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荆珐捏着佛珠道:"你可记得,他之前与你提过,是如何捡到你的?"
叶加子点头,道:"记得,是在坟坑里捡的。"
荆珐道:"他捡你时,你已死了,只那魂魄还未全散,三魂七魄,只剩欲念,你养父把那念想封在你体内,勉力撑着。你倒好,不清
心寡欲,还在外胡天胡地,你可知,那会加深你养父的孽债啊。"
叶加子听得很不明了,问道:"听你这一说,那我养父到底是何许人也?"
荆珐拿下颈上的佛珠,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他们那族,非人非神,非鬼非刹,脱离三界五行之外。他的肉身由死去
的腐肉与白骨组成,很毒的。就是这样,他们那族,才会有那怪癖,不喜不洁的东西。他们本不会逝去,但他救你,却犯了冥府的规矩,逃不了肉身死亡。他本来还想着,他这一世肉身死后,你可与他共用肉身。但你已不洁,他便帮你订了门亲事,寻思着你儿子的肉身。"
叶加子听了,心里不爽,道:"如你所言,既是收养我是为他自个儿打算?"
荆珐并不回答,把佛珠一抛,栓住叶加子,道:"唯今之计,唯有净化你,他才能回来。"叶加子被按倒在地,荆珐从袖里掏出点红
红的块状物,捏碎了,塞进叶加子口中,逼他吞下。
叶加子只觉满口余香,那味道,竟与那年大荒时,叶立斋给他吃的东西一个样儿。他问道:"这是何物?"
荆珐也不答,只顾低头挖着叶立斋的坟,手法熟练,不一会儿就把那棺木起出来了。当初横葬的,如今竟竖着出土。和尚撬开棺盖,
待那阵浓郁怪香散去,伸手进去掏了阵子,掏出副骨骸,玉白莹润,没有瑕疵。荆珐对小叶道:"等他来了,你问他吧。"
摆好骨骸,全身洒上那些红色粉末,再烧了点艾草,把灰也洒上去,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那骨骸竟开始长肉,像抽丝一样,从骨头里生了出来。慢慢地,有了人形,细看那脸,虽与叶立斋相像,但更为妖丽。那人睁开眼,那双勾魂桃花眼,瞪了那和尚一眼,坐起身子,赏了荆珐一耳光。
叶加子看那荆珐,竟是满脸笑意,抚着脸颊道:"叶西,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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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死孩儿
小叶一听,记起是李凝提过的仙人,竖起耳来。只听那叶西冷冰冰道:"死秃驴,你忘了我说过的话?"荆珐笑嘻嘻道:"我好歹算是你师父,跟徒弟亲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说着,作势要摸叶西的脸。
叶西打了下他的手,狠狠道:"闭嘴!都叫你不要打扰我了,说吧,吵醒我想做什么?"
荆珐笑了,道:"也没事,就想见见你。"叶西抬手又要打,荆珐忙拦下,道:"与你开玩笑罢了。好了,讲正事吧。"他对叶加子努努嘴,道:"就那小子,让你那后代送了命,现在还回不来了。"
叶西扯了荆珐的袍子披上,走近小叶,冷冷看了眼,道:"为这货色送命,那小子该死!"荆珐道:"别这样讲,他会不欢喜的。"叶西瞟了眼他,道:"你是存心来看热闹的?"荆珐摆摆手,道:"我也算是他老朋友,你就帮下忙吧。"
只听叶西冷冷笑两声,对坟坑叫道:"还不快快现身,我这身子可撑不了多久!"
那坑里游了条白色东西出来,叶西张开嘴,一寸寸吞下。口张太大,嘴边的肉竟往下掉,露出森森白骨。
荆珐手脚利落地接住,等吞下那白东西后,把肉也塞进叶西口中,一会后,叶西的脸竟恢复了。他闭眼抖了阵,静下后,睁开眼扑到叶加子身上,狠狠道:"我可没记得有教你奸尸,你这没出息的!"听那声音,竟是叶立斋。
他骂骂咧咧,下手却很轻,到最后,竟抱着叶加子哭起来,边哭,那脸上还边掉肉,没有血。
荆珐早收好佛珠,小叶手脚能动,也抱了养父的头,抽泣起来,口里说着:"回来了,你回来了,你死了都不放过我......"
