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绿眼家伙招了招手,从人群里退出一条道来,然后就看到他被两人押着从后边推推怂怂地出来,嘴里塞着团白色的东西,看到我的时候顿时瞪大了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一面徒劳地挣扎着,一面又可怜巴巴却又固执地睁着看向这边。"把他嘴里的东西取掉。"我吼了一声,这帮该死的混蛋。
"阿夜--!"嘴一自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冲开两人的钳制,哭着向我扑过来,却在一瞬间被阵外的线弹了回去。
"你还好吧。"我伸出手去,却在空气中摸了半天摸不到他的脸,死狼人还不来。
"恩,你和阿莫,你们怎么了?"他看着我的动作,又看看阿莫,再低头看了看那一堆复杂的线条,然后焦急地问着,把手伸过来,慌乱地摸索一阵,却同样捉不住我。
"没事,我来带你回去了,别怕。"我微笑着看着他哭得湿湿的脸,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他。
这半年多以来,每天都在发生着许多事情,快乐的,揪心的,让人事觉甜美的,还有让人心如死灰的,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天有这样强烈的要狠狠抱着他,将他变成我们的同类的冲动。
在很久以前我曾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能遇到那个梦里的人,我一定带着他离开人群,找片森林,在有水的地方建一个木阁楼。每日在晨曦中看着他从我怀里醒来,每日陪他骑马下棋游走各处,在夜晚的时候给他讲从前发生过的许多事情,紧紧抱着他透过阁栏共赏星月,相拥而眠。我会给他永恒的生命,会陪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直到世界末日。
再后来很久以后我想,我应该陪着他浪迹天涯,行遍世界,看人群来来返返岁月如梭。等有一天一切都腻了,就隐姓埋名,带着他找片森林住下去。
再后来很久,遇到他。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陪在他的身边,并不需要刻意去制造与改变什么,就那样很平常地生活下去,等有一天他能完全接受我,再将我的血融于他的身体之中。我可以等,就算那一天他已白头老去,我都不介意。
可是今天看着他哭泣着的脸,心疼得让人窒息,如果我不能好好保护他,只会让他因我而难过,为我而受苦,我所拥有的一切又能有什么用。
"我不怕,看到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他回望着我,眼底的温柔和信任,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一会我们就可以回去了。"笑容一直保持在脸上,只需要让他安心就够了,让他的信任一直都留在心底最重要的地方,一切风雨都由我来扛。
"恩。"他点点头,仍旧努力地伸过手,希望能握得到我的手。
"我已经到了,你们的具体位置在哪。"耳朵里传来顾良辰的声音,我转过头,与阿莫眼神对上。然后朝她笑笑。
我等的不是破阵的人,而是遥遥立于阵外,藏得最深不肯现身的那只狐狸。
诱饵没有全部摆出来之前,他怎么会轻易出现。
"这里边最大的那个地方。"我说,然后朝众人眨眨眼睛,一时间面前的人都没搞清楚我要做什么。
"去把顾良辰拦下来。"程迹秋反应过来,喊了一声。
"凭你的那些人能拦得住他吗。"我大笑一声转过头,眼睛透过巨大的茶色玻璃门,朝黑色的夜空里望去。 外边夜色,风吹过一般轻轻摇曳一阵没了动静。屋内的骚动很快静了下来,两个人上前来,一人一边架住他的胳膊,重新将他狠狠拖回了对面的人群。
"不要怕。"望着他,将手放在他刚才放的地方,安慰地笑着。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因为害怕而颤抖,只安心地也朝我微微回笑,不再惧怕置身于一群陌生而危险的人之中。
一瞬间突然觉得,尽管已万年轮回,却在他那镇静的表情中看到一抹当年聂邪的影子,这个人的灵魂,竟然在不易窥见的最深处,始终保持着那么一股立于世外的沉静,纵然是前生今世,却在这种时候显得如此相似。
"你找个能看到这里的地方藏起来,程迹秋派人去截你了,不要被人看到,也不要靠近这附近,程飞扬在外边哦。"我朝着麦小声告知了一句。
那边沉默了一小刻,然后恩了一声。
程迹秋始终站在对面,除了刚才的吩咐外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他盯着我,听不到我说的什么,七分轻傲三分不屑的表情却一直挂在脸上。这个人似乎不太明白,很多人输,往往都败在轻敌一个词上。
这已经注定了他在程家的地位永远爬不到程飞扬之上。
