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顾四周,散乱著无数东西,衣服、书籍、箱子、一些杂物。
「你在收拾东西?」我问。
「嗯,大姐二姐她们再过几天就要回去了,她们那边的学业不能耽搁太久,我也得顺便进那里的大学学习,所以,大哥叫我早点收拾好。」李信给了我一个苦笑,笑里有著无限不舍。
我懂他的心情,便对他道:「小信,来日方长,等你下次回来,只要你不放弃,一定可以开花结果。」
李信怔忡,微微惊讶,被说中心里事一点也不显慌张。
「杜大哥,你都知道了?」李信落落大方地问道。
我点点头,「很抱歉,其实我那天我看了,也听到了,我知道大少爷心里也是有你的。」
李信轻轻「嗯」了一声,嘴角、眉梢扬著淡淡幸福便不再多说了。
「有什麽我可以帮忙的?」
「那杜大哥帮我把这些东西装箱吧!」
「好。」
听著指示,我动作轻柔地把一些衣服、杂物放进李信指定的袋子里,三少爷穿的、用的东西皆显得朴素无华,可以看出李信是个性格清淡自律的人。
我整理到几座半人高的书籍,没想到李信竟是如此爱书之人,看了看书名,皆是中西两方的名著,著实让人佩服。
搬挪了一半,我不小心翻倒了一座书山,结果发现里头夹了几本相簿,饶富兴味地观看起来。
原来是李家人的照片。
「小信,这可以借我看吗?」
「啊?什麽?」李信擦著额上的汗水,正把一叠不知名物品放入箱内,抬眼看了过来,「喔,是相本呀!可以呀!原来夹在那儿,怪不得我找不著。」
李信在裤管上擦了擦双手,这稚气的动作使人一笑,他走过来似乎想我一同观看,我挪了个位置让他坐在一旁便开始翻阅起来,黑白的照片,拍得相当清晰,映入眼帘的第一张就是李家全家福的照片,只是里头的人都年轻了许多。
他解释道:「这张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拍的,你瞧,这个是大哥,这个是大姐......」李信为我一个一个解释著,比到小少爷时我的眼睛就发光了。
「这个是小八,瞧,那时他才十岁,古灵精怪的,大家都很疼他,我也是,他一生下来就有种吸引人的魅力,看到的人都只想宠著他护著他,有次他打破了一个古董花瓶,爸生起气来我当场替他顶了,就是不想看到他掉滴泪受到责罚,其实爸也舍不得真的对他怎样的,呵,结果,我到现在都还改不了这习惯呢。」
李信笑了笑又继续道:「瞧,这个是七夫人,也就是小少爷的母亲,看,小少爷跟她很像吧!七姨娘也是有这种特质,爸爸相当地爱她,可惜再两年後她就走了,那时小八哭得好伤心,大家怎麽安慰也没用。」
李信往後翻了几张,是七夫人的个人沙龙照,小少爷果真遗传了十之八九,像极了。
我一想到十岁的小少爷伤心欲绝的情景心里就一阵酸疼,既然那时陪伴不了他,多了解他一些事也是好的,於是,我便问道:「七夫人是怎麽过逝的呢?她明明那麽地年轻......」
李信神情一敛,彷佛有著什麽顾忌而难以启齿,不过,须臾,他还是跟我道了。
「七姨娘其实是自杀去世的,大家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救了......」
我很惊愕,完全没想到事实是如此,那麽小少爷心里的伤可能更深更重了。
「杜大哥你放心,这消息我们都瞒著,小八他不知道,毕竟他那时还那麽小,如果知道七姨娘用这种方式抛弃他,那他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哭还能笑了。」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为何七姨娘要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只是听说有著不好的传闻,所以大家都绝口不提这事,久了,家里的人也淡忘了。」
李信又翻了几张照片仔仔细细地介绍著,只是,我的心里对李家这个大家族有著更多感慨,内心不胜唏嘘,难以专注,头又晕乎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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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三少爷拿了几张小少爷的相片当宝贝,李信很慷慨地抓了一叠让我挑选,我选了一张小少爷刚出生不久就照的照片,一张小少爷满一岁的沙龙照,小少爷打扮得像个小王子坐在一张华美的椅子上笑脸盈盈,小小的乳牙没有几颗,还有一张,呵呵,这张可是极机密,小少爷不著寸缕地在某水畔边玩乐,我绝对回去要把它裱褙起来。
