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着平安的笑容,朱思远心头一颤,是不是每个人结婚时都会这么开心中夹着一丝甜蜜的不安和期待呢?他忽然想到新婚那日,以真对他说想与他白头偕老的事,成为八十岁拄龙头拐杖的两个老公公......一阵刺痛朝心口袭来,他"啊"地呻吟了一声,手便朝胸口捂去......
"思远!思远......"
朱思远病忽然加重了。
孟春晓走近朱思远的床,轻声问平安:"怎么样?"
"他......怕是要走了吧......"平安已经哭得如泪人一般。孟春晓又看了一下各种生命数据,现在朱思远的生命体征已经发生了危险的变化,心跳变缓,血压下降,连体温也跌到36.5摄氏度以下。
"应该......就在今晚了......"
平安一下依在他的怀中,哭泣起来。
"我......我出去一下。"
"你不要守着他吗?"
"你在这守着,我去找一个他更想见的人来。"看到相交半生的朋友命在旦夕,什么承诺都被孟春晓丢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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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夜的灯光里,孟春晓的脸变得有些迷离,他拦住一个服务生,问道:"林总监在吗?"
"他在办公室......"没等服务生说完,孟春晓就丢下他朝里跑去。
"以真!"
林以真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孟大哥?有事吗?"
虽然在来前已经打好了腹稿,但当看见以真那双有些沧桑的眼睛时,那些话却无法说出口了:"他......他要走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丢给以真。
以真的眼帘垂了下去,他并没有答话。
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孟春晓觉得自己如同在油锅里煎熬般在等着以真的回话。终于,以真抬起头来,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我......我想请你......去看看他......"孟春晓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不会去的,我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以真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有任何的惊讶和悲伤。
"以真,我没有骗你,他也许......都熬不过今晚了!"孟春晓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才能打开林以真紧闭的心扉。
"他要怎么样你都救不了,我也没有办法,他不好了,你这个医生不去守着,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以真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让孟春晓一窒,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
"以真,你真的可以这样绝情吗?你甚至从来都没问过他得的是什么病......"
"林以真已经为朱思远死过一次了,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那个人跟我没有丝毫瓜葛,我没有义务去为他送终。"
以真的话说得那样凄绝,孟春晓知道这凄绝里有多少血泪哀伤。
"我......我只是想让你去见他一面......"
"去见他做什么,你知道我无法原谅他的。你给我讲的那些事我通通都知道了,虽然我觉得他也够可怜,可是我累了,我爱不动了。"
"以真,想当初你是多么爱他?为了那么个男人,愣是把个胃炎拖到穿孔大出血,险些送了命。可现在,在他眼皮子底下过了大半年了,除了雷妈妈死时,你扮成个坤帮喽罗去祭奠了一下,你却一眼都不愿意见他了?我没有奢望你原谅他,只是......他一直以为死了就能看见你了,可事实上,他就是......也根本无法见到你。我只是不想他......到最后还在被骗......"
以真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有些急噪地说:"我说了不去,你走吧,当时就说他要死,我在重病中还给他写了个‘遗嘱',按说也算救过他一次了。你答应过我绝不再为他的事情来找我,现在我赶你走,也算不上我绝情。"
见以真说得坚决,孟春晓也颇感无力,他怕再不走,朱思远醒来却发现连他也不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了。所以,他无奈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踏出门的时候,孟春晓最后丢来一句:"你不去也好,免得断了他最后那点念想。那个傻子还以为就能见着你了呢,攥着你给他的护身符,死都不撒手......"
"护身符?"以真一振,那个东西,他还留着呢吗?终于,他按捺不住,喊道:"孟大哥,你等等......"
心里想着和亲眼见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以真在心里将朱思远恨过千万遍,真正见着他弥留的样子,心也不禁一酸,恨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到底还是走散了。这大半年,先是去治好了自己的胃病,然后便帮坤哥打理生意,虽然一直知道这个人过得不好,可是以真已经下定决心再不见他,将这个人彻底从生命中删除。然而,有那么容易吗?说删除就能删除的吗?在这一刻,他还是来了,来送他最后一程。
"我们出去吧。"孟春晓拉起平安的手,"让他们俩单独呆一会儿。"
以真看着眼前的朱思远,心里叹道:"阿远,这一下,我们真的是人鬼殊途,无力回天了。"以真细细地打量着朱思远,容貌还是那样美那样好,可是一种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他的身体。距离雷妈妈去世也没多长时间,阿远的白发又生了好多。以真想起雷妈妈对他说过让他原谅阿远的话,心中一阵难过。
他伸出手,抓住了朱思远的手。
朱思远从半昏迷的状态中醒转过来,他呆呆地望着以真,却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手握手,多少爱恨,都在生死之间,飘远了。
"以真,你......来接我了......"朱思远喃喃地说。
"不,我是来送你的。"以真的声音冷冷的。
"送我......"朱思远显然还没有将幻觉与现实、生与死分辨清楚。
"朱思远,你要死了,可是我还活着。"以真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朱思远的脸色在瞬间变了一下:"你......你没有死?"
