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春桢一 关于开始讲这些故事,像熬一碗药。一剂剂配好了,一股脑放进锅里,五更灯照着,等它异香异气地沁出味道,也不知这些个作料混在一起,到最后制得出的,是五岳仙丹,还是穿肠毒药。葵莲班的老大是葵,全名是鬼束葵。不是班长。当然做老大未必要品学兼优,做班长的却大概少不了这条条框框。即使在筇园也是一样。葵本是好人家孩子。父母双亡,跟着外祖母过了几年,老太太撒手西去,葵也就孤家寡人。后来就入了筇园。顺便说,葵生得甚是漂亮。按鹳的话说就是有发展成gay的潜质的那种漂亮。但这孩子的能打也是出了名的。鹳和鹤两个人是双胞胎,秀气的脸一模一样,气质却半点不像。筇园的寝室是单人房,是规矩,没多少人喜欢进别人房间。葵例外,跟鹳的交情不讲这些。有次不知运气是好是坏,看见在换衣服的鹳,腰后大大的一片疤痕,比周围肤色要深,活像淡淡的一片有棱有角的乌云。葵没问。他不知道鹤也有一块,对称的形状对称的位置。鹤叫鹳哥哥是习惯,也说不上谁先谁后。两兄弟生下来时是连体婴,所以给抛在警局门口,不是怪事。好在之后被送医,那样大手术,居然成功,磕磕绊绊活了下来,竟是玉树临风的两个男孩。瑶二瑶二姓浅香,相当好听的一个姓。瑶二的品味多少有点怪,喜欢的颜色杂七杂八,穿在身上就是地道的糖果盒子。瑶二进筇园时,葵和鹳鹤兄弟俩已混熟了。那时大家都是混居,最大的孩子不到十岁,最小的三岁。瑶二来时将近七岁,跟谁也不开口。偶尔葵夜里醒来,看见瑶二坐在床上,眼睛在深夜里透着一层静静的蓝意。后来到底有耐不住好奇的招惹瑶二,于是被打。瑶二打人的方式很奇怪,默不作声的一下一下,没什么表情,不像泄愤更不像报复,倒活像做惯了的流水线。没人劝,大家都知道是被打那孩子自找。只看着血层层地溅起来,溅得瑶二的前襟一片刺骨的红。有人见要出命案,去叫教官,这才了事。后来有一个晚上葵听到动静,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的鹳也早就醒了。看见几个孩子围在瑶二的床边,按着一团被子狠打,被子里挣扎的分明是人。葵和鹳对视了一下,跳下床。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三个人走过去。葵一把拎起下手最重的那个,看一眼,自然是那天被瑶二揍得送医的孩子,于是笑起来,突然挥出一拳,对方一声不吭,重重飞出去,蓬一声撞到别人的床柱,软软滑下来。"单打独斗的话,随便。这个算什么。"剩下的人飞快散开,回自己的床。瑶二慢慢从被子下爬出来,用手背抹抹嘴唇,抬头看葵,过半晌突然笑了,笑得很甜。葵没笑,水灵灵的眼睛向上翻一下,手指伸出来,勾了勾。瑶二耸肩,突然腾身便扑,葵飞快闪开,一拳迎面揍上去,瑶二的指尖刚碰到他喉头,已经仰天栽倒,鼻血顺唇线蜿蜒俊俏地淌下来。鹤叹了口气,转身不语。他本以为自己早清楚葵有多快。瑶二的手在地上摸索一下,忽然放开。他听见头顶的景树无声地在笑。景树没人知道泉景树几时入的筇园,更没人知道他身边那个混血女孩薇薇安的来历。薇薇安又叫敏代,泉敏代。黑发黑眼,嵌在雪冻般的一张脸上,见之忘俗。这两个人比鹳和鹤更像连体婴。听见瑶二被打时,鹤抬头看了一眼另一张床。景树高高地坐在上面,怀里照旧搂着敏代。男孩和女孩,两张极美的脸,泛着月色般的苍白。景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一头狮子,事不关己地注视着群狼呼啸。大家都知道,他也是头狼,只是更狠,更冷。春桢春桢姓和田,来历普通。身手很好。葵却直觉地不怎么喜欢他,一如不喜欢夜一。后来他终于知道,这不喜欢原来不是没理由的。夜一夜一五岁那年入的筇园。当某个人牵起他的小手,他意识到这只手将把他从栖身的孤儿院带走,同时他也感到,这只冰凉纤细的手毫无感情。后来他知道那是白笛的手,这并未让他感到荣幸。白笛,这名字不代表任何事,血统、身世或者国籍。夜一姓仓持,写在护身符上的名字,护身符塞在薄薄的襁褓里。哭不出声的婴儿一团破布似的落在大巴士后排座位下面,可幸不在风口。不然的话,是札幌的冬天,用不上多久就给冻死。白笛的裙裾上镶着貂皮饰边,颜色说不上是紫得发黑还是黑的发紫,转圈满满的珍珠。夜一的眼里只有这一种光,日后春桢会说他眼中的色调柔亮如珠,空白也如珠,不知是不是这一天烙下的痕印。她看着他,眼神很奇怪。夜一并不害怕。这女孩是雪,灼人而不自知,但是夜一是在深雪与风寒中挣扎下来的一条小性命。于是白笛笑了。同房的十几个孩子里,她只带走了他。后来夜一知道自己是这一届入筇园的孩子里,白笛亲自选中的唯一一个。他并未为此自觉幸运。筇园在东京近郊,种很多森绿的竹,古老,深邃,迷人。大概是名字来源。很多年之前,这里是暗夜之光五处禁地之一。而现在只被作为初级训练基地。夜一知道自己的处境和未来,大概比其他孩子要早些。暗夜之光即LON,Light Of Night的缩写。太平洋西岸最负盛名的地下组织。创建至今已有百余年。"我们被训练来继承一种国粹。"夜一听过有人戏谑地说。国粹。夜一对自己微笑。那句话怎么说?老而不死谓之贼。或者是:君子之泽,五代以斩。这样看来,LON的现任当家人白笛做的实在不错。当然她不会犯下人类所犯的任何错误,夜一后来知道了这一点。这女孩不是人。当年她带走夜一,办理收养手续时有人多嘴,"小姐您的年纪?""你信的话,十七。"鬼才信。十年后夜一通过晋级试,自由选择班组之后,他成为莲班的一员,不久后当上了班长。筇园的规矩,初入园时,孩子们集体接受培养直至十二岁左右。十二岁至十五岁则初步展开专业培训,可以自行选择擅长课程。而十五岁的晋级试,则确定下今后三年,乃至更久之后,自己的未来。梅、兰、竹、菊、莲、樱。六个相当艳丽的名字。每班三十人,男女各半。莲和樱。很多人一辈子忘不掉的名字。一辈子。夜一入莲班时十五岁整。每届孩子的年龄相差很大,梅兰竹菊四个班也都这么掺合得不亦乐乎,但莲和樱例外。以十五岁为准,上下相差绝不超过一岁。太大太小都没资格。是为以后决斗着想。公平,绝对的公平。筇园尚且有这一条柔软准则。在莲的下半年,Inuki来了。上次见白笛时夜一五岁,他清清楚楚记得她说自己十七岁。现在他十五岁。跪坐在冰凉坚硬的柚木地板上,他很难确定重重丝帘后那个声音的年纪。纵然她的声音和当年毫无分别。奉命前来觐见的只有莲和樱,大概只有他们才需要绝对的服从?夜一捏紧手指,掌心没有汗。他不抬头。耳边有种奇怪的声音。他耳力极好,周围很静,似乎一条头发掉下来都听得到。鬼神作证,谁敢在这种叫人上不来气的静谧里嚼口香糖。夜一终于忍不住抬头,不露痕迹地扫过一眼。他看到春桢肆无忌惮地对他笑。那天白笛正式将她的继承人引上前台。那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名叫西君雅。西君是白笛的另一个姓,古老的贵族风韵透着股邪气。在这出时间不长却沉重得要死的仪式里,他一直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帘外,垂着头,睫毛动也不动。他生得美,人气很薄的美,有冷森森的压迫感,很像白笛。半长黑发,脸如冰雪,眼若翠玉。白色狩衣穿得很端庄,看着也不累赘,却不知从哪里沁出说不清的怪异。他身后还有个人,坐得离他极近。穿着黑色,长发也是黑色,梳着马尾,整张脸全埋在暗影里。夜一看见葵和鹳一直在偷偷地打眼色递暗号。这两个人就闲不下来。他甚至能猜出那两个人的对话。"看啊,咱们的少当家。""看着挺好玩的。""你猜他到底是什么?""什么是什么?""我说,你看他是不是人?""你干吗不问他跟当家人什么关系?"葵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耸了耸肩。漂亮的脸孔上神情还有点嫩。"去他的,这简直是一对妖怪。""那他后面是什么东西?影卫?""你漫画看多了。"夜一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不远处的春桢已经把脸转了过去。夜一没法确定刚才他有没有朝自己微笑过,像个错觉。这时他发现另一个人的的确确在看他。泉景树的目光,夜一向来不愿直视。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比其他人更缺乏避让的权利。景树正是樱班班长,春桢是他的副手。除了和田春桢,没人配坐樱班的第二把交椅。听说新教官要来,莲和樱的反应大不相同。葵坐在桌子上说很有趣。口气像拣到了新鲜玩具。鹳和瑶二会意地微笑。鹤摇摇头,继续看书。樱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暂时。葵说,我们被鄙视了。居然找个人来管我们。"听说来的是少当家的情人。"葵怪叫:"我不要被女人管!"鹤看他一眼,"我可没说来的是女人。""完了,我们被彻底鄙视了。"葵丧气。"他们找个变态来管我们。"Inuki踏进莲的寝室楼一层大厅时,虎视眈眈的孩子们各自松一口气。葵白鹤一眼,"你还说来的不是女人。"葵看见的Inuki很美,第一印象。漆黑柔软的长发像那晚一样束着马尾辫。有几根发丝贴在细白的脖子上,簌簌飘舞。Inuki的眼睛很黑很深。艳丽的容貌有点眼熟。"大家好,我不是女人。"葵用力咳嗽起来,呛到了。鹳低声重复,"被你说着了。他们找个变态来管我们。"葵跳起来,"你这家伙到底来干嘛?"Inuki没理他,"你们叫我Inuki就可以。坦白说我好多年没带过小孩了,这年头的孩子好像越来越不听话。"葵一脚踹翻面前的空沙发,走过去,仰头。Inuki比他高些,大概有180。葵瞪着他,这个奇怪的男人。"我们不要女人脸的变态教官。"Inuki微微一笑。"你站稳了。"鹳大叫一声,"葵!"然后他看到自己身手超群的好兄弟已经躺在地上,痛得整张脸扭歪。这时有人意识到刚才轻微的一声脆响不是别的,是折断手臂的声音。Inuki对鹳轻微地挑了挑嘴角,"去叫医生。"瑶二跳起来。葵痛得缩成一团发抖,却没失去知觉。这时对着瑶二龇了下牙,"不行。"Inuki安安静静地笑了一下,跨过葵的身体,从衣袖里抽出记事簿,"点名。"大家全呆了。念到葵的名字时没人答应,于是Inuki回头看地上的小孩一眼,"鬼束葵?"夜一站起来,皱眉,"Inuki。"葵说:"不用你管。"Inuki笑了,回过头,"仓持夜一?"他确认了自己的班长的名字。莲和樱向来是对头,这谁都知道。这一次两个班待遇却是一样。樱也来了新教官。听说是个比Inuki更像女人的男人。葵躺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一边仰天大笑,幸灾乐祸。瑶二说:"亲亲小葵,你笑什么,那边没出事。"葵差点喷出来,"你再那么叫我我灭了你。""你试试。"鹤说:"都闭嘴。"不过听说景树也被狠狠给了个下马威。可见这次上面动作很大,弄来的两个教官都不是好惹的。葵说:"滚,放CD给我听。"几个人的品味都是一支叫ADAR的乐队,据说从主唱到鼓手都神秘莫测美绝人寰,音乐也做得好,几年前解散,有歌迷因此自杀,很轰动。葵说:"我要听歌,你们滚吧,晚饭我要吃香肠卷。"瑶二问:"Inuki怎么办?""什么怎么办?"鹤笑了,"葵你脸红了。"葵用没受伤的手去摸。鹳说:"笨蛋,他骗你的。"瑶二嘿嘿一声笑,"了解。香肠卷。"二 和田春桢的麻烦新任教官姿态翩翩地走进道场那一刻,春桢绝对没有想到这个漂亮的男人日后将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或者那也并不能叫做麻烦。泉景树、泉敏代、和田春桢。樱班公认的三人组。倘若在别种情况下,这种两男一女的搭配势必会发生点什么,而在筇园,似乎很少有人把那公认的班对当成正常情侣。因此多出一个大号灯泡也不奇怪。何况三个人都安之若素。新教官比所有人能想象的都不可置信。美貌超过一定程度就是怪异,若超越了性别则更不可容忍。他们可以确认他是男人,却没办法相信。"你们好,樱。"声音轻柔悦耳。之后打量所有人。艳若桃花的眼,微微挑着,一个个扫过去。看不清瞳孔的眼睛,注视到某一个人时微微的停顿细寒如雪。而笑意如春。景树皱眉。敏代看他一眼,离开他手臂。春桢轻声叫了句,"薇薇安。"景树手指微微一抬。春桢不语,看敏代猫般的步子款款穿过人群,到一边搁架上取下柄刀,连鞘双手奉给新教官。美貌女孩动作精确如人偶,低首垂眸,恭敬已极。手指洁白纤细,宁静不动也沁出奇特惑人气息,那一刻向男人接刀的手掌轻轻滑去。春桢那一瞬才明白,新教官当真笑起来时,唇角那一丝弧完全可以勒死人。长刀坠地时沉沉的一声响。春桢和人群里的绿名几乎同时冲出去,而景树一动不动。敏代咬牙不作声,面向众人手被反扭上身被向后拉。男人和她保持距离,单手看不出用力,气定神闲。女孩强撑着不动,上身已经拗到不可思议弧度,骨节细细摩擦出声,不是向前跪倒就是向后仰跌,两个她都不要。黑发颤抖,汗珠滑落尖细苍白下颏。绿名跳出来大声叫先生对不起。春桢被她搞得怔了一下,立刻改变原战略扯出笑脸,副班长的觉悟迸出来。男人不说话,一捏手里敏代腕子,女孩手指不听使唤地张开,抽出一根银红色细针,他眯起眼睛轻叹,"啊,真讨厌。"春桢上前一步想打圆场,笑容可掬。啪一声刀柄撞到喉头,一股力道窒人,直迸到眼睛里,痛得发酸。有几秒钟眼前一片黑。耳边听敏代急促喘息,再睁开眼时,绿名扶了她向后退去。低头却见长刀半抖出鞘,一段雪亮刃锋横在自己脖子上。这瞬间才觉出杀意森凉。叹口气,总算替下了敏代,算是对得起兄弟。"名字?""......和田春桢。"忍不住苦了脸。这男人怎还能笑得这般开心。男人突然一抖手收刀,俯身贴近春桢轻轻呵一口气,"看样子你比较,乖。"春桢寒出一身薄汗,抬头却见众人静悄悄纷纷两边让开。叹口气,心里忍不住哀叫,不要玩了,天,玩不起。泉景树,你这会子出手算什么。想是想,他不能说。景树默不作声,左手持刀,随步子缓缓拖过来。被挑战的男人扬眉一笑,若有所思。景树依旧默然,到了面前,陡然便拔刀。他动作向来出奇的快。樱班没有齐心齐情这一说,奉他当班长,心甘情愿凭他调遣,不过是因为那身手,谁都心服口服。男人的刀未出鞘,人动。景树轻盈如貂,脚步移动仿佛凌驾刀光,默无声息只是下杀手。刃气逼人,众人悄无声息向后退,让出大片空间。男人美丽的脸上笑容玩味,气定神闲。春桢咬牙,手指滑进衣袖去摸匕首。景树绝不是这人对手。他不愿看他被人先试探深浅再彻底摧毁。樱的首领岂能被这样羞辱。他太了解景树,了解得让他时时刻刻想逃。新教官的刀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金属撞击一声脆亮,景树的刀脱手飞起,钉入屋梁。春桢一把抽出匕首掠上前。黑发女孩的背影抢在他前面扑过去,连人带刀合身直扑。教官似有些意外,退小小的半步。反手一击磕开敏代刀锋,用力却不大。女孩被震出几步,站稳。脸色惨白。景树眼也不抬,轻轻道,"我认输。""认输就要听我的。"笑一下,带些诡异,"什么都要听哦。""是。""那么杀了她。"春桢一震。男人艳丽眼神斜瞥在敏代脸上,缥缈坚决的味道。"是。"抬手拿过敏代的刀,女孩没半分抵抗,静静抬头,合眼。春桢叫了声景树,陡然发觉自己声音在所有寂静里如此低弱可怖。冷汗沙沙渗满全身。眼睁睁,他看着景树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犹豫。手起刀落,斩向敏代头顶。春桢狠狠一闭眼。景树。景树。那是你的女人。他亦明白景树绝不会留情。耳边绽起铮的一声,睁眼时看见教官修长身材挡在敏代面前,轻轻甩出个响指。弹开刀锋,若无其事。"真听话。"他笑。刀垂落在脚边,景树沉默。教官转身拍敏代肩头,"女孩,他是你的人?"敏代不语,眼神无言。"你恨他么?""一点都不。"迎着男人笑吟吟询问眼神,少女扬起脸庞,面无表情。"就算我和他位置交换,也没有第二种选择不是么?"您要的就是我们绝对的服从,不是么。教官笑出声来,孩子气地扭了扭头。长发翩跹地散到胸前又被他随手拨向后。他轻轻说,"好乖。"尔后拍拍手,"课程到此结束。早点去用午餐。"爱偷懒的人。春桢想。压力无声无息涌上来。他凝视景树波澜不惊的神情。"下午射击练习,我想看你们的好成绩,樱。"他没有刻意强调最后一个字。所有人却都屏息。筇园樱班,没有人会忘记这一点。"先生。"又是绿名,活泼过了份的女孩子,笑容璀璨地靠近一步。"以后我们要怎么称呼先生呢?""菅野绿名。樱班A组仅有的三名女学员之一。"男人垂下眼睛看着她,笑了笑,"上一个被你问过名字的人是怎么死的,说来听听?""扭断脖子,这样,噼--啪。"绿名笑着,手势比比划划,"很久以前的事了。"春桢看得出她笑容里已经没了那股热烈。"很出色。"男人不咸不淡地表扬一句,转身向门口走。绿名怔在原地,表情有些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方回过头。春桢拿不准他是否在对自己笑,抑或自己身后的所有人。"我是Shiva,Shiva•Jude。"春桢在那一刻有种来历不明的预感,自己未来的日子大概不会太好过了。他突然有点想念夜一。三 女孩们的打扰鬼束葵醒来时意识到他昨晚居然忘了把卷帘窗拉下来。呻吟一声,用枕头盖住脸。他忏悔一秒钟。清晨的日光多少有点刺眼。他想自己难不成习惯了行动不便被人伺候。活动一下左手,安然无恙。他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跳起来。今天的课程是徒手搏击。他喜欢的高强度训练。Inuki上任已经一个月了。葵意识到自己必须迅速把这一个月落下的课补回来。别的倒还好说,生疏了一个月的身手是他最担心的。没多久就是段考,葵绝对不想掉出前十名,那意味着莲班A组里将没有他的名字。才不要输给那个漂亮却冷漠的家伙,Inuki。他这样想着然后飞快收拾好自己,出门。仓持夜一在教官中很有奇怪的人气,他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格外烦恼。他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注意,又不是葵他们一伙聪明绝顶也嚣张惯了的。虽然夜一身手不错,和葵是莲公认的前两名,但性情却南辕北辙。葵和他那一伙人,瑶二、鹳、鹤,他要好的兄弟,向来是筇园的焦点。而仓持夜一只是莲班的班长而已。他这样想着,以致没有发觉Inuki已经站在他身边。"仓持君。"略微吓了一跳,Inuki的行动没有一丝声音。这样的身手早已成为学员私下议论的话题。夜一抬起头,Inuki漆黑的长发垂下来,逆光时发梢微沁着一点温暖的苍金光亮。夜一低下眼睛答:"是。"Inuki似乎若有所思地静了一下,重新开口,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话。"仓持君请加油吧。"夜一望着教官离开的背影发愣。那纤细高挑的背影很有些决绝的味道,腰身的线条却妩媚得惊心动魄,那让夜一突然记起某种感觉。他摊开双手,凝视空荡掌心。这样的一双手里,铭记着的一种触感。身体悄悄地泛起一层热度。他吸一口气,重新握紧手指,向训练场走去。不远处的几个人正看着他,瑶二用肩撞一下葵,嘿嘿笑。葵翻他一眼,"干吗。""不干吗。"鹤若有所思地说:"Inuki也很注意仓持君。"葵气不打一处来,甩开鹳搭在他肩上的手,"那关我什么事!"瑶二咬着舌头笑,"没--事。"Inuki讲课向来简明扼要,示范也不多做。分组练习时葵向来和瑶二结对。瑶二的出手狠且准,他喜欢的那种对手。不过这一次他很想换个人。"亲亲小葵,你是不是很想change?"葵一激灵,瑶二歪着头笑嘻嘻地看他,然后目光滑动。另一边,Inuki正向夜一走过去,夜一停下动作对他行了个礼。Inuki摆手,侧头说着什么,微微一笑,轮廓忽然柔和起来。"Cut!"葵陡然撤身,躲过瑶二突如其来的一记下劈,怒叫:"你他妈干吗!"瑶二哈哈大笑,继续进攻。葵努力招架,有一会儿险些给他逼得透不过气来。好容易熬到下课,大家列队集合。Inuki简单总结几句。葵站在夜一身边。对方身上汗水蒸发的湿热气息和自己融在一起,都是拼命的味道。他斜过眼睛扫一眼夜一,还是那一副老成持重的表情。Inuki秀丽的脸孔上表情极淡,没有笑。刚刚宣布下课,瑶二立刻从窗口跳了出去。鹳诡笑解释,"去找他家那小孩了。"葵嘿一声,对鹤耸耸肩。"恋童癖。"他忍不住又去看夜一,对方正往门口走去,突然停步。与此同时葵也感到那股并不陌生的寒意,他抬起头。门口停着美貌的黑发少女,平直刘海下双目如星,安静凝视着Inuki。"薇薇安......"有人轻声叫出她的名字。学员们不由自主停下动作,二十几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薇薇安,或者泉敏代。樱班第一美人。据说有西班牙血统。那股神秘而又冷漠的气息,鲜少有人不熟悉。闲聊时鹤曾说:"她是典型的樱。""嗯。"葵点头,"哑巴一样,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跟她家那人真配。"女孩轻轻提起宝蓝和服宽大衣袖,对注意到她的Inuki深深行礼,转身而去。男孩子已经一片骚动,B组的竹田被推来搡去,窘得一个劲笑叫求饶。莲班的竹田喜欢樱班的班花,早就不是秘密。葵看一眼Inuki,突然有点恶作剧的冲动,跳过去拍竹田一下,"哎,你从窗户出去,正好赶得上她。""我赶她干嘛......"男孩子们立刻大声起哄,"你是不是男人啊!""是男人就拿出点胆量来啊!"葵一挥手,众人会意,齐声高喊加油,唿哨声响成一片。女孩子们乐得看热闹,议论纷纷。葵转头去看Inuki,被热闹惊动的他正向这边走过来。葵不知怎的突然一阵兴奋,声音更高喊的更响。竹田窘得满脸通红,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跑到窗口伸手一撑,翻身跳了出去。男孩们大笑鼓掌,尖声叫好,争先扑过去看。葵忽然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有谁的身体贴近他的手臂。他侧头,先入眼的是漆黑发梢,Inuki若有所思地站在身边,轻声问,"那女孩子是谁?"Inuki没有披上外衣。不知几时他解开了发带,浓郁长发散在白色紧身背心上。细巧光滑的肩头仿佛被一片幽暗水波轻轻漫过。葵迅速垂下眼睛。他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令人气恼的发涩。"她叫泉敏代。我们都叫她本名,薇薇安。是樱班的。"Inuki点了点头。"真漂亮。竹田喜欢她?""......她有男友的。""啊?"Inuki有点吃惊似的。"樱班班长泉景树,他们一直都在一起。"葵发现自己终于讲话顺畅起来。"樱的班对。"他随即发现Inuki似乎已经不在听他说话。竹田拦住了敏代,有些戏谑地挡在她的面前说着什么。敏代始终没有抬头。Inuki看着他们,艳丽的眸子突然掠过淡淡冷意。葵听见他轻声埋怨,"真是的。"敏代抬起头,对竹田轻轻一笑。那瞬间葵也察觉了什么。眼前人影一闪,Inuki已经掠出窗口。宝蓝长袖陡然翻开,袖底晶光飞起。学员们纷纷惊叫。葵不假思索,身体已做出反应。落地之后他才发觉,夜一和自己同时跳了出来。竹田的身体向后飞来,葵一把抓住他,见他吓得脸色惨白。再看Inuki正握着敏代手腕,女孩手里的短剑在日光下寒光四溅,几乎刺眼。Inuki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女孩子不要这么过分。"敏代凝视着他,半晌,突然又一个微笑,分外甜美。"莲的新教官啊......""只想来看看我是什么人么?"Inuki放开她,耸了耸肩。"和你们的新教官相比,是不大一样。"敏代的脸色突然有些苍白,慢慢敛下笑意,放低声音。"听说您睡的是当家少主的床啊。这样的话,至少也该聪明点要个我们班的教官当当吧。"葵只觉得一股血冲到头顶,几乎炸裂,轰轰的痛。鹤能拉住他之前,他已经一把拉过Inuki,动作出奇的粗鲁,然后挡在他面前面对敏代。"薇薇安,你他妈的皮痒了是不是?敢到我们莲来闹事!"敏代微笑。"莲班A组,鬼束葵。"她的嗓音突然细若游丝。"早想领略一下了,莲的第一名。"身后所有人陡然都静了下来。葵动了动脚步,左肩缩紧。他所习惯的备战姿态。众所周知,每班的ABC三组都是按实力排名。泉敏代在樱班A组三个女孩中排名最高,且是班长泉景树的人。莲和樱本就是注定的对手。敏代若是在莲班的老大手里吃了亏,这梁子结的更非同小可。葵咬牙,"我他妈本来不想打女人的,可你欠揍。"他已经下定决心。所有人都闻到那股箭在弦上的暴躁与危险,一触即发。肩头突然被掌心盖住,用力轻柔。葵一怔回头。Inuki懒洋洋拍了拍他,"别闹了。"葵呆了一下。头顶突然有人拍手,笑声清脆。Inuki头也不抬,"下来。""是。是。"落地姿势轻盈如燕子,短发少女抬头对Inuki可爱地一笑,露出细细白牙。"啊啦,好漂亮的教官。"Inuki厌烦地皱了皱眉,"不会比你们那个家伙漂亮。"葵没好气地瞪她,"菅野绿名,你干嘛?""来找我老公。"绿名看也不看他,"顺便探望我的情敌。"她笑着,径自对夜一招了招手。鹳脱口而出,"你还真有够变态。"鹤推他一下,"哥。""和田不在这儿。"葵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你们这堆樱的怪物都他妈给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这是莲的地盘。""唉哟哟哟。"绿名叫起来,"鬼束你今天很没有幽默感啊。我哪儿招惹你了。"她笑看一眼Inuki。"还是,薇薇安说错了什么话么?"葵轻轻闭了下眼睛,突然跳了起来。Inuki一把扣住他。葵不做声,只用力挣扎。Inuki叹口气,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你老实一点行不行。"那一丝淡得仿佛即将褪尽的香气,缭绕过来。是茉莉的香。甜而静,柔而冷。Inuki的胸口擦着他的肩头。令人战栗的薄暖。一种体温。一种香水味道。葵突然静了下来,垂下头。四 一团混乱训练场的正门被推开,被声响惊动的学员们纷纷回头。匆忙奔来的男孩看着围在窗边的同学们,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咕哝一声,"要命。"看了看左右,他索性走到窗边。人群微微骚动着给他让开。Inuki回过头,正看见一个高挑的男孩对他礼貌微笑,熟络地叫:"Inuki。"他走过来,趴在窗台上打量外面的形势。笑容灿烂地自我介绍。"我是樱的和田春桢。打扰了。"那一刻Inuki飞快地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以特有的直觉,迅速掠过他所在意的几个孩子。夜一的表情是几乎不会说谎的那一种。葵狠狠地瞪着突然出现的春桢。而鹤看上去有一点无奈。春桢笑了笑,动作缓慢地爬上窗台,再跳下来。跟夜一擦肩而过时,他轻轻地弹了弹手指。略长的黑发柔软发亮,垂到颈根。风一吹便羽纱般蓬起一点。Inuki几乎赞赏地打量着这个修长漂亮的孩子。雪白的楔领无袖紧身长衬衫和米色亚麻长裤很衬他展现出来的那种气质,貌似单纯明朗的感觉。眉目明亮带笑。相当出色的一种沉稳。Inuki想。他有点喜欢这个孩子。春桢走到他们中间,停住。恰好是葵和敏代之间某一个完美阻隔的角度。加分。Inuki轻轻抿起嘴角。春桢忽然对他深深鞠躬,"Inuki,十分抱歉。请原谅我们。"Inuki露出一点困扰的神情。鹤轻声解释,"和田君是樱的副班长。""哦。"葵别开头。"少来装模作样了。"春桢头也不抬,"请原谅。"似乎Inuki不回应他就不会直起身。Inuki轻咳一声,"和田君。""是。""那个,你的成绩怎么样?"