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妈妈,也喜欢爸爸,她不要爸爸和妈妈分开......
"莹莹,我们不能呆在这!你的爸爸是个大骗子,我们不能和骗子生活在一起......"母亲用不带感情的口气说着,拉着女孩的手径直走向亮堂的门外。
"不!爸爸是好人!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呜呜......"
女孩还在奋力哭喊。
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头也不回地拉着她走向门外。
"不要走!不要......走......"我想向那对母女大喊,想抓住女儿那稚嫩的小手,想留住妻子飞快的脚步......
可是我的喉咙里挤不出一点声音,我的脚被巨大的力量牵绊,我只能奋力地伸出我的手臂想把她们拉回来。因为我知道她们只要走出这扇门,就要永远消失在我的身边,甚至消失在这个残酷而美丽的世界上。
我不能让我的罪再加深,我亏欠她们的实在太多了......
回来吧!请相信我会用我的全部来爱你们!
然而妻子拉着女儿的小手仍是走出了那扇门,真的再见了,永远不再相见了......
我睁开眼,发现原来是梦。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一场缠绕我多年却在近来很少困扰我的噩梦。
回过神来,发现身旁有张甜美安详的睡脸,从与他紧贴的肌肤处传来丝丝温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心灵有种得到救赎与解放的感觉。
我轻轻的抚顺少年因激情过后凌乱的头发,他那还透着薄红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他总是这样在我的怀中安睡。虽然他已经是个20岁的青年了,但在我面前他总是像个无邪的孩子,而我更是爱极了这样的他......
我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伸手那过床边矮柜上摆放着的香烟点了一根,吞云吐雾起来。在缭绕的烟雾之中我忽然想起过去,想起与少年的初识......
8年前--
我作为全国为数不多的优秀年轻摄影师,以独特视角的风景照闻名。为了在即将举办的国际摄影展上一举拿下民俗风情类的大奖,我决定下到西北的贫瘠土地去选材。这次我志在必得,因为我已决定在这次大赛之后淡出摄影界。
中国的西北农村不但有着多彩而浓厚的民族风情,而且大西北的地理条件与气候环境也赋予了生活在西北的人们独特的气质。我不是那种只拍风景不拍人物的挑剔摄影师,或者应该说我认为只有把人与自然完美融合才是我所追求的完美。
贫穷,反映出艰难中顽强不屈的生命力,也是我这次选定的主题。
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我开着越野车,越过一片片风沙肆虐的荒芜土地,爬过一道道崎岖坎坷的山路。在身心俱惫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才来到此次行程的目的地--凌云镇的尚思村。
一进村,几乎全村的村民都围了上来,与其说他们是来欢迎我,不如说是他们对我这个从城市里来的人感到新奇无比,他们只是想看看村子外面的人,想了解村子外面那个色彩纷呈的世界。
尚思村在全国来说可说是有名的贫困村之一,虽然早已被列为扶贫重点,但是由于这里自然条件落后、交通不畅、通讯落后,扶贫工作一直没有做到位。即使是每年国家拨的扶贫款,村长能拿到手的也不过实际的三分之一。而奇怪的是虽然扶贫工作总是不到位,苛捐杂税却是有增无减的每年往上缴,其中原委相信大家也能不言自明。收钱永远比发钱来得频繁、来得准时。扶贫工作做了5年村子的状况还是每况愈下。因此村里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还有劳动能力的就必须下地干活。可是长长一年辛苦下来,光是交税就占了总收入的大半,即使遇上丰收年能收回成本也已经算奇迹了。
来到这样的地方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过着的是一种怎样奢华的生活,突然发觉自己长期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城市早已经忘记世界还有这样萧索落寞的一角。总是习惯于欣赏着绚丽多彩的璀璨霓虹,享受着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追逐着时尚新奇的都市脉动,不知不觉间自己开始习惯于沉溺、冷漠、孤傲,每日麻木地穿梭在钢筋混凝土筑起的森林之中。而来到这样一个贫困落后的小村子里,我终于能找回了几分人性的纯真。
这里的孩子们也是单纯无邪的,我一来到,他们就将我团团围住,他们用天真的双眼不停地打量着我这个从村外来的不速之客。一张张灰黄的小脸上带着新奇的笑容,一切都是简单的快乐,他们不像城市里的孩子那样,多一点攀比,多一分防心,多一份猜忌......
我取下随身背着的背包,将包里准备的一大袋面包分给了那些无邪的孩子们,他们奋力的抢着、大口的吃着、快乐的笑着......多少年没看过这样的单纯了?我感叹,于是举起手中的相机记录下这纯真而又让人心酸的一幕......
