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雨————遇雪天[上]

又下雨了。漫天冰凉的雨滴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冷入了心底。
江雨非混在往来匆匆的行人里，用外套护着书包大步的跑，不时抬手挥去脸上遮住视线的雨水。身边不断有人在抱怨这持续了很久的鬼天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连绵不断的雨就是秋天的特色呀。
江雨非微笑了，为着自己的好心情。以前每到下雨总有想要哭的冲动，好像要为雨和声......这么说来真的长大了，也该长大了，自己都已经是初中生了嘛，早就不应只会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红灯。车流静止，斑马线上顿时拥挤起来。
......
"该死！今天真是不顺！"压在停车线上的黑色奔驰里有人大声的抱怨："这个红灯怎么这么长时间？！"
"放松，放松......你这副青面獠牙的样子要放到刚才，可是会吓坏那些女孩子的。"劝慰的声音虽然温和，却透露出些许揶揄。
"你还敢提？！这个行程上的意外也太碰巧了吧？嗯？别说你不知道......那些人都在想什么？！我还以为误入了一间人偶商店！"
"哦？我倒觉得是间洋娃娃专卖店......应该算蛋糕店，一个个穿得好象会移动的小蛋糕。不是我安排的，可能是你对谁透露了行程，呵呵，现在向你推销孙女、女儿、妹妹们的确似乎早了些，不过迫切想要及早套牢这样一个金龟婿的心情可以理解......其实也不错呀，你想，如果真和哪个意中人一见钟情，今年十三，明年十四，你十四岁就可以当爹，二十八岁就可以当爷爷......你在看什么？"
"......好干净的笑......这种天气淋成落汤鸡居然还笑得出来......嗯，你刚才说二十八岁时要做什么？还有十六年，你现在考虑那时的事太早了点吧？还是刚才看上谁了？我有言在先，只有这件事我甘居你后......笑什么？看了一辈子你这种阳奉阴违的笑，真是烦透了！喂，叫司机开快点，我累了要回去睡觉！"......那个笑容......真的好干净......
这样简单就消气了？只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那个笑容......居然替自己免去了一次意料中的猛烈炮轰......其实也注意到了，因为灰色的天气里灰色的行人中灰色的气氛里只有那一抹亮色......居然想到要用干净来形容，这个词，确实很贴切......
......
......独自走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愁怨的丁香......刚刚的课文一定是个无病呻吟者写的，他一定没有饿着肚子冒雨在渐渐黑不见路的泥泞里走过那条巷子......而且，也不会被隔壁的灯火与隐约的人声刺激到心里某一处感觉空落落的地方......
"我回来了。"江雨非习惯性的对着门里大声打招呼，然后脱鞋进入这间破旧狭小的日式房屋。没有回答，这也是早该习惯的事，几年前爸爸去世后，这间屋子里再也没有人等待过自己......
放粮食的小木桶快要见底了，生煤炉的柴火因为返了潮只会起烟......算了，被呛的使劲咳嗽的雨非决定不被这些经常发生的小麻烦破坏好心情，反正刚领了这个月帮工的酬劳，去买碗面吃吧，就当慰劳顺利考上初中的自己。
又套上湿透的球鞋，刚要打开门，门却被轻轻敲响......房租交过了，水电费还早，会是谁呢？门外响起一个女人带了哭腔的声音："小非？......开开门好吗？"
......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雨非平静的打开门，转身锁好，自顾自的往巷口走，不要和陌生人搭话是爸爸的经验之谈，他还说过自动找上门来的都不会是好事情。
"小非......我知道对不起他......可是......小非......"门外被雨水浇透的女人想拉住雨非，却被眼前这个只有十二岁的男孩子平静却淡漠的目光镇住，只讪讪的伸着手，看表情是在哭。雨非权当没看见，绕过她继续走。
"妈妈......"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在雨夜里显得怯怯的，却引得雨非不由自主地回头，女人身后露出一个脑袋，真小，越发衬出那双大大的眼睛，虽然遮在女人的衣襟下，却也全湿了，看表情也在哭......
嗤，关自己什么事！雨非平静的收回目光，继续走路。
这家面馆自己不常来，但每次老板都会给比平常多一倍的量，说是对自己每天提走垃圾袋的感谢。其实那只是上学途中的顺手之劳，他们打烊很晚，而垃圾车只有每天清晨会来。
付完帐，雨还在下，雨非在雨里慢慢走，好心情已荡然无存，由不得不去埋怨那个女人......妈妈过世后，是她使颓废的爸爸一度振作，却好景不长又不告而别，听说是跟别人跑了，如果没有她，爸爸就不会再度受打击，也就不会早早的永远倒下。过得不好吧？所以来祈求再次的收留？本来就是陌生人，她的脸皮还真厚！
奶声奶气的哭声，就在自己家门口。搞什么？！雨非厌烦的大步走过去赶人，那女人却倒在地上，大眼睛正趴在她身上哇哇的哭。等雨非意识到自己的多事，大眼睛已经被自己抱在了怀里，女人溢出血沫的嘴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快死了......他是你弟弟......只有你可以托付了......"
......