"阿莫,你往前站一点点,一能出去你就把姓程的和那绿眼的分开,不要让他们联手。"我招招手,把阿莫拉近耳边。
"等等先。"阿莫跺跺脚。
"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搞明白。"
"你注意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手背上的图,重合起来就是天罗地网的图形,这个阵混合着这两个人的血,以血画阵,一旦布置成功,就如他说的,如果被困,除非布阵的两人分开或其中一人死亡,一般人是不可能从里边破解的。"
"好诡异的阵,我从来没听过。"阿莫噫了一声,皱了皱眉头。
"这个阵法是程家流传下来的镇家宝之一,不过一直以来都光是在书上说说而已,今天以前还没有人成功过。如果想硬破阵,根据个人的体质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如果刚才你那样想硬闯出去,碰到阵的边缘可能就已经灰飞湮灭了。"
"那你要我怎么能出去?而且刚才你分明碰过了那条线了,不也没事。"她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活了这么久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能阻拦住她的东西,却偏偏被一个阵给困了。然而我也不是很肯定它究竟有没有书里记载的那么厉害,虽然曾经看过这个阵的介绍,却没有亲自尝试过。
万事都有第一次,今天做第一个破天罗地网的人,感觉也挺不错。
"我会让你出去的拉,你出去分开他们我才能出去。我刚才只想着要和他亲昵,没想过要闯阵啊,当然没事。"
"可是你说我们不能从里边出去!"她咬牙切齿地揪着我的耳朵,痛恨地"提醒"我说话矛盾。
"也不是完全不能破,我说的只是一般情况。"拍开她的手,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推到前边线上,众人不明所以,眼见她跨到边缘,统统往前围了过来。我上前了两步,仰起头,再一口咬在阿莫后脑勺上。
"出去!"重新抬起头,见所有人包括程迹秋在内都还被我刚才那一举慑住没有反应,右手一用力,在左手背划出一条口子,将阿莫和我的血混着滴到最外边的线上,然后用尽力气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分开他们!"朝她喊了一声,眼前刹时间黑了一片,脑子里一团混乱,感觉头重脚轻,步子不稳,好想倒下去然后什么都不管。咧嘴笑笑,果然是好阵,能伤到我的,聂邪以后,这还算是头一遭。
阵外立刻乱了起来,还听过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挣扎地喊着我的名字,使劲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现在可不是倒下的时候。
阿莫一人对付着上百对手,特别是中间还有两个摸不到底数的人。
"阿莫,用‘控制'!"
她摇摇头,利索地游走在人与人之间,手上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是很久以前我给她的。程迹秋和绿眼家伙聪明地退到人群后方交头接耳。打斗声太大,我听不清楚两人的对话,阿莫陷在人海里,却还是不想用那事后让她心力皆瘁的能力,我无奈地叹口气,放眼扫遍在场所有人,却没见到刚才还叫着我的那人的身影。
心里一阵抽搐,先前不好的感觉再一次浮上来。
小歌呢,又被带到哪里去了!
"阿莫,他不在了。用控制!"我大吼一声,现在顾不了事后如何了,救人才是目的。"顾良辰,去找小歌!"
"已经在找了,你声音可不可以小一点,我的耳朵都快震聋了!啊!--"
"怎么了?!"
"飞扬--"他抽口气,底气不足地告知:"小歌在飞扬手里。他们现在就在我面前。"
"你们在哪!我马上过来。"还以为可以把姓程的那小子在这边吊一会,却没想到他早就注意到顾良辰的行踪,跑去追他了。
这个时候阵外的吵乱平息下来,阿莫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出手。
"冬雨阁。"他说,然后耳朵里突然安静下来,里边所有声音全部消失。联络中断,脑子里就只出现一个人的名字。程飞扬,真是有够胆色,不给你瞧下颜色,真当我改吃了素。
"叫他们带我们去冬雨阁。"碍眼的两人的手终于被分开,我从阵里走出来,头仍旧重得厉害,夹带着一阵一阵的闷痛和胸腔里不断上翻的恶心感。
头痛的滋味远离这身体似乎已经有不短的一段历史,而且我还竟然会胸闷?
"你没事吧?"看着阿莫开始发作,心里一阵歉意,其实这个事情和她并没有关系,却理所当然地把她牵扯进来,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有点混蛋。
"没事,两个小时之内是不会倒下的。"
"我会把你们都带回去的。"
"那你呢,刚才没怎么吧,看你都要倒了。现在好了么?"
