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学生看看风彦北,再看看韩东,都没什么意见,于是一哄而散。
"喂,你也走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行了。"韩东伸手拉住讲桌,想自己站起来。风彦北没拦他,由得他自己站起来,晃两下,到底没站稳,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送你回家吧。"
"啊?"韩东看看风彦北,笑了,"你想早退也不用把我拖下水吧。早退一次我这个月的奖金可就没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病休,我送你回家;另一个是无故早退,我送你去医院,你自己选吧。"
韩东盯着风彦北看了半天,确定他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以后,无奈地摇头,"我还是回家吧。"
风彦北扶着韩东慢慢地走出学校,打了车,到了韩东家,看着韩东吃了药睡下了,风彦北才稍稍放了点心。
夜里,韩东醒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被一个黑影压住了。韩东有点紧张,仔细一看,是风彦北。
喉头动了动,韩东看风彦北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坐起来,然后转进厨房,端了个热气腾腾的碗出来。自从韩东住到这儿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厨房。
"我姥姥熬的小米粥,你称热赶紧喝了,养胃的。"
"你怎么还不回去啊?都那么晚了。"随着米粥的热气,韩东的眼睛也热起来,低下头慢慢地吹散漂浮在碗上的热气,韩东的声音闷闷的。
"哦,我今晚住这。"
"啊?"韩东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着风彦北,有点楞。
"我今晚住这!"风彦北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能把我赶出去吧。"
"......我是不能把你赶出去。"韩东叹口气,放下碗,都快十二点了,也没有公共汽车了吧。(没有公车还有出租车吧......某D惨遭白眼四枚......)
风彦北利索地收拾起碗筷,烧了水让韩东洗洗脸洗洗脚,接着自己在浴室冲了个澡就爬到韩东的床上。
韩东也只能很无奈地翻个白眼,敢情这家伙是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风彦北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侧过身,韩东也没睡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韩东忍不住先笑了起来,风彦北看着韩东唇角的弧度,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地舔舐着,韩东往后缩了一下,风彦北伸出手,扣住韩东的后脑勺,慢慢地加深这个亲吻......韩东很是懊恼,在风彦北舔他脸的时候就应该一脚把他踹到床底下去,可是看见风彦北温柔的笑容韩东一时没想起来应该把这个正在"非礼"自己的男人推开,反而楞楞地把自己往前凑了凑,就是那么凑了凑,风彦北这头披着人皮的狼立马把我们的韩老师吃了个干干净净,连块骨头都没剩下。
第二天韩东还是病假,不是胃疼,这次是名副其实的生理痛。
第三天,韩东回学校上课,本来还在头疼怎么面对风彦北,却发现风彦北的座位空着,原来是去参加加试去了,韩东也就没怎么太在意。一直到寒假前一天,风彦北才回来,匆匆收拾了座位里的东西,又走了,韩东正在教研室开周会,根本没能和他命里的魔星--自从那次的事以后,风彦北在韩东心目中的地位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从原来尽职尽责的班长一路狂飙升格到仅次于郭笑的魔头,后来的事实证明,郭笑最多是道高一尺,而风彦北有的是办法魔高一丈。
所谓的寒假其实也不过是在过年前后放了几天假而已,韩东忙着准备开学以后要用的复习资料,连回家过年的时间也没有,好在韩东家兄弟姐妹多,韩东父母的身体又还硬朗,韩东没回家还不至于落到十恶不赦,亲戚朋友围追堵打的地步,只不过家里电话无故多了些,有韩家家长打过来嘘寒问暖的,有郭笑打过来拜年加调侃的,也有韩东的学生打来拜年家问题的,更多的,是无声电话,平均大概一天一个。韩东隐隐约约猜出来是谁打的,所以也不挂断,除非对方先挂电话。
终于有一天,那个人先说了话,"韩......老师,我有几道题不会,能不能去你家问问你?"
韩东本来想说,你就在这儿问就行,结果话还没说出口,电话就挂死了。
半个小时以后,风彦北就开始"砰砰砰砰"地敲韩东的家门。
韩东打开门,风彦北一把揪住韩东,死死地把韩东抱在怀里。韩东有点莫名其妙,也就只能由得他抱住自己。
"进去吧,一会该有人围观了,你要是想让我被房东赶出去,就接着抱。"实在被风彦北勒得喘不上气来,韩东只能在他怀里用力推他。虽然我们的韩老师发火的时候无人能敌,但大多数时候是大家被他的气势吓得,事实上我们的韩老师没有什么力气,这点从他被风彦北同学没费多大力气就吃干抹净就能直接体现出来。
风彦北没说话,放开手,跟着韩东进屋。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楞呵呵地做着。
韩东也没问他什么,任凭他坐在沙发上,自己钻进厨房捣鼓了好半天端出来一杯热牛奶,递给风彦北。风彦北看了韩东一眼,韩东笑了,说,"喝吧,喝完睡一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风彦北难得听话,接过牛奶,喝完就爬到韩东床上睡了。
韩东看看风彦北鸡窝一样的头发,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胡子剌碴的脸,叹了口气,把被子抖开,盖住了风彦北。
风彦北在被子里嘟哝了句什么,转过身,把自己蜷成一团。韩东看见他的头埋在枕头里,被子在轻轻地颤抖,于是什么也没说,拎着包就出门了。
风彦北醒的时候,韩东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做晚饭,看见风彦北醒了,就把菜端到沙发前面的小几上,"洗洗手,吃饭吧。"
风彦北看看眼前的菜,直皱眉头,"你就让我吃这玩意啊?"
