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影————雅纪

若庭......？
吴影泽没有想到皇帝会在弥留之际提到这个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然而，皇帝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他的手，也已经无力地垂在了床侧。
"陛下......"
轻唤一声，得不到任何回应。
吴影泽知道，皇帝驾崩了。
这一夜，王府里的龙若庭始终心神不宁，无法入眠。
苏源已经回来了，尽管变得有些不苟言笑，但还是让苏情高兴了好一阵子。
那么，现在应该没什么让人不安心的事才对......
龙若庭靠在床头，正想点灯看书，打发时间。忽然间......他听见了响亮的钟声。
在这样宁静的夜里，无比沉重的声音敲击着人的心。
龙若庭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心一凉。

大殿之内一片肃穆，群臣跪地，听老太监宣读先帝遗诏。
吴影泽一直都在想着皇帝临终前最后的那句话。他有些不懂。
圣上为夺取这个皇位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但是却独独放过了若庭......为什么呢？
最后的良心，仅剩的兄弟之情？z y b g
圣上应该是知道自己与若庭的关系吧......没有加以制止，是因为无条件信任自己，还是因为这种关系，可以将自己永远地绑在这里？
如今人已经不在了，想知道的问题也不能再问，成为了永远的谜。
吴影泽侧过头，注视着身旁的龙若庭，他发现对方的脸色......苍白无比。
目光再往下移......那双手，竟在不停地颤抖。
若庭......
一直以来想报复的目标，一直以来想讨回血债的债主突然消失......竟让你如此难以支撑下去吗？
吴影泽非常理解，但更加担心。
龙若庭静静地听完了遗诏，忽然一皱眉，身子顿时弯了下去。
"你怎么了？"吴影泽急切地问道。
龙若庭缓缓地直起身。吴影泽再度看见了......对方掌心中的鲜血。
"若庭！"
"皇叔！"
郁积攻心......这是突然呕血的原因。
失去了在这世上有最浓血缘的人，失去了长久以来最憎恨的目标......龙若庭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人死了......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又该何去何从？
"若庭......"
回过神来的时候，龙若庭发觉自己已经在回府的马车上，在吴影泽的怀抱里。
"他死了......"
"我知道。"
"他怎么能现在就死......"龙若庭梦呓般地低喃道："为什么杀了他的人不是我......"
"若庭......"吴影泽温柔地安慰道："你别想太多，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休养......你今天真是吓坏我了。"
"影泽......"龙若庭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声音轻得近乎飘渺。"我恨他......只要一想起他对我们兄弟的背叛，我就无法忍受......"
"若庭......我懂。"
"他当时为什么不干脆地杀了我，送我去和哥哥们见面......为什么要独留我一个人在世间，又不让我有机会报仇呢......"
"别说了。"吴影泽紧紧地抱住龙若庭，恨不得将其揉入自己的身体。"如果他杀了你......我们又怎么能相遇？"
龙若庭难得一见的脆弱无力......教他心痛无比。
"影泽......"
龙若庭微微一愣，接着唇边绽开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他伸出手，回拥了这个深爱自己的男人。
两人相伴果然比独自一人支撑着......要幸福得多。
第二十九章
车到达王府了。
"若庭，回去之后一定要......"
"我知道。"龙若庭打断了对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重复的叮嘱。"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好好休养......是吧？"
"嗯......"吴影泽恋恋不舍地松开那只手，温柔地道了句再见。
"你......"龙若庭在下车之前，也回过头来道："虽然以后会很忙，但你也别太累了。"
"是。"吴影泽微微地笑了笑。
"你......都看见了吧？"苏情远远地望着门口，冷冷地说道："这两个人现在亲热得很呢。"
"姐......"苏源秀丽的眉轻轻一皱。"吴影泽的事跟我无关。"
说完，转身要走。
"可是，你在乎。"苏情在背后继续说："不管再怎样憎恨，你的心里还是在乎他。"
"姐......"苏源无奈地回过头，声音里带着哀求的味道。
"源儿......"苏情苦笑起来："在这个世界上，你最重视的人，还是姐姐我对不对？"
"是。"
"源儿......姐姐现在，也就只有你了......"