回答依稀带笑,"尚可。""装相。"葵咬牙切齿地踢着石子。Inuki回手打了下他的头,随口问,"跟这家伙比呢?""鬼束君是值得我努力追赶的目标。"Inuki叹了口气,曲起手指啪一声给葵吃了个爆栗。"拜托,可别学这BAKA。"旁观的孩子们哄堂大笑。Inuki过去扶起春桢,掌心握住他肩头,不动声色,暗中掂量这孩子体质身手。男孩子肤色出奇的白皙,细腻却肌肉紧致,显然训练有素。有种抚摸灵巧野兽的微弱战栗感。Inuki想。肢体反应敏锐到一定程度特有的收缩和震颤。他熟悉这种感觉。真是不错的材料啊。这么好的资质,这么聪明。Inuki突然有点妒忌某人。他摇了摇头,对春桢微笑。"和田君,很高兴认识你。"男孩刚要回答,突然变了脸色。被人拦腰抱住。他不露痕迹地推着,一边对Inuki敷衍地笑,低声叫,"绿名别闹。"女孩紧紧缠着他,小小的头钻到他腋下,一边揉搓一边咭咭笑,死活不放手。"疯子,一堆疯子。"葵嘟囔着看一眼夜一,后者脸色有点复杂。葵的心情突然好起来,舔一下嘴唇,音量提高到所有人都不会忽略,"仓持夜一,把你家多管闲事的小春春牵回去。"孩子们再次笑成一团,呼啸喝彩。Inuki看葵一眼,葵不服气地瞪回去,嘟囔,"干吗?"春桢动了动嘴角,依然心无城府地笑。Inuki却看出他姣好轮廓有点僵硬。绿名紧搂着春桢,突然抬手对葵身后比中指。葵回头,夜一别开脸。春桢抬手啪地打在绿名手背,像威胁像玩笑。绿名尖叫一声,"讨厌啦!"鹳学着她叫,"好讨厌啦~~~~"葵大笑,伸手打他。鹳靠着弟弟鹤扭来扭去,一边瞟着夜一。"讨厌啦~~小春春最讨厌啦~~~~"围观的孩子们笑得发疯。Inuki侧头看着春桢,男孩微笑不动声色。故意不阻止,很想多看一点这孩子反应。何况有点好奇,春桢和夜一,他们之间的什么,并不是自己来到这里的一个月可以了解的。耳畔风声刚起,Inuki便察觉,陡然叫,"葵!"葵身手灵动,劈手按倒鹳,自己一个旋身躲开。细细柳叶飞刀几乎擦了他肩颈而过。葵站稳随即扑上来。Inuki挡住他。春桢一把扭住绿名手腕,女孩不躲闪,笑嘻嘻任他制住,坦然自若。另一只手里仍然转着一簇薄钢飞刀。春桢露一丝薄怒,随即收起,转头看Inuki,又一个深深鞠躬,不语。鹳爬起来,拍落一身灰尘,冷笑,"哎呀哎呀好乖,仓持,你真有福气。"夜一轻轻说,"拜托你不要说了。"鹳哼一声,鹤暗里捻他一把。他看看弟弟,压下一口气。木屐碾响路面,和服下摆微动。敏代独自转身离开。绿名看了看她,用一根手指捅捅春桢。春桢突然抬头,伸手拦住想要追上去的葵,轻声说,"我道歉。"葵一把搡开他,"关你屁事。"春桢陡然扯住他手臂往回带,葵顺势直撞,春桢让开。两人位置一换,成了对峙姿态。绿名叹口气,"甜心,你说你多管什么闲事。"春桢笑了笑,"你给我,滚。""无情的男人。"绿名说着走开,找个窗口一跃而上,坐好。春桢看了看Inuki,Inuki微笑。春桢叹口气,注视葵。"鬼束君。""要打快打,别磨牙。""景树只是叫我带薇薇安回去。""我管你呢!"葵冷笑,"要么叫她回来道歉,要么打倒我。也用不着毕业决战,干脆咱俩先来个了断。"春桢沉默一下。鹤忽然拍了拍手,走上来,推开葵,"你边上呆着去。"他扬起脸秀气地笑了笑,"要动手也是我俩来,班副对班副不是正好。"春桢耸了耸肩,一笑。绿名鼓掌。葵大叫,"鹤你要是让他给灭了,我跟你没完!"Inuki无力地扶住额头,暗暗叫BAKA。他看得清楚,鹤同春桢自有默契。两个孩子都够识大体,纵然对立,也都不想加深莲和樱的裂隙。虽然很想看春桢实战的身手,可是一再为难小孩到底不是自己这身份该做的事。刚想上前打圆场,又忍不住皱眉。他已经听到那种特殊的步子悠悠地荡了过来,不由得骂了句,"可恶。""在说谁啊。"那声音懒洋洋缠丝一般,未语先酥。莲的学员还在诧异,春桢和绿名却陡然白了脸。Inuki转身懒得看他,那人却飘过来,径自拽他的发梢,甜笑,"Inuki?"春桢镇静下来,轻声叫,"Shiva。"耳后细细的冷汗直冒。真的想要叫苦,为什么会给教官大人抓到。Shiva回头看了看他,"惹事的那小妖怪呢?"春桢咬住嘴唇。绿名早跳下来站他身边,一声不敢出。莲的孩子看着他俩这副模样,不由得加倍好奇。而面前传说中的樱班新教官已经是个令人屏息的惊奇。美得令人疑心的男人。就连葵也看得呆了一下。后来鹳给出的并为大家所认同的评价是,"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大像人。""抱歉哦,Inuki。"Shiva笑着拍他肩头,被Inuki甩开。他不以为忤,抬头问,"请问哪位是仓持夜一?"夜一疑惑地上前一步。Shiva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对他点了点头,回头问春桢和绿名,"你俩是在这儿玩还是跟我回去?"察觉他口气并不严厉,两人放松下来。绿名咬了咬嘴唇,撒娇地笑,"Shiva来接我们~~当然跟Shiva回去嘛~~~~"Shiva听不出诚意地笑起来,"乖。"绿名一把又搂住春桢的腰蹭上去,示威地对夜一笑。夜一扭过头去,双手悄悄扭紧。他记得那感觉。这一刻尤为清晰。掌心里包裹的腰身,并不是格外纤细,然而紧致灵活。每一分一寸筋肉都渗透相同的年轻和别样的青春特有的凛冽悸动,异样的气息。和自己相似又不同,似乎没有棱角的,他。和自己,别扭沉默的自己,不同的,一个他。人在怀里,腰身在掌心里,意外柔软的唇在自己唇上,滚烫的舌尖却真实地战栗在自己口腔里。稍纵即逝。他的人,他的吻。和田春桢。为什么,会那样地坦然自若呢。夜一深深地垂下眼睛。绿名的笑闹和春桢的脚步渐渐远去。Inuki擦过他身边,拍了拍他,大声对看了场好戏的孩子们喊,"都不想吃午饭了是不是?"大家一哄而散。留在原地的少数人,仿佛水流里筛出的沙粒。葵气鼓鼓地挥着手臂,鹤和鹳陪在他身边。Inuki看着他们,葵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他,冷不防目光相对,小孩的脸呼地红成了熟烂的番茄。Inuki一怔。有女孩在叫葵,抬眼看是名叫冬青的B组学员。女孩长得很白,珠圆玉润的感觉,笑起来微微有点羞涩,看着葵时更加如此。"鬼束君......今天......很帅哦。"葵瞪眼,"你耍我?KAO!少来了!"气不打一处来的红脸小孩跳了起来,嗷嗷大叫了几声,拼命向门口跑去。鹤对Inuki笑了笑,做个鬼脸,拉着哥哥跟了上去。Inuki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五 樱桃梗恶作剧以为可以泰然自若,却发觉,关于那些微弱而越矩的放肆,自己远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都在意。夜一躺到床上,眯起眼,用力呼出一口气。如果是玩笑,是不是已经过火了呢。春桢。和田春桢。侧过头凝视窗外,夜色澄明。远离东京都的筇园,星子格外明亮。不久前夜一刚满十六岁。和他相似的那几个孩子,鹳鹤兄弟同他相仿,葵小些,入莲班时还不满十五岁。瑶二大些,满十七岁却也没多久。春桢和自己同龄,他知道。莲和樱的规矩,年纪相差太多必然影响身手。即使为了两年之后那场厮杀的公平。夜一用力闭上眼睛。为什么,从几时起,开始考虑这些细想起来足以令人崩溃的问题。被打乱的平静,又是从何时开始。也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从前并没有特别注意过谁,莲或者樱在别人眼里的地位或者关系,都无关紧要。身为当事人所要考虑的并不是旁观者的热闹。夜一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梅兰竹菊四班的孩子,或者其他教官们。即使是同班学员,也没有令他想要太努力去相处得多么融洽。有时他不大能理解葵和葵那一群兄弟,火辣辣的热情和张扬。葵以他并不自觉的某种魄力吸引了班里几乎所有的男生,而女孩子们也对他趋之若鹜。但夜一很难说服自己去靠近这种火焰,并不寒冷的时候为什么要冒被灼伤的危险。而在葵眼里这无疑就是假正经。夜一想自己只是没有想要投身这种气氛的冲动而已,不能被吸引并不是自己的错。既然定下的目标并不虚假,那么其他旁逸斜出的一切,在意与否,似乎也不是太重要。他们都明白,自入莲班的那一天起就明白,三年之后,将要接受什么。他们知道樱的孩子也一样明白。成为班长自然因为品学兼优,相比之下前任教官更青睐夜一沉默老成的个性。若是选了葵做班长不知道会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乱子。不过就算如此,葵也从来都是莲的老大,吆五喝六,挥斥方遒。夜一反而乐得清静,挂着班长的名号,只偶尔和作为副手的鹤被教官们找去,开会或者布置活动。容貌清秀的鹤向来温柔细致,同夜一的关系说不上密切却融洽的很。这样的过程中,不能不注意到樱的泉景树与和田春桢。虽然从前混合教学时早已熟悉了彼此,可是樱的人和莲的人这样的身份,依然让年轻孩子感觉陌生。景树还是一直的模样,凝霜聚雪的脸,清俊非凡,从来不动声色。常跟他在一起的春桢却是出名的美少年。论容貌也许未必比景树出色,但笑起来光彩照人,何况他出奇的爱笑,高挑秀丽,极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鹤说春桢很漂亮,夜一看着鹤温柔文雅的笑容,说不出什么。他只觉得春桢的眼睛很亮,轮廓仿佛有点混血儿的味道。皮肤很白,总也晒不黑似的。那样的细致肢体,却无疑蕴着含蓄而可怕的力量,令他整个人像刚洗过澡的豹,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危险而宁静。这样的春桢,出名男女通吃风流占尽的和田春桢。夜一并不明白,为什么他招惹的是自己。在几个月之前那一天。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对方的动作凶狠灵活。但夜一也不是吃素的。左手被扭住的同时右手也扣紧春桢肘弯。一人一半的优势,却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那个矫健修长的身体猛然压下来。从未习惯过和谁如此近距离接触,这并不是格斗练习。唇上的压力柔软真切,满是果汁粘腻甜蜜的湿意。面颊相贴,陡然的挤压,呼吸紊乱着从肌肤间狭窄温热的摩擦里挣脱。阵脚全乱。急促扑闪着的黑色蝶翅扇出一片眩晕。气息紧迫,忍不住张开嘴唇。撞到了牙齿,有一点痛。浑圆的颗粒被推进到舌根,不由自主想要咬。耳边低低的一声嗯噫,吃惊的,抱怨的,取笑的,撒娇的,千回百转般的低唔。身体随即被用力撞开,后退几步,踉跄着找到平衡。抬起脸,面前的他用手背擦着嘴唇,似笑非笑的皱眉,带点惊诧,睫毛扑簌,"你咬我?""你......"很想反问回去,你吻我?舌头却不灵便,打个转卷出刚才被他哺进来的东西,吐到掌心,竟是颗他刚才一直吃个不停的大樱桃。"你......和田春桢!"他已经镇静下来,笑嘻嘻地,"Present。"这时才想起用力抹嘴唇,耳叶突然灼烧似的,一线火窜到脸颊,熊熊燃起来。"......你疯了啊!"他却只挑起眉毛笑一笑,若无其事,舌尖探出来,舔着唇,细细地滑一圈。从口袋里掏出塑料保鲜盒,刚买的大樱桃还剩半盒,拈一颗扔进嘴里,嚼嚼,戏谑地笑,忽然噗地吐出根樱桃梗。打了个结。他转身就走。留夜一在原地,手背擦着下唇,怔怔无言。这就是他的报复?和田春桢。几分钟之前夜一经过他们身边。景树和敏代并肩坐在树荫下,坐在树上的春桢抱着盒子在吃他最爱的新鲜樱桃。脸颊一鼓一鼓,不知道在干什么。神情炫耀。景树和敏代懒洋洋地看着,不置可否。夜一不知道他正在表演樱桃梗打结。只是想起班上流传那些关于和田春桢的绯闻,忍不住多看一眼,见他鼓着腮的奇特表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春桢看到他便跳了下来,把盒子扔给景树,拦住夜一,微微偏头看他。"兄弟你眼神不好?"夜一自然地垂下头。对方没有让路的意思。他考虑一秒钟,抬头说。"借过。"敏代轻轻一笑。春桢听到她的笑,嘴唇簇了簇,不作声。夜一绕过他走开。春桢回头,敏代靠在景树怀里,一对美人正对着他露出少有的笑意。春桢无奈地笑。这两个人再怎么温柔都带着嘲讽或者冷。他抱起手臂瞪他俩,"有那么好笑?""有。"笑容凝在脸上,春桢瞪了这一对半天,噗一声吐一根樱桃梗出来。打了三个结。敏代鼓掌,"这样好技术,哪天让我领略一下。"她靠着景树胸膛,径自微笑,"就是不晓得有幸尝过你吻技的,有多少个。"景树不置可否地冷笑。春桢耸肩,自言自语地拍了拍手,"现在好像要多一个了。"他接过樱桃盒子,向夜一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六 很多时候,不需要借口对鬼束葵而言,被人折断手臂,那真是太新奇的经验。自他在距十五岁还有九个月那天立誓入莲班以来的第一个教训,是面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给他的。这辈子他都忘不掉。Inuki,莲的总职教官,即班主任的角色,偶尔也兼任他们的授课老师。不过只是他喜欢的课程,譬如技击或者枪械,ETC。偶尔示范出来的技巧足够让孩子们惊叹上十天半个月。虽然他平时并不冷酷甚至有些不自觉的温和,上起课来却换了个人似的,超级严厉。不过相比较樱那位被所有班级学员在背后称作夜妖的教官大人,他要好得多了。据说Shiva的怪癖是经常堂而皇之地发短信给景树宣称早上起不来,叫他们自行练习,然后却往往在某个出人意料的时刻冒出来把某个因为一时放松而忽略警戒的倒霉鬼打个半死以儆效尤。"哎~~~~是不是真的~~啊?"瑶二拖长了声音问Inuki,一个月以来已经混得溜熟,不过当真亲近起来,倒还是因为前几天樱班泉敏代来闹的那场事。所有的莲班学员都看到葵的火气,那绝不仅因为樱那位脾性怪异的班花对莲的学员出手,更多的无疑为了泉敏代清楚说出的那句话。"他睡的是当家少主的床。"Inuki。所有人都自动忽略这一句。因为樱班教官的及时出场,葵想要打的那场架没打起来。事后葵那张堪称莲班第一帅哥的俊脸一整天都是红里透黑的。而回到寝室楼之后的反应据鹳转播,当晚莲班四人组的固定连线网游,葵被切得一败涂地。"根本乱来一气嘛。"鹳耸肩笑,"他大概给气疯了。""是。"Inuki没好气地回答。"哈?为~~啥?"鹳学瑶二的口气,一边扫葵一眼。某小孩一副事不关己的酷模样,盘腿背坐。鹳心知肚明,对瑶二使眼色,瑶二过去伸手捏住葵耳朵。小孩暴走,"KAO!你干吗你!"鹳耸肩,"耳朵伸这么长,累不累啊?想听就过来嘛!"鹤对哥哥微笑,兄弟俩默契地交换神情。Inuki看着他们,耸耸肩,"谁叫他晚上往死里折腾。"......Inuki饶有兴味地盯着几个孩子石化的脸色,慢慢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瑶二率先缓过气来,细声细气地说,"你唬人?"Inuki轻轻挑起一边唇角,"真的假的,你得去问他自己。"所有人都沉默。鹤努力按住想要问些什么的鹳。瑶二的脸色有点怪异。只有某个丝毫不打算先揣摩同伴神色再作行动的家伙直通通大声问了出来,"他晚上折腾什么?"鹤慢慢扭头看他,神情哭笑不得。瑶二不说话。"这话题少儿不宜。"Inuki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孩子该去换衣服了,下堂课是法文,对不对?"葵用力扭头躲开他的掌心,脸涨得又红又白,刚想争辩,Inuki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夜一,过来,有事拜托你。"葵瞪着走开的Inuki,狠狠咬牙。"什么啊......神神秘秘的。"鹳嘟囔,一边拍老大的肩。"走啦,葵。"他听见葵意义不明地骂了句,"混蛋。"他们都明白Inuki和Shiva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老死不相往来,虽然他们所负责的班级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生死对头,但这两个奇特的男人完全有着他们自己的默契。那种,作为某种种族稀有的同类生物所必然拥有的惺惺相惜。否则Inuki怎会当着自己学生的面开玩笑一般吐Shiva的糟,虽然那句话确实的含义谁也没搞清楚。法语课上老师一再叫起夜一回答问题,频繁程度令葵打呵欠。导致直接后果是全班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人都跟着打起来。困的或者不困的。夜一看上去已经尴尬,坐立不安。鹤悄悄举手抢答,替他解围,坐下之后被哥哥在桌下踹了一脚,压低声音问你搞什么飞机。鹤笑着用书本挡住脸轻轻说,"冬青在看这边。"成功转移鹳的注意力。立刻去捉弄葵。全莲班的人都知道B组的冬青喜欢葵,虽然瑶二曾经恶毒地说那丫头还没葵自己一半漂亮,不过并不妨碍大家的兴致。于是葵老大在这个有着黏糊法语发音催眠的温暖下午睡个好觉的美梦成功地被打碎,而这一切都拜某个一见他就脸红的圆脸小丫头所赐。这让鬼束葵感觉非常非常不爽。而更为不爽的事发生在日落之后。筇园具体有多大,四人组曾经严肃讨论过这个问题。讨论的结果就是决定骑脚踏车实地考察。并理所当然地在接近南部边缘地带时给警卫截了回来。原因简单的很,那是禁区。所谓禁区是小孩们神经兮兮的叫法。筇园建立至今已逾百年,扩建作为LON的训练基地也有数十年历史。现在学员们的生活训练区域都是后期扩建出来,而原本始建于百年前的园林此时则作为内园,平日除LON高级主管外不得进入。内园中的主宅则更为神秘,依平安后期寝殿造风格建成的宅院,四人组只在资料介绍上看过,美不胜收。可惜他们只来得及远目一下通内园的四足唐门,就给倏忽来去的警卫们赶了回去。外园以学员区为中心,教官及警卫居住区呈半圆形包裹,将外园与内园隔离。这与其说是为了守卫主宅,倒不如说是为了防止学员私自潜逃。从前并不是没出过这种乱子。筇园四面环满深竹,外围边缘尚有一道深达四公尺的人工河。守备森严。官方将这里称为全封闭私立贵族学园,在网上看到这种说法时,四人组毫不犹豫地笑翻了天。真他妈的黑色幽默。在和Inuki混熟了之后,四人组开始小心翼翼地触及漂亮教官的私事。好奇心杀猫,但葵一条被折断的手臂似乎没给他们带来相当程度的警惕,也许除了鹤。开始疑心些什么并非巧合,当然大家早有接受某些不可思议事实的觉悟。谁都没期待过LON的日子会简单如常人。一如他们都知道那名从来都隐身在重帘之后,作为当家人的少女,白笛,她并非人身。而半年多之前承嗣礼上倏忽一见的那位俊俏非凡的少主殿下,看上去也没有半点人气。好在Inuki比他们所能期待的更像人,而不像樱的Shiva那样,偶尔流露出的气息活像一簇血与火蒸焙的艳花。但他居住在内园主宅却是事实。Inuki并不张扬,却也毫不掩饰。关于这个,给出答案的居然是Shiva,对于不属自己管辖的学员他向来和气得近乎温柔。而他的说法是:Inuki不仅是莲的总职教官,更兼任当家少主的贴身侍卫。这个答案让不少莲的下巴掉了下来,然后敬仰之情溢于言表。"当家少主生死相托的对象哦~~~~"瑶二咬着铅笔敲桌子。他带来的玉置南伸手来抢,被他躲开,顺手把小孩拖到怀里揉搓。葵冷冰冰地说,"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鹤看他一眼。瑶二一边按着南南用力揉他的脸,一边抬眼看葵,"鬼束先生对此有何不满?"葵呼一下站起来,"你这叫什么话!"南南有点害怕,不再挣扎,往瑶二身后缩。鹳推葵,"你吓到南南了。"葵哼了一声,转身出去。南南看着他背影,挣开瑶二跑到鹤身边,"鹤哥哥。"瑶二怪腔怪调,"YO,跟他亲不跟我亲。"鹤笑着白他一眼,拍拍南南的头,"别理葵,他吃醋。"鹳一激灵,"啥?"鹤安抚地看着哥哥,"就像你所听到的那样,老哥。他动心了。"七 一百年前都不是彼此葵自己都不大明白为什么要跑出来。夜风一吹,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不想回去冒被瑶二取笑的危险。干脆转身向寝居区外走,月明星稀的晚上,只当散步。在筇园,学员区称为芹泽。周边教官及警卫居住区称为柳岸。柳岸和传说中的内园,即主宅所在地月凉院之间,另有一处古式宅院,是当年待客的居所,荭馆。不过现在那里大概一年到头总是空设。葵决定去那里玩玩,一个人。打定主意,推出脚踏车。一径沿小路骑过去。刚骑出寝居区,没等拐弯他就改了主意。与其顶着夜露爬到那种没人气的地方,还不如到训练场去发泄,或者到游泳馆去泡个尽兴也好。抬眼看柳岸那边,教官寝室楼灯火闪烁。方便起见Inuki在那里也有房间,虽然他不怎么留宿,大多都回月凉院。不知道哪一扇窗是他的,葵想。不然摸块石头扔上去。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情PARAPARA地好起来。跑到莲专用的训练场,想了一下决定去练习一下剑术。他这门课的成绩多少比夜一差些,完全因为葵不在乎。他想反正辅修课程不过用来练气养力,顶多是训练战斗敏捷度。课程是北辰一刀流,成绩最好的是夜一和鹤。两个假正经的家伙。Inuki貌似不大喜欢用刀,葵一边想着一边走。道场亮着灯光,格子窗上身影隐约浮动。有人比自己更勤奋呢。葵想,不知道是不是夜一那家伙。走进几步,他突然听到细细的笑声,一丝半丝,压抑着的细碎。汗毛直竖,然后忍不住露出邪恶笑容。谁在道场约会不成?早知道就拖那几只一起来看直播。葵决定偷溜过去看看是谁,然后再考虑是否发短信给瑶二他们。刚溜近一点,迸起的剑击声就吓了他一大跳。葵刷地靠上门边墙壁。门关得很严,他开始考虑怎么弄开缝隙偷看不被里面的人发觉。蓬的一声就响在耳边,好像谁的身体被推撞到门上。双方似乎仍在对峙,刀锋相抵金属摩擦的锐响丝丝透过来,要命的清晰。葵头发根都立了起来。这谁啊,到底在干吗。喘息,细而急,含着低柔抱怨。"发什么疯啊......你。非得跑这儿来玩。"葵猛然僵住。Inuki。那声线太熟悉。音调却从没有过的陌生。另一个人没有回答,只低低地笑。刻意逼急的呼吸呼呼地吹着,孩子气,带点撒娇味道。"别闹了啊......唔!"玱一声响声清亮,随后是刀脱手落地的闷响。身体被推拽在门板上滑动,衣料摩挲,脚步慌乱。肢体棱角纠缠碰撞。葵发着抖。再听不到Inuki的声音,耳畔身边,只有急促呼吸被挤压成柔腻低喘,混着某种潮湿得仿佛即将融化的吮舐声,一点点渗出喉咙。清晰可辨。葵抓着衣袖,后脑抵住坚硬墙壁,一点点绷紧身体。"好了......好了......回去再......"Inuki喘着气低低地笑,啪一声掌心打在谁头上,惹出猫科动物般微弱呼噜声。"......不听话还打你哦。"对方呜呜地哼了几声,安静下来轻轻笑,"Inu的剑术不成啊。""......谁像你在这鬼地方长大的!""呜。"葵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门柄。刷一声门被自里面拉开,葵猝不及防给带得向前一栽。喉头一紧,冰凉手指扼住他脖子,轻而易举提了起来。葵眼前发黑,丝毫用不上力。所有技巧统统失效。一瞬间他挣扎得像条咬钩的鱼。从未这么绝望地明白一个事实:很多情况下,自己根本还很没用。"雅,放手!"他听见Inuki的声音。砰一声自己被扔在地板上,肩头撞得生疼。葵蜷起身体抬头看,Inuki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诡异。两人对视良久。Inuki伸手拉他起来,掌心很暖。葵却被那温度烫伤了。他在跳起来的同时甩开Inuki的手,与此同时惊奇地看见Inuki的脸重新泛起红晕。那一幕美景让葵完全没法反应。半晌他才定下神来打量眼前的一切。Inuki还是白天的打扮,简单的一字领白T恤迷彩裤,马尾辫。只是T恤领口明显被扯得斜到一边肩上,露出的半边肩颈还瘀着淡淡红痕,一点两点,尖锐得像牙印。刀入鞘的滑动声打破两人间沉默,葵转头,方才差点掐死自己的那人正背对着他们,把两柄刀放回架上。葵一眼认出那背影。多年训练的出色能力这一刻该诅咒。任何人他看一眼就不忘。就算那人那晚穿白狩衣像平安朝飘来的幽子,现在黑T恤棉布裤完全学生样,葵也确信自己不会看错。眼前那家伙就是当家少主西君雅。何况Inuki叫他雅。十六岁男孩崩溃中。面面相觑。葵实在没有料到自己会说出那么一句。他瞪着西君雅,"你没我好看。"Inuki一个冷不防,拼命咳嗽出来。雅石化一下转过头,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容貌,一脸沉静。"谁说的。"Inuki的咳嗽好容易止住,又爆发。伸手拽住葵,对雅点点头,"你先回月凉院去。""嗯。"Inuki拽葵出去,走了没几步葵便甩开他,鼻翼抽动,模样大怒。"你不会为了当我们班的教官才陪他睡吧?"Inuki静了一下,一巴掌掴上葵的头,飞快回答,"因果关系弄反了。""哈?""你以为我干吗来这鬼地方。"Inuki斜眼瞥他,"别告诉我你们没动手查过我。"葵脑袋里轰轰响,一团混乱。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开始疑心。那些反复查询过,验证过,却从未敢直截了当向他确认的资料。四人组都喜欢的,解散多年的乐队ADAR。漂亮得让人发疯的鼓手。FBI尘封档案里,二十七岁的美貌东方男子,邪教德鲁伊杀手组ENGRAM传奇的首领。......或者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所知道不知道的那些。葵看着他漆黑修长的眼睛,眼睛里那种自己看不清一分一毫的光亮。"你到底多大?"Inuki微笑,"我早忘了。""你也不是人。"Inuki微微停顿一下,"我说过我是么?"葵考虑了一下然后点头,"收到。"Inuki看着他,"还想问什么?""有回答么?""视问题而定。"Inuki笑。"问吧,小家伙。"葵咬牙,"就算你已经活了几百年,也别叫我小家伙。""放心,还没那么久呢。""我有什么好放心的!"Inuki举起手做了个道歉的手势。"你和少主......真的是情人?"Inuki笑了笑,仿佛想给出完美回答,脸却揶揄地泛上了红晕。葵扁起嘴,垂头丧气。"那个......我回去了。"Inuki看着他,"他们都知道我的事,是不是?""我不知道。"Inuki点了点头,"你们都够聪明。""这是表扬么?""喜欢的话,就当作是好了。""反正两年后我们不知道有几个能走出这里。"葵仰头看着Inuki,"秘密总是秘密。""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Inuki顿了一下,伸手揉他的头。"我没别的好说......请努力,努力活下去。"Inuki的掌心暖而柔软,葵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会儿。Inuki的声音听上去纤细遥远。"好好努力吧,莲。努力地站在一起,把手拉在一起,努力地活下去。"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好好的。即使这是注定失望的期待,也请给我一个不那么绝望的结局。拜托了。葵能听到他这样说。睁开眼睛的时候,夜风席卷过的面前,已经是一片空荡荡的月光。八 莲与樱葵认为自己没必要对鱼藤酮的来源感兴趣,而那东西的作用他早记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又对着药理学老师恶狠狠打了个呵欠。不过所有人都认为他的目标是刚被提问完毕的夜一。鹳看手机,然后窃笑。葵不悦,伸脚在桌下踢他。趁他回头迅速出手,掌缘切他臂弯。鹳手一麻,手机掉下来,葵一把接住,重新趴在桌子上。