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二人皆一惊。宇文湛蓝哪里想到他竟敢撇开自己独行,不由怒喝一声"凌川!",随即展开步伐追了上去。不要他们命了么!
"凌川。"赶了半天路,终于得空休息。宇文湛蓝忍不住一掌拍向凌川肩头。莫名其妙的跟着跑了半天,还一声不吭。以他千金之躯,几曾吃过这样的哑巴亏?"你不顾他们了么?"
凌川一转身避开他的掌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底尽是冷然,看到宇文湛蓝心底发毛心火起,终于心情不错的扬手抛出一物,正是先前海遥给他的那张字条。
宇文抬手接住,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展开一看:
围已解,谢颜轻。
小小一张字条,就只这六个字。然而没有什么能比这六个字在这两人心中更能掀起滔天巨浪。
围已解,谢颜轻!
谢颜轻!
宇文湛蓝过了半晌才抬头木无表情的看着凌川。
"这就呆了?"忍不住出言讽刺。全然不去想自己刚见到这六个字是如何激动拔足而奔就是希望颜轻尚留在寨中回去及时还能见得上一面。直到半路脑子才缓过神来。不然以他的性子,只怕就这么一路直奔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话说回来此刻宇文湛蓝这般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天子架势?只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颜轻,他的颜轻,终于真的又出现了。失望之下突如其来的狂喜,几乎要让他遮掩不住。
只是,怎么跑去救了大风寨?岂非摆明了和自己过不去?不不不,兴许只是刚好路过一时好心出手......如此说来,他难道真的武功卓绝?也不一定,三年前自己丢的那块金牌十之八九在他手上,拿去救人岂非不费吹灰之力......
不不不,现下重要的不是这些。既然颜轻出现在大风寨,那就表示......只要去到大风寨,就能探知颜轻的去向,确切的说,应是只要跟着凌川,就能......
既如此,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凌川么......虽说自己唯一的杀手锏如今没有了,但只要自己......
岂有此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之大,有哪里是当今天子去不得的!
当下身心一轻,决定继续跟着凌川。至于千里之外的皇宫......觉你就继续辛苦着点吧,朕日后定补偿回你。
凌川从自己心思中回过神来时,正好看到刚下定决心要跟着自己走到底的当今天子,正盯着自己喜笑吟吟。心下一阵诡异。莫非?
大风寨。大门口。
"你确定要跟我进去?"
"那是自然。"
"别指望我给你掩饰身份。"
"请便。"
"不怕他们群起而攻之?"
"呵呵。"
"你......出宫前遗诏写好了?"
"不劳费心。"终于瞪他一眼。天下敢当着面咒他死的,再找不出第二个......颜轻不会说这种水准之下的话的。
也罢,要死也是你的事。凌川一脸怜悯的扫过我就赖在这里你能奈我何的宇文湛蓝,犹如在看一头待宰的猪。他生性疏于待人,此刻多说了这几句,自觉破了天荒仁至义尽。当下转身走了进去不再管他。
"宇文湛蓝,颜轻于你,真如此重要么?大风寨破围,你一点也不生气?"
宇文湛蓝走得好好的突闻此言,不禁一怔。颜轻当然是重要的。只是,自己自得知辛苦部署一夕被破,竟真一点都没有生气。何止没有生气,简直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啊。呃......因为救人的是颜轻吧。若是别人,自己自然会生气的......想想这个理由说服自己都有些困难,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于是哼了一声,端起皇帝架子不屑回答。
自己身边,毕竟还有觉在。
乍见凌川,落回不顾有外人便要下跪请罪,被凌川凌空发力阻止。
"天下之大,面对财色诱惑尚能不动心的,又有几人?"
那日宇文湛蓝的话,他不觉用来安慰起落回。
话到这分上,落回明了凌川是不会追究自己。那......还如此瞪着自己做什么?
"落回......"