当村长老刘出现我才好不容易脱离了孩子们的包围。老刘大约60上下,他的身材虽然算不上矮小,但大约由于长期缺乏营养整个人显得干瘦干瘦的。不过一看他便知他还算是那种典型的西北汉子,与我讲话时还带着很浓的西北口音。我们礼貌性的互相寒暄了几句,又说了些别的话题,很快就熟了起来。
傍晚老刘便招呼我住在他们家,据说他家已经是村里最富有的了。虽是村里"首富",但他家的屋子顶多只是几片破瓦砾盖起来的,已经是补了又补。家里不大,卧室里只在靠墙的地方有个小炕,炕上铺着竹席,上面放了床看不出本色的旧棉被,周围还有几件破旧的小家具。厅也不大,室内尽是一片阴暗。而这村里唯一值钱的不过就是他家那部八十年代的国产黑白电视机,据说这是十几年前老刘托人从城里买回来的。电视就摆在老刘家的院子里,夜晚来临的时候村民们就会带着孩子三三两两的围坐在电视机旁,看着那个似乎永远与他们无缘的世界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知道他们都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那晚,我和孩子们一起看完了电视之后,开始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讲更多电视里找不到的新鲜事物,只是我没有把外面世界的黑暗也告诉他们。孩子,我应该给他们留一个美好的梦想,也许他们有一天总会有人能走出这贫困的小山村,在外面的世界创出自己的天地。
夜里我几乎无法成眠,躺在老刘家那张几块破木板临时拼成的"床"上,我反复的思考着这一天发生的事,灵魂被这简陋的小山村强烈的震撼着,这是一个唤醒人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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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在村里呆了两日,每日三餐就是配着几根胡萝卜丝啃几个馍馍,有时也能吃上碗面。村里人都这么过,我自然也不能挑剔什么。虽然我实在还是不太吃得惯大西北的东西,但毕竟在这小村子能吃上食物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两日来我随着村民们下地干活,尝试着过他们过的生活,并用手中的相机记录着那动人心魄的关于贫穷的一幕一幕。对于名利我早已无所追求,我只希望透过我的镜头可以唤醒那些迷失在物欲中的城市人。
这日下午,我又随村民们下到地里。我提出要求要帮着下地里做些农活,然而事实证明我只能越帮越忙,于是只好继续拿起我的相机开始拍照。时已近黄昏时,我累得又干又渴的坐在了田埂上稍微休息,村民们已经三三两两的回家了。他们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叮嘱我早些回去,否则会碰上野兽。
橘红色的残阳还照着大地,沐浴在这片橘色中的贫瘠的土地,更现出几分苍凉与凄清。
我站起身来,拍拍沾在裤子上的尘土,走上回村的小路。在路经一片已经半荒芜的田地时,我清楚的看到了一个身影,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小男孩,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相对于男孩所在的这片荒芜的田地,周围的几块田里都种有青青的庄稼,因此这地看起来总有些突兀,而村民似乎并不大愿意提起它荒芜的原因,我当然也没有理由问。只隐约知道它是某家人荒废了许久的农田。
我悄悄的向那个身影靠近,直到能看清楚那个干瘦的少年的身影。他抱膝坐在那片已经干涩得开裂的土地上,身上的衣物又脏又破,似乎还隐隐透着血迹。他瘦得面颊已经窝陷了下去,整个人似乎就只剩一副骨架,一捏就碎,他那张灰黄的脸上唯一醒目的只有那双过大的黑眸里流露出一种近似绝望的渴望,明明无助、明明彷徨,却不是脆弱的,只是让人感觉他似乎随时会随着这落日的余辉消失不见......
少年就这样坐着,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我的接近。而眼前的画面让我身为摄影师的意识不自觉的觉醒,我举起手中的相机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快门。
咔嚓--
按下快门的声音突兀的回响在夕阳的余辉之中。少年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他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恐惧地瞪着我,又有些像个畏惧猎人的小野兽。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连同这样的他也拍下了。放下手里举着的相机,我刚想开口向他解释,然而下一秒,他就这样昏到在那干裂的土地上了。
我急忙冲上去抱起少年的身子摇了摇,他完全没有反应,我于是背起他就往村子里跑。少年在我的背上,我隐隐感到了少年的身体散发着惊人的热量,我这才发现少年正发着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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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快找医生来给这孩子看看病!"还没进到老刘家里我就大喊了起来。老刘急忙迎了出来,他一看到少年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似的,话也不多说就跑去村里的卫生所找医生了。
待医生请来,给少年打了针,喂下了退烧药,情况稍微稳定下来,我才把老刘拉到无人狭小又潮湿的偏厅里向他问话。
"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他莫啥地。"老刘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没什么?他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严重的伤口?"在照顾少年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少年身上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痕,新旧的都有,明显是长期受到毒打所致。
"真的莫啥地,他的事你还是莫过问地好。"
"可是他明明是遭到了虐待,我在怎么可以不问?!"
"问了也帮不上他啥的呀。"
"可是再这样下去,他还能活得了多久?!"我气急了吼了出来。"他还是为成年人吧?你们知不知道虐待未成年人可是要犯法的,现在可是法制的社会!"
闻言,老刘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双膝着地整个人跪在了我的面前,我吓得马上蹲下身去扶他,他还是跪着不肯起,干涩的眼角已有了几分湿润。
"耿先生,俺们一辈子就在这山里种地过日子地,莫懂啥法律地。你既然关心他,额(注:就是西北口音中的"我")......额......额就求你把他带走吧!带出这个村子,越远越好!"老刘说着语气有些颤抖。
"我凭什么带他走?他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想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这娃子......命苦啊!耿先生您算是帮帮忙吧......"