待到两人冷静下来,已过半天。叶立斋许是觉得失态,推开叶加子,站到一边去了。小叶知他洁癖又犯,也不在意。两人相对站,尴尴尬尬,一时竟无语。
荆珐看不过,插嘴道:"你有何事,快快吩咐他,时候不多了。"叶加子托着那些掉下的肉,塞进叶立斋口内,妖丽的脸恢复了。叶立斋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你与我相处十几载,已是极限。本来我那骨架还顶用,但停尸时沾上了精水,现今已烂透了。这副白玉骷髅是我那先祖留下的。若想我回到人世,只有一个法子。便是把那程之贤的身子给我,除你之外,他是目前与我魂魄最为相契之人。"
荆珐听了,大摇起头,道:"此事不可行,你那魂魄怪癖甚重,那程之贤又已破了童身,勉强上身,只恐会灰飞烟灭。"拉过小叶,笑道:"因此,我让他吃下那药,净化他的身子,你上他身,不就好了。"
叶立斋听了,揪住荆珐衣襟,狠狠道:"之前就要你少管了,你忘了?"那样儿,假如手里有刀,早就砍了和尚的头。叶加子被弄糊涂了,问道:"那到底是何物?"
叶立斋颓然放手,看着小叶道:"那东西,乃是我先祖传下的,须用五百年生的人参果,且那果实每日淋的是新鲜纯净的童男童女之血;加上五百年长的灵蛇,且那蛇要每日吞吃一块由活人身上切下的肉;还有生在蓬莱仙岛五百年的蛛王,啃食活人小腿骨髓的秃鹫,吸食婴儿脑髓的蝙蝠,火麒麟,还有种种现今无法寻求的珍禽异兽,用大锅蒸煮九九八十一年,取那剩下的膏,晒干,磨成粉。吃下一点,凡人可百毒不侵,不食人间烟火。"
小叶这才知晓那东西的金贵,忙问:"那我方才吃了,你为何不高兴?"叶立斋长叹一声,道:"你是死孩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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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呱呱坠地
上回说到,叶立斋道小叶是死孩儿,叶加子不明了,想问,荆珐接过话头道:"那东西对不净之物,可是严苛得紧,你只有欲念一道
连着魂魄,小时单纯,吃了倒没什么,但长大后荒淫无度,那东西可能会连你那道欲念都化了。总之,就是会再死一次,这次将永不
超生。"
叶立斋托腮闷闷蹲着,不知在想什么,小叶公子听了荆珐的话,有点天旋地转,也蹲在叶立斋旁边。想到就要死了,心里揣了几年的
事儿涌上来,他扳过养父的身子,道:"当初要你与我做,你为何拒绝?真是怕会腐烂了?"叶立斋皱眉看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叶加子却铁了心要他回答,叶立斋只好道:"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整天想着做啊做的,你也长进点吧。"
叶加子被训了,可心里就是想听叶立斋回答,闷声不响。荆珐看不过眼,揽过叶立斋道:"好了好了,趁今儿个还有点空挡,回去看
看罢。"说着,拖着他就走,叶加子见他拉着叶立斋的手,几步扑将过去,猛地拉开,自己贴了上去。叶立斋脸色本就不好,但看小
叶高兴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三人气氛诡异地往家走。
村人不知死到哪去了,小叶刚想问,荆珐道:"清明时,那帮心里有鬼的愚民,怎么敢出来乱跑?不怕被捉去吃了?"说着,捻着念
珠嘟嘟囔囔地念起经来。小叶问道:"怕被谁吃?"叶立斋看了他一眼,道:"......白音。"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抖,像在害怕
什么。
荆珐脸色一变,手里的念珠"啪"一声,断了,掉落在泥地上。小叶公子记起李凝提过的人,就叫白音,还想追问,但看两人脸色不
定,也就打住了,低头向家走去。
程之贤躺在堂屋的榻上,睡得沉,不留意,还以为他是死尸。叶立斋冷冷看了眼程之贤,道:"他是否有孩子了?"叶加子点头,答
道:"有了,三四个月了。"荆珐看看程之贤,又看看叶立斋,道:"怕是来不及了罢,你这身体还有几个时辰就要腐烂了。"
小叶觉得身体里像有火在烧,慢慢的连眼前都是火了,烧得通红,呼吸都不行。他手在空气里挥着,口中叫着:"阿爹,阿爹,你在
哪里?"叶立斋看他这样,心像被钝刀子割,伸手想搂叶加子,被荆珐推开了,握着他的手腕道:"你还真不要命了!你这身上的肉
可是最污秽的,现今看他的样,那药应该到了体外,你碰一下,连魂都会没了!"
