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羔羊————子夜翔鸦

“可我还是担心啊，担心孩子身体弱，担心会有什么问题……。”
“你他妈就爱瞎担心，哪儿有这种事儿，王洛和你身体都壮实着呢，别胡思乱想了！”，我拍拍她的手。
“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个孩子！”，青低下头，小声说。
我对她的伤感情绪哭笑不得，“扯什么呢？只能说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定以后中国不实行计划生育了，你们还会生出一大串！”
青抬头看了看我，眼角依稀有泪光在闪动，“我以前，做过三次人流，这……是最后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我愣住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俯下身，抱了抱她，“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哎呀，你看我突然说这个干嘛！呸呸呸，不吉利！”青揉了揉眼睛，推开我，“雨儿，你今天又没好好梳头啊？去，把梳子拿来，我把你打扮漂亮点。”
“干嘛呢？我很丑吗？”我不高兴的撅起嘴，起身去拿梳子。
“雨儿，其实你很漂亮的，为什么不好好的打扮打扮自己啊？”青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去去，打扮给谁看啊？除了你，谁还拿老子当女人看？”
“脱了衣服谁都会把你当女人看，嘿嘿……”，青晶亮的眸子写满笑意。
“呸！色胚……”，我啐了她一口，把梳子递给她。
武浩阳下午过来了，他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似乎是过度劳累，原本清亮的眼睛暗淡无神，布满了血丝。我冲他笑了笑，转身躺在床上看电视，他呆呆的跟过来，躺在我旁边，失了魂一样。
“我好累！”，他趴在我旁边的枕头里面，闷声闷气的说着。我伸出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发梢，很有弹性。
“像我这样没权势没背景没关系的人，想做点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呢？……”，软绵绵的声音流露出一种精力透支的疲惫。
我没有说话，在他旁边躺了下来，伸出双手，把他翻了个身，搂着他的背，他乌黑的眼睛正对着我，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疲惫的闭上眼睛，“累了，睡吧！”
我听话的闭上眼睛，听着他熟悉的心跳，呼吸慢慢均匀起来，模糊之际，细不可闻的一句话在我耳边响起，如同清风拂过水面，“菲雨，要是你是个普通女孩子，我还真会爱上你……”
最近事情多得我忙不过来，也没什么空去看小洁了，在餐厅看到他的时候，我呆了呆，他对我微微一笑，表情很是开心。他身边陪同的男人又换了一个，年纪和小洁倒差不多，唉！我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美丽的天使，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像浮萍一样？
我把菜端到小洁的那一桌时，陪同他来的男子站了起来，“你好，听小洁说你是他姐姐！我叫楚遥，是他以前的同学。”
我没有回话，只是很戒备的看着他，小洁的同学？难道是……
小洁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忙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他就是我以前喜欢的人！]
噢！我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难怪小洁看起来那么开心，希望这一次，命运能对他仁慈一点……
下了班，接到王洛的一个电话：青上楼的时候摔倒了！
我喘着气赶到医院时，王洛面色惨白，如同死人一样呆坐在医院手术室外面，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反倒不忍心骂他了，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他慢慢的抬起头，看见是我，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可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反倒先流下了两行眼泪。
“她怎么样？”我颤颤的问出这句话，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手术室的门，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就算此刻我再想骂他也于事无补，还是安安静静的等结果吧！王洛还是盯着手术室的门一眼不发，我掏出一包烟，一支接一支的抽着，时间慢慢从身边流逝，感觉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我虚弱的吐出一个烟圈，想起了青的笑脸，“青，一定没事的，一定！”
时间一点一点的在空气中磨蹭，我不安起来，强烈的希望这个时候能从那扇紧闭的门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告诉我里面怎么样了！里面怎么样了？我紧张的篡起拳头。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王洛从椅子上一蹦而起，冲到了门口，我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结果怎么样？”，王洛激动的揪着一个医生的衣领，医生轻轻的拨开他的手，拿下脸上的口罩，“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我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我强撑着，站到王洛旁边，我看着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是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只看见王洛脸色发白，接着猛的跳了起来，“骗人，……你们都骗我！”，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墙上猛撞，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的按住他，可他这一会儿力量却大的惊人，他激烈的反抗着，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四五个人都抓他不住，我走到他面前，慢慢的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
他被我这一巴掌打懵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啊？”
