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翼————红河[上部]

"我......脚抽筋......"
第四章
连续五天的升汝泉之行全无进展，每次只有秦泠能够在那里疗伤，裴谦路依旧无所事事泡在水里。自从第一天的"事件"之后裴谦路也老实许多，没再不知停歇到处游来游去，第六天下午裴谦路还是老样子晃在温泉里，秦泠早已治疗结束坐到了岸上，好笑的看着水中百无聊赖的裴谦路对自己直翻白眼。

"啊啊！闷死了！不管了，我要到瀑布那边去！"丢下任性的一句后裴谦路甩头向瀑布的方向游去，然而没游出多远就被随后跳下水的秦泠从身后一把拉住。
"不要乱跑，就呆在这里。瀑布的水没有灵力，对玄天产生不了影响。"微带些许责备，秦泠不顾裴谦路的抗议将他往回拉。
"都说无聊死了，到底还要泡到什么时候嘛。你看看我的身上，皮都泡的起皱了，象个老头。" 裴谦路拗不过秦泠的力气，只能任他把自己拎了回去，悻悻然的抱怨。

"很快就不必了，你再耐心一点。"早知裴谦路会嫌无聊，秦泠歉意也无可奈何。在这种荒郊野外又不可能找来电动之类的东西给他消遣，现在他们能做的，除了等还是等。

"我都已经跟你泡了这么多天了还不够耐心？再这么泡下去我要水肿了！"裴谦路扁起嘴嘀嘀咕咕。
秦泠的语气倒十分认真："不会啊，你还是那么瘦。"
却没想到惹得裴谦路更加气愤："瘦什么啊！你嘲笑我？"
秦泠慌忙解释："没有，我......"
"是啊是啊，你身材好，你高大威猛，你了不起！"正气头上的裴谦路顾不了那么多，对着无辜的秦泠就是口不择言一番数落。烦躁的确会让人性情大变，这从现在的裴谦路身上已得到充分验证。

秦泠苦笑不得，只能点头算是应承："是是，是我说错话。我知道为难你，你再忍忍就好。"
"忍？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有当忍者的天分？"像是要发泄这连日来的焦躁，裴谦路的责难开了头便难以收尾。
"真的很快就好了，谦路你相信我......"
"我是相信你！可是你也不用什么都拦着我什么都不让我去做！我都已经这么配合了还不够吗？我又不是犯人！我......"满腹的牢骚还没发完，小腹突然袭来的剧痛让裴谦路卒不及防身体猛地一震就向水中跌去，幸而被正站在面前的秦泠及时拉住才没发生上回一样的事。

"谦路？"将浑身无力直落冷汗的裴谦路托在怀前，秦泠立刻意识到发生什么。是玄天的力量快要出来了吧？秦泠轻摇他的身子问道："谦路，还能说话吗？"
"唔......肚子......好痛......"疼痛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来的都要强烈许多，而最大的不同却是，小腹没有像以前那样涌起被烈火焚烧似的感觉，反而是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彻头彻尾冻僵。

"振作一点，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秦泠和声安慰，话虽如此但事实上他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也不甚清楚。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知道，当玄天在寄体内复生时究竟会发生什么。

"忍？你以为在生小孩......"
裴谦路咬住下唇，越来越强烈的寒冷令他身体开始颤抖，脸也刷的灰白。对于自己身体的痛楚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抓住秦泠的手臂，呼吸亦变得困难，喘息着断断续续道："为什么，你没告诉过我，会这么要命的......我死了，你要怎么负责......"

