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株梨,从道观移到这个院里的那一天,那户人家生了个儿子,男主人给那娃起单名琉。
时间过得快,一眨眼琉儿已经3岁,小孩子顽皮,老趁家人不注意又从屋里溜出来,忙得一屋子丫鬟到处找。看著琉儿那笨笨的向我跑来,摸著我的树杆围著我转还一边嚷著树树什麽的,唇红齿白笑得天真煞是可爱。
琉儿6岁那年家里请来先生为琉儿教授知识,这小孩倒也坐得住,安安份份的地上课,可先生不来的时想还是老往我那跑。一天琉儿跑到我这边,抱著我兴奋的跟我说:"树,树,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看,琉字是这样写的哟!"
从小都跟我说话难道你还看得见我不成,我失笑。
"嗯,树你是梨树,不如叫璃吧。"
我晕,什麽跟什麽嘛,这不等於没改,我本来就是梨嘛,我不满的努努嘴。= =!
琉儿却笑了,依旧是那样可爱:"璃,别皱眉,不漂漂的哟。"
咦?不漂亮?你这小孩怎麽知道我漂不漂亮,呵呵,我可是树精凡人的肉眼怎麽可以看得见我。
"璃,你怎麽不理我啊,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就叫璃啦。"琉儿摇著我的树杆似乎相当的不满。
我惊讶,难道他真的能看得见?
"你...能看得见我..."做出此类行径的我也觉得自己傻得可以,不自觉的轻笑了出来。
"璃,璃啊,我真的能看见你啦。我没骗你啦,娘说说谎的小孩子长不大。"琉儿急了一直在解释脸红红的像苹果。
"......"
"我真的能看见哟,璃额正中有颗菱形的红痣吧?"
"......"
我无言,看来琉儿确实能看到我,他是继清虚道长第二个看得见我的人,能看到也就大概是有缘吧。
"璃,我们做好朋友吧?"琉儿眼中充满期待。
"好吧。"
琉儿高兴得搂得我得更紧还梨啊梨啊地叫,我受不了这个没有一点新意的名字斥了一句:"别梨啊梨的叫啦,好歹取得有意思一点的,我本来就是梨来著。"
"璃,别生气,听人家说啦"琉儿暂且放开我拿树枝在地上写了个‘璃'字"璃的名字就这样子写的啦"接著又写了一个‘琉'字"璃,这是我的名字‘琉'哟,我知道吗琉跟璃这两字合起来是"琉璃",它是一种很漂亮的珠子哟!"
琉儿从袖里变出一颗珠子,在阳光下透出七彩的光芒刹是好看。
......
移到这院也有好些年了,一直没开花也结果。一天男主人命两家家丁要把我锯掉,说来也是,都那麽多年了籽也不见的果树留著也没用,这是我的错,没想到琉儿竟挡在我前面护著我说什麽也不让砍,主人拗不过琉儿只好作罢。那年琉儿8岁。
02
520年
至今我认识琉520年,他走後的日子我潜心於修炼,对世间一切的好奇心已经在520年前那一瞬间死去,与他短短20年的记忆却仿佛是一生一世,不断浮现在脑海中。
人的一生何其的短暂充其量不过几十年或是百年,妖呢,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只是希望能撑到清虚道长所说的500年後琉转世为人的那一天。
如今的人间正值群雄争霸锋烟四起,人类对於权力的追求往往是人民的浩劫,新皇以无数的血为代价获得了政权,那又怎样,不久的将来还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地轮回下去。
方才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一场战役,战争过後留下的只有尸横遍野的焦土以及那还没来得及熄灭的烽烟。我脚踏这片土地面无表情的看著,嘲笑著,望向那苍穹长叹一声。
"...救...命......"
