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紫嫁将铜盆放下便朝自己走来,小狐狸忙想起自己还身无寸缕,匆忙地抓住衣服便要穿。紫嫁不回避,反而眨眼笑道,"紫嫁来帮你。"
"不用了。"绛姜忙道,这一身青青紫紫能让个小姑娘看么。
紫嫁也不勉强,转过身子去替他绞帕子,只听小狐狸犹犹豫豫地说道,"紫嫁......,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那个他自然是指陵衍绯,紫嫁绞帕子的动作一顿,应道,"紫嫁不知呢。"她没有再接过话题,嘴旁划着笑,"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金丝枣。"
"那是零嘴。"哪有一大早吃甜腻腻的?
"我就吃那个。"小狐狸不干,他最近就喜欢吃那个。
紫嫁没法子,只得去拿,可是取枣的房间却是离得较远,待她回到听雨楼后便没有看到小狐狸的身影,等了又等,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难道他知道了楼主现在正与谢三小姐在一起?心中的不安渐渐大了起来,虽是认为不大可能,紫嫁却仍旧是往荷苑走过去。
今日一早谢三小姐便遣了身份侍女青莲过来邀陵衍绯,此刻,他们并非是在别有洞天,而是在观风楼旁边的荷苑。
荷苑正是盛开一片粉莲,晨间荷花未曾全开,犹有水雾,与淡白雾气相映成趣。
谢庭晚此时正与陵衍绯坐在池旁,她一身淡黄若金,偶尔会伸手抚过邻岸娇莲,更多时候却是回眸与陵衍绯谈笑,虽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是看的出来气氛极好,陵衍绯语笑晏晏,那群在他身旁亲热惯了的鸟儿们也趁机凑了过来,落在他的肩头手背,轻蹭撒娇。
青丝溜翠的鸟儿看似并不惧谢庭晚,她一时兴起,在手心之中放了些碎米,鸟儿们见到有食,便也跳至她手掌,垂头啄食。大概是痒得很,谢庭晚有些想躲,说了句什么,陵衍绯便伸手将鸟接了过来,两人对面而笑,真正似情深意笃,举案齐眉。
紫嫁蓦然所见,心里中一动,四下扫眼却是出乎自己意料,并不见绛姜身影,不由暗暗道自己多心,悄然退开。重新回到听雨楼时,绛姜正坐在楼前,慢慢吃着金丝枣,看到她便笑弯眼睛,似是刚刚在荷苑所见的那一湖池水,水雾缭绕,鳞鳞波光。
"好吃么?"紫嫁问道。
小狐狸点头。
"不嫌甜吗。"
"不够甜。"绛姜又笑,笑的紫嫁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绛姜也不继续说话,默默的吃着枣,紫嫁站在他身后看着,陪着,等着。
好半晌,绛姜本想拍拍手起身,却是觉得手上粘腻的很,浓浓的一层银白,扯开倒像蛛网了,纠葛不清。
小狐狸看着,笑了笑,自己取水去把手洗干净,尔后在观风听雨楼闲转了圈,于是乎一大清早整个观风听雨楼只闻惊鸟鸣叫不绝于耳。这场闹腾之后,本就没怎么睡够的小狐狸又钻回听雨楼内,陵衍绯仍是未归。
绛姜便把自己给裹得像茧似的,再睡。
这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再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紫嫁抿着嘴唇看着他笑,"真厉害,连地都不挪。"
"我乖啊。"绛姜揉揉眼睛。
紫嫁扑哧一下笑出来,"快吃中饭,别饿坏了。"
"有鸡吗?。"
"这个......"紫嫁露出犹豫,绛姜眨眨眼,看样子陵衍绯还没说可以开禁这件事情。眼色微微一黯,再看一桌菜肴精致虽是精致,却都是素菜。
"他要回来吃吗?"绛姜轻笑问道,自己不吃素紫嫁是明白的。如果不是陵衍绯要回来,她又怎么会如此准备。
紫嫁愣了愣,垂首婉转道,"本来楼中便只能吃河鲜,可是谢三小姐却是尤禁河鲜,而且也是讨厌看到有人在她面前吃,当年阮......"紫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忙将阮长歌的名字含混过去,"所以她来的时候,大家便都得改吃素了。"
小狐狸哈哈一笑,"大家都得当和尚。"
"可不是。"紫嫁又嘟起嘴来。
绛姜轻笑。其他人并不知道谢三小姐禁食河鲜的真正原因。谢庭晚身为龙君,河内所有便是她治下,臣民子孙。如此一来,她又岂会愿意在目之所及中看到有人口屠其子民?却是苦了全楼上下,如此一来,都得茹素了。
托腮着看着一桌素菜,绛姜心道,自己想要观风听雨楼开禁食鸡,不过是一件小事情,陵衍绯忘记也是正常。心中一股失望萦绕弥漫,水意朦胧,唇旁的笑意却又抬了抬,缓缓动筷子吃了起来。
"对了,他吃了吗?"绛姜问道,既然陵衍绯此时不过来,大概便是陪着谢三小姐在别有洞天。
紫嫁眼眸垂了垂,却是明白这个时候还是笑的好,便又往常一般,眉眼弯弯,"楼主陪着谢三小姐去怒江了,大概会游玩四五日。"
绛姜手中筷子一顿,"今天早上?"