"属下在。"大风寨自下对上一律自称属下。然而除非必要场面,平日里两人之间从不拘礼。此刻......
"你......见过颜轻了?"
咯噔!终于明白缘由。有人三年未见颜轻--此刻只怕仍未见着--自己却因缘先睹--滋事体大呀!这酸味......拿来作西湖醋鱼正好。
"呃,是见过,只一面而已--这位是......"赶紧转移话题要紧。
"嗯?"凌川回头睨了一眼。天子立时负手抬头,目光远望。凌川心下冷笑一声,暗想看在如今天下总算太平的分上,姑且饶你一命。"无关之人,不用理他。"
"咳咳!"
"咳咳!"
两声咳嗽同时响起。一人是极度不满却又无奈,另一人表面了然,心里显然也不信。凌川与宇文湛蓝之间的几次对决,别人不知,落回却是有几分知晓。见此人神色虽破尴尬,气度穿着却着实不凡,心下暗暗猜测。只是凌川既然无意揭他身份,自己便也不动声色。
心里明白落回对自己已然起疑。宇文清了清喉咙,正琢磨要如何开口探得颜轻行踪,就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喧嚣之声。却是寨里众人听得凌川回来,一齐拥了过来。
一阵愤慨检讨又狠狠骂了顿何其峰之后,宇文湛蓝的身份便成了众人的焦点。所幸落回帮着一起挡了,不然群情激愤......宇文湛蓝日后想起,仍是心有余悸。只要凌川心念一转,自己不死也褪层皮。
好不容易又等得众人离开,落回一句"不知所踪",两颗满怀希望的心再次被轻易打碎。面面相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第四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对于见惯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人而言,江南始终是盘踞心头的别致情怀。
时节正好,二月扬花满路飞的时候。春草碧色,春水渌波。虽说西湖极致风光在六月,但疏懒的一冬天的心,还是要在这春日里散一散。是以西湖之上,大小游船散落。船上或美人歌舞,或丝竹悠扬,热闹之处,一派不负人间天堂之名的景象。
也有闹中取静之人。西湖一角,平静的湖面之上一叶小舟缓缓的滑动着,忽前忽后,时左时右,显是无人操舟。舟上唯一一人此刻正躺在刚刚好能容纳一人之身的舟底。青衫覆体,脸遮斗笠,双手枕于脑后,逍遥自在,无以言表。边上一个酒壶横躺着,显然酒已经喝完。
这一小舟既处西湖热闹之所,又闹中取静游离于喧哗之外,与这仅剩的一片安静湖面相得益彰,颇合天人合一之境界--只可惜好景不长,平静很快便被打破。
一艘颇为华丽壮观的游船,船主大约也相中了这块宁静宝地,声势浩大的驶了过来。船上锦衣华服,歌舞乐侍,一应俱全。大约是城里富家公子出门赏春游玩。
为首是一名身着雪白丝质长衫的少年,面如冠玉,眉眼间尽是障显富贵权势的骄傲自得。少年一手持碧玉杯,微笑的听着身边众人滔滔不绝的夸赞溢美之词。
"多日不见,陆兄愈发风采翩然了。"说话者一名年近三十的青年。
"听说陆兄今次北上去了极影山庄,可曾见得庄主?"
"自然见到。"少年颇为不屑出声。
"啊呀,我说王小弟,你这什么话!我们陆兄肯赏脸去极影山庄,那区区沈极影,还不倒履相迎......"
"说得是啊,陈兄,以我们陆公子一表人才......"
"见着沈极影倒也平常,我还见到了他妹妹......"
"什么?!""当真?!""陆兄......"
一片惊叹之声,纷纷感叹这陆姓公子眼福不浅。极影山庄沈惜影,江湖第一美人声名在外,真正见到她本人的却少之又少。
"陆兄当真艳福不浅,竟得见沈家大小姐!"
"是啊是啊,我若能一睹芳颜,便是死了也......"
