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你就别光站在那边笑了,也帮我劝劝他吧!」太上皇一脸无奈地望向我身後。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惊诧地回头。
不知何时,厅内的人只剩我们,士兵或是袁将军等人早就不见踪影。不!紧闭的大门前,还站著一个人,就是刚刚那个蒙面的副将。只是此时,他已经把蒙面取下,蒙面下的脸不如我所预料,完好无缺,而他正笑吟吟地看著我们。
我看了他一眼,回头看太上皇,「死老头!天月怎麽可能在这里……」说到一半,我突然醒悟到什麽,转回头,再次仔细打量那张十分眼熟的脸庞。
「……」
「嗨!云月,好久不见!」天月一派温文地跟我打招呼。
在任何情况下见到天月那张温柔的笑容,我都会非常高兴,但是当下,我只是站在原地,愤怒无比地磨起牙来。
* * *
稍晚,为了让我这个状况外的人彻头彻尾地了解真相,我们在四王爷的殿内厅堂开起了二次会。参与的人有太上皇、四王爷、九王爷、天月,还有我,我注意到皇帝陛下被大家很有默契地排除在名单之外。几个年纪小的人想偷听,都被我们抓包,专程派人送回房间睡觉。
「云月,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送来那箱纸条,大家就有危险了。」天月笑咪咪地看著我:「你真聪明,居然懂得把秘信伪装成包东西的废纸,要不袁将军安插在军中的人很有可能会把信拦截下来。我接到信後,把纸条拼起来,然後用那些剪了洞的布覆在上头,就看出了暗号,所以才能及时调军回师。」
「……」我现在知道,原来我的误打误撞导致袁将军的失败。当然,这种时候,我也说不出『哈哈!我是真的拿纸来包东西的啦!』。「那你怎麽会是湛将军的副将?!」
「……其实,我是男的。」天月坐了下来,就揭露了本年度最惊人的事实──不!我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
「什麽你是男的?!」我提高了声音。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天月笑咪咪地端起茶,轻轻地啜了一口。
我登时觉得晴天霹雳。
红歌,我不该老是拿天月跟你比,是的,你的确是天下第一美女兼才女,因为你的竞争者不是女的,是男的。
「……那你平时扮女装是什麽意思?兴趣?」
天月顿了十数秒,他用眼光徵询其他人的意见──直到我开始目露凶光。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十分重要,云月,我希望你听过以後,能一辈子都不跟别人讲──不!你一定要保证,你绝对不会说出去!」天月用一种严肃冰冷的眼神盯著我。
「行了!我发誓连梦话都不说,你快告诉我吧!」
「……其实,我是四王爷──凌梓,唯一的儿子。」
「……」听了这话,我并没有太惊讶。我惊讶的是,四王爷居然笑咪咪地默认了。
我左瞧右瞧,他们两人的确十分像,虽然就相貌来讲,天月显得秀美许多,大抵是像母亲,但是若论到那股气质,却是十成十的像。那仿若泰山崩於眼前也能不动於色的气势,但是又不是刚毅坚忍,而是水般的柔,像一只能不动声色地沉入任何事物的深潭。
是了!现在想想,我在初见四王爷时,不就直觉觉得他跟天月很像吗?
看来我的直觉比脑袋还灵光。
「那跟你男扮女装有什麽关系?」我疑惑地问道。
话一出口,众人又用一种『你笨得没药救』的眼神瞧著我。干嘛啦!难道说身为一个普通人也有错吗?!
「因为,这关系到皇位继承。」天月毫无不耐地解释著:「本国的继承制是嫡系继承,虽然父亲放弃了王位,由五皇叔继承,但是下一任的正统皇位继承人,还会是父亲的嫡子──也就是我,就算我放弃继承,但若一日我有了儿子,那他还是王位的正统继承人……为了避免纷争,父亲一开始就隐瞒我的存在,所以我才会以远房表亲的名义,寄养在你家。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他从小就把我当成女孩来养。」
我好不容易了解这话中的意思,第一个感想就是──四王爷是个疯子。
「这没道理!为什麽继承人不能是你,为什麽你为了不让人发现你就是继承人,还得隐性埋名?!」我转过头,认真地看著四王爷:「这到底是为什麽?」
四王爷一派温和地靠在椅背上。
「云月,你认为,想要当个皇帝,最重要的条件是什麽?」
「我没兴致猜谜,直接讲啦!」我几近抓狂。
「很简单。」四王爷半眯起眼,浅浅地笑了:「就是得『想要当皇帝』。」
「有谁会不想当皇帝?」我疑惑地看著他们。却发现在座的人都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有人居然还当场打起呵欠来。
喂!各位,你们这些当权者这麽淡泊名利,这样很让我这个小老百姓不安喔!