带著满载的收获开心离开,没想到又遇上了锲而不舍的陈警官。
他打著招呼:「嗨,杜老师,你要离开了呀?」
「是呀,今天小少爷出门了,所以我只好先回去,陈警官辛苦了,不知道案情有无进展?」
陈警官叹了口气:「唉,别说这个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们已经将李家方圆十里的地皮给搜过了,就是什麽也没发现,上级也说了,如果再找不出来我们就要放弃了。」
「放弃?可这不是你们应该......」
「是呀,其实是李家大老爷不想再查下去,你也知道的,在A城,政府下的命令可以不理,可李老爷的意思就不能不听,你懂的吧!」
我当然懂,李老爷在A城的权势名望可谓翻云覆雨,谁都不敢得罪他。
「对了,杜老师,如果你有什麽新发现也请不要吝啬地告诉我。」
「没问题。」我给了他一个保证的微笑。
「好啦!我去看看今天可以跟李家的哪些人好好聊一聊。」
於是,我们再说了几句才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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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发现自己的怀表似乎出了点毛病,偶而会停下来慢个一两分,起先不以为意,可後来真不行了,想著今天傍晚去找家店修修,唉,这洋意儿中看不中用,当然,抱怨归抱怨,我还是很喜欢的,毕竟这是小少爷送的,就算它坏了我仍会带在身边,一如当初地喜爱。
今日进宅,大厅相当热闹,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都在,另一边坐著大小姐、二小姐与小少爷,就连平日见首不见尾的大老爷也坐在主位上,一看这阵仗,我才想起来今天是个大日子──大小姐们要回英国了。
果然,我向大家问候过後,大老爷便说:「杜老师,你来得正好,小仁小爱等会儿就要搭船了,听小仁说你们聊得很来,怕赶不上见你就要匆匆走了,幸好没这遗憾了。」
「哪里,能认识大小姐、二小姐是我的荣幸......」
客套话我真说不来,只好勉强回上一句,只见大小姐欲言又止的眼神瞟了过来,而二小姐似乎带著怒气瞪视著我。
冷汗开始涔涔而下,向小少爷投出求救眼光,怎奈小少爷赌气地转过头,心里哀叹,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中惹到什麽吗?我不过与大小姐、二小姐几面之缘罢了,二小姐与小少爷对我生什麽气呢?
幸好,另一个人的来到解救我这不上不下的危机。
来人陈警官一进来看到众人齐聚一堂也楞了楞,但,也很快熟络地打著招呼,开始问东问西。
决定要一起到码头送别,大家说了些道别的话语,眼看小姐们要离去的时刻便要到了。
我抬眼望了望三少爷,他坐在沙发的最尾端,感应到我的视线,回给我一个微笑。
那笑容没有掺杂任何该有的悲伤情绪,只是一个笑容,无垢的,澄静的,同时也很温暖,他的眼神彷佛递给我这样的讯息,叫我不要担心,我也对他笑了笑,这样的三少爷是坚强的,无需我那多愁善感的离愁。
正当大老爷指挥著众仆人开始搬运行李,小少爷突然「啊」了一声叫道:「啊呀,我要送给二位姊姊跟三哥的礼物忘了拿下来了。」
大少爷作势拍了一下小少爷的头道:「你这小子,还不快上去拿,船要开了你的屁股就要开花。」
小少爷吐了下舌头,啪哒啪哒地跑上楼去拿,大家只好将动作缓了一缓,等著小少爷下楼。
知道小少爷的房间有段距离没法子那麽快下来,我站在门口边等,放在口袋里的手习惯性把玩著怀表,索幸掏出来观看,打开表盖,盖上嵌著一张百看不厌的照片,嘿嘿,当然也是从三少爷那儿拿来的战利品,几天前装上的,还未拿给小少爷看过呢,真期待到时小少爷知道後的反应。
一旁的陈警官也挺无聊,瞧我看著怀表看得津津有味,便把脖子伸了过来。
「杜老师,你在瞧什麽?看你笑得乐滋滋的。」
「呵,是小少爷的照片,要看吗?」
「喔。」陈警官也对可爱的小少爷很有好感,手一伸便要借去瞧。
我递了过去,可惜一个手滑,「当」一声,我心爱的怀表竟掉上白色大理石地面了。
高级的怀表刹时脆弱地四分五裂,零件内脏碎落一地,小少爷的相片也掉了出来,飞得老远。
