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jammy

作者:jammy  录入:12-14
灰烬----jammy

他是个很漂亮的男孩,我第一次见到他,大约是在我五岁那年。
那一天雪下得特别大,他穿着破旧的棉袄,小脸红扑扑的,如受伤的小动物般颤抖地站在我家门前的雪地里,一旁的爷爷牵着他白皙小手。
"从今天起这个孩子就是我们家的一员。"爷爷说完就把他带进了家。
经过我的身边他突然瞪了我一眼,他拥有一双充满倔强的深邃黑眸,让我仿佛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灵魂。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瞪我,我害怕看到他的眼睛于是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
当我再抬起头来寻找他的身影的时候,周围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院子和肆虐的风雪。
心里有些空荡,但转念一想他已经是我们家的一员了,以后一定还有很多机会。
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父母也不准我踏进爷爷住的屋子,我只好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跑到爷爷的院子附近张望,而每一次都是失望。

寒冷的冬天悄然而逝,当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来的时候我对男孩的执着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我已经不再每天偷偷到爷爷的屋子附近张望,而是每天约上几个小伙伴到屋外快乐玩耍。
就在我快忘记男孩的存在的时候,他却悄然停驻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记得那一天,天上下着大雨,我无法出门去找我的小伙伴,只好呆在家里。百无聊赖之中我闯下了祸,我失手打破了爸爸心爱的烟灰缸,那个烟灰缸是十多年前伯父高价从美国带回来送给父亲的宝贝,父亲把它放在高高的柜顶多年。今天我在玩玻璃珠时不小心将玻璃珠抛到了那个柜顶,于是我只好爬上柜子去取,在深深的隔层里乱摸了一阵终于摸到了我的玻璃珠,我还来不及高兴只听父亲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在做什么!"
我一惊只想快速收回手臂,谁知道这个动作竟碰到了手边的那个烟灰缸。
烟灰缸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之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粉身碎骨。
父亲的脸顿时色变,盯着地上的碎片之后愤怒地操起了手边的撑衣棍就朝我挥舞了过来!
"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什么!你知道这东西对我有多重要吗?"
父亲陷入了疯狂的愤怒完全不顾我的哭喊,把我从柜子上拖下来就用撑衣棍狠狠地往我身上抽。
"爸爸!我错了!求你不要打了!"
我蹲在地上抱着头不停的哭着求饶,可是酷刑还是没有结束。
"老公!你干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冲了过来制止了父亲的疯狂行为。
"这小畜生打了小智送我的烟灰缸!"父亲怒吼。
"打了就打了!小智小智!你除了他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臭娘儿们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真以为我愿意和你结婚!当年不是因为你怀了这个小畜生我就能和小智在一起了!"
"好啊!这么多年我也受够你了!我要跟你离婚!"
"你给我滚!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还有这个小畜生一起!"
父亲和母亲就这样陷入了疯狂的争吵,自我懂事以后这样的吵闹一直不断,他们说的话我几乎都听不懂,我只知道"离婚"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那意味着我将变成没人要的小孩。
我害怕听到"离婚"这个词,我再也无法呆在吵架的父母身边,我捂着耳朵跑了出去,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一直奔跑,希望能找到一个安静的终点。
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我整个人就这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天下着大雨,无情的浇湿了我的身体,疼痛与寒冷无孔不入刺进我的每一寸已经不再完整的肌肤。
我就这样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即使是大雨也冲不淡我那咸涩的泪水。
"你怎么了?"
大雨声中突然飘进少年温柔的询问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熟悉的黑眸,是他!
"你不要紧吗?"
他也没有撑伞,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面无表情地站在大雨里看着趴在地上的我。
"爸爸妈妈说要离婚。"
雨水猛烈地拍打着我的脸,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冰冷的脸上挂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原来你也跟我一样很不幸吗?"
他说着蹲下了身子,伸手把我扶起来揽进怀里。
"不幸是什么?"
我在他的怀里眨着双眼看他,他垂下眼睛。
"就是不快乐......就是没有人喜欢......"
闻言,我不再说话,把头靠进他温暖的怀里,闻到淡淡的清香。
"哥哥,如果来喜欢你,你也来喜欢我的话我们还会不幸吗?"
我在他的怀里感到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许久他放开了我,拉着我的手走进了爷爷的屋子。
爷爷不在,他带着我洗了个澡,然后温柔地给我的伤口上好药,从头到尾他都不说话只专注于手上的事情。
"哥哥,你真的长得好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呢?"在他帮我擦拭头发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
他没有马上回答,就在我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两个字"程烬"。
我高兴地要跳起来,却被他按了下去。
"我知道你叫顾炎,是顾爷爷的孙子。"
"哥哥你要为什么和爷爷住在一起呢?"
听到我的话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哥哥?"
我不解地看着他,好一会他只是淡淡一笑。
"因为顾爷爷收留了没人要的我。"
"那你去我家那边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我们家在乡下的小县城,爷爷的屋子和我们家的屋子只隔着一个小院,总的来说还是在同一个家里。
"不要了,改天我去找你吧。"