「那云月,你想当吗?」四王爷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别开玩笑了,我老爸从商,皇位哪跟我勾得上关系。」我笑著摆摆手,四王爷却直直地看著我。
「假如有机会,你想当皇帝吗?你会坐上那个位子吗?」
「……」我想了想。
「不会,听起来好麻烦的样子。我喜欢到处晃,同一个地方待不了多久。」听来很匪夷所思,但是奇怪的是,当我听到这个问题时,直觉就是否定,我对皇位居然连一丁点的渴望都没有。
「是吧。」四王爷笑著。「不知为何,凌家的人尽是这类怪胎,没什麽人想要那皇位,不是能力不够,是没有意愿。大概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四王爷云淡风轻地下了结论,似乎完全不察某人通红的老脸。
「不过幸运的是,为了皇位而争得你死我活的情况,从没发生过…………我很喜欢这种景况,真的很喜欢,喜欢到……」四王爷的眼睛闪过一抹坚定:「不惜用任何一切代价来换取它的延续。」
「……」我嘘了一口气:「我了解了。」反正每人都有每人的坚持,他喜欢就好了。而且……
「其实我很感谢父亲,要不是他的决定,我现在不能过著自己想过的生活。」天月笑著说。
是呀!既然连当事人都喜欢,那就算了。
「噗!现在想想,原本我当初知道你母亲怀孕时,还想找人把你母亲偷偷杀了呢!後来想想,反正等你长大再观察看看也不迟,所以你才能活下来的。」四王爷笑得像开玩笑。
「是吗?那真是好险啊!呵呵!」天月听了,像听到什麽好笑的事一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前言收回!……这两个变态。
「云月,这事事关重大,我不能随意讲出去,所以才瞒著你。」天月脸上微带愧疚地看著我。「你会生我的气吗?」
「……不会啦!」摆摆手,我怀疑有人能对那张脸发脾气。「反正你都说出来了嘛!倒是……」我环顾全场一圈:「到底还有哪个我认识的人是不为人知的皇族?!现在马上给我说出来,不然我以後见一个扁一个喔!」我开玩笑地抡起袖子。
「…………」
「…………」
「…………」
「……那种心虚的沉默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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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怀抱著极度愤怒的心情,我在隔天狠狠地痛扁了远从老家赶来的老爸。
「吆!云月,别…别别别别打了!你老爸的骨头要散了──」老爸在我的拳头面前,也只能抱头窜逃。
「散了最好!!死老头!谁要你连著大家一起耍我啊?!啊?!!猪头,我今天不把你打得歪过来又扭过去,我就不姓管!!」在人来人往的宫前大广场上,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了狠地揍老爸。因为我昨晚以一挡百的事迹已经传开了,所有的人都只敢盯著我瞧,不敢上来劝阻。
「你本来就不姓管啊!是因为我入赘所以你才会姓管的……」
「住口!」我的拳头再次如狂风暴雨般落下。在暴力冷血的拳头之前,退避三舍的人有之,仗义执言的人一个也无。势单力孤的老爸,很快被扁得奄奄一息。
* * *
昨天,在毫无事前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突然知道,我跟凌家斩也斩不断的孽缘,到底是从何时结下的──从我出生的那天起。
原来我的老爸就是当初那个离家出走的六王爷,就是那个窝在南方窝得舒服就再也懒得回京城的六王爷,而我,身为他的儿子,居然一直到昨天才知道!!
「其实,云月,你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吧!毕竟我会以表妹的身份托在你们家,一定是要有相当深厚的血缘关系啊!不然怎麽会放心呢?」天月笑著徵求我的意见。
「是啊!而且哪有人这麽巧,云游四海就偏偏云游到你们家?其实我当初从梓儿这里得知你们的消息後,就想著有一天到南方去要顺道去看一趟,没想到你这小兔崽子居然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所以我就留个一两年指导你武功。没想到不过三年不见,你的武艺进境居然这般突飞猛进,现下我也打不赢你罗!」太上皇笑著。
「而且当初你揭破竹儿和兰儿的身份时,我不是说过了吗?要选到子夜身边的人,我不查个透彻怎麽能放心?不是我放心的人,怎麽会随随便便放他接近子夜呢?那时你就应该有所觉了吧!」四王爷眨眨眼。
……很抱歉!我就是反应迟钝!哪比得上你们这些一个心思要转上十八个弯的神人?!拜托下次有话要跟我说,就直说,管你是明示暗示譬喻这些我一盖听不懂!!
「前一阵子我还打算南下探探小六,却中了袁将军的埋伏,没想到这麽巧,就给他救了。」四王爷一脸温和:「当初我带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要送给小六的,你半途先拿走一点也算是帮我们减轻负担,而且事後你还将部分宝物转赠天月,真是大方。」
什麽?
「这麽说……父亲当初就是知道云月的身手不错,才会跟六皇叔串通好了,硬是把云月弄进宫中吗?」天月疑惑地问道。
等…等等……什麽串通好了?!