同时,在我心疼哀痛的低呼中,伴随著多人的关注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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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有好几种意思,有的只是单纯替我惋惜一个好表就这样坏了,有的则是一脸疑惑地看著某种不该出现的东西,更有的,则是满脸惊疑地注视著我。
而我,我的脸色想必比在场的人都要难看。
一个小小的精致玻璃瓶就杂在金属零件里滚了出来,闪著妖异的光泽,异外地刺眼。
我弯下腰捡拾,陈警官动作比我还快,他神情凝重地望著我。
「杜老师,这个是什麽?不像是怀表的零件呀。」
当然,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怎麽可能是零件。那是上次让小少爷中毒的毒液,也是毒死小薇的罪魁祸首。
我摇著头,晕眩的感觉朝我袭来,我勉强支撑著不欲让自己倒下,更甚者,一股寒冷从我的心四散开来,让我忍不住地颤抖。
捡回了所有零件,我回道:「我不知道,这东西我没看过,我也不知道它为什麽会出现在表里,呀!也许是西方目前最巧思的辅助零件吧!」
陈警官拧眉,拿出一个袋子将其装入後道:「杜老师,麻烦让我带回去检验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抿紧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的众人全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我。
大老爷眼里更是闪著凛冽的光,我又可笑地想起大老爷以前与人谈生意的可怕模样。大少爷则是双眼蕴含著怒意,握紧了拳头就像要挥了过来,只有三少爷,三少爷一脸忧伤地望著我,我明白,他是明了一切的。
墙上的钟声响了,规律沈稳地敲了九下,小少爷终於抱了礼物跑了下来,结束这一场莫名的对峙情势。
「咦?大家怎麽了?」小少爷一脸疑问地望著大家。
「没、没事。」大少爷首先发话,「都是你这只小乌龟,看看,时间都迟了,船肯定搭不上了。」
「呜,那、那......」小少爷急得要哭了,他没想到会害大姐们搭不上船。
「没事,小八别哭了,大姊又没怪你,晚个几天没关系的。」李仁说道,她的声音温柔沈静,让四周的僵硬气氛总算软化下来,「来,小八陪我上去,我想起来还有几件喜欢的衣服没有带上,来帮我挑一下吧!小爱,你也一起来。」李仁的目光扫过众人,大家如梦初醒地各回岗位,原本要搬出去的行李又都挪了回来。
大老爷一个摆手道:「杜老师,陈警官,请上来一叙。」
偏厅很静,静到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zybg
在场的有大老爷、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总管王叔,还有陈警官,我像头被包围的野兽,全身的毛发竖立、警戒。
「杜老师,可以麻烦你为我们解说一下,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大老爷严厉地喝著,我晓得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动怒了。
可我又要怎麽回答?他们又想要我说些什麽?其实,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怎麽莫名其妙地证据竟然就出现在自己身上,还真是神奇不已。
我嘴巴张了张,依旧不知要说什麽,倒是有人帮我开了口。
只听李信道:「爸,杜老师身上的这东西绝不是他的,肯定是别人放的。」
大老爷一听,神色一寒嘲讽道:「李信,难不成这东西是你放的?」
李信沈默不语,过了竟然缓缓点头,哑著声音道:「对、对呀...是我放的......我...」
「闭嘴,小信你胡说什麽!」
「三少爷你别乱说!」
我跟大少爷突地异口同声打断李信的话,虽然感激李信的维护,可人命关天不是闹著玩的,真怕他胡乱编起故事,把所有罪状拦在身上。
「好了,各位静一静。」陈警说话打圆场,「我不会为难任何人的,我知道光凭这样的证据也很难确定杜老师是否真为嫌犯,只是这样杜老师也成了嫌疑人之一,还希望杜老师能实话实说,给大家一个交待也好。」
难辞其咎,我只好开口:「我想陈警官不用检验了,里头的液体肯定是同一种毒素,只是我不清楚为何这东西会藏在我的怀表里,什麽时候藏的我更是不晓得。我要说的就这些,我也只知道这麽多了。」