苏情轻轻的声音，让苏源感到非常悲伤。
曾经娇贵美丽的姐姐，现在看来......已经衰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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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太子龙越冰登基后，吴影泽顿时发觉自己又多了一个职位......当皇帝的保父。
说真的......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哪个皇帝，能做得像龙越冰这样有创意。
人们都说，让龙越冰当了皇帝简直是本朝的一大灾难，如果不是有几为得力的朝臣力挽狂澜，灭国恐怕指日可待。
在吴影泽眼中，龙越冰始终是个调皮的孩子，所以许多事情吴影泽都由着他去了，造成了现在这种总是跟在他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局面。
可惜吴影泽越是做得完美无缺，龙越冰就越是变本加厉。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龙越冰即位所做的另一个让人不能理解的举动，就是下放了大量权力给顺王龙若庭。把朝政完全交给别人处理，自己一个人作恶多端逍遥快活。
今天私跑出宫，明天拒绝早朝，后天在宫墙上乱涂乱画......做的全都是蠢事。
吴影泽总是苦笑着想，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过劳死吧......
龙越冰即位后的第四个月，皇后魏湘灵立志出家为尼，造成了一场大骚动。
镇南王无力奉劝自己的女儿回心转意。这魏湘灵看似柔弱温顺，骨子里却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顽固女子。她自行削发，安静地坐在房里，对每一位前来"参观"的人都微笑以待，仿佛出家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对此，身为丈夫的龙越冰倒是一脸无所谓，心里甚至还在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魔女的毒害。
"那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就让她去做吧。"
"小越......"龙若庭皱起了眉。"这等大事，岂能儿戏？"
"皇叔......她心意已决，我也没有办法啊。"龙越冰作无奈状。"等会儿影泽回来了，您再问他结果吧。"
负责充当说客的吴影泽一无所获地返回，两手一摊，道：
"算了......随她去吧。"
"怎么连你也这样？"龙若庭有些生气。
"皇后说要吃斋念佛为陛下赎罪。"吴影泽颇为无奈地道："既然连这个理由都搬出来了，我们做臣子的还能说什么呢？"
"............"
沉默了半晌，两个人同时把目光移向"罪魁祸首"龙越冰。
"她胡说八道！都是借口！借口！"龙越冰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什么为我赎罪，出家为尼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古怪兴趣！"
可惜......龙越冰的抗议被完全无视。
国色天香的镇南王千金，当朝皇后魏湘灵，几日之后正式在月慈庵出家，成为了本朝的一大悲剧。因为这件事在世人眼中看来，无疑是穷凶极恶的皇帝逼走了贤良淑德的皇后......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没有多少人知晓。
龙越冰在民间的名声......愈发地糟糕了起来。
魏湘灵出家一事，一直都让龙若庭耿耿于怀。
"小越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一向都是这么能折腾，整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我不是说这个。"龙若庭皱起眉道："轻而易举地送走了皇后，也没有再立后的打算，成天只和个小侍从混在一起......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真是很关心他啊......若庭。"吴影泽笑了笑，温柔地道："你知不知道，当日我去劝皇后打消出家念头的时候，皇后跟我说了些什么？"
龙若庭用眼神催促着对方说下去。
"她说，她跟小越只是很单纯的朋友。她不爱小越，小越也不爱她，她还说，这个宫廷根本就不适合他们两人。"
"所以她才坚持要走？"
"不仅如此，她还告诉我......"吴影泽顿了顿，继续道："这么多年来，小越根本没和她发生过任何关系。"
"这......"龙若庭一震。"简直是莫名其妙......"
"所以说，我们何必担心太多。"吴影泽把手放在他的肩头。"小越是天子，又有自己的想法，他愿意做什么，我们管不着。"
"不说这个了......"龙若庭摇了摇头。"影泽，昨天在朝上......"
"停。"吴影泽微笑着打断道："单独相处的时候，不要谈政事。"
"影泽。"龙若庭微偏着头，也笑道："你是不是对我涉政一事感到不满？"
"若庭......"
"的确......我现在的处境，已和摄政王相去不远了。"龙若庭自嘲地笑。"你是不是担心再这样下去......"
