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呢?"赵衍品了品季泠寒的话,又接着问道。
季泠寒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赵衍不语,神色间隐隐夹杂着丝丝的沉重。半晌,忽而偏头问季泠寒,"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将大将军的职务辞退了吧。"
"恩,要避免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赵衍拉过季泠寒,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手中,轻轻的搓着,"说下去,你不在局中,以你的聪明冷眼旁观,绝对会看出些蛛丝马迹的。"
感觉到手在逐渐变暖,季泠寒整理着思绪。
"称王称帝者,都是高处不生寒的,也绝不可能有真正的亲信,在他们眼中,只有利用与被利用,有利用价值与没有利用价值。你觉得,自己
对于他还有利用价值吗?"季泠寒试探着问道。
赵衍低低的笑了,浑厚的嗓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的悦耳,"你直接说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不就好了?"
"不。"突兀的打断他的话,季泠寒皱着眉头思忖,"应该说你们的关系处于混沌未明的状态,双方都在有意试探对方。他暂时应该还不想失
去你这个帮手,因为毕竟他才刚登基,在朝堂上立足未稳,现在除掉你,等于自断一臂,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信任你。"季泠寒
抬头凝视赵衍,他饶有趣味的回视季泠寒,黝黑的眸子倒映出季泠寒闪着水色光芒的眼睛。
"而且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他其实是有心拉拢你的!"季泠寒下结论。
"泠寒,你真的很聪明!"将季泠寒拥入怀中,下巴搁在他如丝般柔滑的长发上,赵衍满足的叹道。
季泠寒笑得无声,他不是有多聪明,也不是看得多透,只因为,那是他的事而已。
"我们出去走走吧。"季泠寒忽然兴致高昂的拉起赵衍,笑靥如花。拽着赵衍不由分说,就往王府外走,也不管被扯着之人一脸错愕。很难见
到他说风就是雨的样子啊。
走出王府才发现,快过年的街上,热闹非常,到处是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给银色的世界平添几分喜色,来来往往采办年货的人们,每个脸上
都有几分喜色,是啊,快过年了啊,辛苦了一年,忙碌了一年,等的,盼的,不就是合家欢乐,团团圆圆,年年有余吗?
"真的好热闹啊,京城和姑苏真的有很大的不同呢。"季泠寒睁大眼睛左右张望着,他平日多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很少上街,更不用说在如此佳节了。
赵衍笑得很纵宠的任由他拉来拽去,现在的季泠寒,不再是那个天下第一的杀手,有些泛红的俏脸才让人惊觉,他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太过的稳重,太多的成熟,让人遗忘了他真实的年龄。
"这是什么?"季泠寒指着路边的小吃摊子问道。
赵衍看一眼,面色凝重的抬起头来。
"怎么了?"季泠寒被他一吓,也跟着敛了神色。
"泠寒,我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
"什么?"季泠寒心跳得飞快,出了什么事了吗?
"我发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啊?"
"真的,我不知道。"赵衍慎重的点了点头。
"你,你,你......"季泠寒浑身颤抖着,一拳打了过去,"你去死......"
赵衍轻轻松松的接下前杀手的致命一拳,顺势把他拉入怀中,暧昧的搂紧他的腰,"我死了,你不是要守寡?"
"我不会再去找一个呀,啊!"气恼的话才刚出口,季泠寒猛然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想反悔却已经迟了,只好挥舞着拳头打着某人的胸口出着
气,而一脸诡计得逞表情的人根本不痛不痒,任他打着出气。
一心"愤怒"着的季泠寒则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现在的动作,像极了撒娇。
"两位客官,你们到底要不要买啊?"卖奶饽饽的老头终于忍无可忍的叫道,天啊,他们难道没发现,两个大男人,挡了他的生意了啊,什么
世道啊,男人和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菩萨啊,罪过啊罪过,老头默念着,欲哭无泪......
两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摊子逛过去,京城的小吃太多,一个是从未吃过小摊子上食物的锦衣玉食惯了的王爷,一个是几乎从未关心过这些的杀手
,两个望着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子,晃花了眼去。
从三鲜烧麦 、糖饼、羊眼包子、咸甜酥烧饼、豆馅烧饼、凉粉,再到雪花落、榆钱糕、芸豆饼儿、杂面(杂豆面)、马蹄烧饼,更不要说什么
莜面搓鱼子 、门钉馅饼 、京东肉、 栗子凉糕、 栗子面窝头等等等等。
一样样的,看着新鲜就尝一下,全然不顾路人惊奇的眼光,盯着两个男子,一个俊美一个清秀,一身一看就知道价值菲的衣服,竟然逛着小吃摊,还旁若无人的大声笑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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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完了小吃摊,两人也闹够了,寻着回王府的路,走过一个卖玉器的摊子,一块罕见的紫色玉佩让季泠寒停下了脚步。
"衍,你送我一样东西好不好?"扯着赵衍的袖子,季泠寒带着祈求的目光要求道。
"好,想要什么?"赵衍答得干脆。
季泠寒将他啦到摊边,指着那块月牙型的玉佩,"我想要这块玉。"
"客官好眼光啊,这块玉可是小人家中祖传的,不是因为生活贫困难熬,是怎么也不可能拿出来卖的,你看这晶莹剔透的,是上品啊!这样的
东西只要三十钱,小人可是亏着在卖啊!"摆摊的小贩口沫横飞的说着,一见两人的衣着就知道是有钱的主,说不定,还能宰上一笔呢。
"泠寒,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府里多的是好玉,回去另外给找一块好不好?"见惯各种奇珍的赵衍一见就知道这玉的质量粗劣,不是什么好东
西。
"客官您这话说得......"小贩正想反驳些什么,被季泠寒一口打断,"不用说了,给我包起来。"
转向赵衍,"衍......"
