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蚊子不咬人————风逝百合

到了医院，天刚蒙蒙亮。他们在走廊里看到了正要去打水的安达爸爸，憔悴的样子让安达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原来，安达妈妈昨天又和他爸爸发脾气了，结果一时太过激动，就突发了心肌梗塞。幸好抢救的及时，总算脱离了危险。不过这种病谁也说不好，难保会不会又复发。
“爸，您回家休息吧，这儿有我呢。”安达接过爸爸手中的暖壶，又回头对蚊子说，“你也回我家睡会，你回来还得开车回去呢。”
“没事，熬个夜算嘛的，我跟你在医院帮忙吧。”蚊子才不要离开安达半步。
“这也没什么事了，我一个人看着就行了。你那是长途！小心路上出事！”安达可是出车祸出怕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被他说得没办法，蚊子只好跟安达爸一起回了家。不过才睡了四个小时，他就又溜回了医院。
看着安达静静地坐在床前，他悄悄地走了过去。很想抱住他，但是顾及着病房内其他的病人和家属，只好作罢，心里再一次有些难过，为什么他们这种同性恋人的身份不能公开，不能受到大家的承认。
安达看到他，很想责备他为什么还不好好休息，但看到他恳切又心疼的眼神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默契和安慰在空气中蔓延。
不被承认又怎么样？
不被理解又怎么样？
即使被骂成见不光的变态，他们依旧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依靠。
见不得他难过，也见不得他心痛，如果这都不算是爱情，那还有什么能够天长地久？

过了中午，蚊子在安达的再三催促之下终于决定返津。
送出医院大楼的门口，蚊子看了看左右。正是午休的时间，天气也很热，人们自然是都窝在屋里，偌大的庭院里，没有一个人影。
他一把拉过安达，拽到角落，按在墙根上，狠狠地亲吻。
安达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心底也生出一种悲凉的味道，便任由他吻着。
喘息着，蚊子离开他的唇，抵着他的额头说，“别光顾着照顾人，自己也注意点，要是连你也倒下了，你爸妈怎么办？！我怎么办？！知不知道！”
蚊子太了解安达这个人了，一旦顾起别人来，就会完全把自己忘了，累到趴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安达苦笑着点头，“你自己也保重。回去以后，别跟你妈怄气了，知道吗？别回来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
蚊子一怔，被安达眼底的痛心击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等回过头，想跟爸妈撒娇的时候，却发现，离你最亲最近的人，已不在。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不等人。
在我们抱怨成长的种种烦恼时，爸妈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老了。
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来对他们好吧。
因为你不知道，下一刻，当你想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还在不在了……

安达看着蚊子的夏利消失在路口，心里涌上一股酸酸的味道。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将要改变了……
回到病房，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妈妈，她不算瘦小的身体在这个病床上仍然显得那么单薄。
人真的很脆弱。今天还跟你说话的人，明天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妈妈骂他打他，冲他发疯，他都可以忍受。最起码，那证明她还是有精神的。
守在病床前两天，安达妈妈一直很安静。醒着的时候也没有再闹，总是好象在出神。
“安达，你恨妈妈吗？”
安达削梨的手停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这是妈妈住院后，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没想到，竟然是问了这样一句……
“妈……”他的眼圈红了。
这些年来，他绝对不是没有怨恨的。在别的孩子享受母爱的时候，他却只能忍受妈妈的漠视和无理的责骂。他不止一次听别人在背后讥讽他有个神经病妈妈。
可是现在，她竟然主动问他恨不恨她……
“妈……我是你儿子啊，哪有什么恨不恨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些年来的委屈，似乎都随着眼泪离开了身体，剩下的只是心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拼命压下心底不祥的预感，只想享受眼前突如其来的温情。
第三天的凌晨，天还没有亮，安达突然从梦中惊醒。其实也没梦到什么，但就是觉得心里发慌。
他从躺椅上坐起来，本能地看向病床。只见心脏仪上的跳动非常不规律，他蹭地站了起来，扑到病床边，“妈！妈！”
安达大叫着，看着妈妈呼吸急促的样子，他赶忙按下床头的警铃，可是仍然等不及，就冲到走廊去喊值班的医务人员。
7月29日凌晨4点半，安达的妈妈因急性心梗复发，抢救无效，享年54岁。

