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安间,沈涛跑了出来,"谁找我?"
"是我。"归浩骛微笑着迎了上去。
归浩骛的注意力一转移,季逸矜立刻觉得全身一轻。他松了口气,刚想走人,突然想到这个人是他们目前的侦察对象,于是他站着没动。
见到面前的人,沈涛的脸便沉了下来,眉间堆满敌意和厌恶,"你来干嘛?"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归浩骛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你姊今天走不开,让我顺路把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带过来。"
"拿回去!"沈涛愤愤地一挥手,"谁要你的臭钱!"
"这不是我的钱。"归浩骛对他的侮辱还以微笑,"是你姊的。"
"还不是一样!"沈涛咬牙切齿地对他大吼,"我姊的钱还不是你这个整天闲着没事做到处勾引女人的烂少爷给的?"
话音刚落,沈涛便觉喉头一紧,领子已被归浩骛扯在手中。
"小子,你少在我面前耍狠,别以为你是小孩子我就不会动你!"归浩骛一张脸笑得粲然如花,却莫名地令人觉得脊背发凉,"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如果不是因为你姊,你是死是活我才懒得理!你想骂我,可以!到我听不见的地方去骂!你给我听着,你姊的店,的确是我出钱帮她开的,但是她每月赚了钱之后,留够自己的饭钱,剩下的一半交给你,一半还给我。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欠我!这里的每一分钱,都是你姊用自己的手踏踏实实赚来的!要骂她,你先掂掂自己的良心!"摔下沈涛,归浩骛把信封甩在他身上,扭头便走。
沈涛脸色发青,怔怔地呆在原地。
季逸矜也怔怔地呆在原地。
他真的是那个归浩骛?那个玩了女人拍拍屁股就走的归浩骛?害一个少女自杀的归浩骛?
搞错了吧?
"真的?"牟怀仁皱起眉。
"千真万确!我亲眼见到的!"季逸矜瞪着眼,"秃子涛他爸妈离婚,谁也不要他,后来法院把他判给他妈,结果他妈整天整天不回家,也不管他,若是没有他姊按月给他送钱,他早退学了!他总和我说,他姊有个男人,小他姊好几岁,挺有钱的,但他就是看那男人不顺眼。不过我今天才知道,他姊的男人就是归浩骛!"
"这么说的话,归浩骛似乎很重视沈涛的姊姊?"牟怀仁揣测着归浩骛前后判若两人的原因。
"大概吧。"季逸矜应道。
牟怀仁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你和沈涛关系怎样?"
"不错啊,那是我哥们儿。"季逸矜道。
"你刚才说,他妈经常不回家?"
"是啊。"
"那......明天上学你想办法与他干一架,最好挂点彩什么的。"
"嘎?"季逸矜下巴差点掉下来,"你让我去跟他干架?"
"对啊!"牟怀仁一本正经地点头,"这样我才有理由到他姊姊家里去‘讨公道'啊!"
天色已暗,沈雅微笑着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正准备关店,便见一个气质冷然的少年走了进来。她立刻迎了上去,"请问您要点什么?"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牟怀仁环视着这间小小的礼品店。小归小,货品倒是很全,摆设不显零乱,别致温馨,充份显示了主人的聪颖与品味。
"那您......"沈雅刚说了两个字,突然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季逸矜,"咦?小季?来找阿涛么?他不在这儿......"
"他也不在家。"牟怀仁截口,把季逸矜拉到身前,"你家沈涛究竟是谁养出来的?怎么动不动就乱打人?"其实这话他说得蛮心虚的,找碴的根本就是他家小季,而他就是策划者。
沈雅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是吗......阿涛又闯祸......您等我一下,我关了店,我们到里面去谈。"
沈雅的家,就像她的店,她的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柔和而恬静,平凡而温馨。除了店面,她只有一间厨房及一间兼作卧房与客室的小屋,整洁、朴素,唯一有些突兀的,便是那张占去三分之一空间的双人床。
至于她本人,略显清瘦的身材,长发随随便便地扎长一个马尾,眉目清秀,虽非绝色,却也耐看。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慈爱谦和的神采。无论如何,牟怀仁也无法把这样一个女人同印象中的归浩骛联系起来。
"随便坐吧。"沈雅把他们让到沙发上,"报歉,屋子太小。你们坐一下,我去......"
"不用麻烦了。"牟怀仁故意看着那张双人床,"我们很快就走。--沈小姐应该还是单身吧?"
面对这样明显的嘲讽,沈雅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却还是勉强笑道:"我家阿涛确是少了些管教,我会让他道歉......"
"有你这种姊姊,我对他的教养不报希望。"牟怀仁的额角已渗出细小的汗珠,他并非不习惯说刻薄的话,只因为沈雅她完全没有半点不规矩的气味,让他对自己的行为生出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沈雅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先生,阿涛打伤了你弟弟,我可以郑重向你道歉,医药费我一分也不会少赔。在这件事上算我理亏。但是关于我的私生活,您无权干涉!"
