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扬起个满意的笑容道,"你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有心理问题。"
凌泽呆了片刻,又嗤之以鼻,"胡扯。"
"有心理问题的人很多啊,凌泽。"小侯又开始扣起他的食指,这次是落在桌角,发出"咚咚"的类似敲门的声音。趁着凌泽不说话的时候他又补充道,"你不必觉得自己不正常的。"
凌泽眼神有些游离,一会移在小侯脸上,又飞快地飘开,落到地板上。
这次是小侯换上职业表情了,恬静,让人安心。声音也是缓缓的,温文尔雅,"凌泽,你不必把什么都埋在心里。"
凌泽被带动着笑了起来,"我缴械。"
窗外有风流动的声音。z
漫长的时光变成絮絮叨叨的闲扯。
凌泽笑着展开那么伤痕累累的爱情,是的,如果那还可以称作爱情。
"我相信一切都会有转机。"凌泽凑近杯口饮下一口温水。
"即使你明白他有多恨你?"y
凌泽玩弄着杯口的突起,笑,"小侯,你不算医生。"
对座好象并不惊讶,"怎么讲?"b
"你听完我说的事好象只想着要怎么刺激我呢。"
小侯不语,只专注着直视凌泽的眉眼,像在鉴赏艺术品。凌泽挑高眉毛,不但不觉得不自在,还微侧着脸大大方方地任他瞧。
小侯牙关小小地磕了下,裸露着的喉结收了收,脖子边开始迅速地震动,发出一阵大笑来。
"在你面前,我的确不是什么医生。"
凌泽玩味着他的笑意,等待后文。
小侯含笑,"有空多来坐坐吧--免费的。"
凌泽再次捧起马克杯,悠闲地问,"没什么其他的话说吗?在我那么坦诚相待以后。"
小侯僵了僵,抬起了头,凌泽这才发现原来小侯的坐高比自己高出一截来。站起来,是不是更高些?
"真想听?"g
凌泽重重地点头。
"凌泽,你自己比我更清楚的。"
凌泽不自觉地捏紧了杯子。
"你比谁都聪明,可只要遇上他,你就比谁都笨。"
凌泽曲起了双脚,姿势僵硬得像木头人,嘴上却勾起了灿烂的笑意,自言自语着,"凌泽啊凌泽,你这个大笨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你了。"
小侯悄悄地退出去,把门虚掩着。背着身靠在墙上。
谁也没看见,小侯亮晶晶的眼角。
凌泽原来是打死不想回家的。
直到那天接到了父亲的召唤电话,凌泽好说歹说没用,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踩上回家的公交车,心情开始沉重起来。好久没有回去,几乎都快忘记坐几站了。但看到一片片掠过的景物,终于和记忆了重合,重新揉在了一块。
说不出的滋味。
抬头仰望熟悉的门牌号码,一格一格沉稳地走上去,跑跑跳跳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曾几何时,里面埋葬了他愉悦的思念。
凌泽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扣响厚重的铁门。搁了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是母亲衰老的脸。
凌泽觉得什么东西沉下去了,一直喜好打扮的母亲不施粉黛,竟是那么苍老,班驳的两鬓异常刺目。
母亲显然是有些激动,喉咙口哽了半天才平静下来,颤抖着急急开门,口里却不饶人,"小畜生,终于知道回来了......"凌泽只好苦笑,被扯啊扯啊扯进屋里,然后就可以瞧见正襟危坐的父亲,父亲一身工作服打扮还是没换,凌泽坐在边上简直无语。
"怎么叫怎么喊也不肯回家......"母亲又在那边叨念,却兴冲冲端出了碗木耳莲子糖出来,"快尝尝......"眼里尽是关切。
凌泽不怎么饿,推了推,看到母亲眼一浊,泛起阵失落,又不知所措起来。
父亲板着脸不语,狠狠摁着那遥控器,像是在泄愤。
结果坐了半天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凌泽忍不住,只好不耐烦地问,"叫我回来做什么?"
母亲倒是纳闷了下,反问,"你不知道?"