叶加子全身像被火烧,皮肤,下面的肉,骨骼,骨髓,都像被煮了,那痛,深入到灵魂里。他站定着,想到了以前与自己有过肉体关系的人,想到了那些人在自己身下的种种面容,那一声声呻吟,那一波波快感,历历在目,如在耳边。那火,好像没那么热了,他意识渐已模糊,过往一切,倒退着在他脑里回放,回到了当初,在母亲肚里的时候。
斑蝥,西藏红花,向他打来,他紧抓住那条带子,紧紧地抓着。牛膝、附子、麝香、夹竹、桃叶,由下面插进,也无法把他杀死。七
个月后,随着母亲响彻天际的惨叫,他呱呱坠地。
睁开眼,看到的是瘫在床的母亲,以及一个白色枕头,铺天盖地而来。生前所见最后一幕,是母亲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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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无盐娃娃
"好丑的婴孩。"一个男人踱进来,眉眼间,一股自然风流之气,那眼儿,与叶加子如出一辙。男人看到已断气的他,晦气地出去了,边走边吩咐道:"五福,六旺,丢去喂狗!"一对青年男女战战兢兢进来,抱了他,出了门。母亲边哭边笑,咿咿呀呀唱着歌谣:
宽鸳带,倚雀屏。
逞娇羞,倍可矜。
鄂君绣被香魂剩,前生怨债今番订。
喜还惊,灯前细语怕有外人听。
知心解意,真个惺惜惜。
一段深情月下盟,前鱼何必泣秋汀。
停睛,叹会面无多,别绪纵横。
晚钟才报愁难罄,兴味索然似野僧。
待到黄菊开时,好梦圆。
那男人听了,进来把她扇到地上,她爬着还在唱。
"毒妇!别以为这样就能解脱!"男人扯着她的头发,拖着走。一路血迹,"你也能下手?那是你亲弟弟啊!"男人脸色铁青,脚步
加快,跟甩布偶一样把她甩到水池中,把她头按进水里。扑腾起的水花,溅上男人的脸,他媚笑着,满脸水。也不晓得是水还是泪。
提起她的头,她还在唱:
非桃非李,妆成别样姿。
怪天公何事,变作男儿郎。
是男儿越觉怜。
人儿把千愁,付你费千愁。
为你何必弓鞋,自是凌波。
不待兰膏,自饶香腻。
吒,莫说有情痴。
看满座琼英,也为你纷纷坠。
她边唱边咳,脸色白得像鬼。男人推她进池,冷冷走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低低笑道。
"夫人疯了......"下人低语着,"小舅爷死了,就变成这样了......"