「不,我是听小六还有父皇都曾提过,云月的武功很不错,不过倒是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一开始我只是想帮子夜找个同龄的朋友。你们也知道,子夜这孩子像他父亲,早熟,有事都闷在心里,天生机敏多疑,又不善跟人亲近,要是没人陪陪他,很容易走偏路……」
「等等!什麽叫同龄的朋友?!」我指著自己大叫:「我十八岁!子夜十三岁!这样叫同龄?!你们一定是没学过算术!」
「云月,我指的不是实际的年龄,是心智。」话才告一段落,四王爷很仔细地看了看我,再度开口:「还有外表。」
在座的众人都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
……这群人!八成都忘了『欠揍』两字是怎麽写的了。
「总而言之,我在给小六的信上提到这件事,没多久,他回了封信,说他家有个人在某些地方跟子夜很像──比如说不善跟人亲近……不过跟子夜的有点意义不同;有些地方又恰恰相反──比如说晚熟,搞不好他们会很合得来。原本我想说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做,小六离家那麽久了,也不好意思麻烦他,可是小六一连来了好几封信,说他心甘情愿。我说不好意思麻烦他儿子,他说他儿子成天不务正业,待在家里是魔星高照,放出家门是为祸乡里,要我赶快收了他──说得好像我是哪来降妖除魔的法海一样。我听他説得这麽恐怖,原本想算了,可是後来小六又来了几封信,说他在乡下早有耳闻子夜的大名,听说他在京城里气走老师的事迹,觉得跟他家的老么太像了,他建议我以毒攻毒。」四王爷一脸閒适地喝了口茶:「我想想有道理,所以就想让他试试看,没想到子夜只看一眼就选你──你们也算有缘嘛!」
孽缘啊~~!
好啊!老爸!你真好样的!原来如此,我终於知道这笔帐到底该向谁算了!!我在愤恨无比的同时,刚好知道,老爸明天会以江南富商联合代表的名义进京,提供京城修建的物资以及伤药。
这就是今天这起冷血惨案的前因後果。
所以,一直到最後,我才发现,原来我跟这群疯子是有血缘关系的。
啊!真不想承认!明明我比他们正常多了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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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袁将军的馀党虽然不成气候,但是仍对京城造成了不少的伤害,有许多人因被迁累来不及走避而受伤,也有家宅被毁而无家可归的,京城仍是一晚无眠,但是飘荡在空气中的,不再是欢乐的气氛。
该死的!就连夜市也没了!我的糖葫芦呢?我的麦芽糖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巴不得冲进天牢里,再把袁将军拖出来毒打一顿。
子夜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虽然还是一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不过最近几天已经可以自己起身、进食,还能缠著我撒娇、耍耍任性,比起头两天那副像是呼吸都会要他的命的惨状,此时已经好上太多了。
至於其他的皇族,好像也好得挺快的,据他们所说,袁将军那朱云掌没了毒性,治起来就极为轻易──只是说这话的人脸白得像鬼,因此话中的真实性存疑。我分不太出来这话到底是逞强还是事实,总归一句话──反正不关我事。
在京城内外都是一派愁云惨雾、死伤遍野的情况下,七日夜祭就这般草草落幕了。听说皇宫里为了决定是否要略去最後一天的烟火,著实吵了许久,最後,皇帝陛下开口了:「放几颗烟火总比挨几国大炮好吧!」七日夜祭才能继续。
事後,天月跟我说明。「七日夜祭是我国立国以来固有的传统,也是其他邻国评定我国实力的重要祭典。假如我们因为袁将军造反一事自乱阵脚,邻国就会认为有机可趁,轻则边境上的小骚扰,重则勾起国与国间的战火。」这我懂,也就是要做面子对吧!「国与国间的争战不是一对一的侠士决斗,而是豺狼之间的生存斗争。只要有其中之一露出一丝疲态,其他豺狼就会一涌而上,分其肉食之。」
天月在说这些事时,脸色是难得一见的认真。
我不住地点头。但是除了了解到,本国以外也是有很多国家,我什麽都没听进去。
当第七日傍晚时的烟火,寥寥地在京城上空炸开时,我为了躲避想抓我充人手的新认亲戚们,正独自凄惨地躲在屋脊上,缩在一团看烟火──这让我想起前些时候,和子夜两人在屋顶吹了一整晚夜风的那一次。
只可惜这一次,子夜并不在我身边。
想起七日夜祭刚开始的时候,子夜还邀我一起看结束时的烟火,可是事情的发展永远超出美好的预计,如今子夜躺在床上当他的病号,硬要他实现承诺真的太不人道了。
「唉……」
「在想什麽呢?哀声叹气的。」
「在想前途。」我没有回头。在这种风大的夜晚,衣服的布料会被吹得簌簌作响,所以当天月跃上屋顶时,我就察觉到了。
「什麽前途?」天月饶有兴致地坐近来,亲腻的举动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们也常像这样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我还曾发豪语──长大了要娶他当新娘。
真是太好了,我的初恋是个男的──还有什麽事会比这件事更振奋人心呢?
「当然是我的前途!」一想到这里,我的口气立时差了。
天月看著我,笑得一脸温和。
「干嘛?!」
「没!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想这麽严肃的问题。」天月未经我同意就拍拍我的头。「小云月长大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