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他是……你们认识?」红歌的视线在我们两人间来回摆荡着,她的表情像在无声地问着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很确切地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在今天下午的时候。
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也不喜欢,但是关于这件事,我真的恳切地希望我能无知下去,现在也不会因为想起这件事而发窘。
感觉脸颊开始发热,我悄悄挣了挣手臂,可是子夜抓得死紧,我才略微挣动,五指就更加深深陷入我的手臂,颇有警告的意谓。于是我低头看地板,「呃……他…他是我……我…」感觉到子夜期待的眼神,我嗫嚅道:「……我教的小孩。」
我马上知道子夜对我的介绍很不满意,因为我的手臂就要被掐断了。
「……你教的小孩?!」红歌挑高眉头,细细地起眼睛,莲步轻移,迅速地挪到我身边……我觉得这不是很好的征兆……「就是你说的那个手比我嫩也比我白的?」她附在我耳边细声问道。红歌的纤纤玉手也溜上我另一侧的手臂上,指甲花染色的五指蔻丹在我的手臂上比划着。
呃……我陪笑──看向子夜,用快要发麻的手比了下红歌:「呃…红歌……她是我的…朋友。」
我也很快知道红歌对这种形容非常不满意,因为她那又尖又长的指甲,此时正镶在我的手臂里。
更惨的是,只要我想往红歌那看一眼,子夜就会虐待我的右手,我想回头看子夜,红歌又会屠杀我的左手,我只好笔直地往前看──这也行不通!长时间未受到注意力的两人,一会就开始用花俏的手法折腾我的双臂。真是太好了!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想冲着他们破口大骂,我要把他们的手拧烂,我──「…你们……我的手要废了……」可是当我真的张了嘴,却只是低低的抱怨声。
为什么我觉得我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魄力!我的魄力呢?跑哪去了?快回来吧~~
红歌低吼:「别听他的!这小子在装病!!捏捏手又不会死!!」
喂喂!我是妳的仇人吗?捏手是不会死,会痛啊!
子夜这家伙,枉我平时这么照顾他,此时居然同仇敌忾地应声道:「没错!」
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团结起来了?为什么对付我就这么团结?我真是欲哭无泪。
于是,很多人的注意力开始往我身上集中。菊儿看了我一眼:「云月,左右逢源喔!这就是所谓的齐人之福吧!」她说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铁青着脸,用尽全身的力量瞪着她。
我告诉妳,这一点也不好笑!!
就在这时,袁老头和前皇帝老头开始动了起来──我松了一口气,显然突发的事态有助于转移注意力──至少没人记得要虐待我的手臂了。我愁眉苦脸地揉揉手。
「啊!」
「怎么?!」
「什么!!」
「这实在太──」
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袁将军和太上皇几乎是同一时间跃起。太上皇突地跃前,身形飘飘如仙,势若猛虎出闸,腰中剑如流星赶月般,握柄、出鞘、反手、疾刺,一气呵成。袁将军则迅若流星地退后,退后……退后……退后…………最后退到重重士兵的最后。
「十八铁卫,给我上!!」袁将军尖叫着喝令。
我愣了愣。「十八铁胃?」那是什么东西?
子夜专注地看着情势,头也不回地说:
「十八铁卫!是卫兵的卫,不是胃肠的胃……我就知道你老想到吃的去。」
在我们交换对话的同时,十八个身形壮硕的人缓步向前,就见他们配合无间,两三下就挡住了太上皇的剑势。
于是,姓袁的老头马上沐浴在我方众人马的不平之声中。我虽然尚能冷眼旁观,但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这招也太卑鄙了,虽然成大事本来就要讲求卑鄙无耻,但他之前话说得那么满,结果真要对阵时,还没动上手,就先行退场,叫人代打。要人代打也还好,他偏要来个以众欺寡。十八人打一人,除了围殴两字,真的没有其它的形容词。
我方有几人提气起身,正想要纵身向前,却被太上皇厉声喝止。
「笨!别过来!敢过来的就扣零用钱!」
真是富有个人色彩的威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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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我方有几人提气起身,正想要纵身向前,却被太上皇厉声喝止。
「笨!别过来!敢过来的就扣零用钱!」
真是富有个人色彩的威吓。想也知道,在场没半个人会因为零用钱停下来的──光是有没有人跟他拿零用钱就是个问题──可是太上皇这一喊,把这些人的理智唤了回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身负重伤,冲出去也只是累赘,于是众人只好着急地站在原地,一脸无奈地围观战局。
我突然注意到,我方众人的表情,不知何时又都紧张了起来,跟太上皇刚出现时的态度有明显的差异。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道。「不过是十八个叫什么胃的彪形大汉嘛!」
「笨蛋云月!十八铁卫就算是在民风悍的北狄国也赫赫有名,本国只有北定大将军手下的烟云十八骑与之齐名,什么『不过』?!」菊儿一脸焦急地伸头瞧着。
「搞不好只是虚名──」
「光靠虚名能把我们打成这样?!」菊儿的表情像想把我生吞活剥一样。
「喔!」我乖乖地闭了嘴。
菊儿口中喃喃,一边咬起指甲。「可恶!!假如一对一,他们准输!为什么皇爷爷当初不多生一点,父皇或皇叔也是!反正他们平常那么闲,纵欲一点又怎样?!」
…………
我对这段话不予置评。
这是什么样的教育啊?