那天雨停了之后,我穿着他给我换上的衣服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并不想知道父母到底吵成了什么样,我只是窝进被子里享受着身上的衣服散发出来的属于他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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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是在母亲温柔的抚摸下醒来的,我看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左脸还有一大片擦伤。
"小炎,我要怎么办?"
看到我睁开了眼睛,她就把我整个人抱进了怀里然后哭了起来。
我不明所以,环住了母亲的身体,她的身体瘦得只能摸到骨头。
"妈妈不要哭,妈妈不幸了还有我来喜欢妈妈啊。"
闻言的母亲哭得更厉害,我再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母亲颤抖着身体,任她哭泣。
我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哭过之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仍然用她那瘦弱的肩膀支撑起这个濒临破裂的家庭,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母亲的坚强是因为我的那一句天真的童言。

那之后我的家开始变得宁静,我的父母没有离婚,可是几乎每天都父亲夜不归宿,母亲除了叫我吃饭、洗澡、睡觉之外几乎没有话说,家里的气氛让人窒息。
起先我只想到我的小伙伴,可是每次听到他们骄傲的谈论着自己的父母的时候我总有着深深的自卑感,在他们中间我知道自己永远抬不起头来,于是我开始害怕加入到他们中间,每天只躲在我家后院的角落。
就在我觉得自己将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他--程烬。

2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自己坐在后院的大枣树下,天空一片湛蓝,偶尔飘过几朵白云,知了在枝头欢快的鸣叫。
我已经麻木了,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想这样坐着看着天空看着飞鸟,最后消失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上。
突然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庞遮去了头顶的蔚蓝,只是那张精致的脸上永远没有太多的表情,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你怎么了?不出去和小朋友玩吗?"他说着抚摸着我头顶的乱发。
我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他,然后丧气地把头埋进膝盖里。
"我不要。"
"为什么?"
他在我身边的空地坐了下来。
"因为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很好!我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小孩。"
我说完之后一段长长的沉默。
"你不开心吗?"他问。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在膝盖里点头。
"这个送你。"
只见他把一个只有红枣大小的陶瓷小猪捧在手心送到我面前,圆滚滚的小猪对着我傻呼呼地笑着,我一下子似乎受到了小猪的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的送我吗?"我紧张而又兴奋地盯着他看不出情绪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拉过我的手把小猪放在我的手心里,小猪的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捧在掌上暖暖的。
"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把它那出来看,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真的好可爱哦,我现在好高兴。"
"它是我亲手做的,我家以前是烧陶瓷的。"
"哥哥好厉害!我也想做!"
我兴奋的抓住他的衣袖,他看看我爽快地点了头。我高兴得又跳又叫好一阵才把他先前送我的小猪小心翼翼地收进衣袋里,然后在他的身边安静地蹲好。
只见他在枣树下挖了一堆泥,然后取了两块,一块交给我一块自己捏着。
"你跟着我捏。"
他说着已经将手上的那团泥巴揉成了个椭圆的小球,我于是也学着他搓出了个小泥球,当然远不如他的形状漂亮。他告诉我这就是小猪的身子,接着他又教我捏小猪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尾巴。我们俩头碰着头蹲在地上捏得正投入的时候,我那大了我足足十一岁的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我的表哥从小父母就死了,我的母亲领养了他。在这个冰冷冷的家里,其实他和我一样缺乏关爱,可是他还是和我不一样,失去父母的阴影让他的脾气变得无比粗暴。
"小混蛋快点给我进屋去!姨妈不是说过不准和这不要脸的东西在一起的吗?!"
表哥愤怒地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对于这个粗暴的表哥我向来十分讨厌他,而且母亲只说过要不能到爷爷的屋子,并没有提过程烬的事。
"我讨厌你!我要和程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和你进屋!"我不停地捶打表哥的手臂表示反抗。
"你他妈已经和这家伙一样不要脸了是不是?"
表哥说着粗暴地过来拉我的手,摸到了我手里抓着的还没完成的小猪,他快速地把小猪从我的手里掏了出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并且狠狠地踩了几脚。
我急得想冲去抱住表哥的脚,可是手臂却被表哥抓得死紧让我没有挣扎的余地,我的小猪又变回了一堆烂泥。
"混蛋!你是大混蛋!"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疯狂的叫喊。
表哥踩够了之后拖着我的手臂就往屋里去,我知道自己无力挣脱表哥的钳制,只好不住的回头看他。
他惨白着一张脸,还是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孤零零地站在枣树下看着我。他的手背时不时地在脸上擦拭,我看到了,他在哭。