"我回来了！"雨非大声地对门里打招呼，小心的脱下崭新的高中校服。
"哥哥！"江雨桀小鸟一样的扑出来，大眼睛闪闪发亮："报到好玩吗？"
"捡捡，哥哥不是去玩的，上学是很严肃的事，你以后会知道的。"雨非抱起雨桀，好像又重了。捡捡和江雨桀都是自己给大眼睛取的名字，谁让他自己说不清原先叫什么。那个雨夜后，捡捡的妈妈就失踪了，后来无意中听说"抛弃你爸爸的那个坏女人"早已死在收容站里，算时间就是将捡捡丢给自己后不久......也是个苦命的女人......捡捡的命好苦，还要接着跟自己吃苦......强扯说捡捡是自己的弟弟，也不算算看爸爸已去世了多久......不过，说是弟弟......那就弟弟吧。
"哥哥，我以后也可以上学？！"捡捡的小脸因兴奋涨得通红，好像苹果。
"可以呀，等你明年满了七岁，就可以上学了。"雨非忍不住捏捏那个红脸蛋，当初没听从左邻右舍提议将捡捡送进孤儿院的劝说，也就是因为当时大约三岁的他在自己怀里睡得脸蛋红红的，好可爱......
"耶！"捡捡更加兴奋了，在屋里乱跳一阵往门外窜："我去告诉隔壁的大叔大婶！"
也亏了隔壁的邻居们，养捡捡的头一年才撑了过来，他们也都要挣钱养家，好在自己靠努力做到了没有一直拖累别人。上学，是呀，捡捡快到该上学的年龄了，自己平日教他时就看出他很有念书的天分，可是......常规学费是次要的，自己可以再努力多找些事情来做，问题是捡捡没有户口，托人打听过了，若不另外付出一大笔借读费，没有学校愿意收......
麻烦的事情总是没完没了，就像自己考上的这所重点高中，居然对着装的要求这样严格，非得到指定的地点定做校服。其实穿什么去上学跟成绩有什么关系呢？贵得吓人不算，这么好的衣料穿在正在飞长身体的上，真是浪费！还有社团，校规上并没有写明学生必须要加入一个社团，可今天那些学长却说必须选一个，否则就会被在学校传统上比校董事会还要有实权的学生会勒令退学，什么跟什么呀，自己才没兴趣加入某个社团，没有时间不说，加入社团是需要付钱的，美其名曰交纳"会费"，自己可没有闲钱用在这上面。
......
"江雨非！留下搞卫生！"下课铃刚刚响起，卫生委员便语气不善的宣布："上周你偷懒害全班被扣学分，这周再这样有你好看！"
扣学分的事和自己扯不上关系，谁叫他们当着检查团的面乱丢东西。雨非无所谓的收拾着书包，开学没几天全班的卫生就是自己一人在打扫了，已经习惯他们扯上各种荒唐的理由，其实搞卫生又不是了不得的事，也只有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们才会觉得跌份。
"江雨非，加入我们社团吧？这样我们就有立场可以为你说说情。"同桌同情的低声劝说："不然他们会一直这样没完没了的整你。"
"没事，搞卫生很快的。"雨非答非所问。有意整自己？夸大其词了吧，开学时就到校务处讲明了情况，学校说自己可以不加入社团。搞卫生十分钟，二十分钟的路程赶去打工，时间来得及。
同桌还想说什么，被班委会成员一瞪立即消声，抱起书包快快的跑了。一瞬间教室里就剩下雨非一个人。
......
"燊霆，好戏要开场了......总这样无聊会变糟老头的，来看看热闹。"邵旻飔从学生会专用办公楼的大窗望下去，视野里刚好是雨非的教室，一只扫把和一把掸子正同时飞快的挥舞，而教室里看不到的门外，几个刚刚离去的班委会成员鬼鬼祟祟的藏着。
"哼，你总会偷懒。"封燊霆踱过来，也坐在窗沿上往下望："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新生？还是没有加入社团？"的
"是呀，还跑到教务处申诉不加入的理由，居然是没钱没时间，呵呵，校方也居然插嘴要我们学生会不要管他了。"
"哦？那你这位学生会副会长颜面何在？"难怪开学后旻飔一直在自己耳边对这件事喋喋不休。
"喂，威信扫地的是你这个会长吧？被校方干涉内政，这可是学生会史上头一遭。"
"学生会的管家婆可一直是你呀......没查一下吗？"照例这样不服管理的学生早就该被清除了。
"谁有那闲工夫，以为他在班委会的重压下撑不了几天的，谁知这个江雨非大条的像没神经，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全班的人都在和他对立。"说这个人是有个性，倒不如理解为他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处境，或者刻意的不去考虑......
"所以让你觉得很有趣......门外的几个就是要展开行动的班委会了？要做什么他们向你报备过吗？"
"谁管这些小事......看热闹。"
......