"不会有事的，谦路......"如果贸贸然向他注入灵气不敢保证会有怎样的后果，秦泠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将他紧紧抱住，传达到身体的冰凉让他心惊。猛然间想起，玄天灵玉是在浮华山中诞出的至阴之石，其寒气难言而喻，这样毫无预警尽数释放出来，裴谦路的身子能受得住吗？

"好......冷......温泉的水......怎么都不热了......"
裴谦路喃喃无意识说着。温泉的热度依然如常，只是他太过冰冷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多么惊人的寒气！秦泠面色凝重的望着在自己怀里越来越虚弱的裴谦路，如果再这样拖下去不知会不会夺走他的性命。脸色猛地沉下，秦泠将裴谦路抱起来放在岸边草坪上，托着他软绵绵的身体轻问："谦路，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吗？"

"唔......"
裴谦路如言撑开紧闭的双眼，秦泠神色严肃的脸庞映入眼底。虽然意识迷离，还是能依稀看到秦泠犀利的眼神异常坚决，右手修长的手指尖上有什么在隐约闪着诡异的光。那是，人的手吗？此时秦泠的五指指尖分明突出几公分的细长指甲，就像根根锋利的小刃平空刺出。

"妖怪......"
裴谦路惊愕的低哝。下一秒看到的事情更让他惊讶万分，秦泠用那如刀一般锋利的指甲划破左手腕处，鲜红的血如水一般流下，裴谦路身上的白袍立刻被染红大半。将正在流血的手腕送到裴谦路嘴边，秦泠半命令的开口："喝下去。"

"不要！恶心死了！"裴谦路毫不犹豫拒绝。本来就已经意识迷离，从秦泠手上飘来的血腥气味更让他倍觉眩晕。
"听话，喝我的血，会有帮助。"秦泠不容拒绝的将手腕贴在了裴谦路唇上，强迫他张开嘴硬将自己的血灌下。但因为裴谦路的执意不肯配合，多数的血还是顺着他的腮边滑下，真正进入他腹中的少之又少。

"谦路！"秦泠声音严厉，一贯漠然的双眸也格外强硬，"听我说，如果你不喝我的血很可能会这么死掉。你也不想吧？我身体里本来就有琴炎的血，那也是你自己的血，它会帮你融合玄天。"既然当初玄天是被最后封在琴炎的体内，那么琴炎的血，想必能够对玄天产生或多或少的牵引力量吧......秦泠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但事到如今只能博一博。如果这个赌注没有下错，那么裴谦路的生命就可以成功挽回，只要能够留住他的性命，即使要自己流尽身体里所有的血也可以。

闻言裴谦路怔了怔，最终依循秦泠的说话吞下他手上流下的鲜血。血的流失让秦泠原就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
"唔......够了......" 实在咽不下去裴谦路用力撇开脸。再这么给自己喂下去，他的身体也会吃不消。
"谦路......"再次柔柔唤他，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秦泠眼中尽是心疼，但仍狠心咬咬牙，将裴谦路横抱起来又走回温泉里。把他放下倚在胸前，手掌轻抚过他被泉水和汗水共同浸湿的头发，哑声道："谦路，从现在开始，就要靠你自己了。可以撑住吗？"

"嗯？" 裴谦路抬起头望向面前神色怜惜的秦泠，原本墨黑的双眸也因痛楚蒙上淡淡灰影，"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秦泠捧住他的脸语气温柔却坚定非常："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不管之后发生多艰苦的事，我都不能来帮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好不好？"
裴谦路恍恍惚惚点了几下头："唔......我尽量......"
"你一定要坚持住，我相信你可以。"秦泠一字一字像是对裴谦路又像是对自己保证般的这么说着。
"喔......我会的。" 裴谦路模糊的意识或许根本就不清楚秦泠说了什么自己回答了什么，但即使如此，言语中依然是不肯服输的倔强。
"那么，我要放开你了......"原本英气逼人的剑眉因忧虑沉重纠结，秦泠费尽气力才压下想要将他就这样一直紧拥在怀的念头，指尖射出灵气绳圈圈绕过裴谦路的身体分别固定在岸边五块巨大岩石上。这是为了稳住完全无力的裴谦路，因为他已不能再呆在旁边。什么都做不了反而会造成阻碍，更会被玄天随时可能释放出的力量重伤。在裴谦路安然无事之前，他又怎能先倒下？