鹤轻轻鼓两下掌。短信是竹田发给鹳:"ANO,班长不是只要乖乖扮演关键时刻不让课堂冷场的角色就好了么。"葵嗤笑,随手删掉,手机凌空扔还给鹳。鹳手忙脚乱接住,瞥一眼从书本上抬头的老师,低声质问葵,"搞什么。""睡觉。"他明白鹳的意思,无聊的课堂如果被无聊的偏心老师主宰则更为无聊。某几位任课教师对夜一与日俱增的重视,全莲班的人都看在眼里。葵明白他们只等自己一声令下而已。他嘟囔,"这年头无聊的事还少么。"然后他认为自己这句话说得实在很有水平,值得为此再美美睡上一觉。反正笔记的话有鹤在。少有连鹤也想摸鱼的时候,当然一旦天时地利人和占得太好以致让莲文雅谨慎的班副也感觉不偷懒就对不起所有人的情况出现,那么四人组当堂的笔记来自哪里,葵不想承认自己知道。事实上夜一的笔记根本没少被他们COPY。就算有人能拒绝葵那张漂亮面孔摆出的死皮赖脸谄笑,也没人能从鹤的温柔拜托里逃掉。幸好眼下鹤还在耐心记录中毒性心肌炎的类型。鹳看看葵再看竹田,对他们那边比了个手势。老大不发话,行动当然取消。药理学老师没有发觉自己的课堂逃过了变成一场颠覆性闹剧的危险。瑶二早有预料地抬起头,对小心翼翼看过来的夜一龇牙微笑。夜一有些窘,迅速回过头去。他比任何人都率先察觉到空气中引而不发的危险。那令他相当郁闷。他并不擅长扮演万众瞩目的角色,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偏袒和宠爱。已经受够了。他并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盲目优越感,即使幸运之神的确自很早开始就给了他一个重重的亲吻,仓持夜一仍然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他想做的,只是仓持夜一。他想要的,也不过是活下去而已。再多一点的话,大概就是......他想,他也不知道。下课时夜一飞快地收拾好书包。手机响。他看号码,在接起之前下意识扫视周围。每个人都没有注意他,但他知道几乎每个人的耳朵都是竖着的。对方沉默。夜一皱眉,"你怎么了?"他听见一片笑闹起哄,嘈杂切近。有人怪声怪调喊夜一君,然后齐声重复,"小~~夜~~小~~夜~~~~"大家不约而同疯笑起来,女孩子们忍无可忍的几声笑掺杂其中,更显尖锐突兀。夜一抬头。门前围一群人,嗷嗷欢叫。夜一眉皱得更紧。他太清楚,人群中斜倚在墙上,笑靥翩翩安之若素地合上手机的那个人,是谁。春桢向来有把寻常衣服穿得好看的本事。原因夜一百思不得其解。春桢的话,身材高挑修长加一分,肩相对于男孩子而言过分窄减一分。腿长且直加一分,腰却并不比一般人更细多少,即使不减分也够不上加分的标准。扳着指头数,如果只有一分胜率的话,实在算不上下注的好点子。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樱班的和田春桢是这一届筇园数一数二的出色男孩子。那就是很奇怪的事了。若干日子之前莲樱之外的女孩子仍迷他迷到荒唐。筇园里的女孩子和东京街头缤纷狂热少女其实也没多大不同,不需考虑生死大事的那些更是如此。虽然近段时候因为跟夜一的绯闻导致女生对他热度大减,荒唐统统变了方糖。不过死心不改拥有把和田春桢由弯扳直冲动理想的女孩子并不止菅野绿名一个。事实上她一个就可以抵挡很多。樱之鬼姬的绰号不是白得的。但迄今为止,跟和田春桢绯闻传得最热最疯的仍是仓持夜一。如果这是个笑话,已经到了让人笑不出来的地步。特别是当事人根本没有一星半点抵抗意思的时候。夜一拿了书包向门口走。鹳呼啸着跳上桌子在他头顶拉响一罐碎纸花。众人笑得更疯。鹤伸手把哥哥拽下来。鹳挣开他,抖手把罐子扔到门上,脱下外套在教室里唿哨游走,飘到葵身边时被一把抓住。鹳怔一怔。葵睁开一只眼睛,慢慢把他的外套扯下来盖上自己脑袋,口气懒洋洋,"吵死了。"鹳静下来。夜一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葵不理他,举起一只手用力挥一下,"都他妈的给我出--去!"然后吸吸口水重新趴好,嘟囔,"俺要睡觉。"鹤微笑,对夜一眨了下眼睛。夜一低下头飞快走出去,春桢走在他身边。两人并肩离开。瑶二伸手用力推一下葵的头,"起•来。""......恋童癖和GAY都滚蛋。"瑶二安安静静地回答:"去你妈的。"葵举手投降。"我错了。""给我死起来。"鹳好奇地冲过来,"死了还怎么起来?"夜一注视着春桢的侧脸。气质不论,那轮廓的确细致得出奇。樱从不缺美人也不缺冷血动物,但春桢是个例外。姣人这个词适合他。夜一想。那是奇怪的字眼,修长美丽这样的形容词,舍他其谁。春桢看他,"你干吗那种表情。"夜一安静地回看。他们正走在铺满和风的走廊上,一对清扬高挑少年。夜一突然有种感觉,两个人的身体沐在光里,一寸寸把七月下旬耀眼的阳光碾碎成彼此的影子。春桢看着他,笑起来,懒洋洋转身抓住他的手。夜一没有抗拒。书包从手里滑出来,沉闷地摔在地上。他仰一点头,眯眼看着春桢逆光的表情。这个角度,认清吻和凝视都不大容易。一只手搂住夜一的脖子。手指挖进头发,唇缠上来。跟以往一样。身体紧密浓深地压迫。后面是墙壁,可以坦然地抛弃重心。夜一用自由的那只手搂住春桢的腰,撩起白色亚麻上衣。熟悉的皮肤光滑温热,指尖像纠缠了温水中浮动的缎。手指沿脊椎骨轮廓一寸寸向上蹂躏,用力,再用力。春桢死死按他在墙上,大庭广众都是过眼烟云。这一幕有多少人看到,没人知道。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夜一缓慢地闭上眼睛。他不在乎,没有人在乎。春桢在吻他,熟练的,陌生的。他的人和他的吻不一样。人,是晒透阳光的白花脆生生张扬明艳地爆着。吻,是开满青苔的阴影,潮湿而甜美,神秘的味道。甜,清冷,馨香。遥远的,开在雪里的味道。夜一睁开眼睛。有时他分不清自己和春桢的睫毛谁比较长,吻的时候,缠绵悱恻地纠结。往往错觉,人干干脆脆地分开,视线却是混了磷粉的蝶翅,亮莹莹地碎在了一起。春桢只比他慢一点点,睫毛扑簌一下,睁开眼,有笑意。夜一在他舌尖咬了一口。春桢哎地叹出声来,抓紧夜一的头发,眨了眨眼,脸庞又埋下来。灵活的舌,温暖柔韧的腰身。夜一随他揉搓,他无所谓,任人摆布的样子很多人都见过,见惯不惊,或者大惊失色。夜一眯起眼睛端详春桢被日光烫透一层白金色的发梢。这游戏重复来去,从不厌倦。他用力抚摸着春桢的背。两人的另一只手十指交缠。夜一想等下一定要叫他把食指上的戒指拿下来,硌得人痛。脸颊偎贴,缠绵吮吸。少年呼出的气息混着一层七月里蒸出的暑意,黏黏地镀在潮湿皮肤上。夜一动了动手指。春桢陡然的呻吟被封在口腔里,微微震动。他挣扎,放开夜一的手。抓在夜一头发里的手指犹豫一下,软下来,滑上脖子,用力攀缠。拆开吻,春桢抵住他额头吐气。"你妈的,痛。"他细微地骂。两人脸庞之间,撑着狭窄的一道阴影。夜一安静地看着他。终于放弃。春桢松手,刀片贴夜一后背滑落到墙角,啪的一声。夜一放松手指,慢慢抽开逼在春桢脊椎骨缝上的那根三寸针。针尖带些潮湿,他承认自己有点忘形,不小心刺进去一点。不过他明白春桢大概也未尝不想割开他脖子玩玩。春桢微笑地瞪着他,半晌忽然连另一只手也缠上来,搂紧他脖子。夜一下意识挺起身体。温润脸颊埋进肩窝,春桢隔了衬衫舔着他锁骨,轻轻说,"借我一分钟。"完整的,毫无忐忑的一分钟。就一分钟而已。这样就好。"你身上什么味道?""什么?""很甜,很香,冷的。水染一样。"春桢不答。嘴唇加一点压力,轻轻咬着他。"是......梅花的味道吧。梅香。"浅香瑶二静静地抬起头,把视线自亲吻的两个人身上,移到对面楼梯拐角处坐着的女孩脸上。那一刻他不再若有所思。菅野绿名微笑回望过来。女孩的短发被风梳得凌乱,嘴唇上一排暗色齿痕,淤着血,新鲜浓烈。瑶二轻轻耸了耸肩。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怕被人看,即使是她。他们是樱和莲,这一点认知几乎可以令他们无须畏惧和避忌任何事。鹳苦着脸歪在弟弟肩上,"变态。"鹤拍他,"哥。""我跟你说,小子,你要是敢搞这个我就废了你。"鹳警告弟弟,"俩男人亲嘴有什么意思。"鹤无奈地笑,很想提醒哥哥,他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过在那之前他更想说却没有必要说的是,身边的好兄弟瑶二,大概没有一天不轻薄兰班那名叫玉置南的小男孩。葵安静地叹了口气,打断他们各自思虑。"妈的。"葵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鹳精神一振,竖起耳朵。"妈的,恋爱真好。"......就连鹤,也忍不住翻起了白眼。葵从来没认真琢磨过夜一跟春桢那档子事。所以当他搞清楚自己正在考虑什么的时候几乎怪叫得咬了舌头,然后一头扎到床上,用枕头盖住头,打滚。平静下来,扔掉枕头,他瞪着天花板,骂了句Shit。跳下床,光脚跑到窗边,他借着一点暮色端详柳岸那边的建筑和灯光。"Inuki。"男孩轻轻地叫了一声,捧住肚子,自己揉自己,狠揉。"啊~~~~好饿~~~~"他跑去砸夜一的门。门很快打开,夜一后退一步。葵大笑,"我饿。"夜一瞪着他。葵重复:"我饿了。""......"夜一侧身让他进去,转身去开冰箱,拿出巧克力蛋糕,连匙子给他。"好吃。和田给你的?""......嗯。"葵吧唧吧唧吃得高兴,"镶樱桃,肯定是他挑的。哎,你不吃可没了。""我不爱吃蛋糕。""那你还收这个!"夜一怔了怔。葵扔了匙子跳起来,脸上糊满巧克力。"他给你你就要?你不怕他毒死你!"夜一不答,把面纸盒推过去。葵胡乱擦擦脸,"你怎么那么听他的啊,你不懂怎么拒绝人啊......不对,上次你不借作业给鹳抄的时候挺坚决的啊!KAO,他妈的你不是真老实,你就是拿和田春桢没辙!"夜一瞪着他。葵拍桌子。"KAO,你说句话行不行?妈的小心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们莲可丢不起这个人!你自己不想活了也好歹给莲争点面子成不~~~~KAO,给我杯水。"夜一抽动一下唇角,不声不响地拿了纸杯过来。葵狂喝一气,扑通一声泄了气似的摊在沙发上。"他妈的,真好吃。""小心被毒死。"葵鼓起脸颊,"那就是你害的。"夜一轻轻一笑。"哎。""嗯?""你俩。"葵刚要问,一眼看到盘子里半块鲷鱼烧尾巴。"啊,我要那个。""......你还吃?""嗯。"一口咬下去,啊呜。夜一把水推到他手边。"别撑死在这儿。Inuki会杀了我。"岔了气,葵惊天动地咳嗽起来。"关......他什么事。"夜一笑了笑,不答。葵咳嗽几声,不爽。"哎,你跟和田到底怎么回事。"夜一静静为他添上杯水,"什么怎么回事。""服了你俩。大白天就那么搂在一起亲热,全世界人都看到了。""好看么?"葵满满一口水喷了出来,瞪着夜一像是第一次见他。"......看错你了。你这家伙哪儿老实啊,见鬼了。"跳起来拍夜一的肩,"哎,你俩谁占上风?不会是他吧?"见夜一不答,葵瞪眼,"他妈的,你没这么丢人吧!"夜一微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葵答得干脆。"我也不知道。"夜一转开视线,"冰箱里还有一包鲷鱼烧。"指尖陡然用力,深深剜进柔软肌肤。少女呻吟着耸起身体向后仰,漆黑长发一泻而下。湿漉漉手指攀住男孩肩头,低声尖叫。越过景树光洁苍白的肩头,她端详着床上扭曲凌乱着的月光,一绺魂,飘忽刺骨。搂紧男孩的脖子,她吻他渗出汗珠的侧脸和耳垂。"绿名告诉我春桢和仓持的事。"他用力,掐紧她的腰。"......什么事。""他俩在教室外面接吻来着......"敏代轻轻地笑,"......好多人去看热闹。"景树陡然撤出了她的身体,一刹那她空虚得想要尖叫。被反身按倒,景树抓起她的长发向后扯,姿态粗暴。敏代呻吟。他重新自身后进入时,陡然的狂烈。她咬紧嘴唇。"......景树。"泉景树。景树。景树。九 关于变态的讨论下课后春桢习惯地往莲班方向走,被绿名一把拽住。"陪我吃饭。"女孩眼神不容拒绝。春桢叹了口气。"绿名。""来还是不来。"春桢眨了眨眼,缓和气氛地笑,"我有约了。"女孩突然扑上去拦腰抱住他。春桢身材高挑,绿名站直了也不过及他鼻尖。撒娇耍赖姿势被谁看着都够甜蜜,春桢却忍不住绷紧身体。他太明白缠上来的小丫头是个什么东西。在樱班排名前五,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女孩脸庞紧紧埋在他怀里,声音含糊,"我杀了他怎么样?"抓紧她头发提起来,春桢低下头,眼神平静。"绿名,你认得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望,绿名双眼一眨不眨,半晌慢慢扯出一丝笑。"我说着玩的。"春桢放开她,直起身体,任她抱着,自己只管一步步挪,丝毫不在乎姿势怪异。绿名吊在他身上只不放手。两人僵持半晌。"你杀了我,我变成死灵天天附在你身上。"她孩子气地说,音调透明又甜蜜。春桢疲倦地闭一下眼睛。绿名放开他,拉住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走。春桢中邪似的跟着她没有挣脱。"这才乖。"她喃喃地说。春桢叹口气,"下不为例。""反正你早就担着虚名不是。和田春桢男女通吃,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春桢停步,"我不去了。"绿名噗嗤一声笑出来,换了哄孩子般温柔口气,"乖,乖,姐姐带你去好地方。"她拉着春桢向寝居区走。这区主体由六幢寝室楼组成,六个班各居一座,相邻楼间有长廊连通。中间围出小型广场,周边一应生活设施都很齐全。绿名径自拉着春桢走向兰班寝室楼。春桢拽她转身,"绿名你到底想干吗?"她强硬地甩开,"你来就是了。"抬手指着楼顶,她微笑,"一分钟到那里,不让所有人发现。行不行?""这有意义吗?""你上去就知道。"春桢转身,"要玩你自己玩。""好啊。"绿名仰头凝视了一会儿天空,笑起来,"薇薇安问我有没有跟你做过。你说我是告诉她有,还是没有呢?""绿名!"她重新注视他,音调微微尖利。"你明知道,她才不是关心这个的人!"春桢几乎挫败地垂下头,"到楼顶就可以,是不是?"绿名捧着脸颊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有些时候春桢觉得寝室楼的布局纯属浪费空间。明明每幢楼只有三十人,楼却有七层。一二层是公用空间,足够办场大型婚礼。七层通常没人住,据说在筇园这个数目不吉利。绿名拿出手机看看,拍春桢的肩,"‘一分钟。我在上面等你。"她一扭身向楼里走。春桢皱了皱眉,不晓得这丫头要用什么法子上去。一分钟,不被人察觉。太苛刻。兰班专业主攻艺术作品之窃盗与赝品伪造,说白了就是偷儿班。学员们的攻防身手在莲和樱面前都提不起来,耳目精敏却未必下于他们。绿名走里面,他自然走外面。想了一下绕到楼后,看看腕表过了二十秒。春桢叹口气。开始吧。他对自己说。有些可惜今天新换的象牙色T恤。爬墙太委屈。翻过楼顶矮栏,伏在被太阳晒得暖热的水泥楼板上,春桢抬手看表。绿名坐在一边轻轻鼓掌,"满分。"春桢坐起来,"赔我衣服。"在外墙上沾了一身灰,怨念。绿名帮他拍打几下,"你脱下来,我赔身上这件给你。"春桢吐口气,"懒得理你。"绿名天真地笑,拽他过去,楼顶角落有块长方石板,两人坐上去,绿名握拳在一个角上用力敲下。砰的一声,很轻,那一角陷了下去,露出圆洞,绿名伸手进去握住什么用力一拉,春桢只觉身下沉了沉,楼顶边缘护栏陡然高了起来。石板悠悠下沉,缓慢停住,倾斜。绿名拉春桢跳下去,石板自动上升合拢。"绿名的秘密花园。"她开心地笑着。春桢打量四周。阁楼样的小房间,陈设简单半旧。清漆木床,一桌一椅,床头柜上一架断线的古董电话。墙上有玻璃圆窗,一幅退色小油画。画上黑发的女子扭曲脸孔,青蛇从樱色的唇里缓缓滑出来。那张画春桢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地方。"春桢皱眉,"绿名。""别问我怎么找到这儿的。我也不知道。"绿名看着他,"你知道我不对你说谎。"她抬手指着周围,"这地方,楼顶的机关,从建这座楼就有,他们故意的。在外面你根本不会发现这里多了个房间。这些都不是我弄来的,除了那个。"春桢看到窗边那架高倍望远镜。"过来。"绿名拉他坐下,把望远镜推给他。春桢瞥她一眼,忽然有种抗拒的直觉。绿名抓住他的手,自身后搂住他的腰,把他按过去。最初的几秒钟春桢全身彻底僵硬,然后他用力眨了下眼睛,像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做的那样。如是清晰,仿佛近在眼前。从此端到彼端。隔了几层玻璃。缠绕纠结的肢体,柔软白皙,苦苦撩动交融。他眼中是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春桢一把推开望远镜,手几乎发抖。绿名咯咯地笑起来,"你看到什么了?嗯?你看到谁了?"后一句令春桢一震。绿名细软的手扳着他僵硬的脸,一点点重新送到望远镜前。女孩的笑声忽近忽远。"那是谁?那是什么?嗯?看清楚回答我,甜心。"黑发如蛇,千丝万顷地铺陈。男孩的姿势矫健激烈,几乎是凶狠的索求,陡然翻身把女孩抱到上面,汗湿的手指扣紧细软摇曳的腰身。女孩忍受不起般向后拗弯了自己,挣脱般的姿势,又陡然沉沦。那个瞬间,在她被情欲烧灼得艳美莫名的脸庞上,春桢看到熟悉名字。他轻轻叫,"敏代。"绿名在耳边吃吃地笑,"还有呢?"春桢回手甩她一个耳光。绿名突然扼住他的脖子,春桢挣扎。绿名死死卡着他,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她的声音含糊不清,"你生什么气啊你。""放手......"绿名更用力地掐下去,一边狠狠吮吸着他。"你他妈到底是不是男人。是的话......就像他那样对我!""......你疯了......你......"春桢用力把她的手指扳开一点,"你想干嘛......绿名!""我想要你!"椅子咣当一声栽倒。两个人倒在床上。绿名翻身压住他,春桢抬起膝头企图掀开她,绿名手里的猎刀抢先横在他喉头。"我不会杀你,可不等于我不想放你的血。"春桢无力地仰望着她,细细地吐着气。"你们到底想干嘛......你,还有敏代。""还有泉景树。"绿名带点残忍地笑。"泉景树。"她仔细打量着春桢的表情,慢慢移动身体伏在他身上。刀锋紧贴他喉头,女孩另一只手缓慢地伸进他的上衣,与此同时她柔软地动作着,用自己摩擦着他的身体。"......这门课我没修过吧。"绿名妩媚地笑,"这个?女孩子天生就会的。""你摸够了没有,我又没有你们女孩子好摸......你干吗掐我!"绿名轻轻说,"闭嘴。"她盯着春桢的眼睛,手指突然向下滑去。春桢低低地咳了一声,几乎恳求地叫了声,"绿名......"拉链被扯下。女孩微笑,手指缓慢而灵巧地用力。"住手......绿名!"她满意地欣赏着他。男孩白皙脸庞上渐涌潮红,一点奇特的湿意自眼角晕出。额头一层细细的薄汗。喉结不安地滑动着,吞咽忍耐。她开心地笑,"甜心,你快要站起来了哦。"春桢咬牙,"......景树会杀了你。"绿名一怔。春桢陡然翻身,刀锋擦过他脖颈,刷的一下。血遽然涌出来。绿名惊呼一声,春桢一把推开她,跳到床下,随即脱下上衣按住伤口。几秒钟,地板上已经汪出小小一滩血泊。绿名惨叫,"你他妈的疯了!"她跳过去,把他按回床上,夺开手看他脖子上的伤口。血如泉涌。她迅速把拇指探到气管外侧压住颈动脉位置向后用力。春桢低低地哼了一声。"你想弄昏我......""我想掐死你!""......那也好啊......""闭嘴。"春桢轻笑,笑得有些冷。"止血不用那么大力。你慌什么,我死不了。又没把动脉全切了。"他说归说,按着伤口的T恤已经被血染红了小半。绿名喘了口气,"你躺下。""......""我不乱来!"春桢笑着,他明白自己该在头晕之前镇定下来。安静躺好,绿名撕开T恤给他裹伤,一边冷笑,"我赔你一百件。"男孩懒洋洋地笑,"你说的。这件可是SO-SO的限定版。"绿名忍无可忍,"你能不能闭嘴。"裹好伤,她跳上床躺到他身边,用力搂住他的腰。春桢一动不动,"你说了不乱来。""嗯。"绿名把脸贴住他心口,"景树会杀了我?"春桢沉默。"你要是碰了我,他就会杀了我?""没这回事。""当然没这回事,他叫我来的。"绿名恨恨地掐他一把,"你以为他俩闲得没事干了,大白天的开着窗帘办事给你看?"春桢不说话。"我到底哪儿不行?"绿名爬起来捧住他的脸,"啊,告诉我。我到底哪儿不够当你的人?你宁可给我割了脖子也不要我。"春桢依旧保持沉默。"还是你真的不行?传说都是当假的?""你有完没完?"绿名怔住。半晌她垂下头,"咱俩要是换一下性别就好了。"春桢转头看她,"你有这么想强暴我么?""是啊。"眼睛一下子闪闪发亮起来,"你乖乖让我强暴了算了。"春桢压低声音笑,"滚,你他妈真是个变态。""我想要你,你想要他,也不知道谁才变态。""谁?""仓持夜一。"那个名字让春桢再次不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要谁?你知道,我们没时间的。"春桢叹口气,"我不知道。""还有两年,跟我在一起不好么?跟他,有什么好处。"春桢淡淡地问,"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好处。""说话算话。"绿名垂下眼睛,"决战时我不会杀你。""别说这种话。""我就说!"春桢又叹了口气,轻轻坐起来,摸了摸绿名的头发。"别闹了好不好?我不是你要的那个。我不是好人。""谁说的,刚才你不是有反应。"春桢哭笑不得,"不是这回事......"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绿名悻悻地,"别告诉我你对女人没兴趣。""我上过女人。不是筇园里的。"绿名想一下然后跳了起来,"KAO!那他们都说你花,你跟那些女生都干什么了你给我说!"春桢抱头呻吟,"小姐你饶了我吧......我饿死了。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绿名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不很重。"午饭改下午茶。我请客。"十 如果不知道手机和电脑同时响。电脑是内网信使,有人在线上找。手机里是短信,熟悉号码熟悉口气。一句:黑竹底下等你。所谓黑竹,其实是竹林里半枯的一棵,年深日久没死掉,颜色倒渐渐褪成了诡异墨色。偶尔春桢喜欢约在那儿。夜一从没问过他为什么。夜一并不喜欢竹林,月色里鬼影幢幢,迎风竹哨清亮却尖锐,像女子哭泣,分外凄凉。他打开MESSANGER,是鹤在叫他,说有东西要传给他。夜一敲下ENTER键,答说出去一下你只管传就好。鹤却多加了一句:知道你小心,只是这份东西,谨慎留好。夜一有些诧异,草草扫了眼文件名,不知所以,还是存好设了加密,便关了电脑匆匆出去。春桢靠着竹子,黑色紧身背心外披件亚麻衬衫。见他来便直起身,指间半支烟袅袅地升着一丝雾。夜一怔了怔,劈手打掉,"你!"春桢可惜地耸肩,"Shiva给我的,就一支。"夜一轻声回答,"别破了规矩。"春桢笑着摇头,"干吗为我好,嗯?你见不得别人坏?"夜一默默偏开头。不是不知道该说话,是不晓得怎么说,半晌出一句,"找我干什么?""闷了,想欺负你。"他当真说来就来,身形一动,单手向夜一肩上搭了过来。夜一迅速躲开,春桢笑出声,脚步紧随而上,一退一进,伸手扯住夜一衣袖,侧身用肩头撞过去,把他抵在一棵竹子上。"干吗不还手。嗯?你比我弱?"夜一不语,任春桢抵住他,用力,压得他有些窒息。眼睁睁看春桢面庞贴近,姿势威胁,逼得他不由自主侧开头,呼吸放缓。春桢轻轻向他唇上吹气。"......你不怕我杀了你啊。"夜一略微烦恼地抬了抬眼。春桢玩味地看着他的神情,抿起嘴唇。"喏,回答啊,莲的班长大人。""......你心情不好?""嗯?"夜一曲起手臂顶顶他胸口,垂下眼睛。"人后的话,这么靠过来,你还是第一次。"春桢静了静,突然不再开口。一滴夜露坠下叶尖,噗地滑落后颈,冰得春桢一缩,忍不住笑出来。"今天有人要强暴我呢。"夜一抬起头瞪着他。"绿名那丫头疯了。"春桢笑,放开夜一。口气随便起来,随手拍打身边竹子,摇落一片单薄露珠溅两人一身。夜一皱眉。春桢抖了抖衬衫,仰头凝视夜空。风凉如水,撩拨他柔软发丝。夜一看了他半天,"过来。"春桢惊奇地回过头,"哈?你说......"身体撞上竹子,轻轻的蓬一声,本能想挣扎,膝弯被对方的腿绞住。一秒钟,手被扣到身后。想要挣脱的瞬间眼前只来得及滑过参差竹影。脸庞被扳起,嵌在夜色里的星光亮得刺眼,模糊了一刹那。覆盖下来的脸庞,将自己压进了浓浓暗影。同类的气息,强悍而凶狠,汹涌地,劈头盖脸倾覆下来。"......什么啊。"在最后几个字里滑动着的舌尖被一口含住,吮吸,吞嚼的节奏。唇吻加深。气息同自己体温无限相近,仿佛是同一个人。那错觉太明显。春桢头不由自主向后仰,伤口裂开,一阵火辣辣的痛。夜一的食指沾过,触电般缩回看一眼。只几秒钟停滞,夜一陡然不满足地用力,唇吻着吮着,毫无章法却啃噬般肆虐。他不放他。春桢痛得唔了一声,胸口微微起伏。他用力扭头闪避,嘴唇突然被狠狠咬住,他一抖,身体完全绷紧,不敢再动。夜一稍放开他一点,毫厘间呼吸纠缠分不出差别。烫热气息,湿漉唇齿,陡然间蒸出的浓郁,残忍流露。舌尖唇上,一片细细的血,粘腻腥甜。"......痛。你......该死的!"放开他仿佛只为听这一句,夜一低垂的眼帘微微一闪,全身压上来,吻重新罩下,在刚刚留下的齿痕上摩挲一刻,含糊命令,"张开。"春桢眯起眼。双腕被放开,他慢慢把手挪到身前。夜一抓牢他后脑,毫不犹豫地按他在怀里。春桢伸出舌尖蹭过自己的唇,血味灼烫。突然睁眼看夜一,明亮双眸对视,刹那间清醒得昏眩。他放弃地笑起来,抬手缠上夜一脖子紧紧搂住。比什么都强悍的说服。张开嘴唇,带伤的舌尖蛇吐信般嘶嘶一掠,擦过近在毫厘的夜一。夜一用力勾紧他的腰向怀里揉。春桢呻吟,头皮被扯紧,痛得发麻。早晚头发被他揪光可有趣了。这样想着,忍不住用力搂紧夜一脖子,指尖向皮肤里深深掐进去。简直,好像最后一次。魂灵脱走,比绝望放纵。谁都没有出手。谁都没有放松。疯狂的吻,一丝丝燃烧体温。夜一扯着他的头发向后,低下头吻他脖子上的伤口。春桢用力抓着他,发根,皮肤,衣领,指尖微微抽搐。"放开......夜一你给我放开......这不行!"吮着一丝新鲜的血,夜一紧紧压住他不放,低声喘息着质问,"......为什么不行。"春桢答不出来,手指突然掐向夜一侧颈。夜一立刻狠狠咬了他一口,咬在伤口上。春桢锐叫,整个人绷直僵硬。夜一安慰地扶着他的腰,让他慢慢松懈下来。"算你狠......"春桢轻轻呼气,抬眼看他,脸颊红透,动了动身体。"你妈的,别顶着我。"夜一很想提醒他,你先有反应的。不过他痛得软了,现在还硬着的却是自己,虽然这还得怪他,那几声呻唤实在让人没法自制。他终于知道春桢的脖子敏感得要命。"哎,怎么办?"春桢笑嘻嘻向下看。夜一冷冷看着他,罪魁祸首还好意思问得这么坦然。"谁弄伤你的?"春桢笑,伸手抚摸他,"聊天就能满足你?那倒好了。"夜一一个耳光抽上去。忍无可忍。抓着腰扯过来,撕掉松垮挂在肩上的衬衫。一片露水砸下,洒上赤裸肌肤,春桢冰得一缩。夜一盯着他。春桢的肩很漂亮,皮肤白得惊人,沾着露,像刚剥出来的笋,新鲜甘芳,清细润泽,逼人想咬一口。于是他立刻咬下去,春桢痛得僵住,用力吸气。忽然笨拙起来,手不知放到哪里才好。夜一抓着他一只手环上自己的背,"搂着我。"春桢缓慢地吐着呼吸,"我这儿可还闲着一只手呢......要不要我帮你?""你敢乱动,我现在就杀了你。""好啊。也不错啊......"春桢轻轻扭动着腰,任凭夜一用力啃咬着他肩颈。夜一的喘息越来越急,春桢闭上眼睛微笑,咬了咬下唇,伸手盖住夜一的手。夜一抬头。春桢端详他。