之后,我还是每天躲在院子里的那棵枣树下期待着他的出现。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我也会偶尔躲在爷爷的屋外张望,可是他就是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我开始在枣树底下捏我的小猪,我想只要我努力地捏好了他一定就会来见我了。可是我怎么捏也捏不出那天他教我的那种感觉,我每天每天的弄得一身是泥的回家。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捏出了一只象样的小猪,他竟真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还是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丽颜,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白衬衫。
见到他的我说不出的紧张,忘记了自己满手是泥就往自己脸上抹了抹。
"程哥哥,你说要教我怎么让小猪会笑的。"
我把手掌在他的面前摊开,他盯着我捏的小猪好一会然后拿起那只小泥猪,在地上摸了根细木棒在小猪的鼻子下面轻轻一划,小猪就笑开了。
他把小猪交还给我,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可是我知道他在笑,笑得开心无比。
刻画在小猪脸上的笑容其实就是他深藏于内心的情绪,那抹脱俗的笑容只有我能看到。

3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默契。
只要我呆在大枣树下,他就会出现。爷爷不在家的时候他会陪我玩上一整天,而爷爷在家的时候他只陪我在树下坐坐就走了。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我们之间有一种柔软的感情,不会太尖锐,不会彼此伤害。
无论是几乎不回家的父亲、成日不言不语的母亲、冷漠的爷爷,还是粗暴的表哥我都不再害怕。有了他的存在,我也找到了在这个家里呆下去的理由。
然而每次被表哥看见我和他在一起,我总是要遭到一顿毒打,我知道屋子里的母亲知道我被打,可是她从来不出来阻止,我只有忍耐。
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努力地变强,努力地长大,我要带着他逃离这个只有暴力和冷漠的家。
日子就这样过去,就在我七岁时某个夏日的午后,我和他吃着西瓜背靠背地坐在大枣树下乘凉,一个惬意的下午却因为表哥的出现而打破。
我知道他一直这样对我是因为妒忌,他愤怒地朝我冲过来,拉住我的衣领。
"给我滚回去。"
他的态度无比跋扈,我忍受他的怒火已经很久了,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朝他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松口。
"妈的,小混蛋!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出拳直往我的肚子上挥,我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这样被他打趴在地,我愤怒,愤怒自己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小混蛋,你敢咬我!我叫你咬!"
表哥边怒斥着边用脚往我肚子上踢,我被他打得几乎要失去了意识,但我还是分神看了看周围。
他已经不在了,还好他不在了。
我好怕表哥会连他也一起打,他一定经不住表哥的拳头。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死掉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喝止了表哥的暴力行为。
"住手!"
就算已经快70岁了,爷爷依然身强体壮,说话见有一种聂人的威严。
见表哥停了手,他马上冲过来,把已经残破不堪的我搂进了怀里,他身上的清香扑面而来,温柔得让我想流泪。
我知道,他为了我把爷爷叫来了。
"小炎是我的孙子,你凭什么打他!你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个外人,你要记住这个家不过是可怜你才收容了你,你只是这个家里养的一条狗!"
爷爷的话彻底地激怒了表哥,表哥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打爷爷,可是爷爷敏捷地躲过了他的攻击,然后一下抓住了他的左臂,狠狠地往他肚子上踢了一脚,他整个人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把小炎带到我的屋里。"
爷爷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转身回屋的时候交代,他迅速抱着我跟上了爷爷。
进到了爷爷的屋子我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镇里的医院的病床上,他就坐在旁边,见我醒来一脸平静地告诉我我断了五根肋骨。后来我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
出院以后爷爷告诉我,我以后没事可以到他的屋里去陪陪程烬,这样我也不用再遭到表哥的毒打了。同时爷爷也要求我要称呼程烬为小叔,爷爷说程烬是他的养子,后来我才知道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叔居然比我大了足足十年。

到了9月份的时候,我进入了小学。
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往爷爷屋子里跑,我和小叔大部分时间只是聊聊天、下下棋、看看电视什么的。有时我顽皮地和他闹起来就经常会打破爷爷的东西,可是爷爷从来不责骂他,无论对错,挨打受骂的永远都是我。为了他挨打,我一直觉得是件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记得,有一次春节的时候小叔不小心撕了爷爷新买回来的春联,爷爷发现的时候怒气直接往我身上撒,我被爷爷操着扫帚打得满屋子跑,后来身上留下的一条条红痕过了三天都依然清晰。

推书 20234-12-14 :我只是一张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