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今天,是他十九岁的生日。
对於他来说,十九岁是一个奇迹,这是上天给他的施舍,因为医生早在他小时候说过,他这一生,活不过十八岁,所以他很高兴,因为他多活了一年的时间。
只是有一点可惜,就是这天的时光要在医院中渡过。
「阿修--!!!」一把近乎咆哮的声音在值班的护士头上怒吼著,吓得她在报告表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笔迹,她深呼吸一下,压下要发脾气的欲望,然後回复正常的抬起头问道:「先生,您想找谁?」
「阿修...阿修他......」青年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著,他完全答不上护士的问题。
「先生,您说的『阿修』的姓氏是什麽?您只说名字我们帮不了您的。」护士尝试引导他说出正确答案,於是青年便答道:「欧...欧阳...昨天才送进来的......」他今天才收到其他朋友的消息,自小和他青梅竹马的老朋友欧阳修明昨天抄翻了车,其他人将满身是伤的他送到这间医院来。
虽然表面上修明经常和他斗嘴,但事实上他们的感情可是要好得很的,朋友有事他自然不能不理。
「姓欧阳的吗...昨天......」护士一页一页的翻查这几天的入院纪录,然後在昨天的纪录上找寻一个姓欧阳又有『修』字的人物。
「先生,您说那位,现在住在407室中......」护士一抬起头,青年已经不见了影,只留下一阵的清风将她手上的资料吹翻了数页。
「真是的......」她看著青年的背影摇摇头,她将视线收回到面前的资料时,瞬间呆住了。
「啊!」她忽然间的站起来,在旁边的另一个护士看她站起来,以为她有什麽事。
「干什麽?」
「糟了!」她对著刚才的资料大喊起来,「我出去一会,很快回来!」还未说完便抛下一大堆纸张,往青年消失的方向走去。
「她怎麽了?」留下来的护士拿起她刚才看的资料,看了数遍,又不明所以的放下来。
在入院纪录上,数张被蹂躏过的报告表隔开了纪录册上的数页,在打开的那页,上面写著:『欧阳修明,车祸,306室,7月12日』而被隔开的那一页上,写著的是:『欧阳名修,心脏衰竭,407室,7月12日』
「阿修!」耿书珩大力将门打开,他那声叫喊在宁静的病房中重重回响著,房中只有一张的病床,被一层浅绿色的帐帘遮蔽著,旁边的仪器则『咇咇』的独奏起来。
「我听说的好像也不是这麽严重的......」书珩从朋友口中得知,修明只不过是断了一条腿,身上有少许擦伤而己,但看房间的情况,却是好像很严重......
「喂,我说你别诈死了,你弟弟说你很快可以出院的,看你现在住这里却像快死般,别开这麽无聊的玩笑......」他边说边将帐帘拉开,床上的人静静地躺著,身上插了数条管子,有些插在手上,有些则从他的衣衫下连接至旁边的仪器上,显示器上的光点一下一下的跳动著,把心跳的规律都活现出来。
他的身上虽没有像车祸的伤口,然而苍白的脸色给书珩留下一个很深刻的印象。
床上的人闭著眼,鼻下连著一条氧气管,青白的唇瓣乾得破裂,修长的眉头似是因忍著极大的痛苦而皱了起来。
「呃...你是...我......」这个人不是他要找的那个欧阳修明,至少经常赤膊的修明不象眼前这个人般有白皙的肌肤,也没有他这般清秀的脸孔。
「对不起!」数下的敲门声传来,追来的护士开了门进来,她一看到帾珩,便上前拉开他。
「欧阳先生很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护士边将书珩拉离病床,边将帐帘拉上。