"想那沈小姐人间绝色,和我们陆兄翩翩风采,当真绝配......只可惜,竟会看上那姓凌的山寨头子......你踢我干吗?"
船头的陆姓少年听着众人追捧但笑不语,神色间却越发傲慢。那沈惜影确是长得国色天香,然而......又怎及得上自己船上佳人?想起自己初遇上她时的失魂落魄......忽的双眉一蹙,听得身后舱内响动,少年转身忙一掠过去,一白衣女子已施施然扶帘而出。
少年的脸上略带惊惶,"惊雪姑娘,可是扰到你了?"
"公子多虑了,惊雪只是想出来看看而已。"女子态度谦和,笑容清冷而婉约。让人虽不觉的冒犯,却也无法接近。
白衣女子缓步走向船头,扶栏远望。风吹长发微扬,裙踞轻摆,飘然欲仙。众人看着有如仙娥下凡的她,不知是被她容姿所惊还是不愿自己的俗世浑浊亵渎了她,一时间俱都静了声音。
女子的眼光四下一扫,闻名天下的西湖风光尽收眼底--也不怎么样嘛!美则美矣,未免过于浮躁--目光最后落在不远处那艘小舟之上。见那原本稳稳滑动的小舟微微一晃,舟上那浅青色的人影倏然不见。竟似掉下了水。
身后响起一片惊叫之声,却是没人跳下去救人。女子脸上神色不变,嘴角却有笑容缓缓逸开。笑得如雪花盛放,寒冰乍裂。饶是如此,仍看得身边陆家公子目眩神驰,心思沉迷不可自拔。
西湖深处,颜轻身若游鱼,望之悠哉。脸上大约是因为闭气的缘故,一直挂着的懒洋洋的笑容已不复见。
惊雪会出现在此处,倒是自己所未曾想到的--看来纤尘这回当真气得不轻。为着以后的自由着想,还是找地方躲一躲为好。
前方一片阴影,颜轻轻轻游过去。凝神倾听,船上只得一人的呼吸之声。稍一闭眼,颜轻翻身一跃,已从水中站到了船头。船只有一个简陋的乌篷,篷中一个小桌,桌上一壶酒,桌边一名黑衣男子正悠然自饮,听得响动,抬起头来。
两人双眼对上,均把对方眼中的震惊看得一丝不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是凌川当时唯一映上心头的想法。
他好好的一个人躲在舟中喝酒,哪里想到自己千思万想数失其踪的人会天人一般降临自己眼前。呆了足足半晌,暗中掐了下掌心,才确定不是白日做梦。
"你......怎么湿成这样?"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最终只化为脱口一句。凌川急急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角也不觉痛,只想伸手触及眼前之人。然而一脚刚迈出去,却又想起什么突然停住,一时间上前不是后退也不是,只怔怔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颜轻又如何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凌川。一时也没了反应,但到底恢复的比他快些。看着凌川极少见到的失措,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嘴角淡淡一撇。"凌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三年了......
凌川听他声音冷漠,虽不出所料但始终心里异样。但突见颜轻的狂喜最终淹没了一切情绪。手脚也终恢复行动力。于是一步略到颜轻跟前,拉着他进入篷下,"先把身体弄干再说......还是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穿?"闻言颜轻不再犹豫,冷冷看他一眼,一脚踏了进去。也不睬凌川,自行坐下来打坐,以内力蒸干一身的水湿。
运功完毕睁开眼,凌川仍看着自己眼珠都不转一下。接过他递来的酒一口喝下,目光便定在了手中的酒杯之上,看着看着,放下酒杯,自己为自己斟了满杯,再度喝下。抬眼向着凌川,眼底似冷非冷,嘴角似笑非笑,神情懒洋洋的,一切恢复如常。
"凌川,三年不见,你打算这样看着我到几时?"