眼神迷蒙,额上细细的汗。少年情动。"抱紧我。"春桢丢下一句,吻住夜一。唇齿缠绵,不可遏止地婉转纠结。夜一想要仔细感觉,完全做不到。狂风骤雨般的快感,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动作。春桢的手指安慰般地爱抚着他。夜一放开春桢的唇,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月光下,这张桃花般脸孔似乎从未相见。那简直不是他。月色有某种魔力,逗引出平常无迹可寻的放纵和幽暗。春桢轻笑,"看什么,不认得我?"他加大一点手指的力度。夜一用力抓紧他,额头抵上额头,喘息。"你这个......"妖精。他张开嘴唇却叫不出声,指尖掐进春桢腰身将他死死按在怀里。满身湿热汗意,在高潮过后的软弱里丝丝冰凉。春桢抽出手指在衬衫上擦抹,软软地向后仰去,满足地笑。夜一勾着他的腰。那一瞬间,陡然疑心起来,怀里抱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究竟是谁。那样一种从未听闻想象的,酥骨的媚。那不是素日的他做得出的一切。某些时候,他并不像那个和田春桢。贴紧他脸颊,耳鬓厮磨。柔软濡湿的发。夜一吻了吻春桢耳垂。"没有了。""什么?""那种香味......梅花。你换了香水?"春桢半晌没有回答。他疲倦地抓住夜一的手,"夜一。""嗯?""这只手。还没杀过人吧......要不要试试?"夜一抽回手,把衬衫拉回春桢肩头,一颗颗为他系纽扣。"忘掉这句。"春桢笑起来,"我疯了,我。"他挣开夜一怀抱,"我忘了......我到底找你想干嘛。"夜一看着他。"谁伤了你。"春桢怔了怔,"那又怎么样。至少我还活着。"夜一很讨厌他那样说。那种口气,那个眼神。那完全是另一个和田春桢。樱的春桢。回到房间,他打开电脑看鹤传来的文件。扫视几眼,突然有些变色。筇园向来有不成文规矩,莲樱不同于梅兰竹菊四班,在许多方面拥有特权。而在大多数人眼中,樱的名号似乎比莲更高一筹。只因暗夜之光•LON最负盛名的杀手组名为樱。SAKURA。樱组。历届樱组成员皆自莲樱两班选出。毕业式决斗之后,优胜者被送往欧美进行高阶培训,全部训练及见习完成方可作为正式樱组成员入LON。两年之后,那场生死角逐。鹤给他的短短几页文件,包括上届筇园莲与樱的初入名单、决斗名单、胜出者名单,以及一些注有中级机密标识的资料。初入六十人。胜出者不足五成。最后一页,夜一的目光停在两个名字上。雒玉宠。佟莲华。上届筇园学员中,LON当家主君白笛亲选的两个孩子。一人自幼跟随白笛入京都梅园,成为她亲侍属下。一人入筇园,表现极其出色,以十七岁稚龄破格晋级见习樱组,十九岁正式继位樱组首领。空前的年少。佟莲华,当代樱组首领。以资料记载时间及莲樱选拔学员的年龄段推算,此时他应不会超过二十七岁。夜一慢慢合上电脑。恍然明白,老师和教官们为何对自己如此重视,接近偏心。不过因为,自己和佟莲华一样,正是白笛亲自选中的人。荒唐的理由。要命的借口。他突然很想要一根烟。那滋味他从未领略。筇园没太多禁忌,但他们是必须自控的一群。成年前不沾烟酒是默认规矩。何况他们日后要同生死做伴。想活得长,各种习惯嗜好越少越好,没有最好。月下的春桢,半支烟,淡蓝雾气袅袅漾过秀丽面容。异样的缥缈苍白,妩媚如妖的少年。夜一知道。那一幕,自己是忘不掉了。十一 威逼还是利诱,这是个问题午休时兰班的玉置南一蹦一跳来找瑶二。小孩嘴很甜,挨个打招呼,哥哥姐姐一路叫过来,没有不喜欢的。鹳摸着他头,"南南真乖巧。"瑶二飕地把小孩拽过去,对鹳长长地伸下舌头。鹳跺脚,"KAO,你个吝啬鬼。摸摸都不让。"鹤安静地笑一下,拼桌子准备大家吃饭,老规矩。葵懒洋洋伸个懒腰,突然跳起来,一把扯住南南,对瑶二点头,"你家小狗狗借我一下。""谁是小狗狗......"葵揪他耳朵,"你。"笑着低头对他耳语,南南皱眉认真听完,犹豫地看看葵。葵瞪眼,"怎么不乖了?嗯?"瑶二靠在椅子上前后摇摆,伸过脚尖踢葵一下。"怎么不~乖~了~~亲亲小~葵,嗯~~?"葵耸肩,拍拍南南,"宝宝我道歉。""我不叫宝宝......"噘了下嘴,无计可施。看到夜一正向门口走,小孩纵身跳上一张桌子,大喊,"夜一哥--哥!"葵张大嘴巴打个哈欠。瑶二眯眼看他,"小,葵?"葵再次耸肩。夜一停步,南南一个熟练空翻,轻飘飘掠过三张桌子,落地时稍微有点不稳。夜一伸手接住他,小心翼翼。南南顺势扯着他衣袖,"夜一哥哥,跟我们一起午饭好不好?"鹳哈一声叫出来,看葵。葵随手摸出课本盖住脸,摇头晃脑。鹤安静地说,"书拿反了。"葵僵住。瑶二停住,看夜一。夜一也正看着他们,表情一贯的淡然,略略迟疑。葵在桌下一脚踩出去,落空。忍不住低头看鹤本应立足的地方,空荡。抬头却见鹤走向夜一,轻声问,"可以么?"葵呼了口气,鹤最聪明不过。放下书本,他趴到桌子上,眼睛藏在臂弯里,一眨不眨。夜一扫他一眼,对鹤点头,"我有约了。"鹤微笑,"和田君?""嗯。""那么,不打扰了。"鹤说着转身。葵瞪着眼,一动不动,咬牙切齿。仓持夜一,你有种,不给面子。夜一忽然抬手搭住鹤衣袖,"那个。"鹤回头,"什么?"夜一垂下眼帘,"明天的话,可以么?"鹤温柔地笑,"罚你自己搬椅子过来。"夜一挑了挑唇角,想说什么又止住,轻轻答,"好。"南南欢呼起来,"夜一哥哥最好了。"鹤摸摸他头,对夜一笑,"这意思就是:请我喝果汁吧。"南南噘嘴,"鹤哥哥乱说。"鹤笑,"再叫也没用,这个月我透支了。不信问瑶二。"夜一有些生硬地摸了摸南南的头,学鹤的样子,抬头笑了笑,"明天我请客。"鹤微笑点头,"收到。"他领南南回来。一群人竖着耳朵等听汇报。鹤简单地说,"明天。"伸手推葵,"起来,他答应了。"葵扭开脸,"关我屁事。"南南蹭到瑶二身边,被一把抱到怀里,边挣扎边笑,"葵哥哥原来不讨厌夜一哥哥啊。"鹳大笑。葵扫他一眼,气呼呼嘟囔,"乱七八糟。"瑶二咬着舌尖嘶嘶笑几声。南南不爱听,伸手扭他的脸。瑶二捉住他细细软软的手指送到嘴里,咬了咬,无视南南尖叫。"小葵,这么听他,的,话~啊~"鹤一边接过竹田他们帮忙取来的饭盒,无忧无虑地接话,"听谁的话?"葵跳起来,"鹤!"鹤迅速露出一个天真笑容。瑶二懒洋洋地夹一筷水嫩的鲜芦笋,蘸了色拉酱送到南南嘴里。"Inuki,还有谁。"鹳狠命拍巴掌。筷子掉了也没管。葵呆在原地,吐气,脸涨得通红。"你们这群混蛋!"还留在教室的人纷纷回头,石化,目瞪口呆。葵定格一秒钟,迅速咧嘴一笑,"啊,好香。拜托留给我那个虾蓉卷。谢谢谢谢。"大家恢复正常。葵埋下头苦吃,再不说一个字。鹤吃了几口抬头,一笑,"葵你做的对。""哈?"鹤垂下眼睛继续,吃相斯文。葵瞪着他,知道根本挖不出回话,索性化郁闷为食量。筷子飞舞,跟鹳抢个不亦乐乎。※※※z※※y※※z※※z※※※次日午休时夜一果然搬了椅子过来,过会儿在学员餐厅水吧打工的孩子送外卖过来。六大杯鲜榨果汁颜色水亮,惹得南南尖叫再尖叫。鹳作势要跟他抢,被瑶二敲了一筷子,悻悻地缩回手,等小孩先挑。夜一坐葵身边,安静地打开自己饭盒。多了个人多少有些不自在。鹳和葵比平时安静,鹤却比平时笑容更多。南南不住往夜一身边磨蹭又反复给瑶二拎回去。大家一句两句闲聊起来。气氛慢慢活跃。话题不过是男孩子日常琐事。夜一看鹤,"你透支了?"鹤轻描淡写地笑,"那个啊,电脑出了点问题。全砸在那上面了。"夜一知道自己的副班长不止身手出众。电脑方面的手段也几乎不输以此为专业的竹班。"出什么事了么?""搞定了。"鹤微笑,用筷尖敲敲他碗边。"再不吃,都被我哥顺手牵羊了。"夜一明白他不想再说下去。南南咕唧咕唧不停抱怨瑶二品味太怪。葵瞪着他俩,说实话也无法明白自己兄弟为何喜欢打扮成一只混合冰淇淋。瑶二喜欢穿鲜艳缤纷颜色,招摇过市。而他最近似乎热衷把自己小宠物的品味同化。葵闭眼叹气,幸亏身边还有几个比较正常的人。他长长呻吟,"我想出去--"夜一和鹤齐齐看他。鹳一拍桌子,"他妈的,我也想!"南南跳起来,"可以么可以么?"瑶二一把按他坐下,"不,可,以。"所有人都是如此。筇园应有尽有,除了出入自由。孩子们都是一样,没有就想要,虽然给了也未必需要。不过年少矫情总算值得原谅。事实上在筇园他们无暇考虑大千世界,所有人都明白莲和樱日后将要面对什么。所以即使不需同等对待的梅兰竹菊,在毕业之前也必须一样待遇,乖乖被关禁闭。网络是平日唯一窥探世界窗口。不过大家都有觉悟。规矩摆在面前,一旦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这条路当初自己亲选,现今也无权抱怨。回头是不可能,走下去便要让自己无所牵挂。因他们是莲和樱。自选择让这两个名字收留自己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三年后只有两条路好走。生,抑或死。不过好歹那都是后来的事。悲观的人会想只有三年活头。"啊,还有三年呢。想那么多会老的。"笑着把嘴唇压上夜一脖颈,他那样说,春桢。在初次的樱桃梗事件之后,某个更为温暖神秘的正午,莲的班长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樱的班副压在了训练场边的铁丝网上。刚跑完五千公尺,夜一一身汗水,几乎惊愕地任凭春桢那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嘴唇狠狠压了下来。先落到唇上,再滑到脖颈。齿尖探出,用力之后是一圈完美血印。夜一一动不动。"你想干嘛。"春桢笑,"教你怎么打结。"舌尖轻轻拨弄夜一的唇。呆若木鸡的女孩们要到这一刻才想起尖叫。春桢皱起眉,"下次吧。"他推开夜一,径自离开,穿越人群时大家纷纷避让。回头对夜一抛个飞吻,他扬长而去。莫名其妙开始。如果不曾拒绝,那么就有继续。夜一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拒绝,正如他不明白春桢为何选择开始。那还是Inuki出现之前的事。葵瞪着他,"你发什么呆。"瑶二头也不抬,"思春。""他才用不着。"鹳反驳,捅捅夜一,"是不是,嗯,小夜?你俩到几垒了?"葵一口西瓜汁差点喷出来,吼叫,"你俩什么时候这么亲热!"鹳勇敢地瞪着他,"现在。"葵诅咒,"你个无聊八卦男。"鹳霍霍笑起来。南南惊恐地捂耳朵,瑶二夹块银鳕鱼给他,状若无闻。夜一不动声色,看鹤,"需要的话,我转账过去。"鹤微笑,"撑不下去会找你。"鹳从钱夹里翻出储值卡,不甘寂寞地叫,"我也要。"被众人瞪,缩头。现金那种东西,在筇园里等于废纸,一张统一发放的储值卡就可以走遍四面八方。孩子们每月入户的零用都是难以想象的数额,任凭挥霍。LON足够冷酷也足够慷慨。想要的东西只要不出格,无限供应。筇园里没有的东西也可以网上订购,上面派专人接收后送达手中,自帐户扣除货款。很简单的过程,唯一需要掌握的就是界限。桃花源往前一步,就是寒冰地狱。他们都听说过那样的往事。曾经某个班的年少孩子,因为在网络上出言不慎,惹动公众猜疑,导致筇园的存在被注意。事态平复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男孩。只是训练场边缘的一道混凝土围墙,似乎又多砌了一块。葵知道自己不是不好奇的,关于夜一和春桢。只是坦然地表现出来,未免太没面子。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筇园里一半以上的孩子都过了十五岁,没人干涉少年情事。只是莲和樱不同,最受欢迎的男孩和女孩们,却是最该被敬而远之的一群。他们的日子不多。所有人都知道那公开的规矩。三年之后的对决,终场戏是平等抽签捉对厮杀。不分胜负,不得退出。胜生负死,暗夜之光只留活下来的人。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将是谁。或者就是身边的人,好友,至亲,ETC。谁都不知道,命运将如何安排,如何调遣。谁都不知道,倘若我爱上了你,之后的那一天,来到面前,杀死我,抑或被我杀死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筇园莲樱,从来都是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那是大忌。而夜一和春桢,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葵根本没办法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去他妈的都太深刻了。他懒得明白。一如他不想考虑,Inuki偶尔靠近,淡淡苦涩清郁的茉莉香气自发梢衣襟飘散过来时,自己那陡然的心跳和燠热,究竟是什么。简单最好,麻烦不要太多。他还不想死呢。他提醒夜一,小心那家伙干掉你。那句话没有人反驳。鹤低头专心喝果汁。南南缩在瑶二怀里,试图用筷子去搔他的耳朵。鹳懒洋洋地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鹤终于抬头,看着夜一微笑,"太小看和田君了。"葵耸了耸肩,也是。他也实在并不以为和田春桢或者仓持夜一会这么简单。葵不笨,事实上他只是懒而已,大多时候。但在筇园,一切皆有可能。"我没说他现在会动手。"葵呼一口气,"好歹你是莲的人,给人灭了,大家都没面子。"鹤了然地笑,葵瞪他。其意昭昭。你敢乱说话,小子,不想混了。鹤耸了耸肩,决定接受威胁。夜一看着葵,"谢谢。""......谢个头。我就是怕你连我们的人一起丢了。"夜一微微一笑。"总之,谢谢。""哎......你到底想怎么样?"鹳啊哈一声,"老大,就知道你要问。"葵说,"闭嘴。"鹤继续喝果汁,根本没指望会听到回答。他对葵的好奇心报以同情。夜一收拾好餐具,对葵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KAO。"葵悻悻地喷一口气。"你这人就这样。不过我还是想说,你小心点。你家小春春......看着怎么就那么怪呢。"瑶二懒洋洋插话,"哪里怪?"葵干脆回答,"不知道。就是怪。""和田君很温和开朗。"鹤低声细语地评价,脸上的微笑却让人疑心这句话的真实度。葵跳起来,"说废话是你的自由。说谎话是你的权利。"作势去拧他脖子,"两样一起说就是你找死!"瑶二拍手大笑,前仰后合,"名言名言。"掐一把南南,"快快快,存下来。当开机问候语。"鹤翻身跳过桌子,边躲边笑,"哥,你不救我!"鹳耸肩,"老大要用家法,我有什么办法。"夜一笑着把椅子搬回原位。葵逮到鹤,按在桌子上狠狠揉搓。鹤笑着求饶,低低说一句什么。葵住手,眼睛亮起来,拎住他,"再说一遍。"鹤清清楚楚地说,"跟Inuki谈个条件吧。"鹳张大嘴巴,"哈?""上次去柳岸的时候,听他抱怨一句筇园里没意思。""真的?!"葵转头看夜一。夜一点头。"真的。""BINGO!"葵摩拳擦掌。鹤挑起唇角,"那么,就拜托你了,老大。""哈?!""大家的幸福都在你手里了。"鹤优雅地拍了拍他的肩,在葵反应过来之前对着同学挥手,"伙计们,老大要说服Inuki带我们出去玩!"周围孩子们先是愕然,而后陡然一窝蜂似的炸开。葵一把揪住鹤衣领,咬牙切齿,"你这混蛋......"鹤微笑着拨开他的手,安抚地拍拍肩头,"要威逼,还是利诱,都随你便。这次全看你的了。老,大。"十二 段考技击训练结束之后,大家列队向Inuki行礼然后纷纷散去。鹤喊了一声,"Inuki!"葵整个人定住,瞪着鹤。Inuki走来,一边披上衬衫,微笑,"什么?""葵有话要说。"......算你狠,小子。葵咬牙切齿。Inuki一弹手指,"对了,我也有话要说。"挥手叫夜一把离开的孩子召回来。葵脸红头胀地僵在原地。Inuki散开长发,用手指梳了梳,再重新绑好,看着葵,"老大有何指示?"大家爆笑。葵呼呼吐着气,半个字说不出。Inuki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拍拍手,"各位,刚才忘记说,段考时间确定了。"一片唉声叹气。没有人热爱阶段考试,即使是夜一和鹤。实战演习倒是小事,之前为期一星期的理论笔试,足可考死人。Inuki耸肩,"等下夜一到柳岸领时间表。"鹤一脚踢上葵小腿,葵龇牙低叫。Inuki目光一扫,"葵?""......我有话说!"事已至此,索性举着一只手跳出来,"考得好的话,有没有奖励?"Inuki怔了怔。葵盯着他,不多一会儿便错开眼,脸红起来,硬声硬气,"好歹给我们点动力嘛......对付樱那些家伙的话。"Inuki皱起眉,努力想了想,无计可施。"想要什么?"瑶二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葵回头对大家使了个眼色,手一拍,齐声大喊,"出--去--玩--"Inuki侧过头,似笑非笑,半晌不作声。葵有点害怕。Inuki这表情他不喜欢,看了心里发毛。大家静得连呼吸都屏住。Inuki轻轻叹了口气。"真的?"葵咬牙,"真的。""好。"以为自己听错。葵睁大眼睛,"哈?""我说,好。"Inuki笑笑地眯起眼睛,"考完带你们出去,一天。"大家又静了静,陡然爆起欢呼。鹤轻声细语地说,"别的班会妒忌。"Inuki扬眉,"他们不是莲。"鹤微笑,看着夜一,轻轻眨了眨眼。四人组集体K书,另有新加入的夜一和被拖来陪读的南南。六人蜷在葵房间里。浓咖啡煮得满室芬芳。临考,非此不能救命。考完最后一门,葵扔掉书包,嗷地大叫一声。众人得令,教室里一片狼嚎。鹤优雅地收起文具,摇头。葵摩拳擦掌,"可算熬到了。"他最喜欢的实战试。入莲班以来这是第二次。第一次在这一届莲樱初组成,简单对决。论起集体协作能力,莲更高一筹。葵一声令下,少有不会意的。相比之下樱未免松散,身为中心人物的景树根本不屑旁人。事实上他似乎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葵觉得那像一出舞台剧。比试采取CQB模式。室内近接战。限时一刻钟。以两班幸存人数多寡判定胜负。武器是仿真彩弹枪。每人限制子弹数为七。既考射击又考敏捷。优秀的杀手从不浪费子弹,他们都明白。从配合度来看,樱总体落下风。但个人水准之高从来都令教官们咋舌。考场设在体育馆地下大厅。废墟模式。葵连帽子都懒得戴,在鹤提醒下勉强戴了风镜。万一染料伤了眼睛,不是玩的。葵嘀嘀咕咕,"谁敢,我先爆了他的头。"鹳上窜下跳兴奋不已。瑶二换了衣服,紧身背心加棉布长裤,纯白。葵看了差点吐血,对他的品味和脑筋彻底绝望。樱自另一边入场,他们看不到只凭感觉。钟声敲响,计时开始。四人组配合向来默契。鹤和瑶二压阵。鹳与葵强攻突入。速战速决。SAS的要诀大家都记得清楚。SURPRISE。AGGRESSIVE。SPEED。缺一不可。不过葵总觉得瑶二对这比试其实并不热衷,照旧懒洋洋,即使做出一个完美切角转弯一枪命中对手,也看不出他有半点感觉。那让葵不大舒服。子弹一共只有七颗,不过允许掳敌方枪械。四人各自干掉一名对手之后略微分散。葵翻身跳过一扇窗口,伏下听动静。脚步却熟,微一迟疑对方显然发现自己,葵咬牙,枪提到胸口,一记QUICK PEEP看清对方位置,悻悻放下枪。是夜一。夜一也看清他。葵刚要直身,夜一突然伸手按倒他,纵身自他头上掠过,落地前滚翻,抬手一枪射向对面。葵翻身单腿跪地,举枪瞄准,对手已转到墙后。葵眯眼,低声,"谁?"反应相当灵敏,避得过自己耳目,又躲得开夜一那一枪。樱班A组也没几个做得到的。夜一微微犹豫。葵冷笑,"你家的?"夜一摇头,迅速贴住墙身滑开脚步。葵有点不情不愿,还是绕过另一边,准备联手合击。那人却连呼吸也没有似的,没在了空气里。溜了。葵和夜一会合,背靠背环视周围。葵咬牙,"到底是谁?""泉。""SHIT。"葵低咒一声。两人分开,他对夜一撇嘴笑,"各走各的,要是我干掉你家那个,你可别哭。"夜一面无表情。地面是石板,黄沙,泥土混列,没人熟悉地形。夜一小心翼翼绕过一圈镂花围墙。他只远距离射中两人,其中一人枪械没来得及取便给人跟上。凭直觉他知道不是春桢,却是身手不亚于春桢的人物。果然是景树。他知道景树还在附近,那人想干什么根本没人猜得透。身后有人掠过,倏忽无声。夜一决定主动。枪口向前方斜斜朝下,并侧贴在身体前方,右手稍微上提至胸前。他滑到墙根,准备切角。快瞥不适合对付景树那种风格,夜一不想被他冰般凝定的态度压制。要比稳比准,弧形压缩安全度是对决最大考验。确认之后夜一贴住墙面移动脚步,脚下是砂砾细细摩擦,迅速算好阻力,一步踏出。他听见一声低呼。刷的一声,短发女孩侧身滑倒,躲开擦过她肩头的一枪。子弹射上地面。迸起红漆溅了满身。夜一迅速抬起左手的枪逼住她。绿名侧卧,仰头看他,目光冷淡。夜一被那注视慑了一刹,扣下扳机,射出这支枪里仅余一颗子弹。女孩慢慢躺倒,看了眼胸口红漆,冷嗤,"你弄脏我衣服了。"一股寒气直透颈根,夜一陡然明白中计。他回头,景树静静站在那里。夜一不动。景树淡淡看他,不动声色亦不出手。左手枪贴着身体扔下。夜一慢慢眯起眼睛,凝视。时间分秒流过。他清楚景树不可能这样跟他耗到终局,根本没那必要。两人之间距离约十公尺。景树神色如冰。冰雪般的少年。他向来给人那种感觉,不似人间的冷冽和无缘。那气势慑人也摄人。夜一觉得眼角疼痛起来,太专注的凝视令人不安,而对手的迫力凌厉如此。视野仿佛微微混浊。风镜的羊皮包边压在皮肤上也似乎刺痛。透气防汗的特制哈雷不会模糊。夜一明白这是对峙压迫下的错觉。他咬牙,景树未必比自己好过。这一刻他看见景树作了个轻微的手势。夜一明白自己该忽视他任何动作,却不由自主没有开枪。景树摘下风镜扔开,看着夜一。"你敢不敢?"夜一不语。离终场还有一分钟,悠长铃声响起。景树露出一丝笑。夜一感觉那几乎是轻蔑的。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顶,那一瞬。夜一迅速扯下风镜,猱身而上。景树射出一枪,抽身急退。距离陡然拉近,五公尺内倘还会射偏,对于他们那简直不可想象。胜负只是一击。两人都懂。夜一盯住景树的眼睛。那种光凝定如琉璃。他明白了景树的意图。不能输。景树枪口指他眉心。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眼睛。身后突然扫来一枪,夜一肌肉绷紧,飞速让开。面前枪声已响,景树一枪擦过他头顶,射在墙上,鲜红迸溅。夜一额角有汗。前后夹击,境况大不妙。他向前急跃。不管身后那人是谁,都比景树安全。宁可同景树近身对决,也不能背对他这个樱的头号高手。距离缩短到三公尺,他真真切切看清了景树唇边那抹笑。那不是轻蔑也非恶毒。只是无情。景树动作陡然凝住。夜一抓住机会举枪对他。身后一声低叱,是敏代声气无疑。景树缓缓眯起眼。枪口抵他后脑。葵探身对夜一瞪下眼睛。"BAKA。"他真高兴可以把这句话痛快送出去。夜一不动。敏代的枪指着他后心。葵亦不能动手。四人僵持。时间所剩无几。脚步飞掠,向这边迅速转来。葵眉峰收紧,咬牙对夜一使个眼色。来的是敌是友都无从管,眼下形势一触即发。先下手为强。墙头扑簌响动,轻盈身影倏然翻过,落地便扑上,枪声先响。若不是葵收手快,险些击中手腕。与此同时他已抢先一枪射向敏代,逼她撤步,解除夜一后顾之忧。夜一丝毫不顾敏代,向景树疾扑。同葵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景树几乎一动不动。夜一没有迟疑。即使他看到被葵再出一枪扫开的那人正是春桢。敏代奔出几步,瞄准跃动躲避春桢的葵扣下扳机,身后枪声同时响起。女孩用力闭上眼睛,缓缓放手。瑶二作势吹开枪口烟雾,长长地吐出舌头。"晚,了,啊。"突然睁大眼睛,纵身急冲。葵一屁股坐到地上。脸颊涨红。他妈的,丢死人了。被女孩子毙出局。景树慢慢扬起手。夜一丝毫不顾,合身扑上。不知哪来一股冲动念头,他整个人撞上去,几乎抵在景树身上,两人一起跌倒。夜一抬肘砸景树手腕。出乎意料。一击之下,景树枪脱手飞了出去。春桢一声大叫,"景树!"敏代锐叫,"仓持你敢!"夜一枪口抵着景树眉心。倘若是真枪,这一击下去,必定血花四溅脑浆迸流。即使不是真枪,来这么一下也不是好玩的。景树定定看着他,一眨不眨。夜一盯着他那双奇特的,仿佛被洗净了情绪的眼睛。指尖慢慢扣紧扳机。谁先提出的规则,这个游戏。夜一突然发觉景树并不是在看他。用那种酷似看不见的人才用的姿态和方式,景树静静凝视的,是他仰望着的什么。那种目光几乎逗引得夜一抬起头来。"仓持......君......"春桢抿细的声线几如耳语。夜一的手依旧稳定,指尖在扳机上滑了滑。他知道春桢的枪指着自己的头。而瑶二逼着春桢。春桢轻轻地说,"我会开枪的。"夜一没有看他。手突然移开。枪声之后,是瑶二懒洋洋的大笑。夜一陡然抬头。春桢穿的竟也是白。紧身T恤胸口一抹花般突绽的殷红,分外刺眼。他手里的枪依旧对着夜一眉心。夜一的枪抵在景树胸膛。他还没有动手。终场笛声陡然响起。夜一扣动扳机。景树的身体震了震,眼神依旧空荡荡凝视空中,面无表情。夜一直起身。春桢偏开头,扔下枪,伸手拉起景树。身后瑶二已经和葵滚打成一团。瑶二大喊大叫。"喂,喂,你死得值。一命换三命。"葵大骂,"去你妈的!"怒不可遏。敏代走过来,推开夜一。她和春桢一左一右伴着景树走向出口。春桢回头看了夜一一眼。本以为他会笑,像寻常一样百无禁忌的姿态。笑意慵懒明丽,漫不经心。可是他没有。夜一抛开枪。有那么几秒钟他以为自己会狠狠一拳砸在墙上。他没有。抬头仰望,头顶是地下大厅宽阔穹顶。一排排日光灯管罩着柔光板,造出柔和自然光效果。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夜一不知道景树在看什么,看见了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究竟在看什么呢。※※※z※※y※※z※※z※※※十三 与浪漫无关段考结果发表后,整个莲班沸腾。意想不到的好成绩。尤其是实战试,樱的前五名几乎被全歼,这消息着实让莲兴奋。唯一不爽的是葵。被敏代干掉,这个事实足够他郁闷好一阵子。不过景树和春桢都被PK。Inuki不可思议的神情又让他开心起来。大家都对夜一敬慕万分。众所周知泉景树在他手里出局。夜一沉默半晌,"没有葵,我不能。"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欢呼。葵眯起眼睛骂,"混蛋。"心里是高兴的。一抬头见鹤看着自己,神色温柔,不禁恼起来,抓本书砸过去。"笑什么笑!"鹤但笑不语。害羞的葵很可爱。Inuki进来大家便静下来,等他兑现许诺。Inuki怔一怔,好气又好笑,耸肩,"我赖账会怎样?"瑶二把脚翘到桌上,抬手比个持枪姿势,"噼--啪!""一群混蛋。"Inuki笑骂,看看腕表。"明天课程取消。七点整,在寝室一层大厅集合。"欢呼声持续整整五分钟。夜一跟着Inuki出门,轻轻叫他一声。漆黑修长眸子看着少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夜一一愣。"是啊,我也知道。"插话的声线轻软甜蜜,夜一情不自禁退后一步。那人一出现,整条走廊上仿佛滑进一片轻灵眩目的光。他飘也似的踱过来,拍拍Inuki肩头。"我可没拿你当傻瓜。"夜一垂下眼叫,"Shiva。""乖。"Shiva笑,"听说景树是输给你,嗯?"夜一抬头,"他不该输。"Shiva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反正他输了。"夜一无言对答。Inuki躲开Shiva的手,Shiva不屈不挠地蹭过去,"你要带小孩出去?真新鲜主意,下次我也试试。""你?"Inuki笑了笑,"这话叫樱的孩子听见,伤心死。"Shiva轻嗤,"真是的。你小心了,私自外宿是死罪。"他看一眼夜一,微笑补充,"某人的死罪。"Inuki咬牙瞪他,"你就不能少惹点事?""那我的人生乐趣谁来负责......"Shiva笑,又拍了拍他,"照顾好我们孩子,嗯?"夜一一震。"真聪明。"Shiva轻柔地说,看着夜一。