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月明中————何时了

大师兄也急匆匆的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入夜，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静谧，而且诡异。
明月高悬，清冷的月俯瞰众生，撒下万丈银光，为夜路的人照亮前行的道路。
一行人借着月光，往桃花林去了。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就连平时安静不下来的大师兄，也是难得的正经严肃起来。
二师兄和宜嘉一左一右走在我两旁，也是静静的不吭声。
我心里一直发着颤，手心里全是冷汗，甚至连脚步都显得有些虚浮。
这时，身旁一只手有力的搀扶住了我。
我侧过头去，宜嘉对我微微一笑。
只是一个普通的笑容，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二师兄扭头冷眼看过来，没有说什么，只是下一个瞬间，用自己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
紧紧的，好温暖。
林子里静悄悄的，万物俱籁。
一切都如同无数个夜晚一般，丝毫没有不寻常的所在。
记忆中的红衣美人难觅芳踪，只有层叠的黑暗包裹着师父的墓碑，在月光中愈发深邃。
深邃，而且诡异。
很想问问大师兄，为何红衣美人还没有出现？是他说过，被封印的亡魂会在每个月圆之夜显现形态，再现于世。可是压抑的气氛却终究让我没能开得了口。
好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现形于月圆之夜......
对啊，那一次撞见她，也是这么个月圆夜......
是巧合？
亦或是冥冥之中主宰万物苍生的宿命？
我不过也是命运的一粒棋子。
微薄......
卑贱......
时间在点滴的流逝，可仍然谁也没有说话。四周依旧是一片静寂。
静寂得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就在大家已然麻木的等待中，约莫快要午夜的时候，一切，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展开了。
静静的，毫无预兆。
刚才柔弱的月光刹那间仿佛燃烧起来，桃花林中心较之周围的黑暗，一下子变得明亮。
师父的墓碑在光亮下展现出来，"恩师江天翼之墓"清清楚楚印入我的眼，也印入我的心，刺痛全身的每一根筋脉。
吟吟月光下，一袭桃红坠地纱衣，一绰约红粉佳人，就这么出现了。
仿佛一副绝世画卷，就这么静悄悄的展示于世人面前。
带来的是灵魂最深处的震惊。
佳人就立于墓碑之旁，显然发觉了这么几个人的存在，一双散着忧思的明眸直直望向我们。
当目光扫到了我身上时，花容为之一动，萦绕不散的悲伤中突然涌出屡屡欣喜。
她摆动身形，微微踱步朝我行来。
如风中摇曳的柳丝，如天空中美丽的浮云......
轻柔，却动人。
似上次一般，佳人走近我身旁，颤抖着举起双手，想要抚上我的脸颊。
可芊芊玉指刚一要碰上的那刻，却就已经穿透而过。
佳人一下子愣住了，看看自己的手，再抬起头，芳唇轻动，想说什么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奈的看着我，盈盈双眼泛起湿润。
是啊，她不过是一介亡魂，早在多年前，就香消玉损于茫茫天地苍穹间。
躯体已逝，可魂魄被强行封印囚困在此，不能归于六道轮回，投胎转世，企盼来生。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在黑暗中独自垂泪。
这是怎样的悲哀和孤寂，有谁能够体会得到呢？
更何况，面前的幽魂，正是我的生身之母......
幽幽心事，何人能懂？
唯有空悬月。
第四十六章 最后的平静
"云悠，天凤帮帮主之独女，也是江天翼的小师妹......"
当初白焰的话现在我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娘，你其实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
可惜说不出来。
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为何师父无缘无故却要痛下毒手，灭掉整个天凤帮，包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师妹也不放过？
可如果师父真的和天凤帮有什么血海深仇，又为何偏偏留下襁褓中的我，将我细心抚养长大。
不仅抚养长大，甚至在我长大后，亲口告诉我当年的惨剧，逼我报仇雪恨......
我想不明白，思绪纷纷扰扰，千头万绪。
呵呵，造化弄人啊。
虽然大师兄一直在费心研究，可是依然没有办法解开封印。
要找出一个既精通五行八卦，奇门盾甲之术，武功造诣又要不输给师父的人，的确是件难上加难的事。
既然找不出破解的法子，不能将娘亲的魂魄还于轮回，我索性在山上住了下来。到每月十五，月圆之夜，便去桃花林与她做伴。
娘不能说话，于是我就一个人拼命的说，讲我从小到大的经历，讲我的调皮任性，讲二师兄，讲宜嘉......
我只挑开心的事对她讲。
我要让她也分享到我的幸福和快乐。
至于悲伤......
伤心的人，一个就已足够。
要住多久？
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不忍心让娘一个人在寂寥中独自哭泣。
即使，那仅仅是一个失去了躯体的魂魄......
