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苍穹下————杯子

周诺摇头，可手还是坚决不放开。

其实，在等Daniel的那段长长的时间里，周诺做了一个梦。
八年前的炎夏，周诺和班上的狐朋狗友约好这天回学校打篮球。没想到刚毕业的那届正好也来报高考成绩领毕业证书。大家招呼招呼便扯开阵势要大干一场。周诺球打的不怎么样，在校队队长正选们的面前他很识相的早早闪边乘凉。碧油油的银杏树下落了一地的银杏果子，深绿色的、干到发裂的小圆球。他不记得当时树下还有谁了，只记得后来来了龚安。
龚安说，『周诺啊，我毕业了。』

周诺眨眨眼睛，毕业了就毕业了嘛。我早知道你毕业了。

『可是我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了。』

你有空还可以来学校玩啊，大学生都很有空的不是？周诺不明白。

龚安笑了。笑容里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周诺来不及一一研究。
『我高三的数学和物理笔记你要不要？』

没有撕掉烧掉？要！当然要！！
龚安高一的笔记就让周诺受益无穷。老师也是很懒很有惯性的生物。

『那好。跟我来拿。』

他们俩离开众人去教学楼。
教学楼新建才一年，他们要初中部的一边穿过这条过道，才是高中部。
高一在一楼，高二二楼，高三三楼。6、7个班级教室围成一个方阵，当中是没有顶的天井。从三楼的阳台可以看见二楼和一楼的阳台。
不知道是设计的古怪还是材料用的古怪，连接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裙楼过道一直让人觉得阴冷阴冷的。气温比外面低了5、6度。窄窄的过道里没有开灯，就靠两头的采光，边上是电化教师或者实验室。
过道里面回荡两人的脚步身。然后，脚步声停了。

『龚安？？』

那是周诺第一次被人吻。很清纯的吻，感觉在嘴唇的边缘被润湿的东西舔了一下而已。

周诺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抬头看龚安了。他直直的瞪着龚安身上的深蓝色棉T-Shirt，很特别的深蓝色，他至今都无法忘怀的深蓝色。
他不想回想他是怎么逃离龚安身边的。他不是不喜欢龚安，他只是害怕。他才15岁。
升上高二后，周诺有天在办公室里听见闲聊八卦的老师说龚安高考考砸了，去外地念一个没有名气的三流大学，他当局长的老爸正在给他联系出国。

一晃眼都八年了。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又出现在面前。

办公室里头头又不在。
周诺捧着热巧克力，有一搭没一搭的按两下鼠标做出在画图的样子。图Daniel已经帮他画好，他开着AUTOCAD做样子，底下的正经活是一溜BBS。

『呜~~~为什么你们的效果图可以交出去画，翻译倒不能给翻译公司做啊！！』前面桌子的秘书小刘伸个懒腰，带着哭腔抱怨。

『效果图大专生就可以画。翻译就一定得本科的做。』周诺笑。

小刘听着挺受用，不过想想还是不甘心，『给中国人看的投标文本！！为什么硬得翻译成鸟语啊！！！』

『......评委里有老外呗............』

『那又..................』

小刘说到一半，被电话铃打断了。
周诺的电话。

『诺诺，是妈妈。』

周诺背脊一凉。
『怎么啦？你们不是在苏眉岛逍遥么？』

『你大伯刚才打电话说，小昕要来上海住两天。』

『那个............就是说............』周诺真想一头撞电脑。

『你招待她一下吧......你们兄妹不是感情很好嘛~~......』

谁......谁跟那个女人感情好啊？！！！

周诺只好硬着头皮去跟Daniel商量。

『Daniel，你看我我堂妹，那个小昕，又要来上海玩，这个......』

『她是住这儿？』

『嗯，爸妈都出去玩了，总不能让她一人住郊区吧？』

Daniel喝口茶，许是新泡的红茶有点涩，他皱了下眉头。
『好，我搬出去。』

那么爽快？
记得前年小昕来的时候周诺哄了好久才把Daniel哄挪了窝。周诺还在宾馆睡了几晚，陪觉得被伤了自尊的Daniel。

『一个礼拜就好。』周诺如释重负。

『两个礼拜都没关系。』Daniel放下杯子，脸上浮起一点微笑，『我正好有假，不如去温哥华看看爸妈。』

对哦。Daniel的父母新买了房子，他都没有去看过。

Daniel上飞机的那个周日，周诺和龚安有约。龚安也是忙人，本来说是上周的，结果龚安临时飞去新加坡出差到周六才回来。而下周的后半周龚安又得去北京。

出门的时候，周诺拥抱在整理东西的Daniel。
『哪，我不是故意不去送你，只是时间不巧。龚安是我老同学，还是下一个项目的业主。』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乖～别撒娇了。我都不能收拾了。』
Daniel揉揉周诺的头发。