安达家里亲戚不多，因为他妈妈的病，所以这些年来来往的朋友也没多少。邻居们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楼里再住个神经病了。
即使这样，安达仍然按规矩把妈妈的后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多苦多累他都不怕，但是他最担心的是一直不太说话的爸爸。
夫妻对于中年人来讲，不再是爱情的代号，而是一种亲情，是他们的老来伴儿。中年丧妻的痛苦，任是再坚强的男人也受不住。
安达每天都安慰着，解劝着，也没有用。
头七那天，安达和爸爸去了殡仪馆。
“我去买瓶水。”安达爸爸放下手中的纸钱，走出烧纸的小房间。
看着爸爸有些佝偻的背，再回头看到妈妈的遗像，安达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妈……妈……”他一声声叫着，心里的无助再也无法掩饰，“妈，你走了，让我和爸爸怎么办？我怎么办啊……谁来陪爸爸……我……我不想离开蚊子，我爱他啊……妈……我怎么办……”安达的眼泪越哭越多，想把心里的话都告诉妈妈。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对妈妈敞开心扉，可是，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卡”，安达听到身后一声塑料的响声，回头一看，他爸爸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手指已经把矿泉水瓶子捏变了型。
“爸……”安达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想到爸爸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他刚才说的话……
“安达……是不是我听岔了？”已经身心疲惫的安达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妻子刚刚故去，又得知儿子是同性恋，这样的打击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爸……”安达继续保持着跪姿，低下了头，拳头握得紧紧的。
前些日子，蚊子告诉他，他跟他爸妈摊牌了。现在，他终于可以体会到蚊子当时的感受了。
别人怎么想无所谓，但父母是最亲近的人，如果连他们都不能理解这份感情，不能祝福他们，那才是最令人心痛的事了。
安达爸爸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回想着和蚊子的几次接触。他是个懂事大气的孩子，一双笑眼很招人喜欢。但是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居然成了一对同性恋，实在让他难以想象。
安达跪到爸爸的腿边，“爸，对不起。但是我们是真的想在一起。我们……”看着身心疲惫的爸爸，安达哽咽了。
“算了，我不管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种时候，安达爸爸已经顾不上什么了。他太累了，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个家，只剩下他们爷儿俩了，难道他还能因为这个就不要这个唯一的家人了吗？

