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见证著两颗年轻心灵的撞击,为他们惊世骇俗之举欢呼!
不知过了多久,云飞猛地推开了同志帝。
同志帝迷惑地看著云飞,问道:"怎麽了?瞧你紧张的样子。"
云飞的眼前,徒现出一张张鄙夷仇视的面容。李长清、肃舜、白云泰......他们一个个指向他,一句句责问他,就像在指责他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丑事。
在这些指责背後,云飞看到了一双写满失望写满痛苦的眼睛,正向他射来一针见血的疑问:"你爱这个男人,可你知道,你是肃舜的後代,他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日夜兼程的昊康哥,他哪里会知道,此刻,自己真的已经投入了这个男人的怀抱。无可回转的投入了进去。
云飞徒然跪地,方才的幸福感觉早已荡然无存,"承蒙皇上见爱,只是......云飞不能接受您的这份感情。因为,云飞有欺君大罪。"
同志帝茫然不解地想搀起云飞。云飞一动不动。
"这许多日子以来,云飞一直在感情的旋涡里苦苦挣扎。何去何从?云飞两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云飞明白皇上的心思。可皇上却不明白云飞此行的目的。"
"目的?什麽目的?"同志帝听得一头雾水。
"皇上,如果您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您还会一如既往地接受云飞吗?"
"此话怎讲?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让我告诉您一个事实。云飞并不姓白。云飞也是满人。"
"这有何问题?"
"皇上可还记得顾命大臣肃中堂?"
"肃舜?"同志帝一愣!点点头,"满朝上下,谁人不知?"
"肃舜的故事想必皇上已经烂熟於心。可那故事并未结束。如今,皇上和皇太後不是正在处心积虑地寻找肃公子吗?"
"肃司伦?"同志帝像是被触到了神经的敏感部位,语气倏然加重,"朕和皇太後的确各自都在找他。你为何突然提及此人?"
云飞定定神,平静地说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云飞?肃司伦?"
"是!云飞正是肃司伦。"
云飞把自己进宫侍驾的前後经过和盘托出。
同志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退了几大步。
一股冲堤的巨浪打来,浪花溅湿了同志帝的鞋面。
"皇上,云飞与当今的圣母皇太後不共戴天,报仇雪恨之心至今犹在。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云飞决不怪您。"
云飞犹如搬去了心头重压已久的大石,整个人轻松坦然。
同志帝背对著云飞,视线随著浩荡江水流向远方。
长长的沈默。涛声愈发响得夸张。
半晌,同志帝回过身来,一步步走向云飞。
云飞与同志帝的目光交汇,这一次,他毫不避让。
同志帝搀起云飞,猛地用手刮了他的鼻子,"小傻瓜!我爱的是人!云飞也好、肃司伦也好,那些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名字後面的你!"
"可我还要复仇?还会伤害您的额娘......"
"朕正在做的事如果也一定要用‘伤害'这两个字的话,那只能是前进和倒退之交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您毕竟是皇上,我们的事会被当作一场千古的笑谈。"
"云飞,你我不是酷爱‘临江仙"吗?"同志帝挽著云飞的肩,缓缓面向长江,"天地悠悠、江水东流。古往今来,一代代仁人志士为了理想为了希望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後继。有的连名字都没留下。他们为了什麽?或为争取民族的兴旺国家的富强而牺牲、或为追求人间的真情挚爱而倒下......成败、荣辱、得失......都在岁月的烟云中变得不再重要。英雄也好、罪人也罢,就让历史去评说吧。时代好比这长江之水年复一年的滚滚向前。一切腐朽没落的东西终究会被这滔滔的江水冲得无影无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凭江临风,同志帝神情慨然,一任头发飞散。
云飞偎在同志帝身边,感受著这个男子的豪迈激情。胸中腾升起一股股按耐不住的热力和冲动。他要向这天、向这江、向那一张张冰冷的面孔彭湃出心底的一份宣言。
你们知道吗?云飞可以用谎言来欺骗自己,可以用虚假的行为来掩盖自己。但,云飞的心却总在证明自己:我爱他!我渴望著他!我的生命里已然不能没有他!你们骂吧!你们指责吧!你们唾弃云飞吧!面对这份爱,云飞的心告诉自己,这样的选择事属必然。
"你在想什麽?"同志帝问出神的云飞。
"我想,我们在相爱!不是吗?"云飞答得自然而然。
"当然!两颗相映的心连在一起,两个相知的人结合在一起,我们之间,没有皇帝与侍卫的尊卑,无分丹墀上下的高低,我们在相爱!这就够了!"同志帝满面红光。
同志帝和云飞再再相拥。仿佛他们之外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许久,云飞拿手指向江面,"快看,水退下去了。"
同志帝松了口气,振臂一挥,"太好了!百姓们可以重建家园了。云飞。我们也该回京了!"