书珩被护士推著离开,他却不禁回过头来,这时耳边传来一把很微弱的声音:「不要紧。」
门就这样被关上,书珩任由护士拉他往另一个方向走著,他仍注视著那个房间的门。
「对不起,先生,您的朋友应是在这边。」护士把他领到306室门口,他才回过神来。
「啊...是吗,谢谢。」书珩的脑海中仍是停留在刚才看到的那一刻,他的面容他的病态,都深深的记在脑海中,以至他打开面前的门时,也来不及反应突然掷来的枕头。
「呜!干什麽!」书珩抱著枕头向床上的人埋怨道,修明笑嘻嘻的托著头看他,书珩看到床上的人脸上贴著OK绷,手上包著绷带,右腿用灰白的石膏固定著,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回神罗!看到我这样子走了魂吗?怎麽?很伤心吧?」修明一边调侃著他,一边用拐杖走到他身边。
「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不比我好看,怎麽了?发生什麽事吗?」修明看书珩对他的挑衅完全没反应,根据多年的经验,他知道书珩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事。
「不,没什麽。」书珩走到窗前把窗打开,燥热的空气随著午後的微风吹进室内,书珩深深的吸了口气。
「很不正常哦!你到底怎麽了?」修明和书珩自小一起长大,一起打架吵架的日子不计其数,书珩心里有事,哪可能瞒得过他。
「我...刚才说了些很不好听的说话......」书珩想起在之前那个房间,以为床上那个是现在的面前的修明,以为他是在装死,想不到躺在那里的人却是真的很痛苦。
「不好听?你对谁说?说了什麽?」修明追问道,看他书珩眉头深锁,看来他说话的对象一定很不得了,难道是......
「你何时交了女朋友的?你得罪了她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啦,是...是个病患。」书珩也不知如何开口,当然,他不是有意闯进去的,错不在他,但心里却总是过意不去。
「你才刚来便勾引其他病患了?你的胆子也不少。怎样?很漂亮的吗?」
「你在胡说什麽!他是男的!」书珩不禁吼回去:「我是去错了房间,以为他是你,於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啦!」
「你说了什麽?是『修?我很爱你,请你不要离我而去啊!你死了的话我也陪你???』吗?」
「你去死啦!」书珩一拳打在修明的头上,惩他的胡言乱语。
「过份!我是病人啦!怎可以这样对我!」修明说著便拿起一边的拐杖作势要打,书珩见状早已逃到另一边去。
「你这样子怎算是病人?人家比你可怜得多了!」他又想起躺在床上那人的脸孔,他心里很後悔没看清楚而说了那些话。
「你才见过他一次,怎麽同情心都全给人家了?」修明不忿的坐在床边,看著书珩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的感觉。」
「书珩,你别再走了,我看得眼都花了。」修明拉过书珩坐到他身边,然後一脸认真的望著他。
「干...干什麽?」被修明看得很不舒服,书珩别过头不和他对望。
「嘿嘿??」
「你嘿什麽嘿啊?神经病啊。」
「我说,书珩你啊......」修明奸猾地笑著续道:「是不是一见锺情了?」
「你这变态!是不是车祸摔坏脑袋了?在胡说什麽!?」书珩不其然红起脸来,他不敢正视快要压到他身上来的修明,对於这一刻的他,书珩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什麽!