"是啊,我没有死。当时,我的重度胃炎导致穿孔,孟大哥送我去做了手术,抢救了一夜才算活过来。我没有死,只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所以,才骗你的。我本来想回来照顾妈妈,可是自身难保,只有拜托孟大哥去照顾她。孟大哥见你寻死觅活的,就叫我写封遗书给你,我虽然并不愿意,但还是写了,也算救过你一命了。不过你还是挺尽心的,妈妈跟着你比跟着我强,你竟然比我还孝顺。"以真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朱思远却听得痴了。
"以真,你坏,你骗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朱思远的声音又淡又倦。
"怎么样啊朱思远,被人合起伙来骗的滋味可好受么?"虽然说过今生与这个人无关,不再恨他,可提起旧日的委屈,以真还是有些怒了。
一丝微笑浮上朱思远的嘴角:"你没死,真好!"
以真的心微微软了,虽然语气依然生硬,但隐隐地泄露出一丝关切:"你到底生了个什么病啊?"
"是个先天的恶性疔疮,没有办法治的。"朱思远说得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以真伸手去解朱思远的衣服,口中道:"我看看。"
打开上衣,一根蜿蜒到心口的血线诡异地盘踞在雪白的身体上,以真冷哼了一声,毫无怜惜地剥掉了朱思远的裤子。朱思远有些羞涩地扭过头去,以真顺着那道红线向下看去,拨开下体的柔柔燕草,一颗红樱般的疔疮长在腿根靠近花茎的地方。
"哼哼......是这么个东西。"以真伸手一拨,朱思远轻声痛呼起来。
"疼......这东西是先天带来的,原来不痛的,后来血线长过肋骨后,就开始疼了。"
"是红丝疔啊......"
"你认识?"朱思远有些惊讶。
"是啊,我不仅认识,还会治呢。"以真说得波澜不惊。
"啊?真的吗?"一丝生存的希望让朱思远激动起来,他紧紧地抓住了以真的手。以真却将手抽了出来:"是啊,而且很简单。"以真直盯着朱思远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求生而渴切的眼,清晰地说道:"这红丝疔只要人有一口气在,就能救得。你只需要绝情绝性,再别想那些肮脏龌龊的勾当,也别再自作多情或拈花惹草,这孽根不再生长,你自然就死不了了。"
看着以真脸上嘲讽的表情,朱思远有点想哭。最后的希望熄灭了,他叹了一声:"以真,要是能绝了情,我还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么?算了,我原也没想过能继续活着。我......我想求你件事......我在你身上犯错太多,你......你能原谅我么?别再生气,别再恨我了好么?否则,我......我会走得不安心......"
看着朱思远眼里的泪,以真冷笑了一下:"你还是安心走吧。我不会生你的气,也不会恨你了,因为,我已经当我不认识你,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的。"
"什么?"朱思远没想到以真会吐出如此伤人的话来,他的泪掉了出来,"以真,别这样说,你这样说还不如说怨我恨我,那样至少,你还记挂着我呢......"
"对不起,我累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记挂你。"以真吐了口气,"孟大哥让我来,说是你以为死了就能见着我了,他不想让你临终时还在受骗。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了,也无法和我在一起了,别说我还活着,就算我真的死掉,我的魂我的灰,都不想再看见你!你记住,这不是恨,不是生气,也不是不原谅,只是,我的心已经死了。"以真说完,竟扭头朝屋外走去。
"以真不要走!"朱思远从床上滚了下来,重重地跌在地上。胸口的剧痛一下子吞噬了他。
"思远!"平安几乎是冲进来,将朱思远抱起来,他好轻,一个女孩子都几乎能将半昏迷的他弄回床上去。
看着平安抱思远上床,以真的嘴角始终浮着一个冷笑。
"以真......你......"孟春晓本想让以真给朱思远一点临终关怀,却没想以真冷冷地伤害了朱思远。他的心里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干吗叫以真再来折磨他呢?不如叫他安生地去了。
"怎么?孟大哥?是不是想赶我走?然后你再救他?收起你们那些伎俩吧,你们再表演下去,他真的要死了吧......"看着以真冷笑的脸,孟春晓的心一寒:"他已经看过不少医生了,没有人能治这个病。我没本事,救他不得。"
"真的?"以真在心里怀疑着自己的判断,他不想犯低级错误。平安的哭声忽然大了起来:"思远,思远......"以真暗骂:朱思远,如果给我知道你骗我,我宰了你!