"回京?回紫禁城?"
"对!那里还有一条荆棘密布的路在等著我们去开辟。云飞,有没有信心陪我走向那条路的终点?"
云飞大幅度地点头,回答从来没有过的毅然决然。
起风了,天水之间,夜色愈发的苍茫。就在这一望无际的苍茫夜色里,两个年轻的身体紧密相靠,笑看著浊浪滔天乱云飞渡。
(十一)
同志帝和云飞回到临时行宫已是午夜过後。
云飞想给同志帝上些夜宵。同志帝不想惊动任何人,拒绝了。
云飞一边为同志帝铺床展被,一边回答著同志帝不时冒出来的问题。
"卧虎岗?马林川?四大高手?......看来我们对过去还知之甚少。可这些秘密又非得解开不可。这不光关系到你一家之清白。白云泰猝死,除了这支银笛,再别无所留了吗?"
"义父生平酷爱吹笛。他视笛如命。布套脏了,从不要我帮忙拆洗。有时,连碰都不许我碰。那天他黄昏下山,却破例把银笛留给我。还千叮万嘱地要我珍惜银笛。笛在套在、套在笛在,缺一不可!想起这些事儿,我就觉著纳闷......"
同志帝沈思不语,想著"密旨"的下落。
如今,石沈大海的"肃司伦"已经水落石出。可是,除了他怀揣的一支小小银笛,连半张密旨的影子都没有。
"皇上,我爹之死,您真的认为朝廷待薄於他?"云飞忍不住问了个敏感的问题。
同志帝点点头,肃然的样子,"否则,我也不会清明节微服出宫去看望他了。"
"可是,我爹的墓还是被人扒开了,至今连尸骨都不知去向?"云飞显得很内疚,"我爹死了这麽多年,还有人不肯放过他,就怕事情没想象得那麽简单。"
"尸骨的下落我知道,"同志帝放下手里的茶壶,忙不迭地解释:"肃舜墓被掘,这里边事出有因。我想这件事儿只有一个人干得出来。除了她没别人。至於扬骨,她们只是在死人身上达不到目的而拿死人泄气罢了。那天夜里,我已命安毅带著人悄悄地去把肃舜的尸骨收敛起来找了个安全僻静的所在厚葬了。你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打扰肃中堂了。"
没想到同志帝妥善安葬了父亲的遗骨,长久的一个悬念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云飞不免涌起一阵感激。
同志帝用手摩挲著云飞的面颊,笑道:"小傻瓜,你我之间何必客套。於公於私,我都该这麽做。何况现在,肃中堂不也是我的亲人了吗。"
同志帝极为亲切的一句话,云飞再度红了脸。他匆匆地一揖,逃也似的要离开。
同志帝迅速地拉住了云飞的胳膊,嗫嚅片刻,轻声地说道:"留下吧,今晚,别离开我,好吗?你不是还答应过要教我吹笛的吗?"
