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泪————凌霄鱼读月

1
我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在等待，亦或是在找寻一个答案。
在我总是将万事置之一笑的背後，谁能真的嚐到我心里的眼泪。
是苦？是涩？是悲伤？是惶惶不安的游走？
如果那时你愿意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那是不是，
我们就不会错过彼此的真心那麽久。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已经忘记是什麽时候了，我奉了玉帝之命，和雨神共同下凡出使任务。
那时人间已乾旱数载，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我和雨神二人合作无间，我专负责播下百榖，还有百花仙子、百果仙子、百草仙子等诸人一同交予我的种子，而雨神就专司降雨泽润新芽。
没多久，人间即又重回五谷丰收欣欣向荣之相。
「青崖，再过三日我们即可功成折返天庭。」雨神沧梧向我说道。
「沧梧，你就那麽想回天庭，不多利用机会在人间玩玩几日吗！」我朝沧梧眨了眨眼。
「这不太好吧！玉帝发现会责难於我们的。」
沧梧原本就斯文秀美的脸，此时却意外发现有点腼腆。
我捂著嘴偷笑。
这雨神沧梧平时在天庭即不喜出锋头，常常独来独往，不过那淡雅挺拔的外貌倒搏得不少爱慕者的眼光。
我也喜欢沧梧，但我被吸引的是他身上那种孤芳自赏遗世独立的气质，是一种最单纯不过的欣赏而以。
没想到，这次会被玉帝一同徵召下凡。
虽然我和沧梧同行时，一向我问话的多，他答话的少，但也熟稔了不少。
苍梧身上予人的清冷之感，实是因为他太过心性纯良又早列仙班的缘故，又或者他也根本对与别人相处不以为然吧。
看著这样的他，我反而起了一份捉弄之心。
不时的对他用著认真的态度说著实而离谱至极的话，看他露出虽然明显惊讶但却还是毫不保留相信我时的神情，我就会忍不住的大笑出声，然後再继续欣赏他後头那种莫明的表情。
当我第六十二次的爆笑出声後，他这次终於也一反之前的"傻"态，跟著我一同笑了出来。
「我怎麽老是这麽相信你！」他略显无奈的说著。
沧梧的笑容很温柔，那对清亮的黑眸像是折射著日出的海，光采夺目。
我从来没发现一个人笑起来可以像他那麽好看的。「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後也要常这麽笑才好。」
沐浴在山岚中笑著的他真像一幅画，而我是观画之人。
听闻我这样说，他的脸微红了红，但脸上的笑意却明显加深几分。
「好，只要你别再捉弄我即可。」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没有回话的便信步前行。
叫我不整人，那不就失掉很多乐趣了吗！
套句凡间人常说的：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嘛！呵呵。
他被我的举动愣了愣，但随即又跟至我身旁轻道了句：「罢了，这样就也不是你了。」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著叹息，但我当时并未去细看他的表情，只随手指了指东南方一块不毛之地，告诉他那是我们下一个目标。
沧梧似乎又愣了愣，久久才回了我一声好。
我此刻想来，原来冥冥中，真的自有所谓定数的安排。
否则当我指著碧波山时，那时回答著我的沧梧究竟在想什麽呢！
我笑著跟他说比赛谁先到达，倏地化成一道白光便直往下冲。
原本我以为先使诈提议要比赛的我是稳操胜券，谁知当我到达时，沧梧悠然的身影已看似等候多时了。
我耸了耸肩便迎上前去，没太大惊讶，开始手上的工作。
这段日子奔波下来，我和沧梧也看尽了人间的悲惨苦难。
粮食缺乏，人们一点一滴的苦撑著。
所有能宰杀的牲畜都吃完後，便开始刨树皮嚼树根，更甚者还自相残杀．．．
能想像同类相残相食的人伦悲剧吗！
我等奉命在身，不能施术，仅仅只能做个旁观者。
那些血腥又污秽的画面让我很是震憾，对此，沧梧倒是处之泰然。
他只说了句：天地万物自有定数，不过无尽轮回，何必入心。
我没他看的开，难怪功力道行不如他，这也是他是神我是仙的缘故吧。
他也曾为凡人，相必对人间的嗔痴爱恨有过一番体认。
而我，一个吸取天地灵气有幸修鍊成仙的花精，对凡胎的七情六欲自是体认不深。如今见得，自是比他还要无法平静。
「沧梧，当人的感觉如何？」
「怎麽突然想问这个？」我好像看他微微皱起了眉。
「你也知道，我本是天地间蕴育出的一株小花，虽然空有人形但却从不知凡人的伤心悲痛是为何，这里为什麽会流出东西呢！」
我指了指眼睛。
太多凡人在这里流下了眼泪，眼泪是一种很珍贵也很漂亮的东西。
有人笑著的时候也流泪，难过时也流泪，愤怒时也流泪，我一直不能体会，为何那麽多种的情绪却全都可以有同样美丽的泪滴。
「当人，很好却也不好，但庆幸我曾身而为人。」
沧梧思考了一会儿後，这麽回答了我。他望著远方的天空出了神，若有所感。
「你还是没说清楚啊！」我暗暗踱脚。
「青崖，你会明白的。」
他笑的云淡风轻，彷佛所有事都在他掐指一算间尽现。
我自认功力还未臻沧梧的一半境界，但也知他不想说明，至少此时不想，便不再苦苦追问。