"什么?"
"你哥哥就要结婚了,一家人啊,再怎么也是一家人......"母亲叹口气,好象什么事都可以过去一样。
凌泽楞了楞,算了算凌池年纪,倒也觉得差不多了。
原来闹成四分五裂的一家人,也可以因为一幢喜事又凑在一起。
听到这种大消息,凌泽只好又坐了一会,母亲告诉他说凌池就要回来了,凌泽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双手捧着杯子,整个像是个僵硬的木头人。
分针不知不觉走过了一个表盘,凌池仍是没有回来的迹象,凌泽就推托说有事逃了出去。
仰望的瞬间,天空寂寥得一如他荒芜的脑海,一下子,竟然连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待在阔别已久的家中,感觉到的居然只有局促不安。
然而第二天却有令他更加局促不安的事。
凌泽清楚地看见他了,尽管他只是状似无意地依在车边。
韩世凉依然很美,戴着看不清表情的墨镜,敞着两颗衬衫上的扣子露出一块苍白的皮肤,却也显得很是高贵。凌泽原本舒展着的身子在第一时间哆嗦了起来,从嘴唇到指尖,像是被瀑布冲刷着的叶子不能自己。周围的空气开始凝固起来,同学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不久连视线里也只剩下韩世凉的每一个动作。
世凉注意到了他,就慢慢地走过来,凌泽就注视着他,直到他出现在眼前,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快离开",身体却不听使唤,纹丝不动。
世凉把手放在凌泽的头上,抚摩了几下,形状美好的唇际浮现出好看的笑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凌泽。"
这个声音,这个音调,这个口气,听了多久了?
凌泽听见自己的坚持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凌泽笑得有些突兀,却是暖意洋洋的。他像是温顺的猫儿一样接受他的抚摩,片刻的温柔,只是片刻,也珍贵不已。
"回家吧。"世凉如盅惑般的语句,像是药物,直接渗进凌泽的五脏六腑。
相视而笑,四目交会,那些幸福的时光在脑海里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幸福到眼泪都快流下来,好象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凌泽喃着,"世凉......"却良久也不再说下去,只是贪恋着他的温柔。
世凉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子,对着远处的一个女孩子招了招手,凌泽顺着手势去看,那个女孩也走了过来,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很漂亮很时尚的女生,是世凉喜欢的型。
继续保持着微笑,凌泽掉头离开。
世凉,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我早回不去了。
转学办得出奇的顺利,因为凌泽成绩的优异,又懂得讨老师的喜欢,加上余袅的一些资助,很快就成为了K大的学生。
父母其实并不赞成他转学,因为K大并不如L大来得出名,但最后,他们还是妥协在了他的坚持下,当然也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每个礼拜都要回家。
凌泽权衡了很久,犹豫着答应了。父母年纪大了,总是想儿女的。这是余袅的解释,极不符合他那副浪子的形象。
去超市买日用品的时候,凌泽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背影,踌躇着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侯?"背影立刻转过来,变成了小侯标志性的打招呼的样子。"怎么都不来我诊所逛呢?"小侯笑着拍拍凌泽的肩膀,凌泽才惊讶地发现小侯居然比自己高出许多,坐着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想了半天,才解释说最近很忙。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段,凌泽又问,"怎么有空来这一带?还是就住在这里?"诊所离这里并不近,正确的说是挺遥远的。
小侯怔了怔,表情有些难看,又装作没事一般道,"路过罢了。"这一幕没逃过凌泽眼睛,但他却只装作没看见。别人的事少插手,这是他一贯准则。小声地应一句"哦。"
"后来怎么样了?"小侯扯开话题,凌泽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和韩世凉之间的事,叹气道,"我只能躲开他们。"
小侯忽然停下脚步,扶住凌泽的双肩,温柔地说,"想哭就哭出来,没人会看见的。"
哭?