叶加子冷眼看着,他对父母的事没兴趣,只想再见见叶立斋,便跟着那两人走了。
五福六旺抱着他,却不忍喂狗,跑去就近的村子,打算葬在乱葬岗。不想遇到在挖死人骨的叶立斋,六旺扬土掩埋他时,溅了点到叶立斋脸上,那叶立斋怪癖发作,一刀一个准,砍得干净。他瞧了眼坑里的小叶,突然笑了下,在手腕划了刀,把血淋在叶加子身上,还掏出点红色粉末,洒在小叶全身。念了几句,面色青紫的叶加子竟"哇"一声哭了。叶立斋抱起他,他停了哭声,笑了下,睡着了。
叶立斋亲亲叶加子脸颊,自语道:"小乖乖,以后我俩就命相连了。"抱着他下山了。叶加子就站他面前,可他看不到,穿过去了。小叶公子伸出的手抱住一片空气,低头看看双手,抬起头来,只觉脸上湿漉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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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前世今生
话说程之贤在山上听了箫声,觉着不适,丢下叶加子与荆珐,先行下山了。他到这村落,就觉得似曾相识,像是好久以前,在这里住过,还发生了很可怕的事。他越发不舒坦,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慢慢向叶加子家走去。路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走进屋里,躺在榻上,全身像被火围着,烧得生痛。他痛得叫都叫不了,闭着眼,意识渐已飘远,脑子里就想着个人,桐花。
迷糊间,听到有人进来,冷冷的视线,定在脸上。
肮脏的人,好肮脏!他洁癖犯了,觉出那人肮脏透顶,全身腐肉,还发出难闻腥臭。尔后,他听到叶加子惨叫,还喊着阿爹。他想睁眼,却办不到。眼睛火辣辣地痛,身子跟死了一样僵着,动也不动。
恍惚间,他到了个村落,村头一棵老榆树,一个妖丽的人,眼角一颗泪痣,把他从土里拔出,转头,看到身边有个婴孩,闭眼睡着。那样儿,与小时的自己一个模子印出似的。
"心肝儿们,我造了你们,以后我就是你们父亲,要好好相处哦。"那人弯着双勾魂桃花眼,笑眯眯道。抱着回村时,村民们纷纷与他打招呼,神色恭敬,跟见了神明一样。程之贤听村民称那人为"白音"。
时间一晃而过,两个小娃儿长大了点,越长越丑,眼睛跟死鱼一样。白音把他们关在地下,也不知从哪捉来小孩子,连站都站不稳,咿咿呀呀求白音抱抱,谁知白音一挥手,拍死了,逼两娃儿吃下。程之贤看着满地尸块腐肉,森森白骨,附着条条蛆虫,钻上钻下,觉着满身像被虫咬,伸手抓,越抓越多,那孩子也在抓,抓得满手鲜血。后来,白音不见了。再后来,村民架起柴堆,把那俩孩子绑在上面,烧死了。
火烧起来了,灼痛了皮肤。程之贤猛睁开眼,自己正躺在叶加子家,方知是梦。屋里站了两人,荆珐,跟一个长得与白音一样的人。地上,躺着叶加子,似已没气儿了。
叶立斋泪流满脸,看到程之贤醒了,扑将过去,大叫道:"快救他!只有你能办到了!"边叫,脸上的肉竟还边往下掉。程之贤吓了跳,想挣开,奈何叶立斋死死揪住,无法挣脱。荆珐轻松制住他,搂在怀,道:"他是叶加子养父,借着先祖的骨架回来的。"
荆珐见程之贤满面不解,便对他细细讲解起来。
原来程之贤与叶加子前世是双胞兄弟,是被白音造出来的,白音想要借他们肉身。谁知中间出了点儿事,白音失了踪。两个孩子被烧死后,魂灵荡了多年,才转世成程家大少与叶加子。
荆珐道:"你与他的羁绊,到死都无法解开。"叶立斋颓然靠在他怀里,已是木然。
程之贤看着叶加子仿似死尸的脸,收回目光,面上毫无表情,腮边,却滑下两行清泪。
(迟来的插花:《无盐娃娃》这章里,小叶母亲很隐晦地讽刺了自己的亲弟弟与小叶父亲的同性恋关系,他们的事就不多说了,否则会很费笔墨。
小叶母亲那首歌中的"鄂君绣被"与"前鱼"都出自历史上有名的同性恋典故。《说苑·善说》记载,楚国令尹鄂君子皙去泛舟时,划船的越人爱慕他,对他唱情歌,鄂君不懂越语,经人翻译后,作出回应:"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光明正大要与之同床,男色在当时是很司空见惯的。"前鱼"的故事全名叫"龙阳君泣鱼固宠",相信各位都知道了,草精也就不多说了。交代完毕,鞠躬,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