这被我随手一指选中的不毛之地，原来叫碧波山。
名唤碧波，与我的青崖相映，自是多了份亲切感。
不知为何，我确实也对这里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记忆中我曾来过这。
绿意随著我俩行经一路漫延开来。
越往前行，心里越发涌起一种激烈的波动，好像有什麽在影响著我。
回头看沧梧，他神色肃穆了起来，所以反常的，我不语他也不语，沉默而行。
待行至山谷中央，我整个人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一块寻常男子高，宽要二人合抱的青石就矗立在那，似乎千年万年未曾稍移。
我就是知道它一直在那，就是知道啊！
山谷的风一吹，才觉得颊边的凉意。
手一摸，一片湿意。
「下雨了吗？」我仰头望天，却发现那液体来自我的眼中。
我竟然──流泪了！
沧梧伸手拭去了我眼中的泪，眼里有我无法读懂的情感。
「沧梧，我怎麽了？」心突然一阵泛疼，难受的感觉充斥在心口。
「青崖，这是你命定的劫数，去吧！」
去哪？我该去哪？沧梧，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顺著他的目光，我走近青石，伸手抚上那光滑的石面。
闭上眼，我好像听到了耳旁有人呢喃著。
我终於等到你回来了──
一声又一声，揪人心弦的声音不断的回盪著，我的心益发痛了。
「不要！」我大喊的呜住耳朵，想要阻绝掉那阵声音。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气息环住了我。
张眼，就对上一双深邃忧伤的眼眸，而青石竟然不见了。
「小石头──」我的心中倏地浮现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那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青衣，漆黑如墨的长发没有束起披散在身後，无瑕的脸有著不俗的气质。
他不是凡人，凡人不会有这样的容貌及力量。

2
听我这样唤他，他笑了，眼神尽是宠溺。「你还是喜欢这样叫我，一点也没变。」
青衣男子想上前拉住我的手，却被我避开了。
我满脸警戒之色的看著他，「你是谁？你认得我？」
听闻我这样问他，他的笑容隐去了，我有点失望，毕竟他笑起来跟沧梧一样动人。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二种类型。
沧梧是绝崖上的孤松，卓尔不群。
青衣男子是朗空中的明月，清然纯净。
「我叫宗阙，但你总说我的名字太绕口，还是爱唤我小石头。」
宗阙说这话时，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之前，他的眼神灼灼，似要将我看穿般。
我不知所措的回头望著沧梧，他亦看著我和宗阙。
良久，沧梧幽幽开了口：「你只有二日机会，好好把握。」
「我会的，谢谢。」宗阙朝著沧梧抱拳致意。
宗阙为何要向沧梧道谢？他们二个像早已相识，也知道某些事。为何，只有我像局外人一样？
这一刻，我迷惘了。
沧梧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沧梧的手很宽厚很温暖。
沧梧叫我要记得刚刚流泪的感觉。
沧梧走了，留下我与宗阙深深的对望著。