"昨天快中午的时候。"
绛姜轻轻喔了声便没说什么,昨日他过了午时又欺负完那些鸟儿呢。手指又动了动,夹了筷子豆腐塞到嘴里,慢慢的吃起来。
"吃的累吗?"久了,紫嫁忽的说了句。
小狐狸眨眨眼。
"你吃的很辛苦。"
绛姜淡淡一笑,"其实,我本就不用吃东西。"过了一劫的狐狸已然可以吸天地灵气而无需再进食,可是自己却是一直没有这么做,大概是觉得与人共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如今看来,已然用不上了。
有些事情,勿去勉强。
二十八.
绛姜淡淡一笑,"其实,我本就不用吃东西。"过了一劫的狐狸已然可以吸天地灵气而无需再进食,可是自己却是一直没有这么做,大概是觉得与人共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如今看来,已然用不上了。
有些事情,勿去勉强。
求不得,求之不得。
这日盛阳如炽,透过窗令得洒落在地的阴影浓烈。
"快到了。"绛姜摆弄着手里的暖玉,玉色莹润,光在貔貅背脊逆出橙金光芒,好似小了一圈。
紫嫁不明白,她正替绛姜泡茶,满室茉莉花香,清雅怡人。
茉莉清淡且有花香,再加蜂蜜,纵然是近来越来越怕苦的小狐狸也是喜欢喝的。看她似是不明白,绛姜眯眼一笑,紫嫁这才恍然,算日子也该是陵衍绯回来的时候了。
"我去看看。"紫嫁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绛姜哭笑不得,她泡茶只泡到一半而已,竟然就这样跑了。于是自己便拿起蜂蜜,迟疑片刻,却是没有加进去,陵衍绯不喜甜。
过了一会,紫嫁一人推门而入,面无表情,见绛姜直直看她,眨眨眼之后掩住失意,顿时便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楼主回了。"
小狐狸也笑,紫嫁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蜂蜜给加到茶水中,"不过楼主要先送谢三小姐回别有洞天,大概得留在那边吃过晚膳再回来。"
接过泡好的茉莉香茶,绛姜轻轻点点头。
"不过......,"紫嫁挑眼看向他,晶莹双眼笑意连连。两人相处了这么些时,紫嫁性子的顽皮便不那么掩饰。
"不过什么?"
"楼主却是让我先给你带样东西来了。"待到好似吊够了绛姜的胃口,紫嫁这才将一个小巧的青色锦囊拿出来递给他。
锦囊之上用银线绣着如意双福,淡淡的喜意。绛姜接到手中,只觉得入手略沉,物似圆润,疑惑地将束口线绳解开,一层如月清冷如雪凉寒的玉白光辉蓦然洒出,惊得在一旁的紫嫁睁大眼睛,愣愣看过来。绛姜心中一动,将锦囊中东西拿出来,华光更盛,几近与窗外的骄阳无异。
"夜明珠?"紫嫁诧异道。
绛姜沉默片刻,"是駁珠。"駁珠外有一层缕空金罩,上拴金链,如此一来便可将其挂在颈上,而那青色锦囊,细细一看,竟是用深海鲛丝所制,贴衣而戴冬暖夏凉,且水沾不湿火烧不化。
紫嫁不解,"駁珠又是什么?"