语气不明。Inuki没空管这个,只瞪他,"你敢乱说话......"貌美绝伦的樱班教官噗嗤笑出了声,"说的就好像我有不敢做的事一样......真是的。"嗓音渐隐,他飘飘然地溜了。Inuki骂了句混蛋。回头看夜一,"想的没错。"夜一抬头。Inuki静静看着他,轻声说,"别低估他们。"集合后统一穿过柳岸,由警卫护送到停车场,乘专车出园。Inuki开玩笑说被PK掉的不准来。葵差点吐血。鹤好说好商量拽来,小孩一脸气鼓鼓,惹得大家不住笑。目的地是汤本。虽然是小镇,大家已经满足。谁也没指望去东京,出来一次,Inuki担着多大干系,大家都明白。若不是他身份特殊,怎会有这机会。事先都得到警告,不准向其它班级炫耀,不得带别班的人来。谁都不想惹麻烦。瑶二良久没有出现,鹳打他手机,半天不通,好容易通了还满是杂音。鹳大吼,"你他妈到底来不来?"瑶二懒洋洋,"来。正收拾行李。""啥?"那边挂了电话。不大一会儿他出现,肩上扛着什么,衣服裹着,拿绳子捆了三两道。大家扑到车窗上瞪大眼睛。瑶二跳上车,对Inuki笑了笑,"带了点行李来。"掀开长外套,玉置南小小的头露出来,脸皱得一团团,鼻头蹭得通红,大眼睛一汪水。Inuki半晌说不出话,伸手给瑶二一巴掌,"你小子白痴啊,想闷死他。""这是行--李,行李。"瑶二摇头晃脑。Inuki又一巴掌抽过去,无奈透顶,"要带他来也不用拐弯抹角成这样。你脑子有问题。"鹳目瞪口呆,"你以为他没问题?"夜一安静坐在一边,只不时瞥一眼窗外。"人都到齐了?"葵看他,Inuki换了衣服竟像换了个人。一件黑丝短上衣牵牵绊绊缠在身上,袖口长长的流苏盖过手背,肩头随时要滑下来。里面还是白色背心,配了条银丝刺绣的黑色亚麻长裤。长发打散,一半洒在肩上,另一半编成细细小发辫,凌乱在鬓角眉梢。众人简直看呆。见惯了他素日简洁凌厉装束,今天这身衣物纯装饰性,陡然衬出他骨子里那一股妖娆味道。Inuki看着夜一,似笑非笑,"出发?"夜一脸微微涨红,又向窗外瞥一眼。有眼尖的人叫了出来,"哎,那是......"矫健身影一路奔来。夜一看了看Inuki,忽然打开车窗伸手出去。春桢跑到车边,纵身跳起,脚尖就近一点巴士车轮,借力一跃,搭住夜一的手,一拉之下轻巧地翻了进来,仰倒在夜一怀里,微微一笑。大家陡然静住,不是为他出现,却是为他身手。葵眯起眼睛。他故意的,春桢。鹤笑起来,"不是不许带家属么?"春桢从夜一怀里爬起来,微笑,"我可不是谁带来的。"一片唿哨。他毫不在意。Inuki摇了摇头,叫司机开车。不多一会儿便有小小骚动,坐在后排的一群早对春桢指点起来,低声细语一忽儿便蔓延。春桢只做听不见,闭目养神。葵看他那模样就有气,被敏代PK的怒火勾起来,忍不住大声叫,"和田春桢!"春桢爬起来回头看,下颏抵住椅背一笑,"有事?"葵冷着脸,"你来干嘛?"春桢不答,只笑。葵有些头痛。找茬找到底,索性撕破脸直来直去。跳起来瞪着春桢,"实战试时你们干嘛放水?"鹤神色一动。鹳刚想说什么,被弟弟一把扯住。春桢不动声色,"鬼束君在说什么?"葵冷静下来,眯眼冷笑,"知道你不会承认。"转头见Inuki面无表情盯着他,立刻泄气,一屁股坐下来,骂了句Shit,不知对谁。Inuki安安静静地说,"大家出来玩,不要闹不愉快。"鹳嘟囔,"我只想知道樱的班副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尖声答,"因为他是咱们班长大人的小春春。"一片哄笑。Inuki缓慢地站起来,抱住手臂环视,一言不发。几秒钟内,孩子们刹住笑闹,一片寂静。Inuki重新坐下,咳了一声,"葵?""啊......啊?!""唱首歌听。""哈!?""唱首歌,我给你和声。"......南南从瑶二带来的大包奶油玉米花里抬起头,"好耶好耶!"葵彻底呆住,鹤狠狠拧他一把,这才回过神,一时脸几乎窘成了紫茄色。有人惊叫,"Inuki会唱歌啊!"Inuki耸肩,看葵。葵咬牙,"那......那么......《Looking For》。"Inuki怔了怔,"Why?""......只有这个我能记住词。"无缘无故就想笑。看不到结果就说好。空荡荡房间。让我心跳。夜一侧头看春桢,春桢静静合眼靠在窗边,山风清凉,掠起他柔软略长的刘海。淡色睫毛纤长上翘,平添一缕优雅,偶尔被发丝擦过,微微扑簌。坦白说,他没有葵生的美。那种异样的秀丽却发于自形于外,形容举止,无限醉人。那大概才要命。察觉他视线,春桢没有回头,只淡淡挑起唇角。夜一很想问他是否生气。只是如何问得出口。无凭无据,无理无由。他只觉得春桢欠他什么,让他此时坐立难定,无法安心。究竟欠了自己什么,抑或是自己欠了他什么。也许只是毫无意义的一笑。实战试终场时他那一记冷淡回眸,忐忑到如今。"如果没有理由,你会不会离开 / 如果没有借口,你愿不愿等待 / 如果没有你在,世界从何而来......"Inuki眼也不抬,他的声音是种奇特的低婉,幽雅,冷漠,带着些安抚般的温存。夜一只觉手腕一紧,下意识想挣,抬头,春桢眼也不抬,手指扣在他腕上,慢慢收紧。渐渐痛起来,夜一声色不宣,盯着春桢白皙五指。半晌后春桢突然放手,睁眼看夜一,肩头颤了颤,忽然细细地笑出来,带点神经质。虽然Inuki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带他们出来,大家已经兴奋透顶。学员们大多七岁之前便入了筇园,十年来鲜少真正外出,格外稀罕。去坐船,游客新奇地看这一群少男少女涌上*海盗船装饰的游船。夜一同春桢并肩,迎风而立,他突然有些恍惚。这一切,是真实么?呼吸筇园之外的空气,微微惶恐。十年来被LON收买并限定的生命这一刻飘摇于碧水清波之上。富士山头白雪皑皑,像撒了一层砂糖的棉花糖,古怪甜美。一切都像梦。"我们还得回去。"夜一抬头。春桢没有看他。"我们是要回去的,对不对?"点头。春桢靠近他一点,肩头挨擦,一点点温暖,皮肤的触觉。"我后悔了,我不该跟你们出来。""为什么?"春桢微笑,"我不该给我自己机会。"夜一不懂。春桢说着他不懂的话,露出他不想看到的笑容。他的确期望过春桢的笑,但不是这一种。这种,仿佛被某种不能接受的事实轻轻摧毁之后,无可弥补的温柔。回身,看其他人。Inuki被一群孩子围着讲解典故。瑶二无视船员警告,把南南抱到栏杆上坐着看富士山。"那个圆脸女孩......"夜一轻轻答,"冬青。""她喜欢鬼束君呢。"春桢笑,"真好玩。""鬼束君是很好的人。""除了不解风情。"春桢打个响指。"真羡慕他。""......"他看夜一,"你有话要问我?"夜一沉默一下,刚要开口,春桢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压住他的唇。"Stop。"环视周围,他淡淡地说,"传说芦之湖畔山间除了早云寺之外,更有神秘莫测的阴阳师世家宅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夜一垂下眼睛。游客之中,多少是真多少是乔装假扮的警卫。身为A组学员岂会看不出。Inuki在冒怎样风险,筇园警戒又有多严密。寒气自夜一脚底升起,丝丝泛上头顶。春桢轻声说,"我还不想死。""我们在做什么,装假?""假作真时真亦假。"春桢笑,"别辜负了Inuki一番好意。别怪他,我们本就不该出来享受这些。这样被对待,又有什么不对。"名为保护,实则监视。"你信不信,如果我们露出了什么破绽。他们会拿这条船和船上的所有人给我们陪葬。"夜一没有发抖,他明白春桢说的是事实。"也许除了Inuki,我们全都得死。"春桢低声重复,"我不想死。"他突然兴奋起来,用力拍夜一的肩,"走,去和他们玩,我也想要钓鱼。"一整天时间,恣意消磨。大家都变成了小孩子。在箱根神社参道途中被路边各式各样小摊子迷得神魂颠倒。有人蹲在简易包装二百元一份自助贩卖的山菜摊子前不肯挪步。Inuki又好气又好笑,"看个头,买了又没法吃。想吃的话晚上去店里吃个够。"他提醒大家带好储值卡,解释说已经通知银行开启卡片附属功能,可以当作普通信用卡来刷,不忘绷一下脸,"透支自负。"大家欢呼。午餐在小吃摊上解决。去过美术馆和植物园,再陪女孩子们在购物街逛上一大圈,天色已晚。Inuki叫鹤打电话确认预订,然后一行浩浩荡荡杀到温泉旅馆。Inuki扶着夜一的肩抱怨好累,"带小孩果然不是人做的差事......"葵嘴里塞满满的章鱼烧,没法还嘴。房间是两人一间,分配房间时Inuki随口说了句自己看着办。男孩子女孩子都是单数,大家立刻起哄闹着要冬青和葵同房间,女孩羞得抬不起头。大伙煽风点火,葵差点急了。正闹得不亦乐乎,Inuki进来问发生了什么。鹤笑,"资源过剩。"Inuki随口道,"被删除法淘汰的可怜虫过来跟我睡。当然,只限男生。"一滴火星溅到硫磺堆里也不及这一句。葵不待大家起哄就冲了出去。Inuki耸耸肩,命令他们赶快分好房间去换衣服。某两个人的房间安排约定俗成。瑶二自然跟他带来的南南一起。春桢看着夜一自嘲地笑,"莲还有敢跟我同房的么?"这倒不是讽刺。没人愿意冒这个险。鹳耸了耸肩,"没人敢挖班长大人的墙脚。"大家各自散去,到房间换上备好的浴衣去泡温泉。四人组远远见Inuki挽着头发过来,却被和服侍女拦住说了什么。Inuki辩解几句,女子顿时惶恐,连连鞠躬致歉,惹得Inuki脸色微红。他走过来。琉璃色浴衣上印染薄紫花纹,整个人似要没进渐起的夜色里。带子系得不紧,衣料下垂仍坠出一弯纤细腰身。葵嗖地滑进水里,不肯抬眼。他听见Inuki脱下浴衣的细碎响动,有人开玩笑地对他吹口哨。鹳嘿嘿笑,"Inuki,我差点以为哪个美女走错了地方。"立刻吃了一巴掌。葵缩在一边不说话,耳朵竖起。鹤轻声问Inuki方才怎么回事,惹来一声低咒,"没事。"怎么说得出口。被人恭敬指引,"抱歉此处不能混浴。"诧异地答,"我知道。"一径向男孩子这边走。对方无奈,"女宾请来这边。"......鹳笑,"谁让Inuki脸比女孩子美,腰比女孩子细。"Inuki不理他,伸手招呼夜一和春桢过来。春桢一来,大家都静了不少。他笑,"我好像冷却剂。"Inuki嗤笑,"下来。"春桢本就生得白,被浴衣鲜丽茜色一衬,简直嫣然欲滴。他脱了衣服大家更吃惊,晒不到阳光的皮肤晶莹得近乎怪异,那是种平静却充满欲望的白皙。Inuki微微皱了下眉,笑,"春桢你不像日本人呢。"春桢只笑不答。鹤看着他。和田春桢向来坦然开朗,要不是这样,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情色气质真能叫人发疯。Inuki的娇娆在骨子里,如影随形,衬他成熟气质。春桢身上却有种他自己都不能驾驭的媚态,不是不叫人迷惑的。小孩们不大喜欢在温泉里无所事事,不多一会儿就溜走。旅馆附设的游乐场估计会热闹好久。Inuki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吩咐夜一和鹤看好了大家,自己乐得清静。他知道这些孩子若不是搞出大乱子,也就平安无事。第二天清早便要回去,大家当然要玩个尽兴。Inuki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要来的。十四 风情之外春桢看着夜一笑,"你铺床还是我来?"夜一不语,从壁橱里拿出枕头扔过去。春桢爬过来拣,抱着枕头坐在床角嗤笑。夜一铺好床,看他,"有什么好笑的。""没有,没有。"春桢钻进被子,拍拍身边,"晚安。甜心。"夜一汗毛都竖起来,顺手熄灯。身边人的存在太过清晰。同自己一样,多年艰苦训练的强韧体质。呼吸轻细悠长,若有若无,却极尽威胁。恍惚间,床似乎太窄了些,被褥又似乎太柔软。春桢一动不动,冻僵似的睡着。夜一没办法确定他是否有睡,大家装睡的本事不分轩轾。"一个钟头。"夜一陡然绷紧身体。春桢的声音平静温软,黑暗里悠悠地荡着。仿佛不在耳畔,更像飘浮在空中触手可及的某种物质。软的,冷的,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颤动,刺痛心房。"从这里到小田原,十五分钟。再乘新干线,四十二分钟,东京。"夜一连呼吸都屏住,身体紧紧压住床褥。春桢疲倦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说说而已,我不想溜。"我不想死。他低低地重复。夜一睁大眼睛,默然凝视面前熄灭的细木地灯。春桢拍了拍他僵硬的背,"左右睡不着,起来吧。陪我聊天。"夜一不说话。春桢微笑,"没用,睡不着的。你又不是不明白。"夜一明白。很久前就习惯了独眠,又被训练得太过警醒,惯了同人保持距离。身边陡然多了个活生生的人同床并枕,一时根本没法适应。即使是他。何况是他。夜一低声回答,"睡吧,明天还得回去。"到底是即使还是何况。夜一闭紧眼睛。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被褥悉窣作响,春桢坐了起来。夜一回头,见他倚着墙,静静若有所思。夜一也坐起来。黑暗里春桢白皙轮廓隐约可见,月光如丝,在地板上散乱铺陈。一点如涟漪蔓延过来。茜色衣,腻白肌肤。领口微微的一痕胸膛,衣褶折叠,透出动人阴影。他坐在那里,像一帧月色中的剪影,沉思不寐,恍然若失。"为什么来。"春桢动了动,低笑,"因为想出来玩......你信吗?"夜一静静地忽视他的答案,"为了我?"春桢沉默,半晌抬头,"这么直接?如果我说不是呢?"轮到夜一沉默。春桢轻轻笑出了声。"别想那么多......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总之我在这儿,是不是?"他倦了似的伸个懒腰,衣带滑开。也许他当真是故意的。夜一想。在筇园他们很少见到彼此的身体,即使是同性间。独居,以及避忌。身为未来杀手必须遵守的某种戒律以及因此产生的压迫感,令他们不得不谨慎。但今天是个例外。温泉雾气袅袅,蒸得人骨酥筋软。白蛇般的少年慵懒爬上石阶,蜷缩着披上茜色衣衫。妖娆色调仿佛染进了他颊上那一片火热红晕。平日觉得他像豹,劲健,绷紧,轻灵。今晚的某些,却令夜一忍不住疑心他会就这样融化在温暖泉水里。没法忽略其他人注视春桢时,那些又怪异又迷惑的目光,轻薄而灼烫,写满了自己不愿领会的意欲。出口的声音,奇异地沙哑起来。"别这样。"春桢慢慢系好衣带,头也不抬。"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反正没什么事干,又睡不着。"他那么平静。这一秒钟夜一承认自己恨他。干涩从口腔窜到喉咙,动一下嘴唇,咽喉都刺痛。"你故意的。""嗯。"春桢点头。"我故意的。怎么样?"后背撞上床褥,蓬一声很轻。领口自肩上撕下,半边白皙肩颈被月光赤裸裸洗过。夜一不知道,月光是几时游到了床头。无声无息,丛林夜兽般灵巧矫健,春桢根本没有反抗,任凭夜一压倒了他。月光如刀锋,映亮两双漆黑明净的眼。轻轻落下嘴唇,在他左胸。貌似温柔。齿尖却悄然凶狠地用尽了力气。春桢一口气呼出来,屏息良久之后自然反应。他剧烈喘息,"痛......夜一......痛!别咬了......"血涌出来,将伤痕填满。夜一轻轻放开他,凝视。他知道自己用力深浅,那伤口一两个星期不会痊愈。春桢无力地抬手,用手背擦去夜一唇上血丝。动作绵软,声音却依旧冷静。"储值卡里的通信芯片,足够监控我们到天涯海角。"夜一低头,轻轻舔净自己留下的齿痕。春桢痛得缩了缩,推他。"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懒得骂他说谎,舌尖稍稍用点力气。春桢哎哟一声,用力推开夜一。"过分了,你这家伙。"夜一几乎想要苦笑。难道之前的所有都是不过分的。什么逻辑。"咬我干吗?盖章留个纪念?"夜一不答。"别人会以为是女孩咬的。"安静地问回去,"别人是谁?"春桢静下来。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钻回被子里。"没有人。"鹤尽可能靠在墙角,看哥哥跟葵打成一团。枕头乱飞,被褥散乱。葵死活不肯去Inuki房间睡,只赖在他们兄弟这儿。男孩子像两只吃太饱的小熊厮打滚翻,从床上打到地上,从地上滚到门口。鹤看了一会儿,索性跳上矮桌,居高临下,咬一口卷满奶油的可丽饼。葵停下手,乱蓬蓬的头发抬起来,"吃什么呢?"鹤不动声色,"好东西。""哪儿来的?""瑶二买给南南的,我拐了一个。"葵惨叫,扑上去抢。鹳拖住他脚踝拽下来,拿枕头狠狠蒙住。"胜负还没分呢,死小子!"鹤摇摇头,吃掉最后一口,去洗手。回来踢筋疲力尽的两人一脚。"起来,铺床,睡觉。"鹳嘟囔,"我也要吃。""你去买。""找不到。"鹤叹口气,"我去。给我卡。"鹳耸肩,"我跟你去。多买几个回来大家分。"葵仰面朝天地躺着,抬手抛了个飞吻,"JA,BYE-BYE~"Inuki回到房间时,说不上什么心情。一个人自在,只是筇园里自己那个人不晓得在干什么。当然不是怕他担心,Inuki看着扔在一边的外衣,口袋里那张卡,再加上筇园的随身警卫,阿雅会不晓得自己在哪儿才怪。算了,反正难得自在。起身去冰箱里拿啤酒来喝,一边挽着头发。长发湿漉漉缠在肩上,浴衣透湿。夏夜微风惊窗,习习拂面,倒是少有的一股清爽。打开地灯,和纸方罩把光筛得温柔如月影。温泉,熏风,冰啤酒。Inuki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开心得叹了口气。借小孩子的光,偷得浮生半日闲。已通知了筇园明早来接。他打算早点休息。刚要关灯,格子窗上轻轻的一声弹动,Inuki敏捷抬头,手指捏紧啤酒罐,铝罐无声扁成一片。握紧锋利尖角,刚上前一步,灯光陡然一暗。腰身被一把兜住。Inuki回手便划过去,铝片尖如刀锋。他速度已快得不似常人,身后那人却比他更快,抄住手腕便扭,轻巧夺下凶器。Inuki咬牙骂了出来,"你个混帐东西。"该来的,原来真的来了。葵本就精力过剩,半点静不下来。想想那兄弟俩去买夜宵,良心发现起来,嘿嘿笑着开始铺床。再拿一床被子出来。陡然发现壁橱大得很,足够装三两个他。一时兴起,葵爬进去,舒舒服服躺下来。突然想起儿时,和外婆同住在陈旧公寓,也有这样大一只壁橱。那时人小,只觉得别有洞天,常抱一床棉被缩在里面,任幻觉驰骋,滚爬摸索,上天入地,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最记得旧日独个玩追逐游戏,堆起棉被当作山洞,缩一团在里面,屏息闭气装作外面就是毒蛇猛兽来袭,好一番紧张刺激,等到爬出来,都已气喘吁吁。葵微微笑着,突然翻身起来,绷紧神情。他听到了某些声音。......见鬼,难道真有人跟自己一个德性,在这旅馆壁橱里玩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扣上脉门刹那,就已知道是他。那手势体温,早刻在肌肤骨肉里。这许多年厮磨娇赖的情人,身体哪一分哪一寸不记得他指尖唇吻。想翻脸装错身不识,都骗不了自己。吐着微凉的呼吸,一下下揉搓着自己。阿雅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笑。笑得无声无息又得意洋洋。某种异样感觉不分好歹地自身体底部窜了起来。Inuki努力转过身去,架开他的手。借灯光看清这家伙。打扮倒是正常,有点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黑T恤牛仔裤,左耳上几时又戴了只银钉。一副模样走在街上倒不出格。只是那苍白肤色,东西合璧清俊轮廓,要人忽视却太不容易。Inuki努力压低声音,"你跑来干嘛!"阿雅沉下脸,嘟起精致嘴唇。"你跑出来干吗。"他盯着穿浴衣的Inuki,碧绿目光灼灼。Inuki打了个寒战,突然想起Shiva。......私自外宿,某人的死罪哦。"......他妈的。"Inuki无力地骂了一声。膝弯突然被阿雅抬脚一勾,丢掉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半声惊呼被吻封住。阿雅打横抱起他扔上床,不由分说压了下去。葵随手自腰带里抽出细长柳叶刀。虽然不愿承认,但他擅长的这个跟菅野绿名同款,两人的水准差不到毫厘。葵喜欢这东西携带轻巧方便,不拿来杀人,开罐头修指甲都是好的。此时就派上了不知所谓的用场。葵伸手在壁橱内板上滑了滑,摸准一处缝隙,将刀刃轻轻插了进去。撬到一半时他陡然停手。人呆住。那不是孩子贪玩声气。壁板那边传来的喘息轻微急促,偶尔夹着几声细细的低吟。听不出是痛是泣是哭是笑。那些竭力强忍却不由自主迸溅出来的奇特呻吟。七月天,葵的手却冰透。十年训练加上卓越天赋,以他的耳力,听出那是谁的声音,太轻易。为什么,为什么是他。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他在做什么,和谁?......Inuki......手指探进浴衣下摆,轻而易举摸到不该摸的位置,用力。Inuki一声尖叫,陡然反应过来,回手按住嘴唇,竭力要缩起身体。阿雅懒洋洋地压住他,一下两下拨开浴衣腰带。腰托起一点,单薄衣料刷一声自肩上滑下来,开了半床琉璃色丝绸涟漪。抓住丝白肩头,把想要逃走的情人逮回怀里。阿雅轻轻笑,"泡过温泉了?好滑,差点捉不住呢。"Inuki脸色红了又白,回手抓枕头砸他,撤身想爬开,脚踝被扣个正着,一点点向回拽。想叫不敢,想求不愿。左右为难最浪费时间。漆黑长发揉进雪白被褥,一片鲜活缭乱。阿雅情不自禁叹口气,蹭上去,握住Inuki的腰,在他右肩胛上舔了一口。"花......又出现了哦。"Inuki浑身一抖,虾似的蜷了起来,死活不肯抬头。阿雅拨开他的长发找到脸庞,一口口向他耳后吹气,一边小心翼翼展平他,将身体翻了过来。冷不防Inuki抄起什么就砸他额头。阿雅吓一大跳,一把接住,看了竟是手机,顺手扔一边,苦笑,"你想谋杀我。"Inuki瞪他,"你又死不了!放开......你给我滚回去!"阿雅又笑,Inuki瞪着他,忽然有点发毛。这笑不同刚才。阿雅慢慢俯身,Inuki绷紧身体拼命往床褥上贴,恨不得自己薄成张纸。"......你带三十来个小孩出来玩,知道我前前后后调了多少人?"Inuki咬牙切齿,"我管你!"阿雅一口咬在他鼻尖上,咬得Inuki差点尖叫。"三倍,而且全是精锐。你高兴了?樱组那边来了五个,佟莲华差点没亲自过来。一场游园会把LON驻东京大半高手都玩进来,哼,你行。"Inuki看着他碧绿幽深的眸子,"......你介意了?"阿雅老老实实点头,"嗯。"Inuki眯起眼睛,"我做过火了?""嗯。"一把推开他,Inuki坐起身,洁白身体映着月光,分外苍凉妖艳。他冷冷看着阿雅,"那敢问少主,想怎么办我这个失职的教官?"阿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天,突然龇一下牙。Inuki猝不及防,险些没一口气呛住自己。阿雅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扑通一声。靠体重取胜,平平地赖在Inuki怀里。有种错觉自己被超大号布偶压倒,Inuki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捶在他背上。猫似的呼噜声满足地渗出来,牙牙学语。"Inuki?Inuki。Inuki?Inuki生气了,呵呵呵~"......天杀的,这只混账加三级的倒霉吸血鬼。葵一动不敢动,死死咬着舌尖生怕一不留神漏出呼吸。他伏在墙板上,一丝拨去尘灰的缝隙足够看清隔壁房间。他宁可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看见。低矮床榻上,雪白麻纱枕头一半斜在床边,一半压在身下。漆黑浓郁长发如匹缎揉碎,丝丝缕缕洒了满床,又垂了一地。Inuki颓然仰起的脸庞皎洁更胜月色。他合着眼,纤长的眉紧紧敛着。嘴唇颤抖,唇上一层露珠般鲜润亮色,嫣红欲滴。偶尔他睁一下眼,神情昏乱。眼里雾似的湿气,氤氲。苍白俊俏的男子俯在他身上,吻着他胸口,用力吮吸。Inuki低叫,手指抖得可怜,抓紧对方头发,说不出是推拒是纵容。那声音极轻极软,"......你可饶了我吧......我都累了一天了,雅......"阿雅不理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Inuki扭动身体想挣,被扳过脸咬似的吻了一口,彻底软下来。他放弃地摔进床褥里,低低命令阿雅,"......你敢不用套子,我杀了你。"阿雅慢条斯理地抓住他细细的腰,"要威胁我的话赶快。"他笑出来,"Inu......今晚可还很长呢。"碧绿的眼徐徐抬起,对着某个方向陡然扫去。葵向后一倒,扑通跌出了壁橱。脸朝下趴在地上,他整个人都僵了。那眼神......那神情。他知道自己在。只不过一眼,就好像万重冰山陡然压迫下来。无法呼吸,不能睁眼,绝望感汹涌而上。那一刻,几乎想用手里的刀片割开自己的喉咙。奇异的迫力。一触即发的毒辣和凶险。心跳得像要阻塞喉咙。葵过了良久才有一点力气翻过身,仰躺在地板上。他呆呆地凝视天花板,忽然抬起手,用柳叶刀在左腕上划了一道。血涌出来,飞快。他知道自己今晚有多幸运。门被推开,鹳鹤兄弟俩说说笑笑拎着购物袋进来,大堆夜宵香气扑鼻。鹳一声惨叫,"小葵你这怎么了!"鹤怔住。葵哇一声大叫起来,带点哭腔。"混蛋,混蛋。"一边闹,一边指着桌上开了一半的罐装果汁,拉环闪亮亮。鹳耸了耸肩,"兄弟你该不会给考傻了吧。"一边说着,过去拉开饮料给他,顺便看他手上伤口,回头叫鹤叫侍女拿药箱过来。鹤听话地去叫人。临出门他回头看了葵一眼,葵坐在地上,也正定定地看着他。鹤凝住一秒钟,飞快跑了出去。 十五 噩梦之中夜一凝视春桢,"你习惯背对着人睡?"春桢轻笑,"对着你,我怕你睡不着。怎么的......看着我脖子,让你有想拔刀的心思?"夜一沉默半晌,"我不想杀你。"春桢耸了耸肩,"你该说......现在,这一刻,你不想杀我。"他转过头来,"何况你也未必杀得了我。""......为什么不开枪,那次。"春桢垂下眼睛,不答。"为什么,你和泉都故意放水。"春桢冷冷地问,"你希望我开枪让你出局?还是希望泉景树废了你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春桢一僵,不动声色掩饰住。夜一看着他,陡然失言并不像他一贯作风。"你为什么不开枪。""你有完没完。"春桢抱紧枕头,埋起脸,"问题还真多。要我答哪一个?"夜一安静重复,"你为什么不开枪。""这答案,你干嘛要?你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为什么不开枪。"枕头狠狠砸过来,夜一侧头躲过。春桢翻身起来,背对他,"你们知道我们放水也就罢了......还问那么多。没错,泉景树输给你,因为他高兴。好了么?"因为Shiva,他那样说。"不至于太丢人的话,输了也罢。不过是次考试。"我不要你们竭尽全力拿优异成绩。我只要你们在最后决战中,活下去。那是他的风格。带些残忍的狡黠。Shiva。"Inuki又不是傻瓜......这小聪明也只唬唬看不出来的人。"春桢笑,"其实也无所谓......说到底,输赢还都只在最后那一次。这些,算什么呢。"夜一静静盯着他,"你为什么不开枪。"春桢一拳砸在床上,"你不是问过了!"夜一不屈不挠,"为什么。"春桢怔了怔,肩软软地垮下来。他垂下头,"你这个人......你到底想我说什么啊。"夜一沉默。他等,等春桢的软弱和屈服,虽然即使等到了也未必就一定圆满。可是他愿意等,这一次。男孩的声音悠悠荡起,轻柔冰冷。"我怕上瘾。"我怕开了那一枪,从此再也停不下来,回不到从前的自己。我怕自己从此开始期待,盲目而热狂。期待血,期待殷红,期待放纵、枪声和死亡。我怕我会丢掉所有,再也找不回来。可是你懂吗?你真的懂?"我也是。"春桢抬头,"什么?""我也怕。""......你怕?你怕什么。"