安达过了三七才买票回天津。一路上，他看着窗外出神。
这些日子的事情让他想了很多。现在是该他仔细思考与蚊子之间的事情的时候了。
现实，不是因为爱情而存在的。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有待解决。
随着滴滴的铃声，一条短信进来了。
“我在站台了。”
蚊子总是想得那么周到，这样的他让人怎么忍心抛下？
拎包下车，看到那个灿烂的笑容从老远跑过来，安达的眼圈红了。
看他站着没动，蚊子渐渐收敛了笑。安达憔悴了很多，脸上的疲惫让人心疼。他走过去，揽住他的肩，大力地拍着，似乎是要给他力量。而事实上隐在安达身后的脸不自然地紧绷着，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是对久别重逢的好哥们。
可只有他们心里清楚，他们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疼吗？要不要轻点儿？”
“恩……没关系……”
“你看你这儿硬的……”
“恩……”
虽然此刻安达正光着上身趴在床上，蚊子压在他的身上，不过他们并不是在做什么脸红心跳的事，蚊子不过是在给安达按摩肩膀而已……
这些天来，安达累得没什么时间休息，摸着他僵硬的肌肉，蚊子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心疼。他俯下身，亲吻着安达的肩膀和脖子，万般怜惜。
但是出乎他想象的是，安达竟然转过身，搂住他给了他深深一吻，甚至主动用膝盖蹭着他的腿。这种暗示如果蚊子还不明白，他就未免太单蠢了。
“你刚回来，会不会太累啊？”他的确是很想安达，可并不想伤到他。
“没事。”安达把他拉向自己，“我想你了……”
就冲这句话，蚊子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疯狂地亲着安达的脸、脖子和前胸。
“恩……啊……”安达的手插在蚊子的头发里，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他虽然很少特别热情主动，但也绝对不是玩欲迎还拒那套的人，他一向对自己的感觉很诚实。
久违的激情让他们都有点难以自已。
事后，安达喘息了好久，突然坐了起来，“蚊子，我有事跟你说。”
看他这么严肃，蚊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我想回承德了。”安达没有回头看他，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的。
蚊子愣了两秒钟，蹭地坐了起来，“你这是嘛意思！”
“我必须回去陪我爸。就算以前我妈有病，可也好歹是个伴儿。现在就剩我爸一个人了，我实在不放心！万一他有个什么事，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我已经没为我妈做什么了，我不想等我爸有事时再来后悔一次呀！”
这些话，就是他这些天来思考的事情。他没办法留爸爸自己在承德，特别是妈妈刚过世，他一个人在家更会伤心的。他要负起儿子的责任，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爱情就不顾父亲了。
蚊子沉默很久，“我明白。你回去是对的。”
蚊子也是孝顺的人，他很能理解安达的心情。如果安达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他也不会那么爱他了。
看蚊子这么支持，安达反而觉得不忍了，“再等三年，等我爸退休了，我就劝他来天津养老，咱们就能再在一起了。”
年轻人换工作容易，可是老人家都快退休了，当然不可能现在过来。而蚊子这边也有一大家子人，他也不能抛下他们去承德。
等三年，这是唯一折中的办法了。
但是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会发生什么变故，谁又能保证呢？
三年之后，他们的感情还是会像现在这样亲密吗？
凭着一年的感情基础，去面临三年的考验，做这样的决定，也算是他们的一次豪赌吧……

三年后，除夕。
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衬得这个特殊的日子格外喜庆。
“行了行了，你快边儿待着去吧，越帮越忙！”蚊子妈用胳膊肘把蚊子撞开。别看他做别的菜都挺在行，惟独包饺子死活没学会。看他包的那些仰面朝天的饺子，还真让人倒胃口。
蚊子乐得清闲，洗洗手就想去看电视。不过看了看身边的“岳父”大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那么大年纪，又是客人，还在这帮忙呢，他倒一边凉快去了，给人印象多不好呀……
“伯父，您也歇会吧，我给您泡好茶去。”
“没事，我包得快，大伙一块儿包，一会就完事了。”安达爸依旧是温和地笑着，“安达，你陪蚊子说话去，这儿交给我们三位老同志就行了。”
安达本来还想留下来帮忙，奈何三位老人家都不让他们插手，只好跟蚊子进屋了。
听着外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安达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能和蚊子还有两家的父母一起过年。
幸福，几乎将他溺毙了……
如果让蚊子知道他心里在想这么不吉利的字眼的话，肯定又要罗嗦了吧。
想到这，他笑了。看来只要有这个家伙在，他的生命里就不会缺少笑容了吧。
蚊子打开电视，视频点歌台里有人点了光良三年前的老歌《约定》。
还真是应景呢。
“说好的三年不见面
用我们的爱把时间留住
你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考验我们的约定
就这样三年又过了
我还是回到这个地方
闭上眼等你的出现
空气中吻你的脸
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一辈子幸福的约定
为你写的那首歌
他也偷偷的掉泪了
我比以前还更爱你了
连那风都笑我了
我想他会告诉你的我更爱你了
我想他会告诉你的
你会记得我们的约定
听着风我也笑了
他一定会告诉你的我更爱你了”
蚊子从后面环着安达，两个人在歌声中静静地看着被鞭炮和烟花染红的夜空。
“快过来，吃饺子了！”蚊子爸一沾吃的，嗓门就格外的大。
“来了来了！”蚊子拉着安达跑进饭厅……

虽然是违背了一般的伦理，但是他们也是普通人。
爱情对于任何类型的情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依旧是平常人，过着很平凡的生活，享受着平淡的幸福。
这样的人，也许就在你我身边。
说不定有一天，你走在街上，就会看到一个灿笑的阳光大男孩和一个温和的男人，那时候，请不要吝啬你们的祝福……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