"谁说我无权干涉?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要赔偿,而是为了你弟弟的教养!我不希望小季在那种风气不良的环境中读书!而你的行为,你敢说对你弟弟没有一点影响?"
"您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他牺牲我自己?"
"牺牲的究竟是你自己还是你自己的利益?"牟怀仁深吸一口气,他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你对你弟弟的照顾,究竟是因为亲情还是迫不得已的责任?"
"我当然是爱阿涛的!"
"爱到让他知道他姊姊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沈雅倒吸一口气,"先生,您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尽管已怒不可遏,沈雅仍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如果是因为阿涛,我明天会带他到府上赔罪,您治伤花了多少钱,我双倍赔给你;如果您要讨论我的个人问题的话,恕不奉陪!--先生,时候不早,我明天要早起开店,相信您的弟弟也还有功课要做,我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逐客令一下,牟怀仁当然不能再厚着脸皮待下去了。当然,他也的的确确真的待不下去了。
大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季逸矜撇撇嘴,道:"仁哥,你今天究竟是来干嘛的?"
牟怀仁搓着额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是专程来欺负一个善良女人的。
"Hello!找哪位?"
"阿浩!是我啦!"
"耶?雅姊?雅姊也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好难得喔!怎么了?想我想得茶不思饭不想是不是?我今天晚上就过去陪你好不好?嗯,其实我也好想你喔!想得抱着电脑叫雅姊......"
"少贫了!你呀,什么时候都像小孩子一样!"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十八岁才算成年,对不对?"
"好了!别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很想我,是不是?"
"去!我拿馒头噎死你!--今天有两个人来找我,说是为了阿涛与别人打架的事,可我总觉得不对,他们似乎是......冲着我来的,但是我的人际关系那么简单,所以......"
"他们要找的是我。"
"我就是这么想的。"
"嗯,雅姊,我问你,那两个人是不是一个冰块脸,一个娘娘腔?"
"咦?你知道?"
"呵呵,雅姊你不用担心,那只是一个姓葛的无聊老头养的两条狼狗,总是咬来咬去颇是碍事,我已经盯他们好久了......"
狩猎,早已开始。
但,究竟哪一个是猎手,哪一个又是猎物?
第三部·第三章·撒种
无论你喜不喜欢,太阳每天早上都会升起。
"它升它的,干我屁事?"季逸矜道。
夜黑风高,有星无月。
其实,在现代的都市里,有月无月已无太大差别,甚至连"夜阑人静"这个形容词都已派不上用场。至少牟怀仁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想了好久,才记起殷家地处偏僻,非常有利于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夜闯。当然,如果夜闯的人一不小心把命送掉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牟怀仁掷出一颗包着布的石子,打偏墙头上摄影机的镜头,趁机俐落地从墙上翻了进去。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讨厌死了这种做贼的感觉。如果不是归浩骛那小子一连一个星期没有露面,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他不想把事情再拖下去,因为他心里总有一点怪怪的感觉,真的认真去想,却又什么也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不去想,这不是他的原则。他想仔细把那姓归的研究一下,弄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有些奇怪的是,殷家居然没有养狗。
牟怀仁穿过院子,看着眼前的三层建筑,一时有些无措。
姓归的究竟住哪间?
殷步闲显然不是普通的阔绰。据他所知,这块地皮本是殷步闲的兄长殷拓竞标而来,却只给他弟弟建了一座带有大庭院的欧式别墅。整栋别墅分三层,一楼大厅甚至建有游泳池。三层加在一起不说有十四、五间房也差不多,却只住着殷步闲、归浩骛及几个烧炊打扫的佣人。
啐,有钱人!
牟怀仁沿着外墙慢慢绕圈子。
突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晃动。他迅速隐在黑暗的死角,盯住那片黑影。
黑影渐渐移近,现出一个人的轮廓。牟怀仁见过他,他是这里的园丁。牟怀仁每次见他,他都拿着大剪子小剪子中不溜丢的剪子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剪着那些花花草草。园丁穿着睡衣,一边打呵欠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梦游?牟怀仁眨眨眼,屏住呼吸,待他走近,他猛地弹起,臂一伸将他带入怀中,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臂卡住他的脖子,低声喝道:"不许出声!出声宰了你!"
受制的园丁连连点头。
牟怀仁放开他的嘴巴,刚想开口问他归浩骛的住处,只听微不可闻"刷"地一声,他正对着的那扇窗的窗帘忽然被人拉了开来!
窗内,一张美得不真实的脸!