"秦泠？"迷惑的望着步步后退的秦泠，裴谦路无声轻唤。秦泠的突然离开，立刻让他感到一阵巨大的寒意直卷而来，从脚趾一直冲到头顶。
秦泠不舍望紧同样正注视自己的裴谦路，已经退到岸边，字字说道："谦路，我会一直在这里。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有事。"
再没有说话的力气，从身体里释放出的寒意已令裴谦路确实感到先前皮肤上的汗珠结成块块冰霜，那股越来越强势的气息在他五脏六腑的冲撞也愈加明显。在痛的已不是小腹或是任何哪个部位，而是所有有知觉的全身各处。若不是有秦泠的灵气将他拉住，他早已沉到水底。

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厉害，即使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到，一切都好象变成白茫茫一片。唯一明显的，只有身体快要被冲碎的疼痛。
"好......冷......秦泠......"在水里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能让他确认自己仍生存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有，连秦泠的身影也完全捕捉不到......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连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虚无。从来没有过如此让人惊恐的感觉，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秦泠......来......救我......"

心脏像被利爪紧紧揪抓，那么血淋淋的疼，意识已随着裴谦路一并冻结的秦泠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水中。湿漉漉跌坐在岩石前，想要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心底一声声道歉，对不起......看到你这么辛苦，却什么也帮不了你。原谅我......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如果这次还是保护不了你，我会立刻跟去那个世界见你。只希望我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裴谦路的身躯被一层冰霜笼罩，因为太过漫长的剧痛他也渐渐感觉不到痛了。已分辨不出在他眼前忽闪而过的景象哪些真实哪些虚幻。会不会就这样没了......他虚弱的想。然而从身体急冲出的气流带来的剧痛再次提醒他仍生存。他自己看不到，若他能看到也一定会被眼前景象惊的瞠目结舌。

原本将他包围的泉水被寒气冲开，形成一个急速的旋涡在身边环绕，只是已离开他身体一尺远，就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那旋涡再汹涌也无法沾到他的衣袍分毫。慢慢地，旋涡的流速减弱，最终以冻结的姿态停止流动。整整数百米升汝潭的泉水全部成冰，而裴谦路所在的位置成为一个数尺直径的圆廓，意识已所剩无几的他只依靠着秦泠灵气的力量立在当中。一切陷入暂时的平静。

秦泠知道这样还没有结束，紧张的屏住呼吸观察着裴谦路身边的动静。终于，他看到了，有什么正从裴谦路脚下的泥土里隐隐飘渺而出，先是一点点微弱光芒，慢慢形成一道蛇般的赤流，从脚底一圈一圈绕着他的身体向上飞行，很快他的身体已被圈圈围绕。赤流的前梢在他头顶停留数秒后急速向他额心飞去。在接触到他皮肤的一刹那却被猛地弹开，一次又一次试图进入他的身体，只是每次都被弹开，就像他不肯接受一般。

"谦路！"秦泠突然大喊，"听到我的声音吗？你不要回答我，只要跟着我接下来的话。我说什么，你就念什么！不用发出声音，只要心里把我教给你的灵言默念出来。"

裴谦路没有办法回答他，他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但却能听到秦泠的声音，一清二楚......
"乌勘裟秘陀......牟罗裟陀瑟无瑟涡陀......"秦泠将净化的灵言念完又对他大声叮嘱，"你就一直重复着我刚才教你的不要停。听到了吗？绝对不要停！"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裴谦路自己也不知道，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遵循着传入耳中秦泠的声音在心内一遍一遍默念着，虽然他都不太能明白到底听到什么，但就是记得那么清楚，一个字也不会错......