我闻声寻去,一个士兵,血污了脸,腹部的血还在汩汩流出,他向我伸出抖颤的手仿佛我是他的救命稻草。我对他淡然一笑,对不起我救不了你,眼里写满的尽是绝望,转身扬长而去,这世间除了我的琉儿其它的跟我无关。
200年前我终可化为实体现身於人前,看上去跟别的普通人没两样,只是不时有些打著除妖为名要把我收掉好回去炼丹提升法力的术士。我自问没有做过任何恶事,我只是默默的看著,有碍著任何人吗?这有错吗?或许错的在於我是妖,是不同於人的异类罢了。
西山南侧有一处古坟,山上古木参天人稀迹罕,多年未有人踏足过。琉儿亲人尚在人世时每逢生忌、死忌、清明、重阳都好生拜祭一番,夫人总是会哭得一塌胡涂肝肠寸断好不伤心,看这那样的夫人我也不由一起伤感起来。渐渐的人烟不再了,到後来能陪著琉儿的只有我,没有一天不是他的影子。
才一月不见琉儿坟头上长的尽是疯草,拔掉上面的草,用湿布拭去碑上的尘土,烧上三柱长香,祭出美酒与小菜,琉儿,吃吧,这是你最爱的小菜,随手折下一条芒草吹起琉儿最爱的曲子,吹罢放手,手中的芒草随风零零飘落,琉儿,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吧,坟前的烟寥寥上升著。
未了对著那草丛张口说:"如果不怕我就请吧,反正他也吃不到了。"草丛动了一下,随後我化为一阵轻烟消失在夕阳之中。
03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百年,我坐在洞中环视四周,东西少得吓人那石床、石桌、桌上的油灯不知不觉的陪伴了我500多年。对镜而梳,镜里映著的是不变的容颜,除了那满头的华发......
清虚道长曾经说过我是佛祖当年享用过的梨的种子,佛祖亲手将我散播到山上,吸收天地灵气遂成精魂,若假以时日必定修炼成仙位列仙班。成仙?我从来也没有过那样期望。
我认识的一个妖友,他是一条青蛇叫小青,年纪比我大,常把酒谈笑於山林间,有一次他提到了他的姐姐──法力高深的美丽的白蛇,为了心爱的男人舍弃千年道行最终落入未知的五道轮回,我忘不了当时小青凝在眉宇间化不开的淡淡的哀愁。
白蛇修炼成人与她所爱的人相守於一起,我很羡慕她,能经历生死实在太好了。世人都想拥有不老不死的躯体,但只有不老不死的人才会明白个中的痛苦。200多年前刚能现形的我耐不住寂寞常到村子里,认识了不少人,但渐渐的人们老去了,离开了,我眼睁睁地看著什麽也做不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是人的话,那个时候就可以跟著琉儿一起走了......
一个人的夜总是漫无边际,黑暗中一切总能听得那麽的真切,洞顶渗出的水滴在地下,再一滴再一滴,清晰地滴在心上微微的刺痛抽戚著。方才作了一个梦,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琉儿还健在。
那个时候琉儿16岁,少年稚气未脱,超然的才气在乡里比比皆知,夫子劝琉儿上京负考却被琉儿一句读书人不应醉心於功名打发掉,气得夫子七窍生烟一张脸红绿交加一时间比变脸还要精彩上几分,後来琉儿还是去了,他实在是受不了夫人的光宗耀祖的说辞,凭著琉儿的才气乡试算得了什麽,理所当然的他独占鼇头,但接下来夫人再次劝琉儿上京但他断然拒绝了,夫人屡劝屡败那就懒得再去劝了,估计她终於认清了她儿子的那股子牛股的倔劲。
夜深时琉儿备上酒在书房等我,我借机问他,他只笑不语我只好作罢,我们如往常一样把酒谈心他还是老在抱怨为什麽我不会老,为什麽他永远都摸不著我......
以後的几年琉儿越发俊秀也越发沈稳了,琉儿成为乡里不少女子的心仪对像,20岁正逢适婚年纪,夫人不时抱著一大堆女子的俏像让琉儿挑选,琉儿看也不看任那画卷堆放在那边。我打开其中的一卷画轴,画中女子含笑默默,柳眉凤眼,朱唇不点而红,"为什麽不打开来看看?"