赵衍没奈何,只得随手抛给小贩一锭银子,"不用着了。"
"衍,你知道吗?这是你送我的东西啊!"季泠寒将手中的紫月对准天上的的明月,喃喃着。
"我以前不是送过你很多东西吗?"
"不一样,那不一样啊!"季泠寒固执的摇头,手指抚摩着玉石冰冷的表面,"我想,至少以后,就算你离开我了,我还可以拿着它来思念啊
!"
"胡说什么,我不会离开你的!"赵衍有些僵硬的回答着。
季泠寒回眸,眉宇间落寞异常,下一刻,他微微扬起唇角,展颜一笑,眸子中尽是动人心魄的流光溢彩。
他倒退着,大声喊道,"明月为证,季泠寒今天,很幸福!"然后陡然站直了身体,许是月色太过朦胧,赵衍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
见他的声音,静静的,轻轻的说着,"所以,你要告诉我什么,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赵衍心脏猛的一颤,有些怪异的看着季泠寒。
"呵呵,否则,你不会和我谈论政事,也不会对我......如此纵宠。"
不知不觉间,街上的人群消失了,四周静静的,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泠寒,我要成亲了,是皇上赐的婚,你知道,为了取得他的信任......"
赵衍接下来的话语,季泠寒已经全然听不见了,他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是心,碎了吗?
茫然的低头,才发现,碎的,只是那块紫色的玉佩而已......
第九章
"泠寒,泠寒?"
赵衍焦急的摇晃着季泠寒,他一脸空白的样子太过吓人了。
"你怎么了?一切都不会变啊,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啊,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的!"
几乎是无意识的扬扬嘴角,拉出一个可算是笑容的东西来,季泠寒的声音苍白到风吹欲碎,"啊,没关系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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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中,赵衍将奏折呈给刚登基的新皇,"因为边疆征战,今年江南的赋税比往年多征调了两成,军饷的问题大致已经解决,现在只剩下派得 力的人手将军饷送过去的问题了。"
元帝李晋接过奏折思忖着,"户部侍郎林军谟如何?他官声相当不错。"
"皇上此言差矣。虽然林侍郎为官清廉,但过于迂腐,不知道能不能随机应变,担此大任。"
"那爱卿看何人得力?"
"臣以为兵部侍郎洪纪不错,此人虽然油滑了一些,但总算是动不出大的手脚来,也还算忠诚。"
元帝冷冷的哼道,"原九皇子一党也算对朕忠诚?"
赵衍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斟酌着词句,"皇上,九皇子已成过去,现下重要的是拉拢得力的人手,为我皇效力。"
元帝皱了皱眉,脸色数变,才道,"就依卿所奏!"
"我皇圣明!"
"行了,正事说完了你就别装了!"李晋笑骂着将手中的奏折扔了过去,赵衍接个正着,无奈的看着这童年好友摇摇头,"皇上。"虽然他和李晋小时见不多,却极为投机,后来更是成为至交好友,不然也不会助他得到这个皇位了。
"不说这个了,"李晋摆了摆手,"我说阿衍啊,你真的要接受我的赐婚。"
赵衍横他一眼,"不是你赐的婚吗?现在还来问我?"
李晋苦笑一下,"你真的不愿我难道还能勉强得了你?不过我真的很惊讶,你对那个季泠寒,一年前,我还以为你很爱他呢!"
赵衍手一颤,奏折掉到了地上,他有丝恍惚的将奏折拾起,勾了勾唇,"不知道,可能不是不爱,只是倦了吧,快两年的朝夕相处,厌倦了吧。"
"厌倦了啊,"李晋叹着,望着赵衍离去的背影,喃喃着,"你真的爱过他吗?或者说,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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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成亲了。"
"是的。"
"你不阻止吗?"轻快的一个转身,掠至坐在屋顶上发呆的季泠寒身边,阴九泉问道。
"那你告诉我,阻止有用吗?"季泠寒总算回眸望了他一眼,眼中,却无喜无悲。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呢?"