云飞的脸愈亦透红,他的心前所未有的狂跳,几乎无法控制。想说些什麽,唇抖得语不成句。
同志帝慢慢把云飞揽进怀里,手抚摸著他的发,"现在,我不是皇帝!我是个人!我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心寂寞。我需要爱。留下吧。我们在相爱,不是吗?"
云飞不敢正视同志帝灼人的目光,头埋得深深。
"我不勉强你。你可以选择离开。但这个夜晚,我请求你能留下。如果我数到三你还没起步,那就证明你愿意成全我的梦想。"
血在云飞的身体内横冲直撞,像是就要冲出躯体,迸发出来。他的耳边清晰地响起了同志帝急促而又绵长的报数,如雷贯耳。他想抬起脚步快快地离开。可是,任凭他怎麽努力,他的脚犹如铅挂,始终不能移动半步。
怎麽了?这是怎麽了?为什麽?他一声声的宣告自己竟充耳不闻。为什麽?自己的意识竟支配不了脚步。
在同志帝的尾音声中,云飞明白,自己完了!自己再也无力拒绝这夜将要发生的一切......
(十二)
黎明来得太早。
快乐变得短暂。
云飞睁开眼,环视著空落落的屋子。
昨夜的分分秒秒,都已在黎明的朝阳中换成了回忆。云飞害怕时光飞逝,会把那些梦境一样的感觉冲淡。
沈睡之中的同志帝,掩不去一夜的疲劳,却又带著甜甜的微笑。
云飞轻轻地从同志帝的怀抱中抽出身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戴整齐。他不想离去,却又不能不尽快离去。他羞於见到别人异样的目光。传了出去,天下哗然。
出门前,云飞听得同志帝直叫"口渴"。一摸茶壶,水已空空。为了不惊动任何人,云飞决定亲自去跑一趟。
当云飞小心翼翼地拉开厚重的木门,一只脚刚跨了出去,整个人却僵住了。
门前,面对著他,直直地站著一个人。黎明的朝阳掩饰不住他满面的阴沈。
不是别人!竟是昊康!
(十三)
云飞手中惊落的茶壶,"啪"地碎在了地上。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只脚内、一只脚外,尴尬至极。
昊康瞪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不可置信的呆站了片刻後,抛下一个绝望而又痛苦的眼神,掉转头跑了。
云飞刚想去追,身後传来同志帝的询问声,忙蹲下身去,慌慌张张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磁片。
同志帝走过来,一脸迷惑的问道:"出什麽事了?你的手抖得好厉害。"
云飞不知该怎样向同志帝解释,想快速地逃开。
同志帝见情形有异,伸出手去拉云飞。不料,一把抓在了云飞手持的碎磁片上,"哎哟"一声,血流如注。
云飞傻了眼。捧著同志帝的手一时乱了方寸。他想找一块能包扎伤口的布,竟遍寻不著。扯自己的衣服,却怎麽也撕扯不开。情急之中,他摸到了怀中的银笛,不加思索地抽了出来,褪下锦缎布套,牙齿一紧,布套一撕为二。
就在布套被撕开的一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从布套的夹层里飘飘悠悠地掉出一样东西,眩目的明黄色跳越著进入了同志帝和云飞的视线。
同志帝忘记了流血的手掌,忙伏下身捡起黄绢。
"这是什麽?"云飞为突如其来的情形诧异,"黄绢上有字?怎麽从来没听义父提起过?"
同志帝似乎意识到了什麽,心!!乱跳。他示意云飞关上门。凑到窗前,将黄绢展开来仔细过目。
黄绢之上,蝇头小楷触目惊心:
"......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後。惟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後如能安分守法而已。否则,著尔出示此诏,命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前,凛遵无违,钦此。"
同志帝大喜过望,顾不得手中依然流淌的鲜血,猛拍云飞的肩,"云飞,你功不可没、你功不可没!"
