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洛西亚......"目光落在面前的植物上,那伽低声道。
"咦,你也认识这种草?"男子喜悦的神情似曾相识,"怎样怎样,这草很漂亮吧?世上那么多姹紫嫣红,只有这一种墨绿与众不同。"
("是么......?")
"是么......?"
"当然是了!还有什么植物可以像安布洛西亚这样,美得那么含蓄?"男子看着脚边的草,笑得一脸真挚,竟像个大孩子一般。
("是他吗?")
"是吗?"那伽重复着洛斯艾尔的问题,只换来男子诧异的目光。
"妈妈~~~"
受男子之邀向竹屋走去的路上,有个少妇从湖面上撑筏而来,男子怀里的孩童见到她,大声喊着,挣脱了下地就要向湖边跑去,却被一把拉住。
"乖乖在这等着。"男子佯装严厉地说着,只换来少妇一声轻笑,"呵呵,你总不让他过来,他一辈子都要不会水了。"
"不会就不会,反正我也不会。"男子朝少妇笑着,推开了竹屋的门。
"......不会水,为什么还住在这里呢?"和少妇点头致意后,那伽用四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道。
男子把手指朝身边的少妇一指:"她喜欢啊!所以明知道危险,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少妇看着他,张口欲言又止,只是低低地笑着。
一室暖风,那伽却蓦然觉得有些凉意袭来。
"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吃过饭,男子推说要散步,拉着那伽走出了竹屋,让孩童自在他母亲怀中撒娇。
"哦?"那伽挑眉。
"虽然你不说话,却似乎一直在用打量的目光看着我。"男子缓缓地道,顿了一顿,这才哈哈大笑,"骗你的!我偶尔也会想装一下高深,别介意啊,吟游诗人。"
"叫我那伽就好了。"
"那伽,你从哪里来?"男子的眼中写满了好奇,盯着那伽问道。
"从种满了安布洛西亚的国度来。"那伽也毫不顾及地看着男子的神情。
但后者却只是高兴地拍手道:"那景色一定棒极了,对不对?"
"你不想亲眼去看看?"那伽反问。
"想啊!"男子斩钉截铁般地道,"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没有丝毫遗憾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的妻子不会离开这里,我爱她,还有我们的孩子,所以,"眨了眨在夜空下分外明亮的眼睛,男子理所当然地摊手道,"我怎么能放下他们两个独自离开呢?"
"如果有人在等你呢?"那伽步步紧逼道。
"哈哈,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在等我了。"
"是么......?"
"当然,他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男子的笑容中敛去了孩子般的纯真,却透出深深的宠爱来。
眯着眼,咬着唇,那伽思忖了很久,这才继续问道:"你们......你的妻子,一直都住在这里么?"
"她说她是,我却是三年前从别处旅行至此的。"
"旅行?为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呢,"男子摊着手,有些夸张地叹息道,"奇怪的是,过去的事情,我却一点也记不得了。有一天醒来,只发现自己背着行囊躺在树下,我想自己大概是在旅行吧,所以就继续旅行了下去,一直走到了这里。"
("那伽,他也失忆了?")
"你是说你失忆了?"
"也许是该这么说呢。不过我倒并不介意,反正大抵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回忆罢了。"男子耸着肩,无所谓地道。
"你怎么知道是无关紧要的呢?"
"除了妻子和孩子,其他所有的事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无关紧要。"男子笑着道。
混合着宠爱与天真的笑容,一时让那伽分不清算温柔还是残忍。
夜空中渐渐亮起了点点星光,抬着头,男子突然叹了口气,"这样的夜晚,如果可以有两个人躺在山顶看繁星多好。"
怔了一怔,那伽注视着男子的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那伽。"
"嗯?"清晨醒来,竹屋内早已无人,走到屋外,远远的只看见少妇撑着筏远去的波痕,男子和孩童早已不见踪影。挑了块巨石,背靠着坐下,那伽沉默不语地看着地上的安布洛西亚。
"那伽,你说他是满世界种安布洛西亚的那个傻瓜提起的人吗?"
"......"
"回答我啦,那伽~~~"
"......"
"你是不是也不确定,那伽?"
"......是。"
"我觉得好安慰~~~"
"......"
背后的湖面突然传来拍水声,紧接着,孩童尖锐地嗓音就响了起来:"爸爸,来啊,来追我啊~~~来嘛,我到湖里玩了哦,我......呜......爸......咳咳......爸爸!"