季泠寒轻轻摇头,没用的,没用,如果自己在他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分量的话,他就不会轻易说出成亲这两个字了。
身旁的阴九泉,也跟着沉默下来,他从未看过这样的季泠寒,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连愤怒的力量似乎都失去了。
"九泉,你看,"季泠寒忽然抬头望天,"大家都在燃放烟火呢。"用双手托起腮的他,眼神迷离的望着天空。
阴九泉静静的看着幸,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因为过年了啊。"
"是啊,因为过年了,大家都很幸福呢,我一直在想,幸福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什么伸出手去猛捉,也捉不到。"
"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该是这个样子啊,季泠寒应该是天地不容就毁天灭地的那种人啊!"阴九泉猛得抓住季泠寒的肩膀摇晃起来。
而季泠寒,只是平静的望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自己想清楚吧,如果要让他不成亲的话,我相信你会有很多办法的!"
丢下一句话,阴九泉扬长而去。
而季泠寒,缓缓的环抱住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
彩色的火花,蔓延在黑色的背景,渲染出异样的风情......
火非火,花非花
火非火,花非花
即是火花啊......
太过沉醉于自己的世界,季泠寒没有发现,他背后的另一个屋顶上,站着的脸色铁青的人。
握紧了拳头,任由指尖插入肉中,泠寒,不要背叛我。
千万不要。
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而这一切,都被另一个应该已经离开的人尽收眼底。
"落月,你难道真的凡人做久了变得愚蠢了吗?"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修长的十指抚摸着手中紫色小花的幻影。
你看,世间最经不起玩弄的,就是人心了,而你所一直坚持的爱情和信任,如今通通不堪一击。
落月,这个赌注,你输定了!
手蓦然收紧,那小小的紫色花朵的幻影,顿时,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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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将逝,北风依然凛冽,夜半,季泠寒是梦还非梦中,又见那一片白花,飞花中,有紫衣的人儿笑着,幸福甜美的笑意,紫色的落月花绽放在他的眉宇间。
接着,景象转换,甘美的笑容消失,仿佛只是在无尽的深渊中堕落着,紫色的纱衣在空中划出长长的痕迹,仿佛是将要消逝的蝴蝶的泪。
猛得惊醒,只是,梦而已......
开得窗来,冷风呼啸着,肆虐着屋内暖和的空气。
远处,似乎能看得见到处挂起的红色灯笼,大咧咧的诏告着明天将是屋子主人的佳期。
季泠寒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冷,冷到刺骨。却不愿离去,就这么懵懵懂懂的站着,一夜,任由雨打风吹去。
星堕,日出。
次日竟然是冬日难得的晴天,清清的阳光落在窗楞上,伴随着出来觅食的小鸟的汲汲喳喳,竟让人有恍若至身春日的错觉。
季泠寒望着窗外的落雪怔怔的出神,冬日的眼光撒在他脸上,映得他肤色比雪更白,茫然的伸出手去,又颓然的落下。
这一夜,繁花落尽。
人何处?
连天衰草,
望断归来路。
抬起衣袖来,擦擦粘腻腻的嘴角,鲜红的颜色,低下头去,雪白的外衣,红了一大片。
微微笑着,擦干净了嘴角,吐血啊,是不是吐尽了,心,就不会痛了?
入夜,整个衍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常,衍王身为本朝唯一的外姓王爷,身受两代圣上隆恩,这一成亲,自动送上门来想巴结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快把衍王府的门槛踏破了。
酒过三旬,人人欲醉,勾心斗角的,尔虞我诈的,献媚投机的,各演各的戏,每人入每人的角色,一派热闹非凡。
"皇上驾到--"太监尖利的叫声划破表面的其乐融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今日大喜,又是朕赐的婚,朕不来似乎说不过去了。"意外爽朗的声音营造出一位与臣同乐的好皇帝形象。
"谢主隆恩。"赵衍淡淡的叩首,并无半点身为新郎该有的欢愉之色。
"衍王平身,"元帝笑语晏晏的扶起赵衍,冲着所有跪在地上的人挥了挥手,"今日是衍王的好日子,各位卿家不必拘礼。"
说罢,拉了赵衍坐上首席,王府的众人已经摆上特意为皇帝准备的膳食。
其余个人也各自回位,但毕竟天子在位,谁感过于放肆,元帝知道自己不动是无人敢先他而动的,率先举起了酒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饮而尽。
赵衍也跟着饮尽杯中之物。
"祝衍王殿下夫妻美满。"
"是啊,是啊,祝衍王殿下夫妻和顺,百子千孙。"
众人争相说着祝福的好话,七嘴八舌,气氛顿时间热闹了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冷场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风过而无痕。
"砰......"一声微乎其微的酒杯落地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起先,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发现自己身后的不对劲开始,人群才渐渐开始向后张望,再然后,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