"有东西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什么?"过年,街上的小吃店基本上都关门了,韩东转了半天,什么也没买到,只能自己下厨,"你要不乐意吃拉倒,那边有方便面,自己泡去。"
风彦北看看菜,自己下床去泡方便面去了,韩东也不理他,自己吃饭,结果没吃几口,就决定和风彦北一起吃方便面。
晚上,韩东坐在写字台前面备课,风彦北看了他半天,终于还是先开了口:"韩老师,你......"
"有话快说。"韩东正在写复习提纲,有点不耐烦。
"喂,你能不能看着我跟我说话啊?"被韩东忽视的彻底,风大少有点不爽了,韩东一转头,风彦北吃饱了又睡足了一脸的神清气爽,刚刚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象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不禁有点火大。
"我管你去死。"韩东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什么事。"
"我跟我爷爷说我爱上你了,所以被他赶出来了。"风彦北看他一脸不耐烦,也有点火大,故意把非重点先说出来好气气韩东。虽然是离家出走,可是却不是因为这件事离家出走。
"你要死啦!"韩东一惊,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
"嘿嘿,嘿嘿......"看见韩东又气又急又有点羞赧的表情,风大少顿时心情大好,"骗你的。"
"你!!"韩东气得舌头都快打结了,心想,早知道就不该答应王老师收留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敢骗我。
根据半年多来相处的经验,风彦北已经快成了韩老师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岂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不起,我又不是故意的,开个玩笑而已嘛,我是真的没地方去才只能来找你啊。"
"放屁,你要真没地方去会失踪一个月啊?我信你才有鬼!"刚刚打电话给王教授的时候,老太太都快急哭了,韩东这才知道参加完音大的考试以后风彦北就离家出走了,一直没和家里有过任何联系,风家和马家找他都快找疯了,又不敢抖到学校里去影响风彦北的推荐资格,闹了个天翻地覆。
"我要想一些问题。"风彦北淡淡地说,眼神飘忽在空气里面,韩东很熟悉的眼神,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是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看事,看自己。
"其实我最想问你的,不是你和我爷爷的事。"风彦北突然抱住楞在那里的韩东,很用力地把他锁在自己的怀里,努力忽略掉韩东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我想知道的是,当你发现你自己再也不能唱男高音(大概吧,可能是男中音......阿D也咬不大准的说......韩东:‘你欠扁!'......)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其实,我也没怎么想。"韩东努力控制着语气里的哽咽,那一天的情景突然又回到了眼前,他一直拼命练拼命练,终于获得登台的资格,终于能够在《歌剧院的幽灵》中担纲饰演幽灵了,终于打败了那些一直看不起中国人的家伙,终于能在悉尼歌剧院唱他最喜欢的《夜半歌声》了,结果呢?他的努力彻底导致了他的失败,他居然会倒在台上,而且以后再也不能唱男高音了......哈哈......真的是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韩东,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告诉我。"看着那双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迷惑的眼睛,韩东的心在抖,抖得连风彦北都能感觉到那凄楚的疼痛。
"不甘心,我不甘心......"终于,韩东咬住了嘴唇,头伏在风彦北的肩上,不甘愿的眼泪流了风彦北满手,满心。
"我不甘心啊,不甘心......"从来没有让别人听到过这样凄惨的怒吼,哪怕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韩东也只是淡淡一笑,不能唱就不唱了吧,以为,心疼得多了,就会麻木。可现在,所有的疼痛,酸楚,不甘,屈辱,怨恨,像海啸一样席卷而来,猛冲在心底深处那块还没有愈合的疤痕上,韩东只能感觉到痛,锥心刺骨的痛,韩东的手指甲抠在风彦北身上,抠得风彦北很疼,风彦北却像没有感觉一样紧紧地抱住韩东颤抖的身体,眼泪顺着韩东的肩膀流下来,那是一种强烈的不甘和憎恨,风彦北能够体会那种痛苦的感觉,那种只想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狠狠地摔碎,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退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哭了很长一段时间,韩东慢慢恢复了理智,惊诧于风彦北的反应,这家伙,哭得简直比自己还要惨嘛,又不是他不能唱了,哭什么?
推开风彦北,韩东去拧了两根湿毛巾,扔了一根给风彦北,一根敷在自己眼睛上,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在他面前那么失态。也许,从那个晚会开始,自己对风彦北的感情,就开始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了吧,不,也许更早,从听到风彦北的《悲怆》开始,韩东有点想笑,自己怎么就能栽在他们家人的手里呢?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拉小提琴。"风彦北学着韩东用毛巾盖住眼睛,缓缓地说起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往事,"因为我妈妈每天都很忙,只有在我拉小提琴的时候才会陪在我身边,时间长了,我就觉得,只要我在拉琴,妈妈就会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小提琴,琴声一响起来,我就有一种错觉,妈妈就坐在我身边,温柔地对我笑......"