"不论宫中那些流言是怎样传的，我都知道你不会再这样做。"
"那么肯定？"
"正如我交换忠诚的对象消失了一样，你想要复仇的对象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吴影泽柔声道："你那么疼爱小越......又怎么可能去碰属于他的东西？"
龙若庭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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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皇帝龙越冰的装疯卖傻眼看就满一年了。
大臣们对这个国家还能支撑整整一年表示不可思议，同时向鞠躬尽瘁的宰相和顺王致以崇高的敬意。
龙越冰正在查看临国的进贡品。
不久之前，正是因为这些贡品半途被劫，龙越冰一气之下，下令严查，差点连百姓的祖坟都给挖了。
因为进贡来的东西里，有龙越冰最喜欢的......几样食物。
"皇叔，影泽，你们看着什么喜欢，就拿回去吧。"
失物寻回，龙越冰心情大好。
龙若庭正想说不必，忽然间他注意到了一个精致的小盒。
龙若庭将它拿起，掀开盖子......果然，是那个时候送来的那种糖，晶莹剔透，宛如珠宝。
这是让他在最失意的时候感觉到温暖的东西。
吴影泽见龙若庭凝视着那盒糖，也微微地愣了一下。
"皇叔果然喜欢这个啊......"龙越冰笑道："这不就是影泽以前送过你的糖么？"
龙若庭一怔，抬起了头，目光却是向着吴影泽的。
"啊......"龙越冰似乎现在才想起吴影泽那时的吩咐，无所谓地问道："影泽......现在说出来也没关系了吧？反正你们也没有在冷战了。"
"小越......"吴影泽无奈地叹了口气。
龙若庭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尴尬起来了。
"你们何必如此拘谨，反正我什么都知道啊......"龙越冰见二人都有些沉默，口无遮拦地嘟囔道："相知相处了那么久，有什么障碍不能逾越？结果到现在还小心翼翼的，看得我都心急了......"
"............"
"那个，皇叔不就是有个老婆嘛。虽然不能休了她，但再娶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这样吧，我做主，影泽你就嫁过去好了......"
"小越！"两人同时忍无可忍。"闭上你的嘴！"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被吼的龙越冰委屈不已。
"否则的话......我又怎么能走得安心......？"
这最后的一句话，龙越冰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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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晚上，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在位仅一年时间的睿钦帝龙越冰突然退位出走，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他鸡飞狗跳的帝王生涯。
据忠心耿耿的侍从阿缺说，龙越冰的一颗心早已飞向了江湖，自愿把这个皇位让给他的小皇叔。
那一个晚上，宫内大乱。上到亲王宰相下到宫女太监，无人不情绪激动，彻夜不眠。
当然......其中不排除有很多人是属于兴奋过度。
吴影泽非常意外。他一直以为龙越冰不管再怎么胡作非为也不会超过底线，谁知道这次......简直是没分寸到了极点。
龙若庭非常生气，生气得接近愤怒。他以前的确是很想夺回本属于自己的皇位，但他万万没想到，龙越冰竟会以这种愚蠢的方式让给他。
二人不眠不休地留在宫中，派出了大量人马寻找出走的龙越冰，同时也负担起了安定人心的职责......虽然他们自己的心，也是乱作一团。
龙若庭的表情一直近乎苛责，吓退了不少想借机献媚的朝臣。
小越......你以为这样就是为我好？你以为一走了之，我就不会再替你操心？
"哗"的一声，龙若庭一皱眉，摔碎了今天的第三个茶杯。
"若庭......这里暂时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好么？"吴影泽搭上他的肩，温柔地问道："以后的事我们等下再商量。"
"嗯。"
龙若庭决定听从这个男人的建议。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具有不可思议的安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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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迈进自己的房里，整个身子顿时软了下来。龙若庭幽幽地问道：
"你......希望我登基么？"
"说真的，我不希望。那样的话，你会很累。"吴影泽轻轻吻上他的额头。"但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
"那么，我接受了。"龙若庭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我愿意接手小越留下来的东西。"
"若庭......"吴影泽一怔，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奇怪了......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曾经很生气。"龙若庭轻声道。
吴影泽明白对方所指的是什么，苦笑道："那是因为你想利用我......我越是喜欢你，越是想得到你，也就越恨你......"
"是啊......"龙若庭垂下眼帘。"我曾经想利用你，可惜，事与愿违。"
这是他们解开心结之后，第一次提到以前的事。
"若庭......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你很生气......但这既然是小越的决定，你也就别再想太多了。"
"小越真是个傻孩子。"
"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尽管他很喜欢用假象欺骗世人。"吴影泽微笑道："如果不是因为看透了他内在的东西，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替他收拾那堆烂摊子。"
龙若庭闻言，摇了摇头。
"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傻孩子。"
"若庭......"吴影泽唤道："小越走了，你觉得寂寞吗？"
"不......因为我还有你。"
"若庭......苏情和小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