其实情势并没有众人想象的糟糕,我看得分明,所以没有像其它人那么紧张。太上皇一开始好象有点措手不及,但突袭若是一击未中,接下来的情势就会渐渐倒向实力较高的一方。依我所见,很显然,太上皇就是实力较高的一方。
不过,就在太上皇逐渐习惯对方的出手招式,正要反攻的前一刻,袁将军跳出来了。我方众人只来得及齐声大喊:「小心!!」然后他手中的那把剑就轻轻地与太上皇擦身而过──这只是我们的错觉──那剑走轻灵,毫无滞碍的行路,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割上人体的感觉。可是大家马上知道自己判断错误,因为从太上皇的胸口,突然洒出了大蓬的鲜血。
有一时,整个大厅皆是寂静无声,接着,太上皇摇摇晃晃地落了地,迅速地封了自己的胸前大穴。
大家已经没有心情去骂袁将军有多卑鄙了,虽然他这次真的卑鄙得要命。有几个人想要上前搀扶太上皇,但这老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般,一举手就把那些人挡回去。
袁老头偷袭得手,丝毫不见羞愧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原本只是想让你绝子绝孙罢了,这样也好,一网打尽,省得我还要去找人。今天,凌氏皇朝就要覆灭在我的手里。唔……它维持的时间有点短,不是吗?」
「袁飞天,你不要执迷不悟了。」太上皇摀着胸口,鲜血不住地在他浅灰色的衣衫渗透、扩散,但他依旧双眼如炬,炯炯有神地盯着对方:「就算你杀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又如何?凌氏一族也不可能断在这里。就算我们都死了,也还有我的六子可以继位。」
袁老头看来心情相当愉快,他的一双老眼整个亮了起来。
「继位?你可别忘了,京师里全布了我亲自训练的士兵,没有一兵一卒,他一人单枪匹马又要如何继位?关公也做不到!就算有百姓支持他好了,那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又如何比得上我的精兵?!好吧!假如他想在海南岛称王,我不会反对的。」
听起来好象很有道理。可是太上皇的背影没有一丝气馁,依旧傲然地挺立着。
「哼!你以为全天下就只有你才手握重兵吗?北定大将军不但手握重兵,而且忠心耿耿,他若挥兵南下,以你万人之师,就如同螳臂挡车!」
袁将军又笑了,到底一个晚上他要笑几次?!我真的很不想听他笑的理由,反正绝对是坏消息。
「北定大将军?喔!你是说湛流云那个番子。嗯……的确,虽然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是他好象会施些邪法,一开始,我也伤了一会脑筋。」
我冷眼看着袁将军,我们全都冷眼瞧着他。我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翻译袁老头的疯言疯语了,由他对北定大将军的评价──会邪法──这点看来,北定大将军的确是他戒慎的对象。
「可是这点已经解决了,因为我跟我们北方的小朋友们,做了个小交易。交易内容,我提供他们军事上的情报,请他们不断骚扰北方领地,好拖住姓湛的黄毛小子──这的确很有效,那小子忙到连七日夜祭也赶不回来。然后,我派的人会趁着守备最薄弱的时候,悄悄敞开一道城门……任那小子再厉害,也料不到这一点。」
「……这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会知道北境的军事机密。」皇帝脸色苍白地反驳着。
「是啊!你们大概也有些察觉了吧!所以才将我从北疆掉回京城,让我管些闲差,不过,宫里位阶高的太监就能很轻易地拿到。这是很容易的,他们怕死又贪财,我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很多有用的资料。」说到这里,袁将军抬头看了我一眼。「要不是那个太监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应该能更有用一点的……那个愚蠢的笨蛋,居然把我要传递的密信,掉在管太傅家,而且光是掉了信还不够,他连用来拆解密语的布也包在一起,实在有够笨!那时我们已经通盘策划完毕,并且开始实施计画了,连跟北狄都说好了。你们都知道,北狄人重诺,要是这时打住,我或许再没机会取信于他们,我也找不到比七日夜祭更好的动手时候──有什么时候会这段时间一样守备空洞呢?有段时间,我忍不住想,我的计画,或许真的会胎死腹中。幸好,老天爷很眷顾我,」袁老头一脸狂热「虽然他多次潜入管太傅家都没找着,不过很显然,也没有其它人找着那通密信。不过我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特别准备了些预防措施,虽然中途出了些纰漏,害我紧张的要命……」袁将军慢慢地将我们从头到尾扫视过一遍,露出满意的表情「不过看来,是用不上了。」
我看着他,心里有很多事情开始渐渐地牵上关系。
「……王公公。」家里的窃案,王公公的手臂上不时传来中了腐毒粉之人的溃烂臭味──那是我洒在暗格里的独门配方,他不时往我的房间窥探的举动,他怕我怕得半死的态度……连他在袁将军寿宴当日的帮腔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是你杀了他?」我问道。