宜嘉虽然富贵，却不轻闲，注定做不成富贵闲人。
宫廷中，如意斋，总是有做不完的事等着他。
可他又放心不下我，故而总是忙碌于在京城和我这边来回奔波。每月多是一半日子呆在京城，一半日子陪在我身边。
宜嘉说，清泉老是抱怨我不在，都没有人给他耍宝了。我听了先是立马嘀咕了一通，毕竟被人说"耍宝"并不是什么赞扬的话。其后，心里涌上的就是阵阵无止境的思念。
思念着清泉，思念着芊芊，思念着吟月，思念着......
还有一个人......
尽管骗过我，却让我依然记得他的好。
尽管伤过我，却让我无法真正从心底憎恶起来。
靖伊......不知他现在过得可好?
不知道白焰是否发现是他在暗中协助宜嘉他们，把我救走。
若是，心狠手辣的白焰想必对他最宠爱的弟子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大师兄忙着打点生意，时常也是不在山上的。故而常常是就二师兄与我两个人在。宜嘉对此颇为头疼，防贼一样警惕着二师兄。特别是每次下山之前，总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二师兄太接近，尤其是晚上，吃过饭后就绝对不能再放他进我的房间。
我每每听他唠唠叨叨一大串都头痛的厉害。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婆妈起来。
御剑天一书前十章我练起来得心应手。也许真如师父以前说的那样，我的确是快习武的好材料。全身就像脱胎换骨一般，充满力量。
至于后面十章，我也都背了下来，将其深藏在心底。真本已经被宜嘉销毁，虽然可惜，不过宜嘉说得有理，这是最安全的方法。
毕竟，武林中想要夺取它的人不计其数，若是落在野心勃勃者手上，必然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日子很平淡，但让我觉得温暖与幸福。
肉里的毒瘤，被挖出时也许很痛，可是却能真正好起来。
逃避了那么多年，其实不过都是在自欺欺人。心底的往事总会时而更醒，吞噬着我。
当正真面对后，会伤，会痛。可是伤过，痛过后，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悲伤与难过却能渐渐平扶。现在，我甚至能一个人静静的凝视师父的墓碑，和躺在下面的他说话。
依然还是有疑惑，还是不明白师父为何要那么做。可是，既然找不到答案，又何须苦苦强求？逝去的人已经作古，还有什么好苛责的呢。
何况，他一直待我如亲子。恩情，仇恨，一笔笔的帐又如何能算得清？
所以放手吧，不在去拘泥于那些往事。放手以后才发现整个人，整颗心都轻松了。
抬起头看看蓝天，浮云自在，天地多逍遥。
可是，为什么我要在这么久之后才看开这一切呢？
逃避，果然是不行的......
只有面对，才是解决之道。
逝去的，就让它逝去。
眼前的幸福，却要好好珍惜，绝不放手。
真的好快，从没想过一年的时间却似弹指一瞬，眨眼就过去了。
我常常在想，如果安稳平和的日子能够就这样长长久久，无止无境的延续下去，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然而，幸福永远是短暂的。
上苍总是要不断的赐予我这门那样的磨难，却从来不允许我说一个"不"字。
可是，这次的磨难，来得实在太沉重。
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我害怕得想逃。
命运的转轮却从不为我停留，要来的，终归还是回来的。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请让我快点醒来......
第四十七章 风云突变
其实我们所在的山之所以除了师门的人，历来无他人擅闯是有原因的。山底下的乱石阵，是人间天堂坊独有的机关阵法。除非本门中人通晓破阵之道，外人是鲜少能有通过此阵的。
可是，当我在某个月圆之夜，如往常一样，来到了桃花林时，白焰，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眼前......
恶梦，沉睡的恶梦从记忆中更新，席卷而来......
母亲的亡魂还未现行，却是一个恶魔就这么神志恍惚的站在师父的墓碑前。
红衣，白发。
白发，少颜。
白焰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这本不应该，他的武学造诣别说是一个活人，就是一只兔子，也定能觉察到。
不过此刻，他大概已经完全沉浸在思绪与回忆中，
"天翼......"
"天翼......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过只要我永不来人间天堂坊，你就一定会好好活着。可为什么？为什么？！！"
"骗子，你个大骗子！我为了克制自己不去找你，把自己锁在密室里闭关修练这么多年，可出来的时候，你却死了！！！"
白焰喉得死心裂肺，整个人完全瘫软下来，跪倒在墓碑前不住呜咽。平日里的那个大魔头，此时，却伤心的像个孩子，一脸单纯。
"骗子......"