"老刘你得先把他的事都告诉我!否则我决不会考虑把他带走!"现在这个年头骗子太多了,没有人愿意轻易的相信他人。冷漠的世道里,更不会有人愿意与他人有任何牵连。我,毕竟还是一个在城市里长大,身上沾满了冷漠气息的人。
犹豫了好一阵,老刘才开口:"这娃子......会成现在这样,也全是因为挨他父亲打的......"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爹当年可以说是因为强奸了他的娘,才把他娘强娶进门的。结婚不久以后就有了他,俩口子生活也不和睦。因为他娘从小就个立志要走出这个小山村,他和他爹就成了他娘最大的包袱。俩口子没有一天不吵架的,这娃子不但莫得一天安宁日子过,他爹娘也从来莫有关心过他,或者说他娘对他就只有恨了......7年前他娘和一个城里男人跑了,他爹就再也不下地干活了,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毒打他。俺们村里去帮那娃子的人也被他爹打伤过,俺们根本莫法子制止他爹,只有事后为那娃子处理伤口。可是那娃子就是什么都能忍,受了伤也不大和俺们说,还照样下地干活。额也是最近才莫在地里看到他,现在又是农忙地时候也莫人顾得上他,只有额现在还偶尔到他家照顾他。他家的地早就已经荒了,他根本莫法下地干活......额......额这些日子照顾他,就觉得再这样下去......他爹迟早要把他打死啊!......"说着老刘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了。
"......这、世上怎么会这种父亲!"我气愤得双手握紧了拳头,缓过神来,我还是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安慰道:"老刘你放心,我会考虑带他走的。"
"莫再考虑了,明天就带他走吧!他爹这些天因为喝酒闹事被关进派出所,约莫再过几天就放了,只有现在才是带走他的最好机会!"
"可是要带走他可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呀!光是这户口方面的问题......"农村户口迁进城里根本就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户口迁出的事额已经办好了,额照顾他的这些日子里,额就知道他再留在这里迟早要闹出人命。额早就做好了准备,本来是打算托人这两天就把他带出去,但毕竟与那些人比起来耿先生当然更让额放心。只是迁入的问题就要麻烦耿先生在城里跑跑腿了。"
"这......"我还是犹豫,我一下子实在无法接受把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带进自己未来的生活中的事实。
"耿先生......给您添麻烦,额实在过意不去,这儿......这儿有几百块钱......我知道我这点钱算不上啥地,可额也就只有这些了......您收下......算是替这娃子给您地......"一边说着站起身来,老刘一边从破旧的外套内层掏出一块包得严实的东西,他慢慢的将一层又一层的塑料套、纸套打开,里面是几张半新旧的一百元。
"您收下......"他用爬满皱纹和老茧的手将钱递到我的面前,整个人又要跪到了地上。
"你这没良心的瞎熊!你照顾那娃照顾得还不够吗?!"突然屋里响起了叫骂声,一个头发半白,身材瘦小的老太太冲了进来。她的眼里泛着些水光,一直气愤的叫喊着,"你、你、你现在连俺们辛辛苦苦攒了9年的钱,都为了这娃都送出去了,那俺们一家以后咋办?!你那还在吃奶的孙子又咋办?!"
"额大不了去卖血还不成吗?!"老刘一心护着孩子和老伴就要吵起来。
我扶着老刘站好,然后下了决心。
"二老不要吵了,这孩子,我明天就带他走!这钱你们留着,我在城里的钱还不怕养不起他。"
闻言老刘的妻子没再说什么,只是还止不泛滥的泪水,老刘又要给我磕头,我忙扶住了他。
"老刘,你别这样!"
"谢谢!谢谢!额代那娃子感谢你!那娃子到现在12岁了也没有个完整的名字,他姓容,大家都管他叫小容,耿先生带走他以后给他重新取一个好名字吧!"老刘认真交代。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点头,对于这样一个男孩我也不禁为他感到心酸,想起在地里看见的他那虽然充满绝望却又带着某种渴望的眼神,我的心也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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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带着那仍在发着低烧的少年开车离开了这个贫困的小山村,村里几乎所有的村民们走到村口来送我。匆忙与他们道别后,我赶紧开车赶往凌云镇上那家大医院,让少年留院修养了几天。
白色的病房里、白色的病床上躺着沉睡的少年。
在把小容带到这家医院里住下之后,我就把他全身上下好好的清理了一遍。他的脸还是瘦得可怕,只是不再带着尘土黄泥,加上在医院里输了近一日的营养液,虽然脸色还是蜡黄但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显得有些生气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过五分,我坐在小容的病床边已经感到有些困倦。小容很幸运的住进了一间没有其他病人的四人病房里,诺大的病房里就只有还在昏睡的他,和百无聊赖的我。我开始愈发感到困倦,就在我的双眼将要闭上的那一瞬间,小容动了,他慢慢的醒了过来。我一下子睡意全无,紧张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