嗯。会这样做证明他的确没有介意。
周诺压下心中隐约的不安，最后吻别Daniel。

『顺风。』

周诺在龚安公寓的球球沙发里滩成懒肉一团。他琢磨着自己以后也得去买个同样的～真舒服。

边上是煎猪排，烤鱼饼，土豆泥和浓汤的残骸。
『你还会真做菜啊............』周诺摸摸肚子，满足的嗟叹。

『在国外住了这么久，总得自己煮吃吧。』龚安笑笑，把盘子收走换上啤酒。

八年的时光把龚安磨砺的倜傥不羁。
他盘坐在周诺脚下，背靠着球球沙发。

周诺斜看见龚安露在外面的锁骨，柔和的灯光给龚安的皮肤打上一层象牙色。薄薄的亚麻套衫虽然宽大，但总爱贴着皮肤，引诱手指去触碰抚摸。

周诺有点恍惚。

BGM是一个女声清清凉凉的在唱：

爱的路千万里
我们要走过去
别彷徨别犹豫
我和你在一起

高山在云雾里
也要勇敢地爬过去
大海上暴风雨
只要不灰心不失意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周诺问。

『去年。』龚安笑道。『其实每年我都回来的。』

『我都不知道......』

『高中的里面，我就通知了小陶和小武。』

『小陶是你班上的那个？小武是我上面那届的，还是他告诉我你出国的呢。』
周诺吃酸。原来他属于闲杂人等么？

『呵呵。小陶都结婚好几年了，我还去了他宝宝的满月呢。小武在JWT，那做广告的～。』

『我知道。』周诺咽口啤酒，『遇见过。』

『知道么，我第一年回来，小武和我说的第一句就是你......』

『嗳？』
他跟小武又不熟。

『他说他把我留他那里的卷子啊笔记啊都传给你了。然后你高三念的特好，都保送了。他让我找你请饭。』

『你本来也可以保送的嘛......』

『那年保送没有我想念的专业。......别提这个。』

周诺笑，他还是介意这个事情的。
『你那些笔记什么的我还留着，要还么？』

龚安转过头抬眼笑意浓浓的对周诺说，『给了就是给了。我要回来做什么。有良心的话..................』

『什么？』

『下周陪我去北京？』

『嗳？』

『我一个人去很无趣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情，走过场的例会而已。你肯的话我让秘书多订张机票。』

『嗳？？』

『我和你主任说你跟我去北京开业主会议，OK？』

『....................................』

昏黄的路灯下，周诺踩着自己的影子和落叶穿过弄堂回家。
Daniel已经走了。家里一片安静。打开灯，亮堂堂的，显得特别空荡荡。
收拾的真彻底，连牙刷杯子都被一股脑的扔进橱里锁好，就像Daniel这个人不曾存在过。

周诺打个寒战。
这两天就自己一个人睡么？

周一晚上Daniel打来电话，说一切都好。

周二下午周诺请假去机场把一身格子包裹着的周昕小姐请回家。
路上周诺跟她约法三章。

『还是一样，我的书不准乱拿，电脑不准乱开，电话不准乱接。』

周昕嗤笑，『少来。我也只住今晚而已。明天和朋友去新疆玩。』

『啊？大伯知道么？』

『当然不知道！！喂，看我叫你一声哥的份上，别去告密听到没？』

『我吃饱了撑的啊。』周诺大笑，『你去几天？』

『唔，一个礼拜多吧......反正我最后不回上海，直接从北京飞伦敦。』

『那个......你确定？』

『怎么？』

『我明天也出差去北京。一个礼拜回来。你要是中途给我回上海，就去住宾馆吧。』

『太无情了吧～～～～』

北京比上海冷的多。周诺和龚安去的那个周末，北京下起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很大，在上海你绝看不到那种雪。也只有看着那么厚重那么沉淀的雪花从天纷纷而降，才能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雪落无声。』

雪后初晴，两人去什刹海散步。
他们俩都没去过什刹海，更不知道什刹海有这么大。顺着河一路走，树林还透着绿意，林的后边大概是后海。沿途很多故意做旧的小酒吧，挂着粉笔写餐牌的黑板。

干燥的空气，暖暖的阳光。
和上海完全不一样气质。

周诺忽然有一种放肆的冲动。
『你没有女朋友么？』他问龚安。

龚安手插大衣袋里，背挺的笔直。『先说，周诺，你有喜欢的人么？』他反问。

『有。』周诺眯起眼睛看前方，『他跟我住一起。』
中文就是这点好。他和她听起来没区别。

『真好。』龚安笑。

『你呢？』周诺停下脚步看着龚安。他也在微笑，眼瞳中璀璨生花。

龚安没有躲周诺的眼神，但是也没有回答。
他笑道，『我还是很喜欢你啊，周诺。』

周诺歪着头不解。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有企图，还是扔下同居的朋友跟我来北京。周诺？』

周诺笑意更甚，『我没有扔下他，是他先扔下我度假了。』

龚安扬起一根眉毛，点点头，『随便吧。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
他抬头环顾四周。小路人行者寥寥，就算偶尔走过一两个人，也是步履匆匆。甚至没有人多看周诺和龚安一眼。

压低了声音，龚安道，『八年前我就喜欢你。八年没见，当初你让我喜欢的气质既然还在，我没理由不动心。』

周诺垂眉顺眼不作声。

龚安继续，『所以，如果你能够接受男人的话，不如考虑下我。』

那个............这个..................算是表白么？
周诺心里敲锣打鼓，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你喜欢我什么？』他问。