夜一缓慢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穿白色。那天。"春桢笑,"反正那件衣服只打算穿一次。"夜一不理他。"那几天我做了梦。很奇怪的梦。"春桢噗嗤笑出声,"要我给你圆梦?找错人了。""梦见你。"春桢静下来。半晌,低低一句,"我怎么?"夜一闭上眼睛。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说,一字一句,流出舌尖,仿佛自有意愿。"梦见你,梦里是那一天。废墟里。你穿着白,一模一样的情境。浅香瑶二射中你。"顿了顿,他咬了一会儿下唇。"那时他用的是真枪。"春桢的呼吸仿佛屏住,一瞬间。他静静地问,"有什么不一样。"真实的子弹爆开胸口,那该是怎样一种华丽。夜一看着他清挑背影,低声说,"我不想看到。"那让我怕。春桢沉默半晌,微笑,"过来,让我抱抱你。"他冷静得又像平时的他。主动,强势,百无禁忌的和田春桢。夜一爬到他身边。春桢回身探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轻轻埋下来。贴在夜一颈根,他细细地喘息着,把自己偎进夜一怀里。夜一搂住他的腰。暖热,柔韧。薄薄衣料隔开的是几乎不敢直视的身体。修长,温软,苍白而华艳,一个无法揣度的他。吻过多少次,或者爱抚过多少次都无法看透,无从把握。生命一旦与死亡有关,就牵连了太多。何况我们最欠缺的就是信任,以及时间。少年情事,温冷如花。不能说破,不能懂得。却在这样的夜里,依稀绽裂了一层芳香的蕊瓣。唇悄然相接。摩挲。柔软,湿润而安稳。气息交融的瞬间,微微地颤抖起来,彼此都无法相信,不敢确认的一刻,这一刻。如此安然。夜一扶着春桢的腰,轻轻放倒他在床上。春桢一直没有放手,手臂交缠在夜一后背,紧切牢固。夜一俯下身吻他,温柔,谨慎,忐忑,恍若初见。他感到春桢在发抖,从未有过的难以自控,迥异平日将彼此撩拨到爆发的那股狂热。像只被露水打湿了翅膀的蜻蜓,惊恐地泊在花间,却被湖水的湛蓝明净逼得昏眩。那样一种奇异的恐惧。春桢。夜一突然伸手,一把扼住他喉头。他很用力,春桢一阵痉挛,左手从夜一肩上滑下来,抓紧他手臂撕扯。夜一盯着他,轻轻说,"放手。"春桢上不来气,拼命踢蹬。夜一压住他,捏住他右手,慢慢从自己脖子上扳了下来。春桢闭上眼睛,不动。松开手指,一根银红色细针自指间滑落。夜一放开他,春桢长出一口气,蜷起身体拼命咳嗽。"......你想杀了我啊,你。"他边咳边抱怨。夜一拈起那根针。春桢抚着脖子,慢慢爬起来,"胭脂针。敏代的胭脂针。"夜一不语。春桢从腰带里掏出细细合金小管,扔给夜一。"送你了,收起来,别拿太久。毒渗到毛孔里,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她给你的?"春桢若无其事,"我手上还有。""你想杀了我?""我不知道。"春桢干脆地回答,"也许吧,刚才那会儿。"夜一低声说,"我不想死在你手里。""那你他妈的干嘛那么亲我!"夜一抬头,春桢胸口起伏,恨恨地盯着他,眼神陡然冰冷。他从未见过那种表情。"为什么。"春桢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不懂规矩么......无论什么比赛,犯规了,都要被罚下场的。"他抱紧膝头,用力眨着眼睛,抿紧嘴唇。缓慢地,一点一滴地,让某种笑意重新浮上脸庞。平日里那个明丽秀美的和田春桢又回到面前。他微笑,"你别喜欢上我。"夜一不语。"记好了,夜一。"他伸个懒腰,"别喜欢上我。要是你还想维持现在这个情势,就听我的。别让我变,别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样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你喜欢上我,我就不是我了。我不喜欢那样。我不想改变。不想看不清楚自己,一切。Inuki直到早餐结束也没有出现。夜一接到他的短信,然后通知学员们安心等车。鹳有点担心地看着葵,昨晚他就没吃东西,买来的夜宵都便宜了瑶二他们。早餐他也没怎么吃,只面无表情地坐一边。若说发呆也不是,明明警醒的很,神气却愣愣的,活像给什么附了身。过会儿葵起身叫侍女,鹳听见他叫人打包一份早餐。鹤笑吟吟问,"给谁?"葵狠狠瞪他一眼。集合之后夜一打了Inuki的手机。教官大人半晌才懒洋洋爬上车,径自缩进最近一个座位,打个大大的呵欠。之后他一路都在犯困。葵走过来,一只便当盒扔他怀里,转身就走。Inuki嘴角和眼睛都弯起来,低头合掌说句谢谢。姿态少见的可爱,惹得鹳带头起了半天哄。春桢看着他笑,"Inuki你不舒服?""没......还好。"尴尬地笑,皱眉,揉腰的手停下来。"旅馆的驱蚊器似乎不好用。"Inuki一边吃东西,心不在焉,"有么?"春桢同情地看着他,嘘口气,决定不逗弄他。万一他一口呛出个好歹,不是玩的。虽然很想问问莲的教官大人,那印满肩颈的嫣红瘀痕,究竟是什么来历。估计会被气急败坏的Inuki命令莲的人把自己从车上扔下去。春桢决定不冒这个险。出游一天似乎并未引起太大骚动。鹳笑说这事是瞒上不瞒下,葵听了这话脸色发白。KAO,你以为上面还有谁不知道。人家都亲临视察一晚了。当然他没疯,才不会这么说出口。夜一不知道春桢如何对景树他们解释。他也并不想知道太多。那晚春桢对他说的一切......夜一摆弄春桢给他的合金细管,里面那枚胭脂针沙沙作响。喜欢他,是怎样一回事。懵然难懂。此时的情势,却令人放不下。夜一不想太多。他考虑问题向来直接,虽然未必如此就能坦然决断。归根结底,主动权并不在他手中。从春桢身边经过时,Shiva笑了笑说好香。春桢微微打个寒战,露出笑,跟上大家。五千公尺是日常训练,已经不吃力。他有余裕考虑等下约夜一午餐的事。景树和以前一样毫无反应。无论是对上次自己私自跟莲班出去,还是继续跟夜一的交往。倒宁可他做出什么,可惜春桢明白那绝不可能。顶着七月酷暑跑完最后一圈,每个人都大汗淋漓。Shiva宣布解散午休。春桢拿起自己放在场边的背袋。他记得自己明明有带汗巾,翻了半天却遍寻不见,忍不住皱眉。"接着。"春桢抬头,景树扔毛巾过来,看也不看他。敏代印干额头汗珠,随手将自己的给景树,两人话也不说一句,却默契十足。春桢苦笑,用景树的毛巾擦过汗,想这也没法还他,索性收好。他背了包去找夜一。从训练场到莲专属教室,再远不过二百公尺。春桢却有些乏。明明是正午,风竟凉起来,春桢扣紧衬衫,仍觉得手臂上毛孔瑟缩。他跳了跳,耳朵里却嗡嗡地响。胸口有些闷。他边走边反思自己,难道给Shiva吓到了,不由得自嘲地笑。夜一正在等他,春桢把包从窗口扔进去,翻身跳进回廊。落地时脚突然一软,夜一扔开书包扶他,一碰到他手臂,怔了怔,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凉?""天气是有点凉......你不冷么?还是我刚才跑得太热了。"夜一盯住他,眼神奇怪。春桢看他,"你怎么了?"夜一喃喃回答,"这好像是我该问你的。""我......?"手突然被抄住,春桢一愣,刚想取笑他几句,舌尖却麻木不听使唤。夜一扣住他手腕举到眼前,一片莲花般紫瘢瘀在白皙皮肤下,触目惊心。"这怎么回事?"春桢也怔住。他抬头看夜一,视野却仿佛撒上了一层斑斓细砂,七彩扭曲。耳朵里的蜂鸣声陡然爆起,笼罩一切。他只觉鼻腔和喉头都一阵热,液体涌出来,腥甜火烫。直觉知道是血,想咽下去,却呛得咳嗽起来。天旋地转再站不稳,本能抬手去搭夜一肩头,也不晓得有没有碰到。在他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倒了下去。夜一一把接住他,慢慢放平,春桢整个人都软下来。脸色惨白,被鼻孔和唇边不住涌出的鲜血衬得恐怖,简直妖冶。身边经过的学员一时都惊住,人群涌上来。夜一抬头对最近的人低吼,"报警啊!"对方给吓住,掏出手机狂拨紧急号码。夜一抬手抢过来,迅速报上方位。他加一句,"伤者是樱班A组学员。"扔下手机,早有人认出他两个,议论纷纷。夜一毫不理睬,搂着春桢,触手时而冰凉时而灼烫。摸他额头,烧得厉害,身上却冰凉。春桢似乎仍有知觉,手指蜷缩,不时抽搐低咳。夜一咬牙,匆忙地用手心去抹他唇边的血,一边扶着他头保持呼吸顺畅。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整句。只吃力地重复几个字权作安慰,一面轻轻拍他,"好了,好了啊......"抱在怀里的身体似乎轻若无物。夜一一阵心寒,收紧手臂。的确还在的,他。那股茫然空荡的感觉又是什么。近在毫厘,他闻到春桢身上除了血气之外,另一种味道。清冷,甜蜜,这一刻分外诡异。梅花的香气。十六 毒夜一用一根手指轻轻按住春桢手腕,脉搏激烈且急,杂乱无章。背对他们的医生仿佛后脑勺长了眼,"他在发高烧,心跳当然快。"回头拉起春桢手腕,一针不急不缓地压进去,夜一咬住下唇。医生斜眼看他,"心疼他?跳得快才好,不跳了才糟。你是樱?""莲。"医生感叹地吁口气,"过来验血。"夜一抬头,"我?""你。"医生耸肩,"顺便回答几个问题,嗯,有没有发生过性行为?"夜一瞪着他。对方不动声色,推推银边眼镜,补充,"主语是你俩。"如果是他们,这种情况下会怎样。气急败坏下居然想到这个。夜一想笑。倘若是葵,铁定会跳起来一脚踹翻椅子。倘若是瑶二,大概当作冷笑话龇牙以对。倘若是鹤,想必会轻轻淡淡地回答,"我倒是想,可惜没有。"倘若春桢没有昏睡,他会听到夜一的回答。十七岁少年面无表情,"您指的是哪种?"医生呛住,再次充满感叹地吁气,"如今的孩子都这么强悍么。""只有碰到无聊的医生时。"夜一起身,"您玩够了,我想知道他怎么了。"医生耸耸肩,干脆回答,"中毒。""哪一种?""小朋友不要审问我。"对方笑,"我没有必要告诉你。第一你不是教官无权知道太多。第二这件事很蹊跷......你确定你有本事寻根究底?"夜一沉默。"来做交易吧。"医生摇头晃脑。"我不知道。""啥?"夜一抬头,"您好奇我俩的关系,我说,我不知道。""现在的小孩都有超能力么......"医生眯眼笑,"好吧。去验个血先。""砒霜、水银和雄黄。"摇晃着试管,恶魔般的医生大人音调悠悠然。夜一瞪着他,他回头笑,"别奇怪,刚接了个电话。樱班教官说如果你在这儿,他就不过来了。那孩子的事由你负责。"他放下试管又眯起眼,"好吧,男孩,你有知情权了。来认识一下,我姓孟,Porcelain人。""毒素是以上三种烈性中药提取物混合萃取,又加入其它成分......嗯,我还在分析,嘿嘿嘿。很霸道的配方,不过还欠火候。"夜一看着春桢,"他怎么样?"孟啪一声打个响指,"问得好,我就在好奇这个。他没什么大事,哦,高烧几天是肯定的,不过有好处。"夜一盯着他。"这孩子很走运。"孟耸肩,"药物毒性很强。如果是你,大概现在就算不去见托尔斯泰,多半也变成棵莴苣。不过他能熬过去,会恢复。"他有抗体。孟解释,验血结果表明他长期服食经过仔细调配的剧毒药物,产生自然反应物质沉淀在体内,这一次中毒才没大碍。"算是以毒攻毒。"夜一轻轻吐一口气,"那您为什么验我的血。"孟拍巴掌,眼神一刹那亮得怕人。"因为我想知道能不能逮到个现行犯......小朋友,你明白了?"夜一不语。他知道自己被怀疑。"筇园莲樱向来是冤家,哪一代都是如此。你俩倒好。"孟揶揄地挑眉,"他是你什么人?情人?我不信。顺便告诉你,这孩子中的毒是外敷不是内服。他大概刚做完运动?毛孔受热张开,毒素渗入体内。猜猜看,介质是什么?"夜一转身就走,孟冷清清地笑出来,"别找了,那条擦汗的毛巾在我这儿。"夜一回头。孟劈手扔给他塑胶袋,里面是普普通通雪白汗巾。微笑,"这是他的东西么?"他满意地看见男孩的瞳孔陡然收缩。夜一轻声回答,"我想不是。"残余在毛巾上,一丝白夹竹桃的清香。OBLIVION。遗忘。某个东方品牌的主打香氛,传闻含违禁成分。夜一记得他在哪里闻过这味道。某个独一无二的女孩。多少人对她崇拜,却无人敢效仿。泉敏代。夜一拿出那只合金管,递给孟。胭脂针滑出来,医生眼睛又亮。"哇咔咔,好东西啊。"夜一不语。"这是你的?""现在是。"孟微笑,忽然伸舌舔了舔针尖。夜一怔住。"坦白地说......你可以拿它去绣花了,小朋友。"孟扔下针,"用毒淬过没错,不过药性早就散了。"他惊奇地发现夜一的手指有些发抖。"您是说,这东西根本没用。""又不是三寸探针。长度不够,韧度不足。就算我这么白痴的人,也不会选这个当武器。"医生诡秘地笑,"除非淬了毒。"男孩垂下眼帘,睫毛微颤。孟跳过来拍拍他的头,"不过你还得告诉我,这东西不是你的,是谁的?上面的成分......嗯,本着对科学的严谨态度,等下告诉你结果。"他溜进另外房间。夜一怔了半晌,转身回到床边。凝视春桢昏睡脸庞,他轻声说,"你骗我。"那根针,明明没有毒性,你是知道的吧。没有威胁的威胁。和田春桢。你是真的想杀死我么。指尖掠过苍白脸颊,滑下脖颈,并起的手指在春桢喉头微微停留。杀戮,情欲,一样都是诱惑。夜一闭上眼。Inuki教过他们一些堪称毒辣的技巧。他学得很好,好到可以用三根手指轻松碾碎人的喉结。月夜迷狂。竹露滴零清响。被自己压在怀中的他,安稳,驯顺。灵巧的手指点燃也安抚着欲望。在每一个忘情的时刻逆来顺受,却总在某一个柔和的瞬间企图激怒彼此,撕裂宁静,驱逐理智。并杀戮温情。他总是喜欢杀死自己恐惧的东西。比逃避更危险的选择。他说,你别喜欢上我。别让我变。别让我不知所措。指尖慢慢回到脸庞,停在失血成水色的唇上。气息火烫,唇瓣冰凉。轻轻给他回答,他听不到。"没有人会不变的。""你离他远点!"夜一陡然抽身躲闪,让出一步。细细刀光擦身而过。女孩的声音轻软寒冷。一击不中,她跳到春桢身边,举刀对夜一。柳叶刀锋凉如一线月影。夜一皱眉。绿名紧咬着唇。瞳孔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气,被灯光映得青白。她瞪着夜一,"他要是死了,我要你的命。"夜一轻吸一口气,"他不会死。"绿名怔了怔,纤细肩头突然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抽噎般微微喘息。夜一上前,绿名又是一刀划过来,不准他靠近。春桢突然咳了一声,很低。呼吸随即急促起来,窒息般嘶哑。脸颊慢慢泛红。夜一一惊,叫了声孟先生,抢步上前去看春桢。绿名拦他,夜一咬牙,忽然握紧手指。呼一声飞过来什么。绿名回手一刀劈上,刷地破开,浓郁鲜甜汁液四溅。女孩愣住。两半娇黄橙子滚在地上。瑶二提着水果篮靠在门上对她笑,这次手里转着只石榴。鹳阴阳怪气,"好刀法,切果子正用得上。"葵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夜一抢到床边。春桢呼吸忽松忽紧,喉咙里一声半声细细哽咽,眉心拧皱。夜一深呼吸,深深看了眼葵,见葵微一点头,便转身冲出去。迎面撞上孟,顾不得什么,拽过来。医生一个劲推眼镜,笑叫,"哎哎哎,急什么,死不了他的。"一进门,"YO,好多人,这孩子人缘真好。"鹳扑哧笑得喷了。孟过去看看,耸肩瞪夜一,"小题大做,告诉你没事就没事。"鹤礼貌地问,"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受一点。他好像很难过。""难过还是轻的。"孟笑,"小朋友,别太苛求。人生就是这样。"他成功地把所有人弄得愣住,然后大笑。夜一不作声,用手帕轻印春桢额头汗珠。绿名近在咫尺,一反手,清凌凌刀刃向他手背立刺而下。医生好玩地团起手,眼睛闪了闪。手腕突被扣住,指尖戳上脉门,绿名痛得惊叫,五指一松,刀滑出掌心,被葵接住。与此同时葵扭住她,抬手就是一耳光。清清脆脆啪的一声。静了。绿名按着脸颊,盯着葵,不可置信眼神。"搞什么啊,恶心死了!你们!"葵瞪着她,"你喜欢和田春桢?你这就叫喜欢他啊?!他半死不活了你都不在乎,别人碰他一下你就发飙!?你不怕伤到他?!"不可思议摇头,咬牙,瞪眼。"妈的,女人真可怕,真可怕真可怕。"医生安静地眯眼笑,"哎呀,好像有人觉悟了呢。"瑶二懒洋洋鼓掌。鹳笑,"小葵恢复元气了。不错不错。"葵气呼呼,柳叶刀啪地掼到地上。"别以为你这个玩得好就嚣张。我们莲的人不是你动得起的!"绿名一言不发,转身冲了出去。夜一慢慢抬头,注视葵。葵扭开脸,鼻孔呼呼出气。"谢谢。"葵哼一声,"谢个屁。"回头就走。鹳和瑶二做了个鬼脸跟出去。鹤走近,轻轻问,"没有大碍?"夜一点头。鹤看一眼医生,"打扰。先走了。"四人组来得快去得也快。医生从果篮里摸了只苹果,高兴得蹦蹦跳跳,随手拣起地上的刀,鼓鼓捣捣找到酒精抹了抹,开始削苹果。夜一瞪着他,眼神渐渐冷肃。"孟先生。"吭哧一口咬下去,"甜......嗯,叫我孟。""您是莲还是樱。""你这孩子提问也用肯定句。"做了个手势,雪亮柳叶刀风车般自拇指转到尾指,再灵巧转回。他抬头不置可否地笑。"小朋友,这无关紧要。""您不是医生。""我是。要不要看执照?"扔下刀,咬口苹果,"你过来。"他把胭脂针还给夜一。"基本可以确定,毒性相同。注意,是基,本。这针上几乎已经验不出什么。不过你最好信我的。"夜一不语。孟合起手指,"OK,现在轮到你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谁的。"十七 疑孟微笑,"胭脂针,是个好名字。"他灵巧地把玩着绿名留下的柳叶刀,一边坐着转椅摇晃。"我还不知道筇园几时有了这规矩,学员可以自行配制烈性毒剂。哦,对了,你们是樱。"夜一懒得提醒他自己是莲。天色渐暗,一片黄昏把房间染得缥缈阴郁。夜一低声问,"他什么时候会醒?""不知道。"孟干脆地回答,"理论上来说,烧退了就会醒。不过我不保证过后还会高烧。"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九个钟头。夜一凝视春桢苍白脸庞。被接到柳岸后他一直高烧昏迷,一度呼吸困难。孟出现之后,状况有所好转。夜一注视他,从前并未在筇园见过这名医生,除此之外,他显然是个高手。但这暂时都不是问题。孟悠悠地说,"你说我要怎么写报告呢?"夜一抬头。他明白孟的意思。春桢的情况显然是被人下毒。这种事,在筇园是大忌中的大忌。"坐下来,小朋友。"孟微笑,"咱们谈谈。"夜一只觉得医生那双藏在透明镜片下的黑眸仿佛没有焦距,一径向骨子里幽幽地透深进去。下毒的毛巾是泉敏代抑或泉景树的,都无关紧要,那两个人本就无分彼此。而胭脂针的毒剂配方是敏代专有。孟轻声问,"他从哪里弄来那根针?"夜一看他。孟不动声色,"我告诉过你,这孩子中的毒和针毒基本相同,但配方不是完全一致,主要几剂药物倒是一样。""您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孟微笑,"你们都学过这些。如果是你,把针上的毒萃下,能否分析出大致配方?"夜一怔住。事情完全混乱出乎他意料。"筇园这种地方,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见多了。"孟笑,"当然我不是说这孩子没事找事,拿自己一条小命开玩笑。"夜一抬头,"您说他长期服用剧毒药物,所以这次才不会致命。"孟吐一口气,"这是第二个问题......很有趣,真的很有趣。"他声音低下去,若有所思。有人敲门,轻而稳,三声。孟扬声说进来。门推开。夜一缓缓睁大眼睛。他怔住。少女身着宝蓝和服,漆黑长发绾了髻。她惯常闲散装束。"YO,是个小美人。"孟惊叫。夜一动了动嘴唇。完全意料不到,这女孩的出现。"薇薇安......""哦咧?"医生笑起来,"这个......这个这个。泉敏代同学么?"敏代手一扬,凌空抛只塑胶袋过来。医生利落接住,看了看,大笑,"见面礼?"少女神情如寒水,"麻烦您验一下这个。"塑胶袋里是只运动背袋,样式简单无特别。医生玩味地眯起眼,"这是什么?""这是景树的包。"敏代冷冷回答,"今天和田春桢用来擦汗的毛巾,之前就放在侧边那只口袋里。"孟仿佛开心起来,手舞足蹈地跑走。房间里只留下男孩和女孩。夜一注视敏代。女孩嗓音是一贯的清冷,"被怀疑了?"她微微冷笑,"Shiva。他叫我过来。听说是那条汗巾的古怪?"夜一凝视她,他不懂这女孩,一如他不懂泉景树。但直觉说话,这一对不会是下毒者。"除你之外,还有人知道胭脂针毒的配方么?"敏代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微变,"他中的毒是那一种?"夜一吸了口气,问出他最不想问的那个问题。"你给过别人么......胭脂针?"敏代脸色苍白,眼睛却益发闪亮。她轻轻摇了摇头。"他如果死不了,早晚会有个交代。"临走前,她留下那一句。孟在她离开一分钟后跳出来,面带微笑。"好玩啊好玩。"他感叹,"这趟来得还算值得。好吧,就不和那家伙计较了。"他看着夜一,"那女孩子走了?""嗯。"孟怔了怔,"有事要问她......不过算了。"他要求夜一对他的发现表示好奇,夜一皱眉。"不好玩的小孩。"医生耸肩,"包上验出的东西跟毛巾上一样。混毒的二甲亚砜溶液,浓度七成。哦,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夜一知道。小一点的时候他们会用那东西冷敷来止痛消肿。功能强大的透皮促进剂,涂上之后很快就让药物进入血流。"不过有一点很有趣,根据溶液干涸和蒸发的程度来推算,毒剂留在这包上的时间大概是正午左右。"医生笑,"而且毛巾上的毒剂分布并不均匀。简单来说,这倒很像是谁拿了瓶水,一不小心‘哗'地洒在了包上,渗进折叠的毛巾。这种效果。"夜一轻声说,"无论是泉景树还是泉敏代,都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法子。""没错。"医生微笑,"那女孩看上去实在不像会用这种手段的样子。"那么,就是自胭脂针上萃毒的那个人。夜一闭上眼睛。春桢在说谎。他自哪里得来敏代的胭脂针,萃毒的人又是谁?这件事的目的,除了陷害泉家那两个人,别无他想。只是他不相信春桢会用这种法子做这种事。即使他身上疑团重重。然而退一步想,倘若用那毛巾擦汗的不是春桢而是景树......夜一打了个寒颤。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无论是陷害还是毒害景树,都不像是和田春桢的目的。很热,又很冷,像是一半自己被放在火上烤,另一半却给浸透冰水。两种感觉交替不定。春桢忍不住呻吟,又立刻咬住下唇。怎么可以。要示弱么,樱?"你选了樱。那么,做一个完美的樱。"温软细长的手指轻轻蒙上双眼,看不见,只有掌心肌肤的触感,他的声音,清晰切近。"乖。活下去吧。不过就是如此。"想要拥抱。亲切,温暖,人类的体温。也许他并不太像个人,可是还有谁,像他一样和自己如此相似,如此贴近。要向他撒娇么,还是抱怨。与生俱来就被剥夺的资格。不过是自己的选择。幸福比幻觉更遥远。那么,温暖。"会烧死人的。"他笑。"真的要么?得到就没意思了。"即使这样说。可是。可是。很冷啊......这一刻。真的。真的,很冷啊。"冷......"夜一一震,抬起头。依旧惨白的脸色。长睫毛微弱扑簌。枯萎的唇真切地抖了抖。"好冷......"怔住。二十四小时以来他体温辗转不定,始终昏迷。有些时候会产生错觉,是否他再也醒不过来。那种感觉让人无法呼吸。凝视一张脸庞太久,会感觉他变成了另一种生物,陌生而软弱地沉睡在那里。他说冷。夜一俯下身去,轻轻抱住春桢。怀里的他在颤抖,冷汗透出衣衫。他整个人都是柔软的,潮湿的,像刚刚啄出卵壳的幼鸟,细弱温凉。头一次,这样接近一个这样的他。医生在身后咳了一声,高高兴兴地泼凉水。"你还不如弄高一点空调温度。"夜一回到芹泽时,春桢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开。莲和樱却少有的毫无反应。葵毫不热衷,无论是议论还是起哄。四人组无比默契,置身事外的姿态被大家开玩笑说跟樱那些冷血怪物有一拼。鹳对说话的人微笑,"你也想去柳岸住院?""Inuki叫我们过去的。"鹤解释,"昨天下午你没上课,我们很奇怪。后来听说和田君的事,给Inuki打了电话,才知道详细。"他微笑,"要不是葵想着,我们都忘了带些水果过去。"夜一看葵。葵目光躲了躲,脸突然一红,踹开张桌子跳了出去。夜一低声说,"谢谢。"鹤无语,轻拍他的肩。春桢醒来之后依然虚弱。夜一再到柳岸时,情况却比想象中好了很多。他靠着枕头,懒懒倚坐。见到夜一,挑了挑眉。素日的笑容,秀丽明亮。只是镶在半点血色都无的脸上,再美也显得诡异。夜一凝视他,无论如何,没办法回他一个笑。孟神出鬼没地晃荡进来,对夜一笑,"来啦?你看,这不没事了。你走后又睡了一下午,刚醒。倒是退烧了。"夜一走过去。春桢目光转向孟,"您......是总部的人。"他讲话费力,一句出口,突然咳嗽起来。夜一扶住他,轻轻揉他的背。孟点头。春桢乏力地闭上眼,向夜一手臂上靠过去。"给您添麻烦了。""不用客气。会死的话你早就死了,撑不到我赶过来。"春桢睁眼。孟摇了摇头,眯起眼笑。春桢低低地说,"这是个意外。"夜一怔住。孟洋洋得意,"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春桢一震。夜一清楚感觉他的战栗。他轻声问,"那您的结论是什么?""你的毛巾不见了。泉景树把他的给你用。他和女友合用。"孟摇头晃脑,"听上去很正常。"春桢苦笑,"我还不是老头子。"......记性不至于坏到连自己带没带汗巾都忘得干净。毒洒在景树包上,正在侧袋位置,透进去,染上毛巾。"这人很晓得泉家那两个人的习惯。"夜一看着春桢,"你的毛巾不见了。"春桢不答,轻声问,"是胭脂针的毒,对不对?"孟缓慢挑眉,微笑。春桢疲倦地合眼,"我困了。"夜一扶着他肩头的手不由自主一紧,春桢吃痛,低低唔了一声。夜一匆忙放松。"你差点死掉。"春桢摇头,"我还没死。"倘若不是他虚弱苍白成如此,夜一相信自己会给他两个耳光。"是啊,你现在还没死。"孟笑,起身,"好好睡一觉吧,不是所有人都睡得着的......对了,明天如果不发烧的话,你可以回自己寝室了。柳岸可不是疗养院。"春桢看着他背影,慢慢咬紧嘴唇。"什么都不能说么?""什么?"夜一坐在床边躺椅上凝视他。"现在感觉怎样?""还好......有点头晕。"春桢侧开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是他们两个。"他咳了几声,"景树......或者敏代,即使要杀我,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夜一不语。倘若是其它理由,或者可以反驳。只是这一句。他明白春桢对那一对人的了解。何况他也实在想不出泉景树有杀死春桢的理由。"那根针。"春桢清楚地一僵,声音放轻,"针怎么了。""你知道的。"春桢不语,手指却慢慢攥紧床单。夜一起身走到他身边。春桢僵硬地背对他,呼吸忽然急促。握住他肩头。温热肌肤触感,妖冶冰冷不复。夜一扳过他,春桢紧紧闭上眼睛。"你算是骗够了我。"春桢抖了抖,睁眼,微笑,"活该,谁叫你信。""萃毒的人是谁?"春桢不语。夜一盯着他轮廓姣好的侧脸。这张秀丽的脸孔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啊。夜一轻声说,"我见了敏代。"春桢一动不动。"她没有给过任何人,胭脂针。"春桢终于动了一下,微笑,"看起来你知道很多啊......扶我起来。"他竭力撑起身,靠在床头端详夜一,轻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夜一瞪着他,春桢摇了摇头,"没有人想杀我。我也没有死。所以......到此为止吧。""说谎。""这次没有。"春桢微微一笑,"真的没有。""谁下的毒?"春桢合上眼睛,一言不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是谁做的,对不对?"春桢安静地说,"你烦不烦。"