尽管只有星光,但夜依然明亮。天鹅绒般光滑的深蓝色夜空覆着静谧的庭院。清脆悦耳的虫鸣突然变得清晰,仿佛可以传至很远的地方,而回音又从很远的地方飘荡回来。
夜,突然变得很静、很远、很美。
牟怀仁怔怔地看着那张天人般精致脱俗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丝丝星光流泻,轻笼在那少年的周围,画出一圈柔和虚幻的轮廓。
牟怀仁不敢确定,他此刻看到的究竟是一个真实的人,还是星光所编织的精灵,抑或只是一个幻影[自由自在]!
精灵绽开一朵云般的微笑。
"虽然我很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但是,你勒着的恰巧是我的人,这里又恰巧是我家。所以,可不可以请这位客人进来小叙?"
良久,牟怀仁才找回真实的感觉。
殷步闲?
这个温和神秘的绝色少年就是殷步闲?
打开殷步闲的门,牟怀仁第一眼看见的是季逸矜的后脑勺。
"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季逸矜背对着牟怀仁对坐在他对面的殷步闲大发议论,"他造人的材料一定不一样,否则为什么有人长得像你这样,让人看了就哗哗流口水,还有人就长得像八频道那个新闻主持人,让人看了哗哗冒胃酸?"说完一句话,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毫不客气"咕噜"就是一口。
"小季??"牟怀仁眉头深皱,"你怎么在这里?"他明明把小季锁在家里了!
季逸矜闻言回头,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我偷偷地跟着你出来的......"
牟怀仁看了殷步闲一眼,"接下来呢?"
"跟着你跳进来......"
"但是他没有跟着你绕圈子,他直截了当推门进来,恰巧被我看见,于是我就请他喝茶咯!"殷步闲截口笑道。
牟怀仁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他。
殷步闲与他想像中完全不同。他看起来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岁上下,但沉稳地气质却令人觉得他的年龄远不止此。他有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也未扎起,只是随随便便地披散着,但感觉上仍是干净服帖。尤其特别的是,他的额侧竟有一咎银丝垂下,更添一抹优雅神秘。长发之中,便是那张美得震颤灵魂的脸孔。尽管身上罩着宽大的衬衫长裤,他修长匀称的身材仍是毫无保留地从他的坐姿中显现出来。
出色的外形、显赫的家世、过人的智慧、潇洒的气度--殷步闲,他简直就是造物主的罪过!
既然已被发现,牟怀仁便也无意隐瞒。那样偷偷摸摸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他走到季逸矜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
"你什么意思?"牟怀仁瞟了一眼几上的茶杯。
"招待客人。"殷步闲微笑着摊摊手,"我这里很久没有客人上门了。"
"你不问我们是来做什么的?"牟怀仁盯着他,努力地把他与归浩矜联想在一起。
"远来是皆是客,我问它做什么?"殷步闲道,"更何况,我晓得大约又是为了阿浩--那小子总是闲不住,到处惹麻烦,我也常常接待来找他的客人。不过,像你们这么客气的倒是少有。"
牟怀仁一时竟不知如何招架。"你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吗?"
殷步闲微微一挑眉,"我以为你会认为他做的事都是我指使的。"
难道不是?牟怀仁并没有问出口。听殷步闲的口气,他似乎不参与归浩骛的作为。但他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
"每一个人都这么认为。"殷步闲轻笑,随后轻叹正色,"说吧,他又干了什么?"
牟怀仁认真地想了一下,决定不相信他。于是他只是把骗奸的缘故告诉了殷步闲。
"你是警察?"殷步闲听过,完全没有特别的反应。
"私家侦探。"牟怀仁当然不会傻得泄底。"碍于你的缘故,警察根本不敢上门调查。"
殷步闲笑了,"我想也是。警察局那两个老头子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儿。"
"你很得意?"牟怀仁觉得他的笑容异常刺眼,"有钱有势就可以逍遥法外?"
"我是被动者。"殷步闲道,"我从来没有以势压人的意思。给他们加压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我。他们担心得罪我与我暗示他们不要得罪我完全是两回事。"
"但是他们知道殷拓不是善良守法的小市民!"
"我并没有让他们把我与阿拓划等号。"殷步闲兵来将挡。
"好,你说你没有以势压人的意思,那你打算如何处理归浩骛的事情?"牟怀仁将他一军。
"侦探先生打算怎么做呢?"殷步闲较步,"你只是个侦探而已。"
"我是个侦探又如何?"
"如果你伤他就是故意伤害,如果你抓他就是非法拘禁,如果你杀他就是故意杀人。如果你直接把他送进局子,只要我一通电话,他立刻无罪开释。"殷步闲反将一军。
牟怀仁眯了眯眼,"我是无照侦探。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非法!"
"我懂了。"殷步闲淡淡道,"为了钱。"
"我不否认这是事实的一部分。"牟怀仁道,"但是,你这样说是在侮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