『聪明，但是没有追求。』龚安想也不想。

『嗳？听上去不像恭维......』

龚安耸肩，举步往前走，边走边叹，『这年头，有思想有野心的人太多了。追求是没有止境的，很累很累，所以他们活的反而不幸福。』

什么话嘛............||||b
周诺拧起眉毛瞪着龚安的背影。

三天后的飞机上，龚安已经知道周诺有个叫Daniel的长期男友，感情笃厚。

『没关系。如果你跟他吵架或者想换口味了，就来找我。For One Night也好。』龚安道。

『我和你就不能做普通朋友嘛？』

『你是异性恋我就和你做普通朋友。』

『看人不能戴有色眼睛啊～那你在什刹海还跟我说什么什么来的？？』

『你又没严辞拒绝我。』

『>_<』

周诺刚回家的那天，打开门，里面寂然无声，周诺闻到里面的灰尘味道。
他想，他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地方住。

那晚周诺去了龚安家。
下飞机的四个小时后，这两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虽然周诺的身体一直舒展不开，很僵硬。他努力不让龚安发现这点，而龚安也不让周诺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

『当一段爱情消失了的时候，还留在人的记忆中的并不一定是爱情。』

什么地方看过这样一句话？周诺茫然的看着龚安家的窗帘。

『你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是谁？』从前Daniel曾经问过。

周诺微笑的不说，心里回味一个俊秀挺拔的身影，微卷的头发，桃花样的眼睛，和16岁的夏日里那让人慌乱的吻。
龚安走了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触目所及处，希望在那里站着的人，那个自己总是怀着崇拜和景仰的心情去面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现在，他不认为他对龚安的感情已经完全消失，但是身体却不听话啊。
周诺不明白。

第二天早上，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躺在床上看龚安走进走出洗手间，换衣服，去厨房吃早餐，回来和他说，『你不上班么？～我先走了～』，还亲昵的揉揉他的头发。

他怔怔的看着这一切事情，心里没有起一丝涟漪。

一觉醒来，似乎一切又有些不同了。

当天上午周诺就回了自己家。
昨晚还嫌太过寂寞的屋子，今天忽然就亲切温暖起来了。

他打开窗子让屋子晒太阳，然后打电话去设计院称病。老刘还在高兴龚安刚传真来的框架合同，顺口就让周诺好好休息两天不要着急。拔掉电话，周诺专心打电脑画图。好久没有摸3DMax，连功能和快捷键都记不清楚，时不时的翻书查。黄昏的时候，他关好窗户，收到一个E-Mail。Daniel说电话打不进来，所以发E-Mail来说，他再过两个小时就上飞机了。

这一觉，可能是补前一晚没睡好，可能是眼睛累了，周诺很快就睡着了。等他起来已近中午，他一边啃外卖匹萨一边在MSN上跟一票老同学打招呼。

听见Daniel进门的声音，周诺的心里像放下石块一般，冲出去死死的拥抱他。

『电话我都打不通，怎么回事情？！』Daniel有些生气。

『我想你。』周诺答非所问，头在Daniel的肩窝蹭啊蹭，贪婪的吸收那熟悉的味道。

夜里，窗帘没有完全拉紧，月光和对面小楼的灯光钻进来。周诺怕亮，头缩在被子里。感觉Daniel的手在自己刚刚高潮过还很敏感的身上东摸一把西碰一下，下腹涌起难以明状的波动，说不清是要还是不要。他难耐的呻吟一声，转过去凭直觉找寻Daniel的嘴唇，舌尖从Daniel的下巴慢慢舔到嘴角，直到Daniel也探出舌和周诺的在空气中胶缠。接吻的时候，周诺不小心睁开眼睛，被外面的亮光刺到，反射性的扭动身子。这下激的Daniel翻身便把他重新压在下面。周诺心满意足的回到黑暗，只需要看见浓浓的情色。

趁着空挡，周诺软软的逸出一句，『嗯......我爱你......』
可是平常最爱说这句的Daniel并没有回答他。而渐渐扩散开来势不可挡的快感也让周诺根本等不及听回答。

这个晚上让周诺认清了一个可悲的现实，他和龚安在身体上真的不合。这份不合一半来自于周诺的懒惰惯性，不喜欢新鲜事务；一半来自于和自小崇拜的人做爱的心理排斥。想来想去还是老情人最好，至少在Daniel面前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感觉自己矮人一头，不用战战兢兢瞻前顾后。

日子一如既往的过，只是两人小别之后更加亲热。
周诺是因为龚安的事情。
Daniel呢？单纯的回应周诺么？

周诺没有仔细想过Daniel方面的原因，因为他这两个月很大部分的精神都用在躲龚安上。其实周诺不用故意躲，龚安不爱死缠烂打，不然早打上门来找人了。
只是几年来和Daniel的日子太过安逸，以至于把周诺养的超怕麻烦，怕到再见一面龚安都不乐意，更别提当面去和龚安坦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