两个人早已离去,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确定附近没有侍卫把守之后,我从假石中钻出来。凛冽的北风夹面吹来,带来了不远处阁楼中男人的喘息声和呻吟声。
我身体微微一颤,狼狈而仓皇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整个晚上,我都无法入睡,阿呆、赵夜清、翡翠鸳鸯,不断地在我脑中交替出现,不是梦魇,却比梦魇更令我难受。
阿呆为什么会和赵夜清一模一样?他们是同一个人吗?可他们的举止如此不同,如果有人能用一年多的时间把阿呆变成赵夜清,那真是世上最厉害的老师了。而且我记得那个人说赵夜清几年前就已经在皇帝身边,那又怎么可能会是阿呆呢?
难道说他们是孖生兄弟?看来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可怜阿呆是受人白眼的乞丐,而赵夜清是蒙帝恩宠的骄子,他们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同遭遇?
是夜,我心乱如麻。
第二日天尚未亮我又要起来工作。由于昨晚一晚都没睡,我觉得自己现下仿佛身处狂风暴雨中挣扎的小舟上,四处的东西连同脚下的路都在不停地摇啊摇晃啊晃。
走在前往厨房的长廊上,我几乎是边走边打瞌睡。
蓦地,我一头撞在一样有些软的东西上。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脸上的表情是万分的惊愕。
我顿时目定口呆,表情也和他一样--惊愕万分。
我撞上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夜清!
半晌之后我才回过神来,急忙向他道歉:"草民不小心冲撞了赵大人,请赵大人恕罪。"
"你叫什么名字?"赵夜清温和地问,没有半点怒意。
"草民姓方,贱名卿云。"我低着头恭敬地答道
"云?!真的是你?!"赵夜清又惊又喜。
"你......是阿呆?"我难以置信地问。
他点点头。
他这副兴奋点头的样子的确和阿呆如出一辙。
他果然是阿呆,而且,他还记得我!
"阿呆真的是你!那你怎么......"
你怎么会变成赵夜清?怎么会成了皇帝的男宠?我想如此问,可我不敢问,只得中途改口:"你没有死吗?我差点而以为你给官府的人杀了。害得我天天担心你的下落!想不到你居然跟着皇帝享福!"话说出口我又有些后悔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跟着皇帝享福。我想起昨晚楼阁那里传来的声音。
"这个......"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的慌乱,但随即消失:"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让你为我担心,真是对不起。"然后,他从袖中取出那件被我不慎遗落的翡翠鸳鸯:"我昨晚在大厅外面捡到的,当时我就觉得你也许会在这里。我刚准备去找郭府的总管,问一下有没有你这个人,想不到就在这里见到你。"
我伸出手去翡翠鸳鸯时,手竟有些抖:"我昨晚发现它不见了之后就到处去找,可是还是找不到,想不到会在你这里。"
这,难道就叫缘分?
我接过翡翠鸳鸯,捧在掌中,手却被他握住:"云,你的手怎么了?"
这几天不停地干活,手已经被冻得又红又肿,像猪蹄似的。
"没事,只是有些冻伤罢了,等天气回暖就会好的。"我无所谓地笑一笑,不想让他担心。
"可是......会很痛吧。我记得在旋风寨的时候你最害怕的就是冬天,齐北关这里要比旋风寨冷多了,你的日子怎么过?"他的语气中满是忧虑,听得我心中窃喜不已。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温暖得让我手上的冻疮又痛又痒!可我没叫他放手,我想他一直这样握住我的手,一直。
我真是自虐!!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表情有些扭曲,阿呆,不,现在是赵夜清了,他放开了我的手,问:"我把你弄痛了吗?"
我傻傻地摇摇头,就像以前的他。
"我去找些药给你,这冻伤可大可小,不能不管。嗯......我去跟你们的总管说一声,看他能不能让你休息几日。"
"谢谢你......"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不能再叫他阿呆,而夜清更不是我能够喊的,只能在心里想想,所以只好省略了后面的称呼。
"谢什么?"他微笑着:"你以前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帮你一个小忙又算什么。有什么值得谢的,如果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是你救了我,不然,我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份恩德我都不知要如何报答。"见我只怔怔看着他,他便摸摸我的额头说:"云,我看你脸色不是太好,还是快些回去休息,不要捱出病来。"
我点头应承,转身离开,动作干净利索,全然不像有病在身。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我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骂了自己一句:傻瓜!
原来他不过是为了报恩才对我好的,他终究是赵夜清,皇上最爱的人,不再是阿呆,不再是那个说要和我生生世世的阿呆。
仿佛被人离弃了一般,我忽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十三
没过多久,总管特地来下人住的院落找我,叫我好生休息,不用工作。周围的人立即向我投来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但我都不以为意。
我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罐把玩着,它是夜清叫总管送来的,是治冻伤的药。夜清没有亲自送药来,让我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
之后我一直呆在房间里烤火,没有出门,自然就没有再见过夜清。直到四日后,传来了皇上要起驾回宫的消息。我赶出去的时候,只来得及在远处看着夜清和皇上一起上了銮舆,在车队和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离开。
离开这里,去到一个远离我的世界。
刚回到房间,总管就把我叫了过去。他塞了一袋银两给我,说我可以离开郭府,不用再当下人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赵大人的吩咐。
我一怔,忽然有种预感在我心中涌现--这是他给我的最后的谢礼,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我终于自由了,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普通百姓生活,可是,我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心好像空了一角。
我回到江南时已是初春,处处是柳媚花明,莺歌燕语。我决定实现我多年来的梦想,找偏远宁静的村落住下,然后娶妻生子。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是时候传宗接代,续我们方家的一点血脉。这恐怕是我这辈子唯一可以为爹、为方家做的一点事。
我在一个水道纵横的小村庄上买了一间屋子,打算在这里落叶生根。
每日早上我一推开窗,就可以看见老船夫撑着乌篷船从屋下的小河经过。老船夫就会中气十足地朝我打招呼:"方公子!"
我便回以一笑:"老王!"
到这里快半年了,几乎每日如是。我本来以为今日也会如此。
谁知今日推开窗户,却见乌篷船上除了老船夫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穿了一袭黛绿色的长衫,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
"卿云......"他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如同一缕轻烟绕上我的心头。
失神片刻之后,我蓦地想起两年前我被送去齐北关时在囚车上远远望见的,站在池塘对岸的黛绿身影。
"楚天林......"
记忆中似乎是第一次和楚天林隔着一张方桌,两杯清茶,心平气和地面对面。
"楚公子,好久不见了。"见楚天林进门之后一言不发,我这个主人家当然不能沉默不语。
"的确好久不见了。卿云,你还好吗?"楚天林终于不再低头研究那杯的茶水,抬起头来回答我的话。
我当然好,每隔半个月我就到越州城里买些货物回来转卖给村里的人,赚的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一日三餐。只是每次媒人送过来给我看的那些女子的画像我都看不上眼,总会挑出一堆缺点,虽然我知道以我的出身不应挑剔,可是不知为何,我对那些女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难道真的是以前被男人抱惯了,变得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