风彦北停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之中,那时候的妈妈,笑得真的很甜美,很温柔,"我七岁的时候,妈妈病了,我不知道,爷爷和爸爸一直没告诉我,我每天还是除了练琴就是练琴,可妈妈陪着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想多陪陪我妈,可不管是妈妈还是爸爸或者是爷爷,都不让我在医院多呆,他们总让我回家,八岁的时候,我参加国际少儿小提琴邀请赛,走的时候,妈妈正在发烧,我很怕等回去的时候就看不见妈妈了,结果比赛只拿了第三,爷爷很生气,当着妈妈的面就给了我一记耳光,说我没出息,可是比赛有那么多,我的妈妈却只有一个啊......"
"后来,妈妈的身体一直好好坏坏的,我不想再去参加什么比赛,只想守着她,陪着她,虽然他们说妈妈的病不要紧,可是我知道,妈妈要死了,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爷爷答应我,只要我在维尼亚夫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拿第一的话就让我陪着我妈妈,再也不用参加任何比赛了,我同意了,可等我拿了第一回来的时候,妈妈,永远都不用我再陪着她了......"
韩东伸出手,揽住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孩子,怜惜地擦掉他脸上的眼泪,轻轻地亲吻他颤抖的嘴唇,直到他停止哭泣......
有很多时候,爱情就发生在我们不知不觉之间。
风彦北在韩东怀里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疼,散了架的疼,看着韩东沉静的睡脸,阳光里,韩东的睫毛长而卷翘,在脸上打出淡淡的阴影,很好看的阴影,风彦北笑了,忍不住亲上那片薄薄的嘴唇,韩东咕哝了几句,挥手拨开风彦北,翻个身继续睡,风彦北有点得意,让你昨天晚上压在我身上,体力那么差还要......想着,风彦北的厚脸皮难得得红了起来。
"韩东,起来,快起来!"风彦北推韩东,韩东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看见风彦北,吓了一跳,险些从床上滚下来。
"干嘛啊?"韩东皱眉,大清早的,想吓人也不是这么吓的。
"我饿了,你去弄点东西来吃吧。"风大少使唤别人的时候向来毫不脸红,一贯理所当然。
"为什么要我去弄,你自己不会啊?"说实在话,韩东自己也是浑身酸痛,虽然一开始他是压着风彦北来着,可是后来那个蛇一样有仇必报的家伙马上就反压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体力。
"好韩东,我饿了嘛。"风彦北腆着脸粘在韩东身上,"要不,你让我再压一次,我就下去弄东西给你吃。"
"去死吧,混蛋!"韩东一个大脚踹过去,迅速下床,穿衣服,跑进厨房,开玩笑,再被他压一次他韩东今天一天估计就得在床上躺着了。
"吃吧,吃吧,吃死你才好呢。"韩东脸撑得老长,骂骂唧唧地在厨房摔锅子砸碗地煮面,风彦北在床上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心想,你砸吧,反正砸的都是你家的东西,只要我有东西吃就行了。
吃完饭,韩东才闹明白风彦北究竟是为什么离家出走。不过就是和马驷麒因为报音大的事拌了几句嘴而已。风彦北没告诉韩东他这一个月是在哪住的,韩东也就没问,后来知道风彦北徒步走到内蒙古走了回来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说,"难怪一见到他就跟个非洲难民似的。"
风彦北则说,"也没什么的,只是走一走想点问题而已。"
不过风彦北一直在韩东家里赖到开学才走,如果不是韩东把他所有的东西都从家里扔出去,然后当着他的面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任凭风彦北怎么砸都不肯开的话,风彦北还想在他家继续赖到高考结束。
开学以后,韩东渐渐忙了起来,首先最重要的是上课和答疑,加试基本上在寒假以前都结束了,现在所有人该上哪都基本上心里有数,更加紧了步子复习文化课,开玩笑,好不容易加试都过了,在文化课上被拖了后腿就不值得了。然后是保送和推荐的名额,本来风彦北是可以直接保送到音大的小提琴演奏的,不过不知道怎么地,马驷麒往学校打了个电话,主动要求取消风彦北的保送资格,风彦北本人没什么疑义就决定了。只有韩东自己知道,风大少出走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忙忙叨叨就到了四月份,一模风彦北故意考了三百多分,借机住到了韩东家,本来韩东是不同意的,谁知道风彦北不知怎么跟他姥姥说的,老太太亲自到学校走了一趟,当天晚上风大少的行李就顺利地搬进了韩老师的家,给风彦北那叫一个美啊,天天做梦都在笑着。
韩东气归气,可有风彦北盯着他一天吃三顿定时吃饭吃药以后,胃疼倒是没再犯过。老太太一个礼拜去韩东家两三次,送点吃的,再把风彦北和韩东的脏衣服一起拎回家,韩东一开始还不愿意,可拗不过老太太,也就只能随便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