他一把拨开平安,来到朱思远面前,狠狠地扯下朱思远的一绺头发。
"你......你干什么,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再作践他了......"孟春晓拦住要扑上去的平安,疑惑地看着以真。
"要救他的命难道还要拔我的头发不成。"以真横了平安一眼,嗔道:"孟大哥,带着你那讨厌的女人,给我出去。"见平安出去了,他才掀起朱思远的被子,扒开衣服,在那颗红疔上戳了戳。朱思远一动也不动。以真暗骂:"死猪,竟真的急昏了!"他将朱思远的双腿打开,当他将那绺头发绕在朱思远的疔疮上时,朱思远竟悠悠地醒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啊以真......"疔疮的剧痛让他想将双腿合拢蜷起。
"救你的命啊。"以真冷冷地说。
"你......真的会治么?"z
"如果我说我只能试试看,你愿意让我试一下么?可是很痛很痛的,要活生生地把你的疔疮用头发给系下来,你觉得怎么样?"以真的声音不带一丝温柔。
"以真......我本来觉得活得挺没意思的,但我看见了你,就又想活着了。你弄吧,不过......要是不成,我是不是不会再活过来了?"
"也许吧。"以真被他的罗嗦搞得心烦起来,他掐着头发就想动手。
"等一下以真......我......我还有一句话说......我......好爱你......"朱思远眼里又落下泪来。
听着他的话,以真的手抖了一下,心里忽然犹豫起来,自己还是小的时候听外公说起过这样的疔疮,也并没有亲眼见过,万一......他伸了手,在朱思远的腿根轻轻地摩挲了两下,朱思远的花茎竟然跟着抽搐了两下。以真的怒火一下燃了起来:"朱思远,你都要死的人了,还有这花花肠子呢!"朱思远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早已失了血色的脸微红了。趁朱思远走神的刹那,以真将疔疮牢牢地栓住,说道:"你忍一下......"
"啊......"朱思远一声惨叫,鲜血喷了以真一身......
"思远!"平安和孟春晓听到朱思远的惨叫声都冲了进来,以真暗骂:"这死女人一点教养也没有,他还光着身子呢,你跑过来干吗?"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随便将被子扯过来,按压在朱思远的伤口上。
朱思远已经彻底地没了气息。孟春晓惊讶地看着以真:"他......他死了......"
"也许吧。"以真朝门口走去。y
"林以真你站住!"孟春晓终于发怒了。他以为以真可以救思远呢,却没想到平白地让他在临死前还受了回罪。
以真回过头来:"我来原本就是给他送终的,现在他死了,不是很正常的么?"
"不是的!不管怎么说,你应该让他安心地走,你干吗还要折磨他......"
"他欠我的债我都不要了,现在只不过讨点利息......"说完,以真拉开门,朝外走去。
孟春晓和平安呆呆地守着朱思远的身体。
"林总监,这个文件您批一下。"以真接过合作书初稿,大略地看了一下,签了字。送合作书的小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以真问道。b
"我笑啊,我们越夜越来越正规了。先是远哥不许小弟们嗑药,还帮小弟们挡驾那些变态的客人,再是林总监你,把越夜搞得好象正规的大公司一样的。"
"你是想在一个小鸭店做没尊严的牛郎,还是想在大公司当白领啊?"林以真反问道。
"谁想做牛郎啊......"小弟的声音里忽然有了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沧桑。以真的心里一痛,他想到怜幸,心头酸酸的:"那你出去好好做事吧。"小弟点头退了出来。
唉......林以真长长地叹了口气。
和朱思远见面的转天,孟春晓就来到店里谢他,说朱思远的红疔已经脱落了,身体上的血线也全消退了。见孟春晓好象真的不懂这病,以真才跟他解释了原由。原来,朱思远身上的这种疔疮叫作"守正疔",又叫"戒情疔",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恶性病。动情动性之后,血液循环加剧,在身体亢奋的异常情绪下,疔疮毒就会随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向心脏扩散。最终恶毒攻心,不治身亡。上古医书上记载这种病症,说用人发断根、人乳断染,便可根治。以真说得孟春晓直发愣:"以真,你是从哪知道这些东西的?""我外公是老中医,我本人也是学中文出身,读懂几本古书,也并非难事。这些东西,你们这些学西洋医术的,自然不屑于看了。"
"惭愧啊以真,我学医也是半路出家,开始学的时候已经都十八九岁了,虽然投的算是名师,但也主要是对付帮派里兄弟的外伤比较拿手。后来离开帮会后,也考到了执照,但对医术渊源,实在是不怎么明了。"跟以真呆的时间久了,孟春晓也学得文绉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