绛姜朝她一笑,指腹轻抚駁珠,凹凸不平的金丝细纹似是在打磨心中的某处,令得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得嘴角轻轻一笑,"能解毒的珠子。"
紫嫁轻轻喔了声,绛姜垂首,欲将駁珠重新放加至锦囊之中,岂料重新打开锦囊,刚刚被駁珠光辉所掩盖的东西跃然于眼前。
那是几枚色赤略黄,形如婴儿舌的植物。
竟然是文茎!这世上唯一能够去除駁珠毒性,而世人早就以为五十多年前便已经绝种的文茎!惟有此物,駁珠才能称得上是这世间至宝,活死人,肉白骨,若说是令所拥有之人再无后顾之忧亦不过分。
陵衍绯竟然把这两样交给自己?
绛姜顿时惊住,手指渐渐合上,问紫嫁道,"他有说什么?"
紫嫁摇摇头,"楼主无甚异常,只是说,这是他送你的。"
绛姜垂首不再言语,片刻之后,将駁珠仍旧收于锦囊之中,留出金链系在自己脖子上面,如此一来,若不把锦囊取下,倒也没有人会认为这样一件宝物会在绛姜颈上。
此时门外传来轻叩声,紫嫁睁大眼睛,"莫非是楼主来了?"
绛姜嘴角笑意未消,打开门来,却是福姬立于门前,浓不见瞳孔的眼眸默然轻扫在绛姜脸上,须臾便又绽开如往常般的笑意,伸手抚过额前随风轻摇的血红山茶,"阿姜,楼主让我替你引路。"
"去哪?"这话不是绛姜问的,而是紫嫁疑惑追问。
"遥灯阁。"
"为什么要去遥灯阁?"紫嫁不解,"那里不过是离观雨楼极远的独门小院,楼主怎么会让阿姜去那儿呢?"
福姬默然而立,也不驳斥,只是淡然道,"你何时曾见福姬有假传过楼主的意思?"
一阵难言的沉默重重压下。
"他是怎么说的?"好半晌才听到绛姜缓声问道,福姬朝他微微侧身,"楼主只说让福姬带你去遥灯阁。"
"只是这样?"绛姜追问了一句。
福姬顿了顿,不再继续隐瞒,"楼主说你再住在听雨楼,不大方便了。"
紫嫁脸色一白,双手绞在一起看着绛姜,想必他也应该是明白,透过这个口风,陵衍绯已然决定近斯便要将谢三小姐迎娶入门。一直以来,陵衍绯都不愿意迁至观风楼,而任其闲置,如此一来,自然是会将听雨楼作为新房。
绛姜下意识地伸手在颈前所挂的锦囊前抚过,仍旧能够感觉到駁珠贴身而传出的凉意,从手指而入肌骨,微寒。
"原来这个是用来安抚我的么......"小狐狸轻声对自己道,淡淡的侧头看着门外景色,青葱绿意,风过而无痕。"我知道了。"
福姬微微点头。
"只阿姜一个人过去?"紫嫁急问福姬。
"楼主没有说。"既然是没有说,那就是代表没有。
紫嫁咬咬牙,"我去同楼主说,我也一同去。"
"遥灯阁好玩吗?"
"什么?"
绛姜一本正经地问道,紫嫁讶然,"那里有什么好的。"
"既然不好,你又为什么要来。"小狐狸笑道,继尔转身对福姬道,"灯阁远么?"福姬但笑,轻轻摇头。
"等等......"紫嫁咬咬下唇,"至少要带些穿用的过去......"
绛姜回眸轻笑,"这里哪一件东西是我的?"言罢,携手而去,一抹淡银身影愈行愈远。
二十九.