到几时?自然能到几时到几时......"颜轻,你......恨我吗?"早晚要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恨?原先是恨的吧。很恨很恨......想一刀劈了他都想过。那样的伤害,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的。可是什么时候起,那些情绪慢慢在自己心里失了踪影?若是恨,自己何苦跑去救了你的寨子?
"不恨。"说出来的,只是淡淡的语气。仿若那只是小儿天真口角,隔天便可不当回事。
"你不恨我?"凌川一愣,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随即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那......"
"别指望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稍稍拔高的声音。凌川的自责情绪一会儿便告过去。此刻的问题让颜轻啼笑皆非。没有回答他,眼光却钉子般射进凌川热切的毫无理由的眸中,清楚明白的提醒他,莫要得寸进尺!
三年来,他让自己不去恨人已是大不易。还想要怎样?再为自己倒上杯酒......
"凌川。"
"嗯?"
"你的酒没了。"
?......
"我走了。"
啊!!
小船连着轻晃两下,舟中小桌酒壶仍在,酒杯却不见了踪影,人也不见了踪影--颜轻,你既不介意用我的酒杯,我又怎可让你轻易离去?
什么叫附骨之蛆,颜轻总算能深刻体验。
这么些天来他到哪儿凌川便跟着到哪儿,怎么赶都是徒劳。一路上倒是端茶倒水伺候周到。颜轻有时看了走神便会怀疑这是别人戴了面具来冒充三年前自己初见时那个凌川。
此刻两人坐在南京城东南一家名为乌衣酒楼的地方打算吃饭。饭菜还未上桌,酒倒有大半进了两人腹中。
"你酒量好了不少啊。"看着颜轻一杯接一杯面不改色的喝酒,凌川大脑一时不受控制,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如愿换来一个南极冰山似的眼神,"拜君之赐!"
当下苦笑,"不是不生气了?"
"凌川,"强调一下,"我说不恨你,没说不生气。"
"呵,哈哈"
"哼哼。"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乌衣巷口,秦淮河畔,昔年繁华之处。才子佳人,风流自持。如今却早没了那灯火琉璃,虽是普通人家亦可往来无碍。
这乌衣酒家开在此处,老板倒是颇具眼光。不谈别的,每年总有不少文人骚客来此凭吊一番风流古意,少不得吃住在这里,有他们做免费的宣传,这酒楼的生意,年复一年的红火。发展到今日,来南京不来这乌衣酒楼一坐,便要被笑枉来一遭。
颜凌二人对坐无语。颜轻目光投向昔年繁华处,轻笑的脸掩不去眼底闪烁的世事无常。
"凌川,你无故跑来江南做什么?"
"呃,咳咳......"一口酒刚刚入口还未下喉咙,闻言呛在了鼻子里。"这个嘛,江南春光好,来看看而已,省得浪费......"
"是吗?怎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
咯!"你听说的是怎样?"小心探询的语气,千万莫要......
"也没什么......只是听说沈极影今日上你家提亲去了......听说而已,你咳成这样做什么?"
"咳咳咳......咳......"没有话说,只得咳嗽。凌川懊恼的看着颜轻,哪壶不开偏爱提哪壶!
话说当日凌川和宇文湛蓝回到大风寨却并未从落回口中探得半点颜轻行踪。宇文湛蓝失望之下无趣回京。凌川本打算在寨子里呆上几日处理些堆积的事务。哪想第二日他和落回刚坐下来,便有人来报极影山庄沈庄主来访。两人听得不由面面相觑,极影山庄和大风寨素来毫无瓜葛,这沈极影突然到访,所为何事?两人撑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灵光突现,想到一事。唯一能让这两家扯到一块的事......
几个月前,凌川不知在何处发了一通怎样的神威,被极影山庄的大小姐沈惜影瞧见,第二日江湖上便传出沈小姐放话此生非凌川不嫁。当时听了不过当笑话而已。难道......
两人一对上眼,落回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凌川衣袖。"大哥,这事落回恐怕无法代劳。"你自己惹的,自己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