他看一眼夜一,眼神疲惫厌倦,"这是我的事......你好不好不要这么寻根究底。没有人要害谁,没有人......你搞清楚了?"说得太急,他咳嗽起来,眉心蹙紧。夜一冷冷地问,"你难道不怕别人疑心到你?"春桢一怔。"谁萃去了那根胭脂针的毒,谁把嫌疑引向泉敏代和泉景树。"夜一凝视春桢双眸,"想这样做的人......是你吗?"春桢苦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说是就是吧。"夜一静静地靠近他,"你能不能别这样。""怎样?"抬手的瞬间,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啪一声耳光响脆。春桢低哑地叫了一声,抓紧床头,才没颓然倒下。他惊诧地看夜一,按住脸颊,"你......"颊上指痕宛然。被惨白脸色衬得血红。夜一突然抓住他双肩带了过来。春桢竭力挣扎不开,叹了口气,认命地合眼。"......你要打就打吧,别以为我不会报复。""......对不起。"春桢用力咬住下唇。夜一轻轻抱住他,温和而有力。春桢不安地动了动,突然僵住。唇落到颊上,温凉熨过那一片痛楚灼热。"你......"夜一静静叫了声,"春桢。"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残缺而温柔。心跳陡然加快。春桢抬手推他,夜一一动不动,嘴唇离开一丝。毫厘之遥,静谧对视。春桢大睁着眼睛。他忽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清过夜一。那么久,那么多次,近在咫尺,耳鬓厮磨。却从未看清过面前这沉静的他。简洁清秀眉目,老成持重神情。起初究竟是为什么,接近他,诱惑他。记不得了。昏迷时一无所知,只是醒来时感到冷,冷彻心骨,冷到以为就此崩裂粉碎,不能抗拒。于是纵容自己呻吟出来。然后他的怀抱温暖过来。轻柔,安稳,小心翼翼。忍不住颤抖,不能自已。如果能言语,那一刻,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会后悔的。"春桢。和田春桢。"春桢微笑,"......你不认得我啊。"双肩一紧。压力混着温暖体温,陡然汹涌。春桢挣了挣,又放弃,低声抱怨。"我上不来气了。"夜一安静地说,"闭嘴。"脸庞埋进他肩窝。春桢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凝视天花板。他轻声说,"我死不了的。"缓慢抬手,回抱夜一。春桢微笑,"你......怎么也这么孩子气啊。"夜一不语。静静俯在他肩头一刻,抬头。他看着春桢毫无血色的脸,低声说,"这是最后一次。"春桢一愣。夜一放开他,起身。春桢怔怔地仰望他。夜一走开,揭起百叶窗,看了看夜色。迥异所有时刻。恼怒,热狂,安稳,迷惑。他的音调,是春桢从未听过的那一种。一股仿佛不是出自于他的嗓音,幽幽清冷,听不出丝毫情感。春桢陡然打了个寒颤。他像景树。这一刻的仓持夜一,酷似某个时刻的泉景树。那种无所顾忌的冷冽与强悍。"最后一次。听好了,这是你最后一次任性。"春桢呆呆凝视他。夜一没有回头。"你记住。从现在起,和田春桢的死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十八 孟予琛春桢倚在窗边,凝视柳岸边缘通往芹泽的车道。身后的脚步令他绷紧身体。闻到他的紧张,对方微笑,"病人该有个病人的样子,才招人疼。"春桢轻声叫,"孟先生。"一只手放到他肩上,轻轻抚动。春桢深吸一口气,缓慢眯起眼睛。孟的手指滑到他喉头,摩挲。指尖修长。皮肤的触感干燥微凉。他的手很稳。春桢当然不会以为他在检查自己的扁桃体。"孟先生。"手指一合,轻轻扳住他下颏。春桢倏然握紧手指。他很清楚情势。对方实力远强出自己。孟微笑,"很乖。"春桢嗤笑,"您没必要这样。想说的我会说,反之就算脖子断了,答案,该没有还是没有。"孟点了点头,放开他转到面前,抱起手臂。"你是什么人?""您可以去调我的档案。"春桢回望,双眼一眨不眨,"总部资料库比我本人知道的更多。"孟笑了笑,"和田春桢,男,十七岁,日本籍,孤儿。"他打个响指,"除了性别年龄,我看不出还有哪样值得信。"春桢微笑不语。孟耸肩,"你知道我是谁?"春桢不动声色,"您告诉过我,您姓孟,全名孟予琛。"孟咕哝,"我就这么普通,真可怜。"转瞬收起笑容,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敲打窗台。"调我第一时间从东京赶来筇园,还以为训练基地上演大逃杀。"他看着春桢,"来了之后却只看到个遭人暗算的笨小孩,你说我郁闷不郁闷。白兴奋一场。"春桢不作声,脸庞依旧血色全无。"只是个二年组的学员......至于惊动樱组首领亲自下紧急调令么?"孟再次微笑,凝视春桢双眸。"我是该说佟莲华小题大做,还是......小朋友,你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春桢一口气岔了道,不由自主呛咳。孟搔头,"哦,对了。你十七,那家伙还不到二十七。"他呵呵笑。春桢瞪着他。这人如何拿到医生执照,值得怀疑。"不过,谁给你的那个。"孟看着春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用了多久?五年,有了吧?""......您在说什么。"眼睛眨了眨,垂下,医生的笑容忽然凝固。春桢本能抬手阻挡。身体虚弱,动作虽快却无力。孟比他预料更快,一步跨到他背后,扣住他手腕反扭过来。春桢挣扎。孟推他向前,砰一声抵在窗上,紧紧压住。他贴在春桢耳边轻轻呼气,音调潮湿,"小朋友别乱动。"春桢汗毛直竖。他会意,然后陡然僵冷。孟的掌心擦过他胸口向上,停在琵琶骨,指尖敲了敲,捏住。春桢吓得一抖。孟微笑,"做医生的,可是有很多让人说实话的办法的。"筇园出来的医生,当然办法更多。他用了点力,春桢咬牙忍痛,一阵阵战栗。"要是这里被捏碎,你可就省了那场决战。"孟吹口气,"来,乖,告诉我,谁给你的,‘香雪'"春桢咬紧下唇。脸颊紧贴玻璃,冰凉彻骨。"别奇怪我知道,那是我一手调配的,剧毒,但是......死不了人。服用之后二十四小时内身上会有种香味,对不对?"孟笑,"那药最初完成是在梅园......SO,我叫它香雪,好不好听?"他指尖用力。春桢一声呜咽。孟轻舔嘴唇,压低嗓音,"你到底是什么来历。那药,我只给过一个人傍身......你和他有关?"他忽然推开春桢。春桢整个人脱力,软软倒在床上。"ANO,接你的人来了哦。"春桢勉强睁眼看他,满额满身冷汗。他听见脚步声。是夜一。孟耸肩微笑,"看起来......我得找佟莲华好好谈谈。"从没见他那么软弱。和田春桢。夜一带他回寝室。这是夜一第一次涉足樱楼,亦是莲的人第一次来樱的地盘吧,夜一想。春桢一路都无语,半靠在夜一肩上,步子绵软拖沓,险些绊上楼梯。夜一停步看他,轻声问,"介意吗?"春桢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夜一托住他膝弯,一用力打横抱了起来。春桢咳了两声,脸埋进他肩窝。他比夜一想象的要轻。抱在怀里的身体温暖柔韧,气息微微浮动。终于可以覆盖那个明亮正午的恐怖。空虚。遥远。他的血,流在掌心,在燥热空气中迅速冰凉。那一刻,有种冲动想要把他狠狠碾碎在怀里,化烟化尘,入血入骨。于是可以不再惊慌失措,心如刀绞。想要捉住你。不再放手,不许离开。一路上迎面撞到几个樱班学员。他们很相似,都有那种琉璃般静默悠然的眼神。无论对夜一抑或他怀里的春桢都视若无睹。春桢静静抱着他的脖子,轻声说,"别再来了。""别命令我。"春桢叹气,"你还想怎么样......可离我远点吧。同学,拜托了。"夜一安静看他一刻,突然笑了起来。春桢慢慢沉下脸色。"随便你。"他轻声说,"别怪我没警告过你。"Inuki一直不怎么喜欢Shiva,当然也根本没有喜欢他的必要。Shiva行事风格向来与自己不同,有时凌厉混了暧昧,就是诡异。Inuki叹气,暗自同情樱的孩子,摊上这么个要命的教官大人。不过这次他决定找那家伙谈谈。讨厌去他住处领略某个人的存在,打他手机,那边答话音调仍一股嚅嚅的绵软。看一眼时间,他妈的,都快到正午了,翘班没有这样的。Inuki对着手机吼,"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Shiva咭笑几声,打个呵欠,"你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痛......"Inuki没来由地脸一红,"出来,在柳岸等你。有事问你。"啪一声合上盖子,不给那家伙推托机会。回头看训练场上的人,夜一状态与平日基本没有不同。Inuki对他挥手,他跑过来,行礼。葵一个劲看这边,Inuki只做不知。"和田君怎样了?"夜一不动声色,"还好。"Inuki无言,拍了拍他。"加油。"夜一叫住他,"Inuki。""嗯?""有件事想请求您。"Inuki微笑。第一次听到夜一说这种话。好奇心不厚道地狂涌。"是什么?""孟予琛。"Inuki轻轻皱了下眉。"可以的话,请您帮我阻止他接近和田春桢。"那句话让Inuki的好奇心成等差级数倍增。他很容易抓到Shiva,那家伙太显眼。两位神出鬼没的教官大人在柳岸碰头的场景并不多见。Shiva笑说我不晓得你原来这么好事。连我班里孩子你都来操心。"要玩侦探游戏么,嗯?"Inuki冷眼瞪他,"我只是蛮喜欢那孩子。"Shiva但笑不语。Inuki看他,"谁是孟予琛?"Shiva鼓掌,"问得好......这位孟先生嘛,是个,我也想见上一面的人。"LON医务部门高级负责人之一,二十八岁,美籍Porcelain人。"久仰了。"他笑,面对两位美貌教官,心平气和。Inuki烦躁地敲敲桌子,"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孟文静地点头,"简而言之就是:麻烦。"他看一眼Shiva,"樱班A组学员和田春桢,前日正午于训练后昏倒。检查结果是药物中毒。毒剂来源不明,初步怀疑是同年段学员所为。以上。"Shiva微笑,"你为什么来。"春桢静静睁开眼睛,"绿名。"女孩一抖,抬头,眼角微微抽动。春桢侧头看她,"我想......你也该来了。""你知道是我?"春桢轻柔地苦笑,"给我个靠垫。"他撑着绿名坐起身。女孩细细的手指扣在自己手臂上,他看着,忽然伸手盖住绿名手背。绿名本能一动,抬头看春桢。男孩双眸温润,淡淡凝视着她。她突然发觉春桢的瞳孔是一种异样的黑,与其说是深沉不如说是暗昧。"为什么要杀景树。"绿名手指陡然用力,春桢皱眉,忍痛不动。他看着绿名的眼睛。女孩眉目水盈,年轻肌肤光彩流动。她很美,美到令春桢有些不忍。筇园的女孩都是美色。而樱的那些,从入班那一天起就因日益逼近的界限而带有一种幽暗冷酷的魅力,是威胁,也是诱惑。比起其他,她们是另一种格外奢靡又脆弱的花。绿名握着他,低声回答,"你怎么知道。"孟对Shiva弯起嘴角,说不上是敷衍还是挑逗,一个笑。"事发后一个钟头内就从东京赶来,只为了一个二年组小孩子的死活么。""那您恐怕要去问佟莲华。"孟干脆地回答,"樱组首领亲下的调令,我可没有抗命的胆量。"Shiva点了点头,"你准备怎样汇报?"孟微笑,"您说呢?伤者是您班上学员。这种事,筇园的规矩是,一旦查出凶手,杀无赦。"Inuki安静地问,"如果查不出呢?"孟摊手。"那是不可能的。"Shiva耸了耸肩,"可是我还知道个筇园的规矩......他现在还是好好的,所以,一切都没有发生。"Inuki瞪着他。孟轻笑,"您可真无情......不过,这也是那孩子的说法。""所以到此结束。"Shiva微笑,"他们都是聪明人。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第二次。何况无论是谁做的,我都有点舍不得呢。这手段还算高明。虽然结果欠佳。"Inuki差点掀了桌子。"你脑子有问题了!"Shiva对他眨眨眼。孟也耸肩,"这种事,每一代莲和樱多少都出过几次,不新鲜。"Inuki安静地说,"你们这两个疯子。"春桢摇了摇头,"绿名,为什么。"绿名放开他,后退一步。"你看到了?我拿了那根针?""薇薇安的胭脂针,流到外面也只有那一根。"春桢叹了口气,"当初Shiva刚出现时,我们找他麻烦,她用的那一根。我只是想不到,当时你竟然就留了这个心。"那根针被Shiva夺下,随手抛在训练场上。当时大家都被慑住,匆匆散去。无人追问那根针去向。"过后薇薇安曾回头去找,但没有发现。我们还以为被Shiva带走。直到那天你带我去了兰搂顶层那个房间,我才知道,那根针原来在你那里。"春桢看着她,一字一句,"到我手里的时候,针上已经没有毒了。""我萃掉了。"绿名干脆地说,"没错,我想要,而且我弄到了,毒剂的大概配方。""绿名......""别指责我。我讨厌听人讲道理。你我都知道,这种事出手就只有一个结果。"她轻声笑,"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春桢轻声答,"也许我活该。""我观察他们很久,薇薇安的习惯,她帮他准备东西,他不会怀疑......可是为什么伤的是你!"春桢摇头。"给我个原因,绿名。为什么要杀他......用胭脂针的毒,你想嫁祸给薇薇安么?这太过分了。""那不是正好么......那一对怪物的话,互相残杀也不会有人疑心的。"绿名走近床边,坐下来。手指轻轻放上春桢额头。"你怕么?""什么?"绿名微笑,"死啊。"十九 如果你是我的春桢摇头。"我不怕死。但我还不想死。"绿名慢慢放下手。"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我知道。""可是每次你一承认这件事,就让我特别想对你出手。"春桢沉默。绿名拍了拍他的脸,声音轻快起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春桢点了点头,又摇头。"绿名,可不可以不是我。"绿名定定地看着他,"可是我只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和你相爱,哪怕只有短短三年。哪怕杀死我的人是你。"回答我,绿名。景树的事,为什么?""你在乎他有这样多么?还是你真的......"春桢苦笑,"想到哪儿去了......""他不会杀你的。"绿名幽幽地说,"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泉景树不会杀你。但我不一样。他不会介意把我当作棋子送给别人吃掉。"春桢默然。"他不会阻止我接近你追求你,那是因为他从未把我当作障碍。他可以叫敏代试探我和你的关系,甚至会鼓励我去勾引你。也许他觉得那很好玩。也许他只是知道,你不会动我。"春桢脸色突然变了变。绿名声音低下,"但是他也可以叫我在段考时做仓持夜一的诱饵。我不能违抗他。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吧。别告诉我你不懂,泉景树,他简直是个妖怪。樱的妖怪。他控制了所有人......包括你。"春桢怔怔凝视她脸上的泪珠,透明,浑圆,似乎具有一种奇异的重量,在脸颊上停留一刹,微微坠下。樱的女孩。他曾以为她是永远不会哭的。至少,不会为了这种事而哭。那一刻春桢有些茫然。他意识到这女孩是真的爱他。虽然他从未考虑过爱的重量能有多少,如何衡量,比得上一颗眼泪的沉淀吗。莲和樱的女孩,泪是比血更珍贵的。"给我个机会,不行吗?"女孩含泪的眸子清澈如滴雨的夜。春桢轻轻摇头。绿名微笑,"你......就这么想要我恨你吗?"春桢伸出手,接住一颗泪珠,来不及凝视就已融化。他微微叹息,"恨我好了。我不会爱任何人啊。"绿名笑出声来,"你知道女孩子的绝望是很可怕的。"她伸手按住春桢的肩,俯身凝视他双眸。女孩浸透水光的大眼睛里,少年容色苍白,沉静如斯。她轻声说,"可是我不想你死,你知道吗。我唯一不想看到的死亡就是关于你。""别再用那种毒,千万别。更别打他俩的主意。"春桢推开她,"景树和薇薇安不是好搪塞的。""至少我知道你不会卖了我。"绿名笑,"你要说,早就说了。"春桢垂下眼帘,"景树知道的话,你死定了。""我死了,你会哭么?""什么?""会的话,死了也好。"她跳跳蹦蹦地走开。声音远远飘过来,"喂,你要替我扛这件事么?"春桢沉默。绿名拿了盒樱桃转回来,送一颗到春桢嘴里。"薇薇安知道针在你手里。那怎么说?她会疑心是你陷害她的。"春桢笑了笑,不置可否。绿名微笑,"就算你了解泉景树,那又怎么样。你真的不爱他么?"春桢灵巧地打了个结,吐出来,"我谁都不爱,只是还没活够。还有,景树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或者说,他比你所能想象的更为简单。二者择其一,都是很可怕的。但那就是他。"忘了这件事,绿名。答应我永远不再提起。"绿名俯身过来吻他脸颊,"说你舍不得我。""我不想事情更糟。樱已经够麻烦了。"绿名噗嗤一笑,"还真像个做班副的口气......不过我不会欠你人情的。"她对春桢眨了眨眼,"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头痛欲裂。醒来时春桢忍不住低声抱怨,看时间是凌晨一点。还没到吃药的时间。他想起孟,老狐狸般的笑,身上不由得一阵阵发寒。寒归寒,那人开的药应该吃不死人。总比痛得想要一刀把头砍下来好些。他知道自己又开始发烧。视线有些模糊,困意浓重。懒得开灯,抓件外套披上,摸到冰箱,拿了瓶水。米白灯光透出来,他看见自己脚下一片阴影长长地铺开去。那一刻春桢知道自己可以死十次。挥手将水向后抛开,沙的一声响,极轻。水溅到春桢身上。冰凉。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拼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寒意自身后席卷而上,绊住脚步。啪一声什么被踢飞过来,直撞膝弯。春桢咬牙,腿一软倒地的同时迅速向旁边滚开。耳畔刷地一凉。黑暗中余光也能瞥到那一片雪亮,擦鬓边直插下来,钉入地板。戴了金属丝织手套的五指冰冷有力,扣在后颈。膝头重重压在背上。刹瞬之间,一片空白。学过近千种杀人方式,看过的所有演示,或真实血腥,或优雅凛冽。没有一种在脑海中掠过。突然明白死亡的感觉。在那股杀气钻透身体的刹那。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刃气破风,空气飕然一震。身上陡然没了压力。啪一声响,是什么钉在了墙上。脚步轻敏,追逐交错。一切都不过几秒的事。灯光陡然大亮。春桢无力地展开身体。他感到身下的潮湿,是水,被劈开的瓶装水。衣服冰凉透湿。他不想动,懒得动,懒得抬头。这么累。从未有过的累。就这么趴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睡过去好了。从苍白到黑暗。从嘈杂到死寂。他想起白天的自己,很好笑。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跟绿名说,我不想死。现在他忽然觉得死也不是什么坏事,似乎。倘若当真生无可恋。一双手扯着他肩头扳起来。灯光刺眼。虹膜里一片明红。春桢不睁眼,对方轻声问,"你怎么样。""活着......"微笑,向他臂弯偎过去,"头痛。"夜一忽然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不重,可也不轻。春桢呻吟着睁开眼,"......干嘛?"他看见夜一脸色沉寂冷淡,唇抿得极紧。"是谁?"春桢微微一笑,"我困了......扶我一下。"撑着夜一爬回床上,他扔下湿透的外套,用毛毯紧紧裹住自己。夜一攥住他手臂,"是不是他?泉景树。""是谁都无所谓......人家不想杀我,你看不出来?"揶揄地笑了笑,头又开始痛,两边太阳穴像熬着团火。春桢皱眉,"你来干嘛......怕我给人干掉?"夜一冷冷看着他,"我讨厌你这个样子。""是吗......"夜一伸手过来,捏住他下颏扳到眼前。春桢叹气,"你到底想怎么样......""好像无所不知一样。你以为,一切都在你手心里?玩火也该够了。就算这次下毒的人不是冲着你。下一次,你未必有这次这样幸运。"春桢静静地问,"你不疑心毒是我下的?"偷了胭脂针,萃下毒素,得到大致配方。再下毒给景树,嫁祸敏代。"然后再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春桢微笑,"谁知道呢......也许是我想嫁祸给他们两个。很正常的推理不是么。""那你为什么不干掉我。"夜一看着他,轻轻捧起他脸庞,"为什么?你有很多机会。"春桢扭头,"我懒得动手好了吧......痛!"他叫出来,本能去抓夜一的手。夜一左手拇指抵在他心口,轻微用力。春桢便皱眉。那处齿痕,瘀着他的血,他的唇。夜一凝视他,声音极轻,"你这个爱说谎的混蛋......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承认?""承认什么......你想听什么?我可以说。"春桢微笑,"我知道你想打我,这没用......你已经决定爱上我了吗?"夜一定住。"爱一个人,就会拼命找理由为他开脱......可是,仓持夜一,我不杀你未必是因为我爱你。"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不要爱上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做出什么事情。我不想变。不想被你,被任何人改变。他感到夜一的手指慢慢离开他心口,长出一口气,继续微笑。"你想想看......如果抽签时,我的对手是你......"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和昨夜同样位置。春桢痛得吸气。裹身的毛毯被撕下,夜一陡然压了上来。春桢伸手便摸向枕下,手腕一紧,倏地被扣到后背。夜一一言不发。春桢微微叫了一声,随即被勒在喉头的匕首逼了回去。夜一静静地靠近他,神情沉寂。百叶窗缝筛进的一丝月色被他的轮廓彻底遮盖。他静谧而坚定地埋下头来。春桢一抖,勉强微笑,"你不要靠这么近好不好......我还在发烧,不怕我传染你?"太阳穴突然被敲了一记,眼前顿时发黑,眩晕感幕天席地。好半晌,以为自己就要昏倒,直到唇上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呻吟。吻倾泻而下。贪恋缠绵地胶着,仿佛离开彼此就不能呼吸。春桢摇着头,竭力躲闪。整个人绷直。夜一突然扔下匕首。擒住他的腰拉进怀里。春桢一口咬下去。听见夜一低闷喘息,陡然急促。血渗出舌尖,漫到唇上,扯开一线粘腻腥甜。春桢嘶哑地笑,"你还是不会接吻啊,白教你那么多次......"双腕一紧,身体突然被反转按倒。脸庞压进床褥,微微窒息。春桢用力挣扎。夜一的指尖在他后颈停留一刻,突然插进衣领。嘶的一声。说不出是仲夏的夜色还是两人之间某种空气,扑上肌肤,瑟瑟微寒。春桢彻底僵住。夜一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那让他感到恐惧,难以自控。和刀锋险些插入耳畔的感觉完全不同。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唯一的感觉是自己正坐在一口不见天日的古井深处,静静地,等待温暖黑暗的水流将思绪彻底淹没。恐惧被幻觉压制成麻木。这一刻却被某种完全陌生的战栗重新点燃。掌心火烫,贴着肋骨轮廓缓缓摩挲。一点点向上。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手指,嘴唇,完全不受控制。只记得某个位置,某个伤痕。是自己留下,给他。至少在这痕迹褪落之前,你的美,不会被别人看到。是那样想的,当时一瞬间。不能承认,不可告人的念头。摸到他心口,一圈珠链般的齿痕。春桢簌簌发抖。痛,抑或冷。他扭头,挣扎着抬起脸。"住手......你给我住手!"夜一突然埋下头,一口咬住他后颈。春桢混乱地嘶叫起来。夜一扣着他双腕按过头顶,压住他竭力弓起的背。舌尖洇了火,一寸寸地烙过。齿间肌肤是熟悉的细腻,柔滑汗湿,一点点别样的咸涩。夜一喘息着抬起头,贴近春桢侧脸。滚烫气息,撩动潮湿鬓发。舌尖找到他耳垂,一口含住。春桢被针刺了般猛一抽搐,叫声窒回喉咙,转成呻吟。他咬牙想忍耐。一呼一吸却丝丝泄漏,混浊,脆弱,柔腻。他呻吟着叫了句不行。夜一低低地问,"什么不行。"是身体比心忠实。还是欲望比理智坦诚。夜一轻声笑了笑。"你怎么这么白,像青蛙的肚皮。"身下的人僵住,"......去你妈的!"夜一突然掐住他的腰。身体陡然扭曲。春桢锐声叫了出来,"你他妈的就是个虐待狂!"气息烫热辛辣,一丝丝灼进耳膜。"随便你了。承认不承认,都好。"春桢僵得死了一样。夜一微笑,"是你点的火。"扣在手里的手腕陡然一震,而后剧烈颤抖。那反应令彼此都陡然察觉某种预感,抑或事实。赤裸的背,染薄薄一层汗水。扭曲挣扎时,肌肉细柔涌动。他白得像条蛇,有会发银光的华美鳞片。孔雀食蛇,是否只因过分美艳。春桢深深吸了口气,"......你想干吗!"做梦般的声音,轻巧,缥缈危险。"......我也不知道。""夜一......你给我住手!"夜一的手沿他腰身向下探去,轻轻抚弄。"夜一......你放手,放手!"身体惊恐得微弱抽搐。春桢竭力抬起头,"夜一,别这样......拜托......"求告给吻抵回。唇舌和指尖,默契肆虐。本能爆发成一场惊心动魄预谋。头痛,炸开一样。热,且冷。身体无力,欲望却在对方的手中失控。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即将崩溃的一切。指尖收缩痉挛。额头抵着的床褥一片潮湿。夜一的呼吸浓重灼烫,耳边盘旋一瞬,迸出短短几个字。"我要你。和田春桢。"傲慢苦苦撑持的强硬,刹那粉碎。"仓持夜一......你疯了啊!"一口气哽在喉间,几乎抽噎。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怕。音乐铃声突然响起,夜太静,衬得惊天动地。两个人都僵住。夜一的手放了放,春桢用力挣开,伸手到床头按掉铃声。"闹钟......怕忘了吃药。"扑通一声跌回床上,他无力地吐气。"你......还有兴致?"夜一看了他半天。春桢疑心他是在等欲望冷掉。这种想法让他想要发抖。差一点,差一点就逃不掉。伏在枕上,他不由自主咳嗽。夜一盯着他,抓过毛毯扔给他,起身离开。再过来时他拿了水。春桢就他手里喝了几口送药。夜一按他躺下,默默坐到床边。"对不起。"春桢微笑,"......收到。""我是说真的。""嗯,我原谅你......你可以闪了吧。""我不是说道歉。"他突然又俯下身。春桢一抖。夜一凝视片刻,忽然在他额角吻了一下。"别再对我说谎。"春桢缓慢眯起眼睛。"答应我。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你不想说,我不会问。只要你说出口,我就相信。"春桢微微一笑。"你靠近点。"夜一依言贴近。他突然发觉春桢眼里有种奇特的光亮,闪烁,尖锐,充满不可思议的愤怒。随后一个无力的耳光掴在夜一脸上。软弱,掌心灼烫,却毫不留情。春桢轻轻地笑,"那你还不如现在就上了我。"二十 寂寞香雪那个清晨夜一在中心广场上停下脚步。他看到孟予琛穿过柳岸与芹泽间的甬路向他走来。筇园在山间,雾气甜蜜甘芳,微蓝。孟微笑,对他招手。"你昨晚在樱楼留宿了?"夜一安静看他。朝阳尚未升起。竹间林鸟倏忽惊飞,隐约山音缭荡。人影被奇异地拖长。孟掏出烟盒弹一根,熟练递他,夜一不接。