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影————雅纪

"既然陛下信任微臣，那么微臣斗胆请陛下不要追究微臣和太子去止水一事。"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会继续？"
"是。"
皇帝点点头，淡淡地道了句："随你们吧。"
"谢陛下。"
"不过，影泽。"皇帝语气一转，又说："你的要求真的只有这一个，没有其他？"
"当然有，只是微臣认为陛下不会答应。"
"先说来听听。"
"陛下能否放出九王爷，恢复其身份？"
吴影泽一字一顿，声音再清晰不过了。安静的御书房，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一次，皇帝没有震惊，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直接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影泽，你果然是胆大包天啊！"
"陛下过奖。"
"难道你也被若庭给收买了？"
吴影泽偏头微笑，仿佛皇帝是在说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陛下认为这可能么？"
"影泽啊......"皇帝止住了笑，目光渐渐地变得宠溺。这是在以前进宫陪皇帝下棋的时候，吴影泽经常会看到的眼神。
"你和朕之间就不必拐弯抹角了，有话就直说吧......你觉得放了若庭是个好的选择？"
"虽然有些不应该，但影泽还是想说，这是人心所向。"吴影泽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想必陛下也该知道九王爷在宫中和朝中的声望。"
"将若庭释出，他将来不会威胁到越儿？"皇帝眯起了双眸，似乎在打算着什么："若庭在暗中谋划着什么，想必你也心中有数。"
圣上......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怎么，你以为朕不知道？"皇帝微笑。
"............"
吴影泽在讶异的同时，也替龙若庭感到悲哀。
精明的圣上了解到了多少情况没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龙若庭处心积虑，却始终没能赢过他的兄长。
吴影泽苦笑道："有微臣在，陛下觉得九王爷能成功么？"
"朕相信你，影泽。"皇帝点点头，叹息般地道："朕已经老了，什么大事都可以托付给你，但是请记住，你绝不可以辜负朕的期望。"
"臣明白。"吴影泽郑重地应允。
"还有一件事......你尽快去调查一下吏部尚书苏炳文，看看他在暗中都做了些什么。"皇帝意味深长地道。
"苏尚书？"听到了熟悉的人名，吴影泽挑起了眉。
"对，就是你未来的岳父。"
"臣遵旨。"
"好了......你退下吧，影泽。"皇帝轻轻地摆摆手："若庭的事情再让朕考虑几天。"
"臣告退。"
吴影泽行过礼，默默地退出了御书房。临走之前，他听到皇帝喃喃自语般的声音。
"这些日子，朕总是梦到死去的皇弟们......看来是真的老了......"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后悔了吗......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吴影泽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果是他，就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因为，后悔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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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的丧礼结束后，吴影泽才回到了家。第一件事情，是向母亲和哥哥们道歉。
"影泽没回来帮家里任何忙，很对不起。"
母亲只是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兄长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了理解与原谅。
家中的气氛很是惨淡，十二岁的苏源看到吴影泽就扑过来，在他怀里哭得无比凄惨。
"小源......"
红红的眼睛早已肿得跟核桃一般，吴影泽拭去那张小脸上的泪水，安慰道：
"别哭，没事了......再哭就不能见人了。"
父亲生前也很喜欢苏源，当成亲生子一般疼爱。单纯的孩子还不懂得如何控制情绪，高兴的时候就大笑，难过的时候就痛哭。有时，吴影泽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头痛还是该羡慕这种直率。
"姐......姐夫......"苏源抽噎着，竭力地想要把话说清楚。
"嗯？"吴影泽温柔地摸着苏源的头发。两年多了，苏源的个头长得很快，但性格还是一点没变。
"你为什么......要把婚期推迟到三年以后呢......"
"因为父亲过世，姐夫难过啊......"吴影泽轻轻地说："发生这种事，姐夫没有办喜事的心情，懂么？"
"懂......"苏源望着他，点了点头："可是姐姐她好伤心......姐夫可不可以去安慰她？"
苏情......