我站在一旁，对于这突发的一幕，有些无所适从。魔头就是魔头，即使他现在看起来那么无害，可他曾经加诸于我身上的折磨，依然历历在目。
摸摸当初被挑断的手筋，我倒吸一口寒气，双脚仿佛自己有了意识，倒转就要往回走。
回去找宜嘉，回去找二师兄。
可惜，就在我倒转身子的那一刹那，右边肩膀便陷入牢牢的桎梏。
一只苍白细长的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膀，长长的指甲狠狠刺入肉中，我的一袭白衣上已经隐隐渗出点点殷红。
"呵呵，你小子果然是在这里......若不是我门中事务缠身，再加上山下那乱石阵愈发难搞，早就来抓了你去。"
那乱石阵的确是在我们上山后被大师兄重新布置了一番，却也没能挡住他。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就凭你，想从我手里逃掉，哼，门都没有！"
邪气的双目配上阴森的笑，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水牢里的生活无论如何，我都是不愿再去经历一次。
真真是......生不如死。
"既然天翼不在了，我更不能放开你了。你虽说是那个贱人生的，可毕竟另一半血液是来自......"
话说到这里，白焰却突然敛住笑容，瞪着眼睛看向别处......
盈盈月光下，红衣佳人跃然而现。
是母亲......
"是悬明阵啊......"白焰幽幽地说道，语气里全是无奈与悲哀。
"江天翼，即使她死了你也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呵呵，枉我爱上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一个亡魂。呵呵......"
伴随一阵狂笑，白焰脸色突变，眼里涌上层层血色，衬着白发，更显得恐怖。
"呵呵，你想让她陪在你身边，死了也要葬在这里，我不会成全你的，我要把封印解开，让她永远远离你。当年我不让你们在一起，如今，我也不会成全你的！！！"
白焰一把将我用力甩开，还好是泥巴地面，只是些微擦伤，并无大碍。
白焰塑起右手食指和中指，两指并拢，紧闭双眼，嘴里默念有声。至于念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大概是咒符之类的。
娘亲看到白焰，神色明显愤怒异常，她使劲指着白焰想对我说什么，却什么都发不出声。
虽然只是魂魄。但一直无比温柔的母亲为何会如此出离愤怒？
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一时间，整个桃花林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光亮，将黑夜照得比白昼更加璀璨。晃得人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娘亲显得不安起来，捂住双眼用力摆着头，在惊呼什么。
仔细看她的口型，我缓缓读出--
"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
母亲，难道离开封印的束缚，离开这里，去你应该的轮回转世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我想上前，想弄明白很多不明白的事，却无奈的发现根本无法靠近封印的范围。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响彻天地。等我回过神时，母亲已经不见了。
白焰斜靠在那棵老桃树下，看上去十分疲惫，大口喘着气，对着墓碑呢喃：
"她走了，现在你只剩下我了，哈哈哈......"
语毕，转过头来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活活吃了我，搞得我浑身毛毛的。
"天翼，既然我得不到你，呵呵，那就只有拿你儿子来代替了！"
儿子？！
谁是师父的儿子？
命运又在和我开玩笑了......
第四十八章 风云突变（二）
"你说......谁是谁......的......儿子？"
我连顺溜的说完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全身就像是血液突然流尽，整个虚软下来。
"呵呵，是啊，你还不知道呢。江天翼自己不能原谅当年犯下的错，自认没脸做你父亲，所以一直把你蒙在鼓里。"
"不可能，你，你胡说......"
我后退几步，再也没有力气站立着，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你胡说，师父说过，说过......"
师父只说过--
"他做了错事，没有资格再做你父亲了......"
不！
难道师父真的......
真的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如果这是事实，那我，就是拭父的凶手。
拭父，连神佛都不会原谅的滔天大罪。
"哼哼，不会有错，他正是你的父亲。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不过云悠的确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既然娘亲是他妻子？那他当年为何要......？"
不明白，不明白，无数个不明白。原来只有当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时，我才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知。曾经自以为是的事实，不过是海市蜃楼，轻轻一捅，再也难觅踪迹。
"哈哈哈，我说过，我白焰认准了的东西，谁敢来抢必然不得好死。偏偏云悠那个贱人就是要和我争，和我抢。怎么样？被最爱的人亲手杀死是什么滋味？呵呵，没错，你父亲是被我下了嗜血蛊，只要听到用蛊笛吹出的音律，立刻发狂，六亲不认。但凡活物，决不放过。一个个割开他们的喉咙，吸干他们的血。天凤帮就是因此被灭。"
"唉......"
话到此处，语气却与之前的张狂截然不同。
白焰不甘地看着墓碑，幽幽叹道："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爱那个女人如此之深。当他的剑刺进她的身体，当她的血溅到他的脸上，嗜血蛊竟然也会失效。也正因为这样，云悠拼命护在怀中的你才得以幸存。"
"你......是你！一切都是你！"
我知道凭自己根本不是白焰的对手。我甚至连他一根汗毛也动不了。可是全身上下早已脱离意识的束缚，扑将了上去。
白焰动都没有动一下，任我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只是一个劲的微笑，仿佛我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开心。
"你个魔头，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亲手割开你的喉咙，吸干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