「……他怕得要命,一天到晚怕被你发现,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坏了我的大事,所以我要骁儿一掌震碎他的心脉,然后把他连着你的房子一起烧了。」袁将军一脸无所谓地承认,然后他抬头,假惺惺地数了下手指。「现下这个时候,北狄人应该已经入关了吧!」
每个人的表情就像被冰水浇了一身,大厅里静得让我耳鸣,远方传来的喧闹声,一时之间离我离得好远。
「…你为了个人的私欲,竟然做出这种卖国通敌之事?」
竹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其它人的反应大抵上也差不多,他不过是代大家说出了心声。
「你是指我的仇人建的国吗?是的,我卖了,而且我觉得价钱不错。」
袁老头丧心病狂地说道。「好了,闲话家常够了吗?想知道的事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吧!我看看……唔,时间也差不多了,该送你们上西天了,祝你们一路走好──」他举起手,十八什么胃的立刻走向前,就待他一个令下,立时就要彻底执行『将我们送上西天』。
见此情势,我缓缓地舒了舒筋骨……也该是出场的时候了。
「慢着。」
众人茫然地回头,看到四王爷缓缓地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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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爷缓缓地睁开双眼,那双眼中无惊也无惧,全然的平静无波──就算是刚刚被袁将军拿著剑指著的时候,那种平和恬适的表情也依旧丝毫未变。在他眼中的世间仿若是一贯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迥异於我们眼中所见。
大家都看向四王爷,就等著听他说出什麽话。有不少人的眼中出现些微的希冀,毕竟四王爷的态度是那麽雍容自在,就好像他能凭空从背後变出十万大军一样。
「袁将军……」
四王爷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音调,淡淡地道:「…你耍诈。」
全场趴倒。
我看著其他人艰难地爬起的身形,心里暗暗发誓,假如他想说的只有这句话的话,待会不等姓袁的动手,我就先把他给掐死──所幸四王爷想说的真的不只这些。
「不过身为皇族,让你这麽轻易就灭族了,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四王爷双眼平视前方,接著,他真的凭空从背後变出某样东西。不是十万大军,而是一张古琴。
四王爷轻轻地拨动了琴弦。
「至少,得让你付出相对的代价。」
我很有先见之明地在第一时刻捂住了耳朵──我可还记得四王爷那天在我面前那『出色』的弹奏。
幸运的是,袁将军那方的人只顾著高声大笑,边评那张琴有多破,搞不好有长白蚁等等──他们完全不知道要捂起耳朵,我替他们哀悼。
不幸的是,我们这边也没有一个人捂起耳朵,相反的,他们全都用质疑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在看一个临阵倒戈、长他人气势;灭自身威风的叛徒一样──一群笨蛋,我都懒得帮他们哀悼了。
这是怎麽回事,难道这些皇族的就没一个人听过他弹的琴吗?我还来不及瞪回去,四王爷的十指就迅速地在琴弦上滑动了起来。
说实在,我不清楚他这次到底弹得怎麽样,不过我从众人脸上浮现的表情,得知我该做什麽事──我更加用力地按紧耳朵。然後看著其他人举步维艰地捂起了耳朵。
「天杀的!」我方阵营的人难过得直翻白眼。
「魔音啊~~」对方人马痛苦得口吐白沫。
现场一堆人才没多久就不支倒地,躺在地上抽搐著,那个样子不像听到难听的东西,倒像是吃到不乾净的食物。
我靠!这也太夸张了吧?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地惨状。
我是说,就算四王爷弹的琴真的很难听,但也不用这麽不给面子吧?非得要这麽夸张?……哇!还有人跑去撞柱子?!就算人家弹得再糟,忍一忍就过了,何必这麽想不开?……那边有人打算用腰带上吊了……别吧?真的有必要自刎吗?不会吧?真的这麽难听?这些人八成疯了!
袁将军原本紧闭著双眼,看似正苦苦和某种看不到的东西相互抗衡著,但是他也不过比别人多撑了两三秒的时间,接著,他的双脚开始发颤,两腿无力地屈了下来。
「……怎麽会……」他茫然地睁大了眼,嘴微微开阖著。
四王爷笑了。他的脸上有著浅浅的得意之色。
「没错!这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天杀魔音』,听者五内俱乱,严重者心脉俱废,神智失调,而且当他们醒悟到该捂住耳朵时,往往已无力气做到。这首曲子实在太危险了,我练得时候也得小心翼翼,一个音一个音慢慢地弹,在脑中揣摩无数次……今天是我第一次现出这首曲子的原貌,也难怪袁将军你不知情……没有人知情的。」他手上不停不乱,表情适得一如他在跟大家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