吴影泽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又想起今天圣上交给他的任务。
既然圣上会那么说，就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吴影泽无奈地笑了笑，但为了让苏源放心，他还是果断地作出了应允。
第十二章
永合八年春，吴影泽正式被任命为宰相，主持大局。
皇帝终还是答应了。或许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心理挣扎，或许暗地里作了数以万计的考虑设想，但皇帝表面上依然平静自然，轻易地一挥手，便将龙若庭的事全权交由了吴影泽处理。
皇帝和吴影泽，两个人之间不动声色的交易，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信任与忠诚，成为了赌注的筹码。说来简单，实则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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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僻的止水别苑从此变得热闹了起来。在属于龙若庭的新王府建成之前，这里依然是龙若庭暂时的居所。只不过，哑巴侍卫被撤走了，伶俐的侍女增多了，每日送来的用品与赏赐品堆满了一间又一间的空屋。
阴郁的气氛一扫而空，花园里的杂草不复存在，花木开始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龙若庭没有想到，自由会来得这么快。
吴影泽......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喜欢吗？"
吴影泽坐在焕然一新的卧房里，笑吟吟地望着他。那表情很容易让龙若庭误以为对方是在问"现在你满意了吗？"。
"人多，我不太习惯。"龙若庭皱了皱眉头，说出心中所想。
"住了几年，莫非你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吴影泽微微地抬了抬手，示意龙若庭来自己身边。
"倒不是舍不得，只不过冷清惯了，一时被吵得有些头痛。"
龙若庭缓缓地走过去，最后被吴影泽拉进了怀里。
这是近日来，吴影泽非常喜欢的一种举动。紧紧的拥抱，密不可分的状态。即使是在谈事情，他们也通常会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由始至终。
肌肤的温度渗透着衣物，似乎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龙若庭不知道这种拥抱对他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爱，任何示爱的举动都是多余，但是为什么......会有一种连心都温暖起来的错觉？
吴影泽是利用的工具，他们之间的关系宛如梦幻，不可能永久地持续下去，时机成熟时......或许就是必须斩草除根时。
龙若庭想到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眸子里掠过一丝悲哀的神色。
自己似乎已经越来越习惯逃避现实了......这绝不是个好现象。
"亲爱的顺王爷......你又在想些什么？"
吴影泽温柔地唤着属于他的新称谓，轻轻地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影泽......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龙若庭非常反感这个"顺"字，但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情。现在的他，只能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只能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必须......继续榨取吴影泽的利用价值。
"帮什么忙？"吴影泽调皮地拉开他衣服的前襟，在遭到推拒后干脆将他压倒在了床上。
"影泽......等等......"他想说正事，他还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沉沦在欲望之中。
"从以前到现在......你有什么要求我没答应过？"吴影泽撑起了上半身，浅浅地笑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希望你能帮忙......升姚歆的职。"
"姚歆？"吴影泽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会提起他？"
"他是我的旧识......你该知道。"
"枢密使......兵权......这可是大事一件啊。"
"不过就是一阶......虽然官位很重，但对于你应该没什么困难。"龙若庭表情沉静，冰冷的手轻轻抚上吴影泽的脸庞："李大人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锐气，现在让贤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吧......？"
"若庭......"吴影泽轻笑数声："你当我是什么？"
"你......"龙若庭顿了顿，用肯定的口吻说："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本朝的真正掌权者。"
"对我那么有信心？"吴影泽笑着拉住那只冰冷的手，送到唇边印下数个浅浅的吻："你认为圣上会信任我到底？"
"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
"呵呵呵......"吴影泽顿时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玩味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只有做给你看罗......七日之内，给你答复。"
"谢谢你......影泽。"
"这个嘛......谢礼我自然是会从你身上一点一点讨回来的......"吴影泽笑得暧昧无比。
"啊......"
两具肢体很快便纠缠在了一起，娴熟的动作轻易地在身上引燃了情欲的火苗。意识朦胧中，龙若庭睁开了细长的眼睛。
吴影泽......真的没有猜到今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吗......还是已经执着地认为，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断断续续的呻吟充斥了整个房间。龙若庭试图让身上的人放慢动作，从而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继续思考。
现在的吴影泽，应该大概明白自己的动机，却依然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是，当他们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时，当他不得不对昔日的"情人"动手时，吴影泽究竟会怎么想呢......
是震惊，是愤怒，还是悲伤......？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爱得越深，恨就越深。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后悔，不能心软。
他们之间，注定没有任何结果。

下属的调查报告堆起来已有满满一桌了。
这几年来，龙若庭只依靠书信方式就能扩张势力的手段令人称奇。首先是从兵部侍郎开始......到一生独慕龙若庭生母涵妃的姚歆......再通过这二人蔓延到朝中的各个角落，反叛的大势逐渐形成。
虽然顺王爷只是徒有名号，但或许龙若庭目前想得到的，就只是这个名号而已。升姚歆的职，对龙若庭来说才是先阶段的重点。
吴影泽望着桌上厚厚的名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动声色地处理掉这些人也是件麻烦的事呢，尤其是那个颇有威望的姚歆......