"没事了,只是有点头晕。"拍拍她的头,一如我很小的时候她安慰我总是用这样的一种简单又奏效的方式。"你快点找个王子,把那人忘了吧。"
"嘻嘻,要找就找你这种的拉。"
"笨死了,阿冽那种比较可靠。不和你开玩笑了,怎么还没到。"我回过头,却看到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刚想问怎么了,就听到顾良辰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和人争吵着。
"让程迹秋带我们进去,其他人留在外边。"
推开门,眼前是一间布置得像客厅一样的大房间,顾良辰站在右边,几步之外的对面站着几个程家的人,一个人手里捉着小歌,程飞扬坐在沙发上,一脸寒气。
"阿夜!"被人桎梏着的小家伙一看到我,刚才还生气的脸一下变成了惊喜,捉着他的人手紧了一下,他吃痛地紧了紧眉头。
"等你好久了,华帝。"程飞扬一面说着,一面冷笑着站了起来。
顾良辰见我们进来就收了声,站在那里没动,我向他走过去,向程大少爷看去,狠狠道:"如果再动他一下,就用他的命来换。"
说着右手已经紧紧箍上顾良辰的脖子。
程飞扬非常明智地迅速转过头去叫道,"放开他。"身后的人立刻松了手,却仍旧将他围在几个人中间,不让他前进一步。
顾良辰在我手中难受地呼吸着,却没有反抗。我拍拍他的脸,凑进耳朵说:"看你的小情人那样子,果真旧情难忘啊。"
"你--"骂声被手卡在脖子里,他不爽地反手向我甩过来,被我一把抓住。
"好了,看你这样子,象个小怨妇似的,记住今天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说完放开他,他大口咳起来。
"这小子我可以还给你,不过你要先把人还过来。"拎着顾良辰的衣领,朝姓程的说道。
"你说什么--"顾良辰震惊地扭过身子,无法相信地看着我,一眼的愤恨。
"我有和你约定什么吗?我有说不把你交给姓程的吗?而且你问问自己的心,到底是想逃避他,还是跟他回去。别傻了,我一早就说过,你要怎样没人干涉你,但是如果牵涉到我的人,我是不会对任何人客气的。"
"所以你利用我?!"
"我们今天的行动只不过是各取所需,你乖乖回去过你的幸福生活我带人回去,从此各不相干,这才应该是你的选择。"
"人我可以还回去,不过我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对面的少爷还想得寸进尺,马上开出他的条件,真是天真得可以。
"你究竟为了什么想得到我?我是不可能让你长生不老的,等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都死了程家还是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你又何必这么固执,程大少爷。"
"程家做事不需要别人来管。"他挑衅地望过来,眼神悄然擦过顾良辰的脸,看着我的时候神情刹时变得狠冽。
他该真不会还是以为他离家出走的原因是因为我吧,不然怎么还一副如此嫉恨的表情。
"我华夜做事也从来不会被人支配。人你究竟放还是不放。"
我瞬间充满杀意的表情已明示了对他那条件的拒绝,他笑着哼了一声:"看来谈判只有以失败告终了。"
这时一直站在我们身后被阿莫控制着的程迹秋突然伸出手将顾良辰的双手掰往身后,一抹奸笑伴随着那一刹那的动作闪过眼前,在我们来不及出手的一瞬间退向对面。阿莫大皱眉头:"你不是被控制了吗!"
"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他可不是被你控制的那个。"程飞扬看着手腕,得意地冷笑。
"飞扬,你这是何必!"被捉回去的狼人一边不合作地乱动着企图挣扎开手上的桎梏,一边朝他不满地喊叫。
程飞扬没有理睬他,问我:"你是愿意用自己来换他,还是要我动手。"然后招招手,程迹秋一掌劈向顾良辰的脑后,随手将被敲晕的他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然后从中间拉出了小歌,将他拽在了手里。
"如果今天你们动了他,明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姓程的。"
他在程迹秋的手中,象只小兔子似的可怜巴巴却又倔强地不做声。而这个时候程飞扬还没有开口,程迹秋却从怀里拿出了一粒东西,并以极快的速度一把将它强迫喂进了小歌的嘴里。包括程飞扬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无不震惊地眼看着那东西被迫吞入了他的肚子。
"阿秋,你干什么!"程大少爷显然没有意料到有人会在他没吩咐之前就采取行动,怔了一小刻,很快反应过来朝他斥责地吼了一声。而我则心乱得厉害。
"阿夜--!"他不知道自己被人喂了什么,眼睛惶然睁大,却也预感到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也害怕起来,求救似地看着我。
"一粒忘川而已,考验一个人的真情实感的妙药,大少爷你也会觉得这药很有趣吧?"他哈哈笑起来,程飞扬已经一巴掌煽过去,他重心不稳地栽倒在地上。
忘川,很早以前流行于宫廷的上等迷药之一,服过忘川的身体不会有任何不适和受到任何损伤,然而却会使人忘记他记忆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这种药无药可解,是以人血为药引,除非炼药的人死了,否则服下那药的人一辈子都会被这药控制,失去的记忆在那之前永远都找不回来。
"程少爷,这就是你们程家向来的做事手段?无法得到就用这样的方法去争取?这样做到底对谁有好处,为什么就是有人死都不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永远不可能属于你。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现在说吧。"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做药的人肯定不会是程迹秋,他和程飞扬之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兄弟关系,家族内部竞争,和任何时候都一样,人心叵测,为了权势而耍尽手段,程迹秋等着这样的机会,看来是等了很久了,他无法坐上当家的位置,就宁愿把程家的一切毁掉,也不让给其他人去坐。利用我对付程飞扬和整个程家的办法都想出来了,这个人对程大少爷,除了恨似乎不存在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