呼！雨非长出一口气，八分钟，看来人的潜力真是无限的，这世上大概没人比自己更能体会时间就是金钱的真谛了，下个目标是第一份工，开路！咦？门打不开？真的打不开？！怎么回事？锁坏了？
"江雨非！"这阴惨惨的声音......是班长："还没觉悟吗？想回家？那明天就自动退学！否则......哼哼！"
什么？又开什么玩笑！这些人闲极无聊总来这套，自己当初可是拼了命的苦读才拿到了这里一个学杂费全免的入学名额，退学了到哪个学校念书能不花一分钱？！没时间了，现在的工不好找，迟到会被开除的！让他们玩去吧，自己没空奉陪了。雨非不假思索的冲到窗边，麻利的脱下外套塞进书包，另一只手打开窗户，一纵身，便跳了出去。
......
"什么？！"没及反应的燊霆被吓了一跳，没注意到身边的旻飔也是一怔："三楼呀，真是不要命了！喂，搞出人命来就没意思了......咦？"跳楼的人只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就跳了起来，抬头看看大开的窗户，轻轻一笑后飞快的跑了！
......那个笑容......好干净的笑容！"......你说他叫什么？！"......那个干净的笑容，为什么竟然会觉得什么时候曾经见过？
"江雨非。"果然，那样的笑容，还真不只是自己记得。
......
看来是自己跳楼的举动起了作用，这几天放学后不用再搞卫生，也没人再弄些搞怪的事情，各自相安无事的，这才像上学嘛......如果再挤挤时间，说不定能再兼一份工。因为自己要工作很长时间，每天把捡捡寄养在别人家里直至半夜，就多了份额外支出，而且虽说愿意收捡捡的学校目前没有着落，但学费还是要攒......
"江雨非！"又是班长，喝，他居然会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状态......怪吓人的。
"有事？"雨非无奈的站住，既然对方堆着笑脸就不能置之不理，只希望他长话短说。
"啊，是学生会请你去一趟。"这个江雨非到底是什么东西造出的蟑螂？班长暗自琢磨，以为整治个穷小子易如反掌，学生会也默许了自己的自告奋勇，现在反倒因此落了个能力不够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弄不好这个班长的位子都保不住，要不在他们提出罢免前先知趣的要求转学算了，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哦。"学生会？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有事不能明天去吗？想到这里，话也出了口："你告诉他们我明天课间去。拜拜。"
......？！要死了！死定了！自己被这个江雨非害死了！明天，不，现在就写转学申请吧，这样就不用面对学生会那帮恐怖的学长了。
......
果然不来......这个江雨非还真敢！
"真让你说对了，确实有人没将学生会放在眼里......但是这个，"燊霆望着桌上的转学申请，疑惑的看一眼邵旻飔："我们有这样可怕吗？"
"可能比洪水猛兽强一点点吧，"旻飔微微的笑了，又一个自己吓自己的白痴......其实那些所谓的白色恐怖，充其量算是心理暗示，学生会可是很无辜的呢："这一下那个班级又要选个班长出来，你说我们的用人水准是否该提高一点点呢？"
"喂？"
"什么？"
"你是故意的。"
"此话怎讲？"
"这个江雨非的事情，是你授意校委会做出的决定吧？然后纵容某些人折腾......为什么要让我注意他？"
"......你不是一直在喊上学无聊吗？为你排忧解难可是鄙人的责任。"事情的开头可不是自己授意的，而能一进学校就成功地引起自己的注意，这个江雨非的行为怎么说都值得研究，算准了他还会吊人胃口，果然没错......最有意思的是自己刚刚得到的调查报告上所陈述的内容，虽觉有些捕风捉影，但既然他似乎很有可能是有意而为之，那就拉着燊霆一起陪他玩玩，没必要辜负这想来有趣的游戏。
"我说过不要再用这种语气了！对于我们封家来说邵家从来都不是外人。"
"我也不想呀，可祖宗传了八辈子的规矩不是你我随便能改的事，谁让我是长子呢，这条命活该当牛做马为你而活、由你这封家独苗支配一辈子。"
"嗤！姓邵的人都是这么顽固又一厢情愿......这次你又成功了，被人这样了解还真不是什么好事。"那个江雨非，今天是见不到了，虽然并未期待什么，但是还真有些......遗憾。
......其实，没有刻意的提醒，燊霆迟早也会再次注意到那个干净的笑容，自己只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一点点，毕竟......觉得无聊的人不仅是燊霆一个，而且自己很有些兴趣想知道那个笑容到底有多干净，或者说，能干净多久。
......
好困......多打两份工就觉得这么累，弄得白天上课老打瞌睡。不过时间长了就会习惯吧？为了捡捡那对毛茸茸大眼睛里的期待，辛苦一些也值得了......答疑解惑声渐行渐远，用课本挡在前面，雨非将脑袋支在掌心里睡着了。
"这个方程比较难理解，我在这里用一道例题来做具体说明......"
叩叩叩......几下礼貌的敲击声后，一个声音自窗外传来："这个问题老师不妨找个同学先试解一下，比如江雨非。"
"啊？可以，江雨非同学......江雨非！"
"在！"雨非猛然惊醒，糟了，这个数学老师出了名的严厉，被他抓个现行，说不定放学后会被留滞训话的......
"想来江雨非同学刚刚和周公相处得颇为愉快，那就让我们看看周老先生是否也为你讲解了这道方程题。上讲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