"若庭啊若庭，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吴影泽苦笑。
第十三章
太子龙越冰最近很郁闷。
成天腻在止水别苑不想离开，完全无视急得跳脚的太傅--反正是任性惯了，也不怕父皇会因此怪罪。
还有就是......只要看见吴影泽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心情就会好上几分。
"太子殿下不去陪陪太子妃么？"
"宰相大人不也该多陪陪未婚妻么？"
见吴影泽顿时哑然，龙越冰笑得开心。
想赶我走好让你与九叔单独相处？有那么容易？
"小越最近怎么了？"龙若庭摸着龙越冰的头，温柔地问："心情不好？"
"九叔......"
九叔毕竟还是看出来了。龙越冰干脆地点点头，嘟囔道："侄儿无聊。"
"为什么呢？"龙若庭微笑："前段日子不是还忙得没时间来？"
这句话语气轻柔，却隐约包含着责备。龙越冰一愣，急忙开口解释："也不是......是魏语栖那家伙......"
"前段日子太子殿下非要和魏世子一较高下，二人成天彼此算计相互毒害，如今魏世子已经离宫，太子殿下自然无趣了许多。"吴影泽笑着解释道。
"影泽......"有必要说这么多吗？你不开口也没人当你是哑巴吧？龙越冰翻了个白眼。
"噢？"龙若庭望向龙越冰："那么最后是你胜，还是魏世子胜？"
"我......"
"太子殿下三胜十五败，孰胜孰负，一目了然。"吴影泽再度笑眯眯地打断了龙越冰的话。
"吴影泽......！"这家伙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用不着你来帮我回答！"
在龙若庭跟前丢了颜面，龙越冰连续好几天对吴影泽爱理不理。一向只有祸害别人的太子，接二连三地被宰相捉弄，龙越冰成天都在诅咒这个和自己八字不合的吴影泽。
当时的龙越冰还不知道这就叫"同性相斥"，"性"，当然是指本性。
"影泽，关于九叔的事情我很感激你。"
"臣明白。"
"但是，你别指望我会对你产生任何好感。"
"臣不敢。"
"还有，以后我和九叔说话的时候，你一律不得插嘴！"
"殿下......"吴影泽微微抬起头，望着近乎暴躁的龙越冰道："您是不是很羡慕魏世子？"
龙越冰怔了一下，不满地嘀咕道："你转移话题做甚？我干嘛要羡慕他......"
"是么，影泽倒认为，殿下的心情不佳和这个人有很大关系呢。"吴影泽笑了笑。
龙越冰顿时不说话了。
镇南王世子魏语栖是出了名的任性狂傲，和龙越冰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重要的是，他拥有龙越冰得不到的自由。
"魏世子今次准备脱离镇南王府浪迹江湖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吴影泽脸上在笑，但眼眸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臣希望殿下能明白，您与魏世子是不同的。"
不同？龙越冰当然知道。他要负责的是整个国家，绝非魏语栖可比，但如果......
龙越冰直视着吴影泽的眼，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阴冷起来。
"够了影泽，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不需要你来操心。"
"殿下明白就好。"吴影泽深深地看了龙越冰一眼，彬彬有理地告退。
吴影泽犀利的目光，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真是可恶......龙越冰捏紧了拳，恨恨地坐下。
从小，他就向往着师父口中的那个世界，他知道那里有他渴望的自由。
绝不能被看穿......这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是为了实现那个人的愿望......
"小冰，小冰。"
温柔悦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魏湘灵微笑着走了进来。
"湘灵......"
只要太子妃一露出如春化般明丽动人的笑容，龙越冰总会产生不详的预感......
"小冰，走，陪我抄经书去。"
"啊啊啊......？"
果然，预感成真了。
"怎么？"魏湘灵笑得如菩萨般慈悲："小冰，你不愿意？"
"不......我很乐意......"
龙越冰带着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任由魏湘灵把他拉出书房。
就算这位太子妃的兴趣爱好异于常人，今天好这个明天好那个，甚至在新婚之夜给自己讲冗长的佛经故事一直讲到天亮......自己还是得由着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