终于，他委屈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街道上似乎始终铺满了落叶，青离开已经有两个多星期了，她的离开，对这个世界来说，轻盈的仿若一片落叶，但却压得我和王洛的心里沉甸甸的。青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我和她父母在处理，王洛从见到青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就彻底的垮了，整天只知道喝酒买醉，班也不上了，我打过他，骂过他，都无济于事，仿佛以前那个内向害羞，却勤奋塌实的好男人，也随着青的离开而离开了。青的孩子现在还在医院的育婴箱里，已经渡过了危险期，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我拉着王洛去医院的时候，他还是一副迷糊的样子，抱着酒瓶不肯放手，看到孩子，他只是冷漠的扫了一眼，又对着瓶子灌起酒来，仿佛这个孩子与他全然无关。
“日你妈的，真是个孬种！”，看着他对孩子的反应，我愤怒的拎起他的衣领，伸出拳头，他却像一摊乱泥一样任我提着，一动不动，看到他的样子，我明白了，这个人，已经心死如灰。
“雨儿，你很漂亮……”
“要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面带微笑！”
“他们是我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啊！”
脑袋里面过电影似的闪过这些话，我无力的抱紧双肩，蹲在地上，青不在了，地球照样转，但是，有些人的天空，缺了一个角！
再回到餐厅上班时，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笑着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青的气息，我明白了王洛不再来上班的理由。小洁来的次数到是很多，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原本精巧的小脸更是瘦了一圈，他身边的男人一直不停的换来换去，让我眼花缭乱，看着他在那些人身边强颜欢笑的样子，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一直以来，我都坚信着，坚强的人，才能幸福，可是，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东西是我不能抗拒，无法更改，把握不住的！如同树叶的飘落，花朵的幽香，飞鸟不经意在天空划下的痕迹……，我能做的，只是欣赏，如此而已！
当这个城市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楚浩阳来了，他找我的方式始终只有一种——在我家门口等。“你回来了！”，普通又平淡的一句话，在这个阴冷的天气中格外清晰。我抬起头，他确实很帅！我再一次这样想着。门口的人比上次见面似乎精神了些，头发剪成了板寸，配着他那双犀利的眼睛，看上去更像警察，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淡淡的弯了弯嘴角，算是回答。
刚进门，他就从后面抱住我，怀抱依然温暖有力，“我想你了！”，他把头埋在我肩膀上，我感受着他粗重的呼吸，“滚，我累了！”，我无力的闭上眼睛，无论我和他肉体有多接近，但是他始终在我触摸不到的距离。“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啊？真没良心！”，他不高兴的垮下脸撒娇，我轻轻的一转身，离开了他的怀抱，“我凭什么要想你？你以为你是谁？”，他呆了呆，脸色变的铁青，“臭婊子，别得寸进尺了，对你好点，就给我脸色看，你不过是一个卖的而已！”，我不怒反笑，“现在老娘不想卖了，你滚吧！”。
他眼里卷起万丈怒火，粗鲁的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往床上一扔，我平静的躺着，任他疯狂的撕扯着我的衣衫，裸露出来的皮肤感觉到些微的凉意。“你不是要入赘市长大人家去做上门女婿吗？现在这样，恐怕不适合吧！”，我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
他猛的停了下来，“你听谁说的？”，声音嘶哑而冰冷。
“呵呵！”，我笑了笑，“这可是我们全市的一大喜事啊，谁不知道？”，在餐厅这种地方，这些小道消息是茶余饭后的最好话题。
“我结婚的话，你就不再接待我了？”，他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我笑了笑，“传出去对你的影响多不好啊，再说了，人家市长千金肯受这个委屈？”，他看着我的脸，手指深深的掐进我的肩膀，痛得我咬紧嘴唇才能让自己不要呻吟出来。好一会，他慢慢的松了手，坐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做这一行的？”，我问了一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话题。
良久，我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传来，“那天，你们不是被警察抓过吗？虽然你我没有遇到过，但是你旁边的那个男孩，他以前被抓过几次……！”
难怪，物以类聚啊！
“滚吧！”
我转过身对着墙，不再看他，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铁门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响，“我不是卖的，从来就不是！”，对着雪白的墙壁，说完这句话，我闭上眼睛。
小洁突然来找我了。
[雨姐，我能不能搬到你这里住几天？我把房子卖了！]
“好啊！”，我很干脆的答应了，没有问他原因。搬过来的时候，他只带了几件衣物，我那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正好挤得下。
“小洁，那两个人还来找过你吗？”，我坐在沙发上顺口问他，他偏着脑袋做不解状。
“那个叫什么天海的？”，他点了点头。
“那个叫楚遥的呢？”，他又点了点头。
我捂住眼睛，“天哪！你们都有些什么瓜葛啊，还纠缠在一起！”。我坐正了身子，认真的看着小洁的眼睛，“小洁，你告诉我，他们两个，你最爱哪一个？”
小洁露出迷惘的表情，似乎正在努力的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答。
“小洁！”，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以后要是有人问你这个问题，你就告诉他，你最爱的，是你自己！明白了吗？”
小洁机械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小洁最近在忙一些什么，几乎都看不到他的人，一回来也是倒头就睡，雪白的小脸变的更加苍白，眼窝也开始深陷下去，我曾问过他好几次，但是他就是不肯回答，我也只好作罢。
颜天海来找过几次小洁，他似乎也越来越憔悴，每次小洁都是很平静的和他打着手势，到是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更加怀疑这两个人的关系。
一天他来找我，“雨姐，我想请你吃顿饭，肯不肯赏光？”。
“我哪儿来这么大的福分啊！”我语带讽刺，于他，我的印象从来没有丝毫改观。