「青崖，听我说一个故事好吗！」
宗阙领著我在一棵枝枒浓密的大树坐下，我们背靠著树干，一起望向草原的尽头，那是与天相连的地平线。
宗阙似乎在沉思如何说起，无声的低首垂著眼。
我凝望著他的侧脸，几绺青丝落到了无瑕的面颊上，显得有点脆弱，我忍不住的伸手帮他将掉落的发挽到耳後。
他被我的举动惊醒，眼波里有著淡淡的愁，开了口：「抱歉，我想太久了。」
我发现我和宗阙在一起越久，越能从他身上找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归属感。即使在今日之前，我从未识他半分。
宗阙似是知道我的想法对我笑了笑後便开始说起故事。

从前有一块青石，它住在一个翠绿的山谷。
山谷里百花齐放鸟语花香，青石一直以自己住在这片山谷为荣，也许下心愿，它会生生世世的守护著这片山谷半分不移，因为是这里的山神赐予它生命和住所。
但没想到一个男子的出现改变了青石的一些想法。
男子是青石有记忆以来所见过最漂亮的人，温滑如脂的玉肤，清澈如月的眼眸，淡雅飘然的身影，在在都让青石迷惑了。
男子的容貌比青石看过上山游玩的无数凡间男女都还要动人几分。
那男子看著痴愣的青石低低笑道：「小石头，你好啊！」
青石其实并不小，它的体积足足是男子的二倍多呢，但它也不恼火男子的称呼，相反的还觉得很有亲切感。
「我叫宗阙，你是神仙吗？」青石的目光仍在男子身上留连著。
只见被唤做神仙的男子唇边泛起一抹醉人的微笑，他轻垫足尖离地虚浮半空，白色的衣袂飘飞，问道：「我像吗？」
「恩！」宗阙很肯定的回了一声。
男子的笑意更深，他指著天上憧憬的说：「我还没得道，但也快了，届时我就能到那上面罗！」
宗阙倒没想那麽多，他只是心里在听到男子要到天上时突然一阵发苦，「那我是不是就看不到你了？」
「或许吧！」男子歪著头回答著。
「那你不要去天上好不好，我会保护你的。」
「你要保护我？小石头，现在看来应该是我保护你吧！」
男子因著宗阙的话开心的笑了，笑到捧著腹弯了腰，「你真好玩，我叫青崖，要记住我的名字喔！」
就是这一笑，宗阙永远无法忘记一个人。
一个叫做青崖的男子。
自从那天结识後，青崖和宗阙很快便要好了起来。
宗阙的道行不如青崖，还无法随心的化成人形。
但青崖常常来到宗阙身旁，跟他说一些外界的事物。
青崖喜欢靠坐在仍为石形的宗阙身旁打著盹，他说在宗阙身旁有种莫名的安心，这让宗阙很开心。
偶尔青崖会抱怨宗阙进步太慢，不能化成人形跟他面对面的说话嬉戏著。
其实宗阙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他一直没有告诉青崖自己心中的感觉，他想要等自己变强到自认足以保护青崖的那一天，告诉青崖说：他宗阙，想要与青崖永远在一起。
终於有一天，宗阙如愿的化成了人形。
他低头看著自己修长柔濬的四肢，这是一副健美的身子，体态均匀，蜜色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晶莹。
伸出手动了动，又试著奔跑了一会儿，宗阙真的确定这是他的人形了。
开心的一路奔到水潭边，水面上映照的是一个陌生的人类面孔。
浓黑的剑眉底下是二汪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显示出主人的纯然个性，还有那正露出最完美弧度的唇微微上扬著──
这真的是我吗！
宗阙感动的伸手触向水面，带起一阵涟漪打散了倒影，掬起水感受著清凉的液体从指尖滑落的触感。
握紧双拳，他终於可以亲手将青崖抱入怀里了。
能够陪著青崖奔跑嬉闹，也能不用只是望著青崖的背影而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青崖．．．青崖．．．
宗阙喃喃的念著青崖的名字，背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青崖疑惑又防备的脸出现在宗阙身後。
「青崖，是我啊！」宗阙大喜过望，他起身将青崖紧紧的抱起圈入怀中，便开心的四处乱跳著。
青崖楞住了，被抱的喘不过气才断断续续的道：「小．．．石头？」
「嘻嘻，就是我，青崖，你看我终於能化成人形了，好不好看！」
宗阙放下了青崖，就地转了二圈让青崖看化成人类的自己。
「恩，你很好看，只是──」青崖欲语又止的，宗阙发现青崖脸红的很厉害。
宗阙伸手摸向青崖的额头：「只是什麽，青崖你不舒服吗？」
青崖很不自然的往後退了下：「我没事，宗阙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冷！」
冷？
宗阙低头看了自己又看了看青崖，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一丝不挂。
他讪笑了下，青崖摇摇头便抬手一指，马上一套剪裁合身的青色衣裳就穿到了宗阙的身上。
「宗阙，你化成人形以後要多注意，这身体到处给人瞧著了，我会妒嫉的。」青崖半开玩笑半似认真的道。
牵起了宗阙的手：「既然你可以走动了，那我们去四处逛逛吧！」
「喔，好！」青衣男子任由白衣男子拉著往前走去。
渐行渐远的身影隐约可听到他们的对话──
「青崖，你还没回答我，为什麽你要脸红？」
「天气太热不行吗！」
「可你刚刚还问我冷不冷的啊，怎麽会热？」有人不放弃的问著。
「．．．」
「青崖，你怎麽不回答了？」
「少罗嗦，我说天气热就天气热！」有人恼羞成怒了。
「喔！」
後头就再也听不清楚了──