云飞完全糊涂了。他怎会知道,这个清晨自己无意间竟解开了紫禁城的主人们天天都在苦苦追索的一大谜团。
"这究竟是什麽?皇上把它当宝贝似的。"
"这岂只是宝贝,简直就是千金难买。有了它,我们的新政就有了保障。"同志帝把衔丰帝留下的"密旨"展给云飞过目,"云飞,这是先帝爷宾天之前留下的一道密旨啊!"
云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天天怀揣的不仅仅只是一支小小的银笛。他的怀里,从某种意义上说,揣著紫禁城的天!而为了主宰这片天的颜色,紫禁城的主人们正在煞费心力的满世界找寻这块黄绢。现在,这道"遗诏"竟从云飞的笛套里重见天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朕的血流得值得。"
同志帝欣喜若狂地在云飞的面颊上重重地一吻。
云飞还没反应过来,门外有人高喊觐见。
安毅和昊康并肩而入。
云飞偷偷地瞅了一眼昊康。昊康铁著脸,对云飞的存在视而不见。
昊康把秘密回京的经过详细地报告给同志帝。又将慈安太後和谭葆光的复信呈递给同志帝。
同志帝阅罢,一拳捶在红木案几上,脸色煞白。
满屋子人都被同志帝愤怒的样子震撼了。
"朕紧锣密鼓的准备实施新政,她倒好,朝上朝下,明里暗里,公开与朕和新政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同志帝指著慈安太後和谭葆光的信件怒气冲天,"她竟无视母後皇太後的劝阻,诬指谭葆光等人扰乱朝纲,要将维新派一班人革职查办。事态紧急,朕必须立刻回京。"
沈吟片刻,同志帝问昊康:"你说母後皇太後病了,病势如何?"
昊康答道:"太後为皇上担忧,为国事劳神,小感风寒,并无大碍。"
同志帝在屋里来回踱步,神情犹豫再三。半晌,对安毅道:"我知道太後为了什麽。回京之路怕要耽搁多日。朕这儿有一帖‘良药'。母後皇太後得了它,病可立愈。"
同志帝取出衔丰帝的"遗诏"郑重地交给安毅,"昊康刚回来,你就打个先锋吧。你快马加鞭把这件东西送回京城。一定要亲手交於母後皇太後。此事关系重大,决不可泄露天机。如有闪失,你的脑袋就是担保。"
安毅仔细地收好了"遗诏",在同志帝千叮万嘱中上了路。
同志帝指示云飞和昊康做好准备,待第二天处斩安得海後即刻启程回京。
同志帝刚离开,云飞留住了转身想走的昊康。
"能听我的解释吗?"云飞表情恳切。
昊康摇摇头,脸上毫不掩饰的落寞,"没有必要了。你的行动已经给了我最後的答案。"
"云飞让你失望了。可是,云飞真的无法拒绝这份感情。"
"於是,我只能接受拒绝。"
"你还是云飞最需要的兄长。何时何地,都需要。"
昊康的目光在云飞的脸上停驻良久,"这一路,我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快回来,回到你的身边,把我压抑已久的心声向你倾吐,让你真正明白我的一片心意。我,不想只是你的一位兄长!我要用一生来疼爱你!可是,我回到了你的身边,却永远再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心愿。"
昊康慢慢地背过身去,手指著同志帝的寝室,"站在这间屋外,我等待著皇上的归来。没想到等来的不仅只是皇上。当我看到他挽著你的肩满面春光的样子,我明白了,我最害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屋外的黑夜里。望著满窗的灯光,想象著屋里的你和他,直到我看见了灯光的熄灭,你终於没有出来。这一个夜,像一辈子样的漫长。我的心在流泪在流血......我的耳边有个声音清楚地告诉我,那个我深爱了多年---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就爱上了的少年再也不会来到我的身边。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对自己说那个影子一定不是你,不是我已然无法忘怀的白衣少年。我从黑夜等来了黎明,就是要亲眼证实,那个男人怀抱里的少年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