观风听雨楼以观风、听雨二楼为中心,绵延而开,自遥灯阁仰头所看,不过只能见青葱郁郁后微露飞檐兽吻,宛若遗世独立,眉眼之间满是傲意与似是冷然的端睨。
一枚浅樱色花瓣随风而落地,半悬于青翠绿地之中。
随风婆娑的花影,满眼秋海裳。
秋海棠,名曰断肠。
缓缓起身站起来,赤脚踏在草地上,金铃叮当作响。绛姜敛眉,片刻之后唇角又习惯性勾起笑意,扫过听雨楼外那飘过的一抹艳红。
张灯结彩,红绸飘舞。
观风听雨楼的喧嚣自一个月前便已开始,在一片灿烂金黄的秋意之中分外醒目。蓦然之间,苦夏已过,秋意袭人,不知是否因为遥灯阁本就被遗忘,连那些本是嘈杂不休的鸟鸣声亦是消失不见。
嘴角笑意未消,绛姜却是已不知道该如何用其他的表情了,陵衍绯自那夜后便再也没有同自己见一面,好似那个人从未曾出现过在自己面前。
如果是以前,大概真会甩手而离开,可是现在,为什么却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离开这个小院?难道是怕离开了,就真的找不到可以回来的理由了么?
真是傻狐狸。这个时候,竟是还有期待。
可是到底在期待什么?却是连自己都弄不清楚。
绛姜只觉掌心似有湿意,摊开手,竟是一手艳红,如同飘渺而在风中的绛色。却半点感觉不到痛意,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掐破的掌心。
笑声从唇角溢出,如同手中的那杯酒,酒液洒出,掌心稀释成粉红的血滑至肘间,点点滴滴浸润入土。
第一杯酒,"愿君福寿连绵。"
第二杯酒,"愿君百年好合。"
第三杯酒,"愿君子孙满堂。"
盘膝坐于池水旁,酒入喉,味苦,甘涩,辛烈异常。
池中几尾通体泛红的鱼儿围着浸在水中的手腕,逐血游动,搅到艳红而到粉红,最后终是没有颜色,血腥甜腻的香气在空气之中弥散而开。
一人缓缓走到绛姜面前。
"你是谁?"绛姜淡淡问道。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昏,凝神半晌也没有看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我是丁清昆。狴犴堂堂主。"
绛姜皱眉,他懒得管他到底姓丁还是丙。起身欲走,却是觉得四肢无力,身体发软,重新跌坐回地上,绛姜猛然清醒许多,心知这决不是因为他酒醉的关系,定然是有其他的原因。
"你不记得我了?"丁清昆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撩开小狐狸垂落在颊旁的发丝,看到怒气如薄雾般弥起一双眼,深褐的双眸渐渐转变成深红,透出森冷光芒,唇旁却是冷笑,"我为何要记得你?"
丁清昆本是白皙的脸色猛然色变,擒住绛姜手腕一剪,将他的手肘扭至身后推他紧靠在自己身上,小狐狸不禁一声闷哼,额前流下冷汗,"那你记得谁?陵衍绯?"
绛姜不言,狠狠瞪住他。
"陵衍绯如此对你,难道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么?"
"关你什么事!"心中猛然抽痛,绛姜吼道,想要伸手将他推开,却是正好让丁清昆捉住另一只手,只觉得唇上一痛,竟是被他狠狠吻住,如同咬噬般,带着血腥滋味。
绛姜惊愕之余,怒意四溢,正欲狠狠合起双唇,手腕间却是传来激痛,一时间只得由他任意妄为。
"你......"绛姜好容易喘过气来,只觉得唇间满是腥气。
"我只是很想知道,毁了陵衍绯的东西,他会怎样......"丁清昆冷笑道,伸指轻轻拭去绛姜唇边血丝,"哪怕是他不要的?"
绛姜脸色一白,几乎不能动弹。
丁清昆的手指由他温润的下颔往下滑,直至颈间,"你一定不知道,陵衍绯原来是御狐使吧,而他的眼睛,也是因为管狐反噬而失明的。"
绛姜惊到不能言语,难怪阮答馨会与陵衍绯亲近更甚,看来阮答馨一手御狐的本事定是陵衍绯亲授。
丁清昆挑眉继续道,"寻常人一生也不会超过两只,可是他十岁之前便可御四只管狐,若不是因此,他岂会被管欣童看中。"他的手滑至绛姜胸前,"这一手对狐狸的了解与手段,果真是调教的让往东便不会往西。"
"你在说什么?!"
"陵衍绯不就是让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了,才会让你心里只会念着他想着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狐狸到一个眼中只有他的小狐狸。"丁清昆见绛姜脸色愈发苍白,知他心有所动,愈发笑道,"难道你不觉得他一直都是想再要一条管狐么?管狐是怨气愈大能力愈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