「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啊,简直就是坠进爱河翻不了身的小夥子,羞涩却坦白。」
「什麽跟什麽的!你再说我以後不来探你!」
「呵呵!我怕你不成,就算你不来我这里,也会去那个人的房间吧,我只要待在那儿就可以了。」说著修明便站了起来,往门的方向走去。
「喂,阿修!我投降了!你别乱跑!」书珩看著修明一拐一拐的样子,不想他伤上加伤。
「嘿嘿,太迟了哦!我要去看看你迷上的那个美人。」修明开了门离开,书珩阻也阻不了,於是也跟了他出去。
「你别去啦,你是病人来的。」
「他也是啊,我去探望一下我的『朋友妻』而己,何况我想你也想再见他一次吧?」
「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什麽『朋友妻』的,就算见他,也只是想和他道歉吧了。」书珩却不知道,他自己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有另一番滋味。
在半强迫半自愿的情况下,书珩领著修明来到之前来错的房间面前。
「『欧阳名修』...和我的名字差不多嘛,难怪可以搞错了。」
「我们...会不会太唐突了?他好像病得很严重似的,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书珩便要拉著修明离开。
「怎麽可以这样便退缩了?来,要进去了。」修明不理书珩的犹豫,悄悄的扭动门柄,蹒跚的走进去了。
「喂......」书珩小声的叫道,看修明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书珩摇摇头,也跟了进去。
房间和之前进来时有点改变,原本紧闭的窗帘已被拉开,窗也打开了,西斜的阳光渗进没什麽生气的房间,显得特别刺眼。
「阿修,走罢,别吵到人家了。」书珩小声的在修明的耳边说道。
「也已经来到了,看看他的样子也可以吧?」还不等书珩回答,修明便掀开了帐帘。
然後,他站住了。
「怎样了?」看见他的动作停止,书珩心里不安起来,他走到修明身边也往内看。
床上的人依旧苍白著脸,可是他清澈的眼睛却睁开了。
他正看著他们。
「啊......」站著的二人像是被发现做了恶作剧的小孩子,口呈O字形的对望著。
「......」名修望了望他们,眼睛轻轻的眨了数下,似乎要确定他们真的存在。
「喂,说点什麽的。」修明用手肘撞一下书珩,书珩却仍呆在当前。
「真是的,看到心上人也不用这样子吧。」修明轻声叹气,却惹来床上的人疑惑的目光。
「你别乱说!」书珩一拳回敬给他,修明无奈地闭起嘴巴。
「你们,来干什麽?」微弱的声音询问道,书珩和修明又互望了一下。
「他想来见你......」两人同时指著对方。
「什麽啊!明明是你拉著我来的。」书珩不满地道。
「我哪里有?是你自己带我来的,你不说,我怎知他在这?」修明却挺著胸,一副堂而皇之的样子,书珩没法,事实上真是他领修明来的,但说要来的人是他嘛。
「你...可恶!明明是你要来的!」书珩一拳便想打向修明。
「喂喂,动武前请看清楚场合,在你面前的可是两名病人啊,在医院使用武力是不当的行为,你不会不知道吧?」修明不著痕迹的避开书珩的攻击,躲到床的另一边去。
两人就在病床的两侧互相对峙著,完全不顾床上的人左顾右盼的痛苦。
「阿修你!」书珩怒瞪著常落他面子的修明,修明则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令宁静的房间里只徘徊著三人的呼吸声和仪器单调的声音。
然後,过了数秒钟......
「哈哈...好痛......」床上的人噗哧一笑,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害得他想笑也想不出来。
「你怎麽了?」两人又同时说道,书珩望著修明,修明却瞪著他。
你瞪什麽瞪?书珩用眼神问道。
你还不承认你喜欢他吗?修明不屑地回道。
我哪有!书珩回瞪著。
「你们...别再惹我笑了...好痛......」看著他们二人你眼望我眼的瞪来瞪去,名修快被闷笑死了。
「你没什麽吧?」
「要不要紧?」
又是一致的慰问,名修笑得全身也发痛起来,唯有蜷缩起来令牵扯的动作减少。
「你们来,是想我笑死的吗?这也好,没痛死那麽辛苦。」名修困难地抑压想继续笑的欲望,抬起头看著他们问道。
「这个......」他们同时沉默著,他们还未进来房间前便打听到,这里不是普通病患住的病房,而是情况严重或是会需长期观察的加护病房,面对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人生,他却可以这麽轻松开朗地笑著,实在令二人不禁敬佩起来。
「你们二人,很好朋友呢。」
「哪里好!」发现说著和对方相同的说话,两人乖乖的闭上嘴。
「还不够好吗?连想说的,也相同。」名修微笑著,他的笑给人一种很清新很爽朗的感觉,如果他不是躺在床上,一定会是个在阳光下四处奔跑的孩子。
「这...也不是啦,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修明补充道,「对了,还未自我介绍呢。我叫欧阳修明,和你的名字很相似,而这位,就是因为看错人名而乱闯房间的耿书珩。」
「呵呵...你们,真的很有趣呢。」名修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呼吸也似是不太顺畅,但是他还是笑著对他们说话。
「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我看你好像很辛苦似的。」书珩不忍心的插道。
「不要紧。难得会有人来。你知道吗,其实这里呢,禁止进入的。」名修不其然往窗边看,「昨天,是我的生日,可是,却病发了,医生又不准我出院和家人庆祝,所以也没有人来看我。」
书珩和修明两人的心不禁揪痛起来。
昨天,他们一个正在飙车,一个正在朋友家开派对,而眼前的人,却是静悄悄的留在医院中过自己的生日,被摒弃在吵闹的世界外,伴随的只有冰冷的机器和它们成不了音乐的操作声,没有快乐的歌颂,没有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如果昨天,他们便认识的话......