陈警官又问道:「那麽杜老师可以回答我一下吗?为什麽一开始的问话你说不知道这是什麽?你明明见过不是,还有为何你要隐瞒九夫人吃了哪些东西呢?你是否在维护真正的嫌犯,这人你认识?」
我的心『咯』一下,陈警官凌厉的问题真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如此赤裸裸地问出。
我转头向大老爷询问意见,只见大老爷点点头示意我可以说出,於是,我将小少爷中毒的事件说了出来,三少爷当时承认的事也说了出来,以及後续晚宴上所知晓的一切也都说了出来,当然,一些不必要的琐碎枝节能省则省。
很完美的说词,而我也没有任何犯罪动机,看起来无疑成了被栽赃的人,而最大的嫌疑人反成了三少爷。
小信,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清白的,可我暂且帮不了你。
接下来的难题反落到三少爷身上了,陈警官开始向他问话,为了又怕他胡言乱语想袒护我,我直瞪著他并道:「三少爷,请你据实回答,清者自清,请你放心。」
我不需你袒护的,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永远对我露出一个温温笑容就好。
大少爷也跟我一样紧张,害怕李信又把罪拦到自己身上。
大少爷毫不避讳地握紧李信的手道:「小信,你说实话,我知道不是你,相信我,我有办法处理好这一切的,相信我,好吗?」
「真的?」李信问。
「当然。」大少爷信誓旦旦地道。
於是李信也把他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结果兜了一圈仍是没有结论,真正的犯罪者依旧无法确认。
陈警管拧著眉,观察著众人,我突地发现他的视线并不完全落在正说话的三少爷身上,而是身後的──王总管。
我顺著目光看,也许是错觉,我居然看到王叔轻轻邪笑了一下,可揉揉眼,王叔的面孔如昔,不苟言笑尽忠职守地站直了身体,奇怪,我眼花了?
閤上了小笔记本,陈警官打算先回去整理整理再说,这时大少爷拉住了陈警官想来个私下密谈,大家只好都先散了去。
下楼时,十二点的钟声刚好敲完,我又习惯性地想掏出怀表一看,可一摸才知道都碎裂了,只剩下嵌著小少爷可爱相片的表盖完好,十岁的小少爷在相片里面笑得纯洁烂漫,我轻轻吻了一下,照片里的跟相片外的,一样都是惹人疼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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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陈警官不请自来,我只好为他敞开大门请他进来喝杯茶。
没想到他带给我的消息这麽大。
「杜老师,真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请说,别客气。」
「你想知道大少爷跟我说了什麽吗?」
我想起了早上大少爷与陈警官两人一起到书房的一幕,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他们说了什麽,只是担心三少爷会真的成了代罪羔羊,所以我还是点点头。
「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知道李家老爷共有几任妻子吗?」
「嗯,知道,九任咯。」奇怪,陈警官跟我聊这个做什麽?
「没错,李老爷是富有人家,三妻四妾地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有一点奇怪的是,七夫人一嫁进来後,十年间,前六位夫人却相继去世,你知道这事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知道这有什麽问题吗?」
「不,这问题可大了,六位夫人除了前二任是自然病死外,其馀都死於意外非命,三夫人是在马场上被匹疯马当场踩死,四夫人则是在外旅游时遇上歹徒送命身亡,五夫人乘船莫名落海找不到尸体,六夫人则是死在姘头的床上一枪毙命,而七夫人最後却用自杀终结自己,你不觉得这问题很大吗?当然这些事都被瞒得很好,要不是大少爷一说,我再对照过去的档案资料我都还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