他涨红了脸，可能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难堪。“雨姐，我是诚心想请你帮忙的，关于我和小洁的事！”
既然与小洁有关，我还是去了，很多事情，小洁自己是绝对不会告诉我的，并不是他对我不信任，而是对他来说，也许那些事情是他永远不愿再揭开的伤疤！
“小洁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颜天海话语中流露出淡淡的苦涩，我安静的坐在旁边听，没有插一句话，“我毁了他一生，我没想到过，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没想到过……”，颜天海痛苦的把脸埋进手掌中。
我心里明白了八分，“当年做那件事的，是你？”
他的身体猛的僵硬了，“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那么可爱，那么纯洁，可是我居然像着了魔一样，想占有他……我看到他对楚遥那么好，我就恨……恨的发狂，我……现在真的好后悔，雨姐，你说小洁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我害了他一生……”，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冷冷的把手抽了回来，“为什么要原谅你？你值得原谅么？小洁原谅你了，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过你的日子了，不用再受良心的煎熬了，对不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是挽回不了的，你现在要小洁原谅，并不是要对小洁补偿什么，只不过是想要自己求个安心而已，颜天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他颓然的趴在桌子上面，“你说的没错，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这几天的天气老是阴沉沉的，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担心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下班后，我都早早的回家，小洁还是很忙，可我追问他的时候，他总是沉默不语，只用黑亮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我，我满腹的焦躁无处可释，只能任由这种不安的感觉积压在我的心头，犹如不断积压在山顶的冰雪。
今年的冬天显得特别长，站在这空荡荡的大街上，厚厚的冬衣抵挡不了刺骨的寒风，我裹了裹大衣，走在回家的路上。对面远远的走来几 个人，踉踉跄跄的脚步，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我笑了笑，总有很多人不愿意清醒着面对这个世界。
快走到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从另一条路走了出来，灰色的大衣裹着他小小的身影，走过路灯时，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我吃了一惊，这不是小洁吗，这么晚了，他要上哪里？小洁眼神空洞迷惘的看着远处的天空，心不在焉的胡乱逛着，也许，他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散散心吧！，我小心的跟在他后面，没有上去打扰他。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几分钟，然后又走到一中门口，茫然若失的呆立了一会儿，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可他似乎没有一点回家的意思，只是呆呆的走着，我跟在他身后二十米左右，小心的看着。
游荡了一会儿，小洁上了西桥，他倚在栏边，呆呆的看着远处河岸上闪烁的繁华灯火，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夜风冷冷的翻动他大衣的下摆，他就这样静止着，一动不动，仿若一座优美的石雕，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脚都站得麻木了。
“小洁，我们回去吧！”，我开口唤他。
小洁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到是我，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走啊，回去，半夜在这里发什么呆啊！”，我不耐烦的催促起来，刚要上前拉他，却看见小洁缓缓抬起右手，指了指我，然后掌心向上，平伸着由外向里轻轻拉动了一下，最后手指交叠，放在胸前绕了一圈，整个过程极其缓慢，仿佛电影的慢镜头，过了好久，我才醒悟过来，小洁是在对我打手语，我们虽然认识了这么久，可是，我一句手语也不会，我和小洁之间的交流一直都是依赖的纸和笔，他现在对我做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呢？我迷惑的抬起头，月光静静的罩在小洁的脸上，散发出圣洁的光辉，此刻，他就像是掉下凡尘的天使，美丽而纯洁，小洁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忧伤的微笑，人却开始往后仰……
“小洁，不要！”，我快步冲上去，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留在空气中的暗香，“噗嗵！”，桥下传来的巨大声响不断的在我耳际回荡，我在栏杆上狠狠擂了一拳，俯身朝桥下寻去，桥下黑忽忽的，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的心也随着一直沉了下去，“小洁……”，我无力的呼唤着，桥下的流水没有一丝声响，四周是一片死寂。
为什么我不会游泳呢？为什么我不离他近一些，明明看出他今天不对头的！我脑海里乱成一片，咬咬牙，正要翻过栏杆，却听到一声水响，不远处的河面上，水花一翻，冒出了一个脑袋，月光照在周围的水面上闪出一片冷冽的莹光。我呆了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小洁……”，我跌跌撞撞的奔下桥，朝河岸边跑过去……。
小洁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辞掉了工作，一直守着他，这半个月里，他没有和我交流，整个人好象失去了灵魂一样，只是安静的看着窗外，明亮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虽然我每天都强迫他吃东西，但是他还是日复一日的瘦了下来，曾经小巧但圆润的脸颊上颧骨高高的凸出，眼窝深陷下去，纤细的手腕更是似乎一使劲就会折断，本来玉一样的皮肤泛着病态的青白色。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柳青走了，这个世界上，我可以珍惜的只有小洁，可是，他的世界，我永远都无能为力，永远只能远远的观望他的上场与谢幕。小洁……小洁……，我绝望的捂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