好悲哀。
凌泽退开一步,笑道,"我早忘记该怎么哭了。"
小侯听着,觉得胸口一窒,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回应,笑意全无。
"你脸色不好看,天凉,回去再加件衣服。"
凌泽看向余袅,样子还是若有所思似的,一次性筷子拿在手上晃了又晃,却像是同极的两块磁铁就是撞不上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余袅把小醋碟往凌泽哪儿又推了推,哪知他的反映更是离谱,筷子往碟里沾了沾,直接向嘴里伸。
"见过心不在焉一心两用的,没见过你这样跟移魂一样开小差的。"余袅揶揄道,却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爽归不爽,夹了个小笼包半侧着沾点醋,就着个白汤匙凑上去喂。热热儒儒的薄皮贴上凌泽的嘴唇,凌泽像被烫着了似的向后猛缩,又犹豫着咬下去。
余袅不大高兴了,干瞪着眼,又不能发作,就那么耗着,凉涔涔地插一句,"想什么呢,想那么入神,饭都不要吃了,也不知道是谁屁颠屁颠跟着出来吃早点。"
凌泽直着两眼看他,还是木木的,忽然就问,"兄长结婚该送什么呢?"说的时候还一脸严肃。
闹了半天,深思熟虑的就是这种事,余袅一口气差点没岔住,笑道,"送个红包就行了啊,还能送些什么?送什么都没塞钱来得实惠。"
凌泽瞅了蒸笼许久,嘟囔了句也是啊。然后就跟闷葫芦一样沉默着,一口一口咬着小笼包。
塞红包凌泽当然是想到的。
只是结婚的是哥哥,再怎么生份,也是一个娘胎里落下的,帮不上什么,就塞几张纸币,说得过得去吗?
想到终于到了周末要回到家面对许久不见的哥哥,更加忐忑。
一顿早餐,吃得味同嚼蜡。
余袅要去公司,走的时候眉头还是蹙紧的,却完全没入了凌泽的眼,一晃而过。
家门没有锁,门把上有些锈,凌泽看得有些出神,连肩头被拍了拍也没怎么注意。回头的时候撞到了别人的肩头,抬头,诡异地冷静起来。尽管目光对上的时候还是尴尬了一下。凌池比凌泽高出好一些来,两人也只是长得有些像,凌池要英挺得多些,而凌泽清澈有神的眼睛看起来只是稚嫩。
凌泽不擅长与哥哥相处,特别是在深刻的了解到凌池对自己的不友好以后。
偶尔父母一同外出,凌泽就会躲进父母的房间,避免和凌池独处。无论是做作业,看电视,或者是出去玩,都会刻意地绕开凌池。
就像是现在,凌池迅速地开了门钻进去,母亲听到声响,从大间走出来,手里放下了缠了毛线的毛衣针,下面垂着的是打了一半的红色毛衣。凌泽忽然就想起来,小学的时候最喜欢红色,吵着闹着要红色毛衣。母亲连打了两件,一件给他,一件给哥哥,哥哥却把毛衣扔在一边,冷冷地斥,"那么难看的东西给他就好,我不要。"后来母亲拆了那件毛衣打成了手套围巾,凌泽却是怎么也不肯带,母亲怎么劝说怎么询问,凌泽也闭口不提,别扭就是不带。
凌泽心里不舒服,但要死撑,又不是女人,还玩触景生情吗?