惊觉有些不对劲,那伽转身从大石后站起,然后落入他眼帘的,是男子慌张地跑进湖中,不顾一切将挥舞着双手挣扎的孩童抱在怀里的情景。
"傻瓜!告诉你不要玩水了,你想吓死我吗?!好了好了,宝贝不哭,以后千万别和爸爸玩这个了,掉进水里的感觉,爸爸一辈子也不会忘的......五年前如果不是有人救了爸爸,现在哪还有你?听到没,宝贝乖,我们以后不玩水了......好了好了,别哭了......"
("他......他还记得溺水被救的事?!他不是失忆了吗......?")
"......"
("喂,那伽,你倒是说句话啊!")
压低了身子,那伽隐在石块后,没有半分露面的意思,双唇更是紧紧抿着,只有一双眼直直地注视着湖边的二人。
"来,先上岸去。"怀里抱着孩子,男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湖面。
孩童仰起犹带着泪光的小脸问道:"爸爸你不是怕水么,怎么还敢跳下来?"
"为了你和妈妈,爸爸什么也不怕!"刮一下孩童的鼻子,男子宠溺的笑容重现在唇际,"来,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免得着凉了。"
"嗯!"
被水浸透的上衣从两个人身上脱了下来,男子使劲绞着,没有留意到那伽是何时站到了他面前。
看着男子左手臂上墨绿色的安布洛西亚纹身,那伽冷冷地道:"有人托我带话给你。"
"咦,什么?"被那伽的出现吓了一跳的男子反射性地问道。
"‘我爱他。不论何时,我都在他的未来等着他。'以上。"
那一瞬,男子的面容痛苦地扭曲了起来,待张口欲言时,突然又转为了一贯的笑容,视线穿过了那伽的身畔,直落在一片湖光潋滟之上。
转过身,那伽在男子的视线尽头看见了撑筏归来的少妇。
"我走了,不用送了。"对着百般推辞不必相送却还是送出竹林的男子,那伽第四次这样说道。
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踌躇着,将一双手绞得发白。
转过身,那伽当真就大步走开。
"等等!"男子终于急急喊道。
回头,挑眉看着男子。
"他......他还好吗?"几不可闻的声音,与不敢抬起的眼眸。
"......"难以回答的问题,那伽选择直接略过。
"让他别再等我了。"男子的头,越发地低了。
摇头,那伽拒绝:"我欠他一个人情,才替他传话。至于你,请自行告之。"
"算了......"男子又笑,这一次,既不见纯真也没有宠溺,只是种惨然的苦笑,"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瓜葛了......"
("谁说没有?!他说要为你种满整片大陆的安布洛西亚啊!")
"安布洛西亚......他想知道这草的含义。"
"我没有告诉过他么......"男子喃喃地道,"算了,不如告诉你好了,吟游诗人。你如果将它唱出来,也许有一天,他也会知道的。"
"......请说。"
"你......听说过范伦蒂节吗?"男子突然问道。
皱着眉,那伽搜索着回忆的零星片断,"是远方某个国家中流行的,向心爱之人示爱的节日么?"
点了点头,男子道:"范伦蒂节的时候,男人会给心爱的女人送花,其中送得最多的,叫做玫瑰。玫瑰按照数量的不同,有着不同的含义......"
("问你安布洛西亚,扯什么玫瑰呢?")
"......安布洛西亚也是如此,所以我从前才想逗他费神去猜。"仿如明了了男子的意思,那伽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安布洛西亚,随着数目的变化,意思也截然不同。
"一株安布洛西亚代表幸福;两株是分离;而三株则是,天各一方。"
吟游诗篇:三分寂寞
一路前行的旅人,
你的眼中是谁的身影?
为何你从不回头,
终点映现的却是历历往昔?
你所追寻的是一片镜花,
追寻着你的是一场水月,
你们的目光太过相似,
只能够看见,
别人的过往。
三个人的羁绊,
像一条绵长的射线,
如果执著的只是背影,
即使再跨过千山万水,
也等不到交会的时刻。
也许你并不知晓,
那道绿色的轨迹延绵得太久,
变成了深壑,
这世界剩下的,
就只有三分寂寞。
◎
"那伽。"
"嗯?"
"其实他们可以幸福的啊。"
"哦?"
"只要那个种安布洛西亚的人,回到等他的人身边去,不就好了吗?"
"......是么?"
"不是吗?"
"......"
"难道那伽不这么认为吗?"
"他的眼中没有未来。"
"他......哪个他,这样说,我听不懂呢。"
"......那么,他们的眼中没有未来。"
"什么?他们是......"
疑惑的声音在一片安布洛西亚前嘎然而止,那伽想要寻找植物的尽头,然而哪里都没有。
它们也像是一条射线,从远方而来,向远方而去。
永不回头,永无交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