日子过的很快，宗阙有了青崖的教导，功力进步也不可同日而语。
二人总是形影不离的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
宗阙觉得这样和青崖在一起的时光很幸福，他真希望就永远保持这样。
可以看到青崖的笑，青崖的怒，青崖的愁，还有青崖不时在看著他时，那种眼里流转的动人光采。
但他一直没有告诉青崖心中的秘密，他还不够强，他想要更强，这样他才有勇气跟青崖告白。
会有那麽一天的，当我有能力时，青崖──
这是宗阙一直支持著的信念。
然而，他却不知和青崖分别的时间就快到来了──

3
千年前的初遇　注定了永远的相伴相守
青石闪耀出似琉璃般的璀璨光芒
成为我沉睡记忆中的所有
我为等待一个答案而走　为一个真心而暗自神伤泪流
再次相逢　请你读懂我坚毅之下的脆弱
那麽　离开的魂魄终将为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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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青崖的话越来越少了，有时总是一个人望著天空出神。
宗阙好几次追问，都被青崖一个淡淡笑容带过。
明明知道有事却无法问明白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而且宗阙一直觉得心中不安。
这天，青崖约了宗阙。
宗阙兴高采烈的按著约定时辰到达湖边时，就看到一身白衣的青崖独自伫立在大石上。
风带起了青崖的一头如瀑青丝，柔软的垂落在丝衣上，黑白相间的二种颜色极美，青崖转头看著宗阙微笑时，那纤细洁白的颈子便在垂落的发间隐约露了出来，直到衣领下方那平坦却明显诱人的胸口──
宗阙发现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他慌忙的转身捂住发烫的脸。
怎麽今日见著青崖，觉得青崖特别的美，美到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真是罪过，怎麽可以如此玷污心中洁白无瑕的青崖呢！
还未多想，却被人从後抱住。
「青崖──」宗阙迟疑的想转头。
「小石头，请你就这样听我把话说完，不要回头看我。」青崖将脸埋在宗阙宽阔的背後，一青一白的身影相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