孟笑,点燃深吸,徐徐道,"我知道是你捣鬼。"夜一沉默。惟有沉默最为坚固。孟凝视他,"你好手段。Inuki教官昨天找我谈过,要是我再来筇园,他就给我好看。"吐一丝轻烟,他笑得清淡。"佟莲华的指令我抗不起,这又来了当家少主的严命。我现在就回东京再不来这儿。说实话,我倒不在乎被你算计。不过你最好冷静加些小心,别太迷恋那孩子。"夜一眼也不抬,脚步轻轻滑开。"别溜。"孟叹口气,"我又没必要害你,不过本着前辈身份提醒你几句。好歹我也来了一回,算是给你点临别礼物。唔,你真的不想听?"夜一凝视地面。"我等他自己说。"孟一怔,呵呵大笑。"小孩子别太天真。就算你要了他又怎样?和田春桢,他给你全部,也未必日后就不会杀你。他自己说?他是个樱,会说才怪。"扔下半支烟,鞋底仔细碾熄。孟转到夜一面前。"记得我跟你提过吧,他用的药。"夜一缓缓皱眉,不语。孟背起手凝视天边一缕晨曦,音调悠悠然。"那药,是我当初专门配给一个人防身的。香雪。"他看一眼夜一,微笑解释,"听不懂?Porcelain古有诗歌,讲梅花之美。洁白如雪,因为香气远远袭来,才能分辨。那药初制成是在LON京都梅园。我取这名字,他很喜欢。"夜一抬头看他。孟眯起眼睛,"我最爱的人。从来没爱过我,他。""最可恶的就是,他从来不在乎我知道这个。"孟轻轻地说。"不是为了香雪,他大概正眼都不肯看我。因为这药,他半年左右能见我一次。陪我一晚。"某种笑意温柔浮上唇角。他闭上双眼,太用力,眼睑微微颤抖。"每次见他,我都恨不得把他勒死在床上,可惜还舍不得。"夜一怔然凝视他。孟睁开眼对他一笑,"很变态,是不是?你才几岁,打死你,你也不明白。我自己知道,我着了他的魔。不过我现在只搞不懂,他和你那个和田春桢,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拿了我的香雪,居然到了那孩子手里。"他看夜一,"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个人是谁?""我不想知道。"孟怔了怔。"那是您爱的人,与我无关。他跟和田春桢的关系,与我无关。"夜一静静回答,"我只知道,幸亏这样,春桢才活下来。这就够了。"孟看了他半天,突然拍了拍手。"小朋友。你是个人物。"不过你小心了。他微笑着警告。"有些人,天性里就有崩坍的预感。整个人,整条命都像孕育着一出悲剧。这种人可恶也可悲,宁可维持悲哀现状,也不愿意为幸福作出一点点努力。要他们改变不如要他们死。"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人,往往是极蛊惑极美好的。美好,诱人,然而自私任性,冷酷残忍。无论为他做什么做多少,他都不会在乎。他不会考虑任何人的想法,他活着,就只是活着。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做的人。如果你爱上这样的人,珍惜不起,就远远躲开。否则很可能陪他葬送了自己。因为在他看来,一切都没有意义。包括爱他,而他不爱的你。"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孟耸肩,"你听不听都无所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不过你这孩子倒很像我,至少是当初的我。"拼命地,单纯地,想要和一个人争取深爱的那个他。"从前我还以为得到了他,可是直到最近才知道。他根本从来都不属于我。"休假三天后春桢回到班里。没人对他的事表现出好奇。即使景树和敏代。孟给的药大概要连续服用半个月,期间依然要注意身体多休息,否则还会持续虚弱。临走时他打电话来,讲解注意事项的口气十足公式化。春桢疑心他身边是否被若干警卫押着,才这般谨慎体贴。自从上次抽了夜一耳光,却仍然被他留在房间守护到天亮之后,再没有主动找过他。不是不庆幸的,没有被他得手。但那一刻夜一脸上的表情至今难忘。并非惊诧也非失落,只是茫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无端被冤枉的那份无辜,一瞬间令他看上去活像几岁孩子。然后他默默起身,搬了椅子到床边,坐到凌晨时分,悄然自窗口离去。到现在,半个月了。春桢裹紧无袖长外衣。身体渐趋恢复,他懂得照顾自己。八月天,晚上出来散步,想想还是穿了两件,避山风。里面是象牙色高领T恤,袖口直盖过手背。他沿芹泽边甬路一径向竹林走。微风习习。接近兰楼时他不由得仰头看了一眼。绿名。不知那丫头在不在她的秘密花园。他轻轻叹了口气。"和田?"春桢闻声抬头。Inuki正懒洋洋地注视着他。春桢微笑,"好久不见。Inuki。""身体怎样?""好多了。"春桢笑,凝视Inuki,"这里离月凉院很远呢。"Inuki撇了撇嘴,"管那么多......我不来见你,你是不会主动找我的吧。"注视少年秀丽而苍白的脸,他聪明地笑一笑,"怕碰上夜一?"春桢不答,只耸肩,"您完全可以吩咐撤除布在樱楼的警卫。没必要兴师动众......应该没人想要我的命。上次那个人的话,也是一样。"漆黑长发在风里飘扬。Inuki抱起手臂,端详他。"那晚来的是谁?"春桢微笑,"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夜一怀疑是泉景树,那也只是猜测。""我真的不知道。"他轻声重复,"按当时的情况,对方当真想要我命的话,夜一未必来得及救我。"Inuki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啊......"他拍了拍手,"好,我叫那些人解散。你自己小心。"春桢微鞠了一躬。"不过,有件事还是想告诉你的。"Inuki看了看周围,跳到草坪里找了只石鼓坐下。拍了拍身边那只,示意春桢过来。"总觉得......还是说出来好些。"春桢抬起眼睛看他。那一刻Inuki突然发现,这孩子的眼神是玉一样的。沉静,凝冻,坚脆且温凉。是一场无妄之灾导致的大病,让他拥有了这样的眼神么。他的眼睛似乎比从前更亮。笑容却在洒脱明丽之外多了几分奇特的静谧。"半个月前那次,夜一找过我,要我帮他个忙。"Inuki看着他,"他求我把孟予琛弄走。"春桢动也不动,缓缓把手指交叉到一起。"他要我阻止那家伙接近你。我问他原因,他不肯说。后来Shiva和我见了那家伙。"Inuki笑了笑,"那人知道些什么吧,关于你的。不过我倒不好奇。Shiva那边你也可以放心,他虽然怪,倒不会乱来。我告诉孟予琛,他在筇园不受欢迎。你不用担心他再来烦你。在筇园,你是安全的。"春桢凝神注视自己的指尖,轻轻点头。"不过就算我不多管闲事,佟莲华也会保护你吧。"Inuki笑,"你这场病,闹的动静可真不小呢。""他没告诉我这些。""嗯?"Inuki一怔,而后反应过来,轻笑,"夜一他脸皮薄。""不过,是好孩子呢。有责任感,有担当。足够内敛。"Inuki摇了摇头,"这样不是很好么。为喜欢的人做事,又不说出口。虽然是够别扭的......真是小孩子呢,你们。"春桢静静起身,对Inuki微笑。Inuki突然发现他眼里的光亮被一种古怪的柔软取代。夜色里,少年洁白衣袂翩翩飘飞。他含笑对Inuki行了礼,然后突然转身,向莲楼的方向飞快跑去。Inuki皱了皱眉,咕哝,"我说错什么了么?"为什么,那孩子看起来一张活像要哭出来的脸。手机响,夜一看一下号码,有些犹豫。接起来说你好。声音比他想象的冷静。那边问,"你房间号码多少?""什么?""不用了,我运气好。嗯,开门。"夜一拉开门。春桢笑吟吟站在面前。背景是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同学。以及五公尺以外的葵,被瑶二从身后堵了嘴巴,拦腰抱住拖走,一边还摆手蹬脚,张牙舞爪,怒目而视。鹤一边跟着他走,回头对夜一微笑,侧头抛个飞吻。少见他俏皮成这样,夜一差点呛到。春桢的声音安安静静。"你还要我给你看多久的门啊?"夜一看他。一身轻飘飘素色衣服。脸上有红晕,气息微急。"你跑来的?"春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一把抓住他衣领,推进房间,回手甩上了门。直到把葵拖进自己房间,鹤才使眼色叫瑶二把他放开。"KAO,你妈的,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鹤耸肩,"找你?"葵闷住一秒钟,又跳起来。"他是个樱!樱跑到我们莲地盘来了!"鹤温柔冷淡地笑了笑,"咱们不是也跑到人家兰楼去扫荡过。"葵再次没词,过一会儿闷声嘟囔,"要是夜一那家伙出事怎么办。"鹤无奈地转身去开电脑,懒得理他。"和田君如果真想伤人,难道还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从樱到莲,这一路至少有五十个人看到他。""......那他来干嘛?"这次鹤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只忍住微微一笑。葵看瑶二。瑶二别开脸。鹳往弟弟床上一躺,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说不定他是来慰安的呢!?葵蓬地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你在干嘛?""看书。"春桢越过夜一肩头看过去,客厅里茶几上摊着书本和水杯、还有提神的薄荷糖。他走过去拿了颗糖放进嘴里,转过身来。夜一静静看他。春桢垂下眼睛微笑,脱下外衣扔到沙发上。"你要不要洗个澡?"夜一怔住。春桢轻轻一笑。"我倒是不介意。"他走过来,抬手搂住夜一脖子,唇贴上,舌随之送进来。薄荷芬芳瞬间弥漫唇齿,清凉微辣,在口腔里浓浓绽开。春桢闭上眼,灵巧的舌尖缠住夜一,搔痒般撩弄着他,轻柔戏谑。他知道后果。夜一从来忍耐不了他的把戏。同这老实人玩火,通常都会引来惩罚。所以夜一咬下来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叹口气,皱紧了眉,等待夜一轻柔试探地搂住他的腰。那一吻结束时春桢低声笑着抱怨,"自从跟你混,嘴唇就没有一天不带伤的。"他向后挣了挣,靠在夜一手臂上,懒洋洋仰起脸来。"......你还愣着干嘛。"夜一放开手,一言不发地瞪着他。春桢皱了皱眉。夜一握住他手腕想从颈上剥开。春桢啪地打开他的手,用力抓住他的脖子,狠狠再吻住,一手滑下来插进衬衫。夜一扣住他的腰向后拉,春桢抬脚勾他膝弯。身后是沙发,两个大男孩扑通一声栽上去的力道不小,沙发险些翻倒。春桢翻身压住夜一,跨坐在他腰上。撕开宽大棉布衬衫,扳开腰带扣,手指便探进去。夜一陡然捏住他手腕搡开,两人从沙发滚到地上,撞得茶几一偏。水杯翻倒,洒了夜一满身。春桢仰头看他,微笑。夜一压紧他,呼吸急促,"你到底想干嘛?""你几时这么迟钝。"用力想挣开,双手被压在身体两侧,完全受制。讲义上的要点,施力点从肘弯到手腕,一动不能动。仓持夜一,你他妈真是个好学生。春桢挣了几下,放弃,索性挑起唇角,"你想在这儿做?"夜一愣住。"要么现在就脱衣服,要么先给我找张床。"对方被惊住微微松了手,春桢得空推开他,翻身起来。寝室布局几乎都一样,一室一厅小套房。他拽着夜一衣领推推搡搡拖进卧室,随手拍下开关,灯光骤熄。黑暗令仲夏夜的空气燥热,衬得欲望加倍浓重。夜一跌坐在床上,春桢飞快甩下贴身T恤,扣住他肩头压倒。一边吻,一边扯下拉链。他弓起背,猫打呵欠似的姿势,柔软婉转。夜一攥紧他赤裸的腰,手抖了抖,掌心慢慢烫起来。春桢舔舐他锁骨时,他用了点力,掐得春桢一颤,抬头。他看到夜一的眼神,不由自主咬住下唇。夜一握住他肩头。漆黑双目分外幽深。向来的沉静被一点妖邪光色惊动。春桢突然记起那个晚上。那时他看不到夜一的眼神,却只觉赤裸的背被那股柔软刀锋般的视线刮得体无完肤。这一刻夜一就看着他,笔直强悍的目光。春桢轻轻吐了口气,人突然软下来。夜一翻身压住他,甩下衬衫。心跳与心跳之间,不过是两层薄薄的血肉肌肤。温暖熨贴,一发不可收拾。春桢呻吟起来。每个这种时刻的夜一都不是平常的夜一。他也是兽,看不出的温冷强韧,一样嗜血。面对颤抖在掌心的猎物,啮咬吞咽毫不容情。漆黑的夜里,汗水的灼烫和辛辣痛楚如花绽放。多一点,再多一点。让活生生的我有所感觉。让我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春桢低声叫了句,"夜一。"夜一轻轻抬头,吻一脉游走,自春桢胸膛滑上颈间。唇抵在动脉上,吮吸,然后轻咬。就在舌尖,可以一口吞下的心跳。春桢搂紧他的脖子,"......为什么赶走孟予琛。"他喘息着微笑,低声继续,"难道你不好奇......我的事......你不想知道?"他啊地叫了一声。夜一咬住他的耳垂,那感觉是春桢抵抗不了的战栗。"......你不说,我不会问。"春桢静下来,抱住夜一,任他爱抚。直到彼此的欲望都清晰不可容忍。他推开夜一一点,径自转过身去伏在枕上。夜一静静凝视他。春桢不抬头地笑了笑。"这样比较容易......你来吧。""春桢。"他不回答,抓住枕头埋进脸去。夜一轻轻贴住他的背。一片光洁柔白。他白得像玉。过分的妖艳和清纯难以融合,那尖锐诱惑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就带出一种奇特魅力。他让人想撕扯想侵蚀想蹂躏想毁灭。夜一实在无法明白,春桢哪里来的这股妖冶。他只知自己抗拒不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谨慎的尝试让情欲变尴尬,之后就是残忍。春桢一声不出随他摆弄。勉强进入时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夜一小心翼翼抱紧他的腰。听不到春桢的反应,只有微弱急促的喘息一丝丝从羽绒枕头深处漫出来,渗进黑夜。轻微,无奈,迷惑,仿佛还带一缕莫名的绝望。夜一自言自语般的低声,"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会问......啊!"一声尖叫之后春桢再不做声。痉挛的手指扭住柔软枕头,纠缠着潮湿黑发。发梢丝一般滴下汗水,先灼烫继而冰凉。还你的人情,为你替我保护在筇园的这份安宁。能给你的,只有身体。再多的,我给不出,你要不起。是的,是那样想的。在敲开你房门的瞬间。可是......真的吗。身份所系,因此几乎熟悉每一种痛,每一种抵御和婉拒的方式。只是此时此刻,真的开始后悔。不是一点点,是很多,所有。高估了自己的坚硬,低估了某种似乎早已植根在心房深处的恐惧。那恐惧如影随形,只等这样一个夜晚,黑暗而芳香,弥漫浓郁血气。悄然袭来,狠狠剜走自己最怕失去的所有。不想改变。不想被你改变。可是......为什么,你能改变我。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夜一......夜一......"已经分不清字句和呻吟,音调和喘息。浓烈烫热呼吸贴在耳畔,"......我在。"他听见春桢窒息般的求恳。那嗓音如垂死的燕子无声低唱,脆弱得不像他。"......你别要我爱你。"二十一 十二个耳光敏代拉开门,毫不奇怪出现在面前的人。景树跨进来。门砰一声重重摔上。敏代看他一眼,随手抽下发簪。漆黑长发如瀑倾泻,被他一把扯住,反手将她压倒在门上。敏代低声喘息,淡淡微笑。"和田春桢去了莲楼。"不下五十个人看见他跑去冤家对头的地盘,到现在也没出来。景树扯住她衣襟撕开,托起她的腰。女孩曲起背,用力抓住他的头发,低声呻吟。景树低头吻她胸口。敏代无力地叫了句景树,放松身体与他契合。一颗心冰冷,欲望火烫。她抱紧他,指甲掐进皮肤,在他背上雕出凌乱抓痕。"......你,就这么放过他......"他一口咬下去。女孩重重一抖。"明天场上再说。"夜一抱紧春桢,贴住他布满汗水的背,一层湿漉漉冰凉。低头,嘴唇分开发丝,吻在他耳后,轻轻说,"答应我,别再对我说谎。好不好?"春桢肩头动了动。身体神经质地微微抽搐。他不做声。夜一伸手去摸台灯开关,身下的人有了点动静,嗓音低哑像轻声咳嗽。"别开灯......"z那几个字湿透又勉强拧干一样,瑟瑟挤出喉头。夜一这一惊非小。他抱住春桢。怀里的身体冰凉潮湿,抖得无法自控。"......我......答应你。"y春桢低声咳出来,喉咙仿佛被什么粘腻柔软的团块堵住。他紧抓着枕头不放,脸埋在里面。夜一沿着他手臂摸到指尖,陡然怔住,一把扣住他。春桢的手腕软软吊在他掌心里,夜一捏着他左手食指,摸到那根还在滴血的三寸针。啪一声敲开灯光。夜一低吼,"你这是干什么!"他看见春桢的模样,声音陡然卡住。b半长黑发被汗水湿透成绺,垂落下来。三寸针穿过指尖,血已经把床单洇透一小片。肩上背上凌乱着新鲜伤口。肤色本就白得雪冻一样,衬得淤血齿痕都过分鲜明。夜一不敢向下看。这么痛吗......他一声都不出。忍,只是忍。握住他左手。那根针。夜一明白他在做什么。作为莲和樱的他们,忍耐痛楚是必修课。而他们都受过极完美严格的训练。一旦痛楚超出某种限度难以忍受。立刻会自动昏迷。那无疑可以令他们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少吃些苦头,也能少说些废话。而他不想昏过去。十指连心,他用针刺进自己指尖,这种痛细致绵长,不至于让他昏迷,却可以保持清醒。春桢,到底在想什么啊。g抽出长针时他痛得痉挛起来。夜一握住他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吮吸。腥甜血味火辣辣绽放。春桢动了动,脸庞从枕头里滑落,轻轻呻吟。"......抱着我,拜托......好冷......"他始终不肯抬起脸来。夜一目光落到枕上,枕套透湿,几处撕破,沾着血,殷红印迹依稀可辨。唇齿的形状。这情势,根本不忍再让他动分毫。随手抓了衣服简单揩抹彼此,便关灯。夜一抱紧春桢,小心翼翼不碰到他身体脆弱的部分。他把春桢裹在怀里,脸颊依偎。沾湿自己脸庞的湿漉,夜一明白那不只是冷汗。"春桢。"额头蹭了蹭,表示听到。"......是不是......太痛了。"没伤到的那只手无力地环过来,搂住夜一脖子。春桢喘了几声,虚弱地笑。"不痛。""......""这一次......你就让我说个谎吧......"他声音低下,额头一点点滑进夜一肩窝。呼吸渐沉。"不然,我也太逊了......"夜一僵硬一下,轻轻拉过毛毯裹紧了他。真疑心他会这样睡到不省人*事,可春桢比他想象的醒得更早。他一动夜一便醒,怕他太痛一直不敢动,手臂被枕得有点麻了。凝视春桢的脸,隐约仿佛给泪痕灼得斑驳,夜一不敢说。痛成那样,再不哭,想他死是怎的。可要是提醒他这个,死的多半是自己了。半扶半抱弄他去洗个澡,春桢软软靠在怀里。水热起来,他缩起背,有些发抖。夜一忍不住抱紧他,一声道歉出不了口。春桢抬起眼睛,伸手拍夜一的脸,微笑,"想什么呢,班长大人。"夜一抚摸他红肿的唇,春桢扭头避开。"别闹了。"他懒懒地说,挣开夜一,扶着墙出去,尽可能走得缓慢沉稳,到底还是禁不住咬紧牙,回头狠狠瞪一眼夜一。苍白脸色,眼角却一抹奇异绯红直扫入鬓。眼神陡然别样的艳。夜一差点呆住。那丝毫不像春桢。幸而也只是刹那的事。他懒洋洋套上衣服,看了时间,低声骂了句什么,理理头发便想走。夜一抓住他,"我送你。"春桢轻轻挣开,嘴唇抿紧,瞪他,"你脑子秀逗了。"夜一怔了怔,醒过神来。抱大病一场的他回房间是一回事,搀着个在莲楼留宿一晚直到第二天正午才起身的樱班班副当众亮相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夜一轻声道,"你自己小心点。"春桢笑了笑,不置可否,"看我运气吧。"笑里有几分诡异。夜一盯着他,想问,见他步子虚虚浮浮那副模样,话都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樱班下午那门课是Shiva的技击指导。从没人敢缺席。离开他房间时,春桢只觉自己像刚从三五百级楼梯上滚下来。他咬牙撑着回到樱楼。一路上不是没人注意他。他只祈祷别碰上景树。幸而时间算得不错,莲和樱上午课程都没结束。春桢强忍着回到房间,他算是明白了Inuki揉腰的那份辛苦。昨晚刚尝到那种痛楚时他便明白今天要面对什么,唯一期望的是下午能混过去。只是那可能性实在不大。他叹了口气,开始换衣服。告诉自己得吃点什么不然下午肯定熬不过去,打开冰箱却看什么都没胃口。靠住墙壁他又皱眉,半个身子酸麻没知觉或者腰痛得像要断了,也不知哪个对自己而言好些。他想夜一大概不知道,自己也是第一次。到训练场时,绿名过来和他说话,皱眉问他怎么穿成这样。一整套高领衫配长裤都是黑色。春桢微笑,"偶尔耍耍酷。"绿名哼一声。很少见春桢穿暗色,一身纯黑更是仅见。尤其他今天脸色不大对劲,更给衬得分外苍白,像个鬼。"手怎么了?"看他左手食指裹着绷带。春桢耸了耸肩。Shiva进来,大家列队。她发觉春桢明显不大对劲。素来他步子都轻盈灵动,今天却显然沉重许多。绿名突然有些寒冷。她敏捷抬头,景树正淡淡地瞧着春桢。她很快明白了那眼神的预言。Shiva结对练习的指令刚下,景树身形一动,便向春桢扑了过去。他俩向来没这默契,大家都怔了怔。春桢倏地后退,景树出手便锁他咽喉。春桢侧头躲开,景树手指翻起,直插他双眼。连着几招竟都是杀手。几乎看呆了所有人。Shiva声音轻柔,"愣什么,练你们自己的去。"那天下午Inuki发现夜一明显心不在焉。课间时又听说他上午逃课,忍不住单独叫过来想问几句,却见他神气恍惚。再细看看,有种想法突然迸上来,把自己吓了一跳。想起鹤方才好像含糊说过什么。"和田君昨晚来了......"春桢,那孩子昨晚奇异脆弱的神情。Inuki有点发愣,轻声问怎么回事。夜一倒坦白,"昨晚他在。""你俩做过了?"夜一脸色仿佛有些发红,点一下头。Inuki打个冷战,压低声音,"你......没事吧?"他也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在问什么。夜一摇头,忽然轻声说,"他流了很多血,很痛。"Inuki咳嗽出来。完全后悔来问。受夜一信任是好事,只是这话题实在尴尬。春桢连连退让,冷汗已沾湿鬓角。他不敢看景树眼神,只竭力躲闪。他明白这次是逃不掉了。平时尽力而为,大概撑上一段时间还能跟景树拼个平手。可今天......他只觉自己要被那种痛生吞活剥。动作稍稍一慢,被景树一把掀翻,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几乎失声惨叫。眼看景树肘弯毫不留情砸下,春桢用尽全力向旁边一躲,顺势滚开几步。危险近在毫厘,想跳起来继续躲闪,腰和膝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景树一脚踩在他背上,牢牢压住。身体痛得剧烈收缩,不能自控。勉强刚要抬头,腰侧被狠狠踢了一脚。春桢低叫,眼前一阵发黑。景树一记又一记踢上来,自己的身体在地板上翻动,仿佛被持续高压电击包裹。他渐渐分不清景树究竟用了多大力气,视线看不清楚,神智陪着一起模糊,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冷,却没了痛楚。女孩的尖叫声却熟悉无比,猛然戳穿昏眩。景树停下来。蓬一声她撞上来,动作极快溅起一阵风声,迅速拆了几招。春桢动了动指尖,抓着地板,想撑起来。身下湿漉漉也不知是汗是血。他知道那个要命尴尬的伤口又开始找他麻烦。绿名锐叫,"你他妈的想打死他!"景树掌缘狠狠敲上她锁骨,绿名向后跌撞几步。景树如影随形跟上,刷地抽出短刀,陡然抵在她喉头。绿名长长抽了口气,刀尖压进皮肤,血漫下来。她绷紧自己,从脚尖到脊柱一阵透骨森凉。"景树......景树!"景树骤然低下头。绿名咬紧牙。春桢不知几时爬了过来,抓住景树脚踝,仰头颤声叫他名字。叫了两声便无力,手滑下去,重重摔在地上。景树倏地收刀,俯身一把扯住春桢衣领。绿名全身发软,这才觉出满背冷汗淌下,活像玻璃窗上的雨痕。啪一声沉重脆响,绿名一惊。所有人都呆住。景树抓着春桢衣领扯起他,看了一眼突然出手。正正反反连抽了他五六个耳光。他出手本来极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春桢白皙细致的脸颊迅速一片血肿。绿名尖叫,"你别打了!别打了!"她又扑上去,景树回头看她一眼,硬生生钉住她脚步。春桢悬在景树手上,抬不起头。景树一手掐住他下颏扳起脸。绿名叫声里带了哭音,"别打了......他受不住了......"她离得近,听见景树冰冷淡弱嗓音,"这个?"绿名抬头,一眼看到景树抓着春桢衣领,方才用力扯开一点,露出他白皙肩颈。绿名狠狠闭一下眼。算是出定了,这场乱子。她看得见春桢身上大片齿痕吻痕。什么都不用解释。难怪他今天穿得像个修女。春桢不答,对着景树,突然微微一笑。景树眉峰一挑,劈手又掴下去。绿名一声抽噎,用力按住嘴。其他学员早停下练习,远远想围过来又不敢。人群里已有低低惊呼。掌心渐渐潮湿,打在脸上声响粘腻发涩,听着诡异。景树慢慢抬手凝视手掌,血沿掌纹滴下去,一点点溅到身上地上。绿名捂着嘴,腿一软跪坐在地。Shiva慢慢走过来,看了看,回头问敏代,"几个?"问得奇怪,答的也奇怪。女孩声音冷静,"十二个。"Shiva皱了皱眉,"这张脸可不用看了。"他去扳景树的手,景树不动。Shiva眉梢滟滟一挑,突然抬手在他手腕一磕,景树不由自主放手。Shiva抬脚便踹开他,曼声抱怨,"你也给我有点谱子。"他用力似乎不大,景树一个人却直飞出去,跌在地上半天不动。春桢脱开他手,软软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发梢浸在血里,一丝丝铺开。他一动不动。Shiva叹了口气,挥手叫人,"报警。""报警?"Shiva对着质疑的学员眯起眼睛,微笑,"叫人来抬他回去。我懒得动手。再叫医生过来樱楼。"他摇了摇头,"你们继续练习。"消息在日落之后传到莲楼。葵在二楼大厅里迎面撞到夜一,二话不说一把扯住衣领。"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啊!"夜一看着他,面无表情。鹤冲过来抓住葵手腕,"葵,放手。"葵重重一摔手,搡得夜一退后几步。"这么悠哉......你的人给打了你不知道啊!"夜一依旧沉默。葵一跳三尺高,"泉景树差点没打死他你知不知道!仓持夜一,你小子把莲的人都丢尽了!"鹤用力抓住葵推开。夜一抬头,轻声问,"你要我怎么样。""你脑子生锈了啊!"夜一叹了口气,转身绕开他俩上楼。葵挣开鹤想去追他,鹤冷冷一声,"站住。"葵回头。"别闹了。"鹤低声说,"你想他怎么样?去樱楼,现在?跟泉景树大打出手?"葵嘟起嘴。"和田春桢可是他的人。"鹤沉下脸,"别胡说八道。"葵想争辩,被他捂住嘴,"少说废话。"葵静下来。鹤看着他,"他们俩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别人没资格说三道四。"葵明白他的意思。风言风语无聊也伤人。何况那两个人身份未免太刺激人。葵咕哝,"总该去看看吧......打成那样。听说泉景树抽了他十多个耳光。脸都差点毁了。""怎么去?"鹤斜觑他,"樱自己人打自己人,莲第一时间跑去,算什么意思?探望?还是打抱不平?他们大概正等着他呢。你以为泉景树下这么重的手是打给谁看。夜一去了非跟他动手不可。别人会怎么说?莲和樱的班长因为和田春桢打起来了?你把和田君的面子往哪里放。"葵呆了半天,突然飞起一脚踹翻一张单人沙发,哇哇大叫几声,静下来。"妈的,真讨厌。"他闷闷地嘟囔。
推书 20234-12-14 :《从性开始相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