琉儿看著我只是笑著,看了好一会才说:"我的心已经给了那个人,那个人在我心目中是最美的,相比於那个人其他女子只不过是庸姿俗粉。"
"哦,原来你早已有心上人了啊。"我放下画"什麽时候让我也看看?"
我正想再往下说更多琉儿却打断了我:"为什麽你不明白......"
我定定的看著他不解的问道:"明白什麽?"
琉儿背过身去长叹一口气:"唉,算了......"
我真的不明白琉儿想说什麽,不过算了,丑妇终须见家翁会见面这是始早的问题,我高庆得一时忘了只有琉儿才能看得著我的这个事实。
同年皇帝沈迷酒色昏庸无道有心人伺机起义天朝一时间世局动荡,那天我死也忘不了那天,那天夫人到庙里还愿家里只得琉儿以及家仆,中午时份一阵马蹄扰乱了的一片宁静,随後一群士兵冲进家里开始杀人,琉儿从书房中冲出去却看到满地的尸骸,那殷红的血飞溅了一地,那士兵看著琉儿眼中充满嗜血的光芒,他举刀劈向琉儿,我本能的挡在琉儿身前,刀穿过我的身体落在琉儿身上,刹那间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我身上再飞溅到墙上,琉儿瞪大他的一双眼,口角涌出一股鲜血,他眼里映著的是我的身影,眼中充满的是不甘不舍......
我捂住琉儿的伤口,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血还是照样地不断涌出来,我大声呼叫著琉儿的名字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的体温渐渐的流失......
多久了,夫人回到家中看到躺在地上琉儿的她惨叫一声晕死过去,老爷含著丧子的痛指挥著家仆清理著现场,没人注意到依旧捂著琉儿伤口的我,我痴笑著,不知多久我回过神来,垂在眼前的头发竟是白色的,我冲到水池边一照,水面映著的是一头华发额心有个凌形红痣的少年脸上还带著深深的的悲痛,那是我吗,水中少年的脸滑过一行泪痕......
04
800年,800年过去了,有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著同一个问题,我为什麽会对琉儿存在著这麽重的执念,是怎麽的一种力量令我思念至今,明明琉儿只不过是我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在之前或以後都是没有过的事情,但是冥冥中我知道琉儿是不同的,在我心目中琉儿是特别的,究竟是什麽样的东西,我不懂。
有一次夫人带著琉儿到观里祈愿,琉儿硬是拉上我,我反正闲著也是闲著也就答应了回观里看看也好啊。那回琉儿在後院玩不料让清虚道给碰上了,道长抚须笑呵呵地赞他文才出众,只是才一下子工夫对天长叹道:可惜...... 我不解地看著道长,道长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孽缘,脸上的是无限的惋惜。
是冬,山上的梅开得正豔,先两月便与小青许下约定在隆冬初雪之际一并赏梅去,小青先是不愿意,但在我软硬兼私的死磨烂泡下终於答应了。我知道蛇在冬天都爱犯困,他们生性畏寒,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都冬眠去了,但小青是不同的,凭著他那道行区区的一场小雪算得了什麽。
曾经不止一次小青那笑得比苦瓜还要苦上几分的脸打趣道,在这茫茫的天地间大概也只有他有那份闲情逸致了,如若哪一天在冰天雪地里发现了青蛇的尸骸那大多是他自己。
小青披著白色的狐裘矗立在雪海之中,他凝视不远处的那片红豔,这里是未有人踏足的深山野林,世人皆不知这个世外桃园的存在。
我折下一小枝梅花别在耳边,像久远之时琉儿对我做的那样,我望向小青,他的眼越过梅林不知落在何方,或许小青又在想了,想他的姐姐还有他所爱的男人──他的姐夫。
我问他究竟什麽是爱,他回过心神嫣然一笑用清越的声音淡淡地诉说著他姐姐待他姐夫的便是爱,而他对许仙的感情也是爱。我还是不懂,小青不再说话,在风中与雪混然成景。