「别担心,我也习惯了,没有人也不要紧,反正我只要继续活下去的话......」继续活下去,可能就会找到一个会陪著我的人,一直一直的陪著我,直到我死去为止。
「我已经多活了一年,对於我来说,只是多活一天,就是多看一天的阳光,多吸一天的空气,这样已令我很满足,所以,即使我身边没有任何人,我也觉得很幸福。」
「我会陪著你的!」书珩冲口而出的答道,他绝不想一个将死的人孤伶伶的走过他最後的一段路,他想尽点责任,即使,自己能给予的不多,他只是想给眼前的人,最後的快乐。
名修倏然回过头看著他,心里翻起莫名的感动。
「你在说什麽啊?」修明一把揪起书珩的领口,「什麽『我会陪著你』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啊?你以为单你是一个可以做得到吗?」
听到修明的语气,名修不禁心里一沉,难道他,真的连一个可以陪他渡过馀生的人也没有吗?
眼角不禁发热起来,名修匆忙的别过头,掩饰著快要涌出的泪水。
「是你不知自己在说什麽吧?你就能忍心看他一个人孤独地留在医院吗?认识你这麽久,我到现在才发现你原来是这麽冷血的。」书珩不屑的嘲讽著,反正他打定决心要陪著这人儿,即使为了他要和朋友翻脸,他也在所不惜!
「别说了,我习惯了。」名修伸手拉扯著过份激昂的书珩,修明他也是对的,况且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说不到两句话便谈到这种事情上,任何人,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需经过一番的考虑吧,像他这麽随便便答应,怕是他将来也会後悔了。
「嘿嘿,我有说要他一个人吗?」修明忽然奸笑起来。
「你...的意思是?」名修和书珩同时望著他。
「是我们!我们啊!你可以遗留我吗?」修明对床上的人眨眨眼,害他脸上出现难得的红晕。
「阿修!真是太令人感动了!」书珩说著便想走到另一边抱著他,修明立即撑著拐杖跑到另一边去。
「...很多谢...你们......」泪水还是流了出来,对他毫无认识和了解的两个人,忽然间闯进他的生命里,竟然会是他馀下的时间中最重要的二人。
「你们!竟然跑到这里来!」房门『彭』的一声重重的撞在墙上,数名护士怒气冲冲的迅速把捣乱的二人赶出门口,把杂声摒到门外,然两人在离开之前,也不忘对床上的人微笑。
我们会再来的!等我们哦!
最终(下)
之後,答应了名修的书珩和修明,每每趁著护士刚检查完毕离去,便鬼鬼祟祟的往名修的加护病房里跑,弄得护士回来时总是只看到空空的病床,然後满肚子气的又要四出抓那个不听话的病人回来。
於是那几天,整间医院都笼罩著护士们要杀人的气氛中。
而另一方面,名修那间原本是死气沈沈的病房,却因书珩和修明偷偷潜来而变得有点生气。
那两个人本身已是吵吵闹闹的,再加上了不太说话的名修作为话题後,书珩便经常为了名修而教训那个整天在胡说八道的修明,令大多数的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在斗嘴,虽然名修有时也会说说话,他却是更乐於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著他们吵架而感到不亦乐乎,对他们差点大打出手的行为而轻笑,令二人的心里有著一丝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