笑笑就过去了,客套地问候父母,恭喜哥哥,又问准嫂子怎么没到,应该是要见见。凌池一直阴沉着脸,打从记忆里起,就是这个表情了。这个时候才说了句,"天茹过会就到。"
母亲开始埋怨他不懂得疼惜这么好的准妻子,怎么不去接她云云,一副大爱媳妇的样子,凌泽终于落了个清闲,安安静静地歇着。
凌池又说,"天茹不是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来我家,不用担心。"父亲也在这个时候走出来,很难得地加入了家庭的讨论区,叮嘱母亲不要忘记这个,不要忘记那个,婚礼要怎么准备什么的。第一次,家里出现了难得的安详团圆。
不一会门铃大作,父母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满的表情,安静等候着仿佛是天使的未来媳妇。名字叫做林天茹的未来嫂子果然长得很是漂亮,人也温柔娴静,连声音也是恬静的,看着这和谐的场面,凌泽开始觉得,也许,这个未来嫂子是上天为了让分裂的家庭重新拼贴起来而放下的使者。而自己,只是不足轻重的配角。
"初次见面啊,凌泽弟弟。"林天茹温柔地笑着,幸福地依偎在哥哥的身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凌泽被动地回应,说着些中听的漂亮话。
小两口眉来眼去不少,感情看来是不错,父母欣慰的表情越来越明显,母亲拉过媳妇的手就不放了,东拉西扯谈天说地,越看越是喜欢。凌泽在边上一直不做声,忽然就觉得自己多余起来。
好像是白米里的一颗大石子,异常突兀。
一家人热热切切地聊上了半天,凌泽什么嘴也插不上,也着实不想发话,找了个空子钻进房里看电视去了.偶尔瞥两眼蛮面春风的父母和般配登对的哥哥嫂子,一时也看得傻了.
忽然听见凌池一句"那我去上班了."听说凌池在一个颇为大型的外资企业里就任经理,工作很是繁忙,但收入可观,已经在交通便利的A区购上了一套漂亮的公寓,听母亲说也已经再准备购入私车了.母亲说得时候自豪的神态自然流出,想起过去母亲对哥哥的不齿态度,竟有些讽刺.
"那我去买些菜来."准嫂子贤惠地补上句.看来是个贤内助,凌泽这样想着,母亲就往里面一指,"让小泽陪着你去吧,嫂叔俩也聊个天嘛."凌泽心里明白,母亲定是要这准嫂子给自己洗个脑,好好地劝一劝,人还没进门,母亲已经把她视作心腹了,看来那些婆媳矛盾是不太会出现了.
尽管心里老大不愿意,但待在家里会更怪异,凌泽就着陷阱往下跳.
林天茹在门口招招手,凌泽整了整外套跟着出去了.一靠近,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凌泽其实并不喜欢香水的味道,但却不排斥这个味道,像是花茶.
"以后请多指教了."林天茹起先开了话闸子,凌泽笑了,倒是有一颗善解人意的玲珑心.应一句"嫂子客套什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细看林天茹,略施脂粉,眉目清秀,真的是惹人怜爱的类型.
"其实凌池有说起过你这个弟弟,说你聪明出息,是在L大对吧?"林天茹含笑说着,和凌泽并肩走在斑马线上.
"我转去K大了."凌泽讶异一直排斥他的哥哥居然也会提倒自己,天上也能长草了.
"听说你功课很忙,一直都回不了家."
"还好啦,哪有哥工作忙."这句是明显的客套了,凌泽连哥哥在哪高就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猜出他怎么个忙法.
"那以后多回家吧,我也想多瞧瞧你这可爱的小叔子呢."
果然是母亲委托了的.凌泽暗叹一口气.两人齐齐进了超市,凌泽很贴心地帮忙提着篮子.林天茹报以美丽的一笑,像是欣慰了一样.
"卷心菜你爱吃吗?"林天茹问道,"池很喜欢."
"还好."其实凌泽从来不吃卷心菜.原因是,哥哥喜欢.
"鲫鱼呢?熬汤怎么样?"
"哦,好啊."
一圈转下来,买的菜,十样有九样是依凌池的喜好买的.凌泽又转了转,林天茹就问,"婆婆公公喜欢吃什么?"
凌泽一愣,真是被考倒了.
他们喜欢......吃什么?
凌泽绞尽脑汁想了会,眼角瞟到狮子头,连忙指了指,大松了一口气.
"你呢?"
凌泽看着天茹殷切的表情,目光游移着,张口就道,"上汤干丝."
林天茹"哦"了一句,扭头去冰柜里搜寻,留下一个苦笑着的凌泽.上汤干丝,是凌泽做了无数次的菜.他竟一时想不起自己爱吃什么,牢牢记着的是世凉的最爱.
拍拍头,转移话题,"你们什么时候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