重复同样的灵言不知多少遍，赤流在裴谦路身外盘旋几圈后再次高高向着他飞翔而去。这一次，它顺利的挺进他的额心，终于冲破身体的屏障，更加快速度从他的眉间飞入。当赤红的最后一点尾部也全部进入他身体时，一直紧闭的双眼猛然张开，在一瞬间从身体释放出刺眼的紫红色光芒令人无法直视。光芒将周围所有的树木连同不远处的瀑布都一并映成耀眼的紫红，足足停留接近半分后才渐渐消弱。当光芒终于全部消失之后，秦泠看到的，是倒在凝固的水圈中再次昏迷的裴谦路。

秦泠飞身过去将他抱起，却惊恐的发现他的身体依然冰凉，额心一小簇紫红色的火焰没有生气的若隐若现。不该是这样的......当他的身体完全与玄天融合之后，台甫所施下的祈祷术会将玄天的力量刻印在他体内，而在额头显现出明确的火焰印记，当他使用强大灵力时便会呈现。但现在明明他的身体周围还漾着巨大的灵气，为什么印记却时有时无？难道说他的生命力已无法支持......

"谦路！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把地上气若游丝的裴谦路托起搂紧，秦泠嘶哑的声音已近哀求。许是他的呼唤起效，虽听不真切，但耳边却确确实实传来微弱的声音。

"好......冷......"
第五章
"好......冷......"
裴谦路无意识的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嘴唇已被冻成紫色，在秦泠怀里的身体也剧烈颤抖。已经听不见秦泠的呼唤，也没有知觉，像是灵魂被隔离到另一个世界，只有无尽寒冷的世界。

秦泠将裴谦路抱到岸边岩石上，拾些碎木堆积点燃。将他身上湿透的袍子褪下从行囊中拿出干爽的薄毯裹住他的身体，本来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会真的派上用场。秦泠忽然想笑，瞳孔却刺痛令他笑不出来。

面前的火燃烧着，但怀里的人脸色依然没有好转，额心的印记也越来越淡仿佛随时消失。如果印记没有了，那么是不是，他的生命也会......
伸手探他的脸颊，冷的像冰，气息也微弱了下去。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秦泠痛苦抱住裴谦路无力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无声问道。
"谦路，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什么都让你去做，再也不会拦你......"对依然紧闭双眼的裴谦路肯求般这么说，秦泠的脸色越发凝重，毅然咬咬牙脱下袍子，背后一个巨大的十字伤痕如火一样燃烧着。拉掉覆在裴谦路身上的薄毯，秦泠将他扶起偎在自己赤裸的胸膛。这种直接传达到裴谦路皮肤上的温度似乎总算有效，虽意识仍未恢复，但眉头的纠结已不再那么沉重。与他正相反的是被他寒气和灵气同时侵袭的秦泠，这样直接毫无防备的接触，玄天扩散的怒张灵气姑且不论，单是他如冰一般的身体，已不是普通人能长时间触碰。

秦泠强迫自己忽略彻骨的寒冷，只轻轻环紧身前人喃喃唤道："听听我的声音吧，谦路，回答我，谦路......"依然没有回应，秦泠一声悠长叹息，将头埋进他肩窝来回摩挲想给他传去温暖，如催眠般轻柔说着："谦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能学怎样的灵言吗？我第一个要教你的就是与我心思相通。听来很难对不对？其实不是。只要你想着我，念我的名字，全神贯注对我说话，我就能听到你的声音。就像我现在对你做的......谦路，如果你能听到我，也试试用同样的方式回应我，不要一个字也不说好吗？谦路......"

如果谦路能听到，也必定会不忍心看到这样无助的秦泠，立刻给他回答吧。只是现在的他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灵魂似乎在体内又似乎已被扯出。冰冷已将他身体和思想全部冻僵，秦泠给他的温暖，还不够......

"修行结束我带你去吃哈根达斯，还有提拉米苏，你不用再和哪吒抢了，我把整个市的甜品全部买下来给你......"秦泠依旧念念不断低喃。有多害怕多惊惶，都无法形容他此时的恐惧，就是那样纯粹无法掩饰的恐惧。如果可以，不止是温暖，即使将自己所有生命力都给怀中的人他亦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