我开始注视人间所谓的情侣,试图在他们之间找到我心中疑问的答案。夜里辗转反侧间我终於意识到琉儿某些时候看我的眼神是如此的异於常人,那之中时而炙热,时而幽怨,时而悲哀,那正是人间单相思的恋人,我惭愧,用了800多年才弄明白琉儿眼睛向我发出的信息的含义,我叹息,在这孤寂的夜里显得特别悠长。
或许那一年道观里清虚道长的那句可惜正是看清了我情根未净,逃不出那十丈红软吧。
而我呢,对琉儿的又是什麽,是爱,这一刻我终於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点。过去所有的一切东西在记忆中渐渐的褪色,有很多东西已经难以拼凑,而琉儿,他的一颦一笑还鲜明地印在脑子里,每夜入我梦来。
我等待,待到那一日我便可以在茫茫的红尘中觅回曾经一度失去过的你,枞然人妖有别有违天理,但是,我还是希望,还是希望......就算耗尽我所有的修为被打回原形我也心甘命抵。
凡人皆说妖落凡尘必乱世,害人不知冤孽深,事实上并不是每个妖都会遗害人间,也并不是每个妖皆是无情物,更多的他们只想找一片属於他们自己的地方静静地等待著归去的那一日,我不想成仙,但愿能长伴琉儿左右,只是这实在太难了,我如何以我不老的异躯去接近琉儿亲近琉儿?
洞外的北风正无情地刮著,夜还很长......
05
850年,那是一个叫大清王朝的朝代,凡举每一个国家都逃不出由繁荣走向衰败的过程,清朝也不例外。我庆幸琉儿将要出生的并不是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那名为鸦片的东西害得大清的国民面黄肌瘦,西方国家对大清的狂抢豪夺令到人民民不聊生就连我也不目不忍视,跟小青聊起这个的时候他竟然说我进步很多终於有了一点人的味道。人的味道?在这之前难道我一点也没有?那可真得反省反省。
接下来的一百年也是一个动乱的时期,战争的枪声无时不响,最後这个国家终於被统一了,可中间又发生了内战又发生了跟秦朝一样的"焚书坑儒"的事件,到最後这个国家还是稳定下来了,经济开始慢慢地发展起来。我看著,我欣然地看著这一个良好的转变,大概历史真的不会再重演了,我再也受不住那样沈重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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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76年10月,我的琉儿出生於南方的某间医院里,小小的皱皱的一点也不像我那个漂亮的琉儿,大夫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原本安静的他哇哇地大声哭起来,你可知我当时那雀跃的心情,我的梦,我的爱终於又回来了。
有一天下午还在繈褓之中的琉儿不知为何突然哭了起来,我俯下身子用前额为琉儿探热,大哭大闹的琉儿突然抓住我的头发小嘴嘟嘟地亲了我一口,右脸湿答答的,一摸全是口水,我不由得苦笑,这小子怎麽从小就开始那麽色啊。好不容易才让他放过了我的头发代价就是我的一根手指头,那家夥的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正抓著我的手指头玩得不亦乐乎,看,他还把它放进嘴里啃呢,小子,你的牙还没长出来好不好............
现今的世界实在进步太多了,我还记得第一次看电视,第一次坐公车,第一次坐地铁,还有太多太多第一次的那种惊奇的心情,这都是与1000年相差太多了。每一天每一夜我呆在离琉儿最近而又最远的地方看著他,看著他一天天地长大我感动得落泪,你知道吗,多年以前我也是这样看著他长大成人的......
2003年我变成人参加高考混入一所大学里,那天新生开学典礼,我坐在学生群中注视著讲台那边,那里坐著我爱了一生的人,他正对著台下的学子们微笑著,那微笑在我眼中是那样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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