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周子思醒来,扯了扯江夜的衣袖。江夜迷迷糊糊地看他。黑暗中,周子思的眼睛如星子一般亮。他伸臂将他环入怀中,用脸试试他额头的温度,道:"不舒服么?"周子思道:"我想到外面走走。"江夜道:"怎么了?"周子思轻咳两声,执拗地道:"屋里气闷。"他于是不再违背,起来帮他穿衣服。
周子思精神很好,只是瘦得厉害。十天前刚做的衣裳此时已显得大了。江夜起来点灯。帮他系衣带时,手微微颤抖。周子思拉着他的手,道:"鸡爪子吃多了么?怎么连衣带都系不上了。"江夜强笑道:"子思倾国倾城,令我食指大动。"周子思没有理他。江夜飞快系好衣带,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周子思脸红起来,直烧到耳根。
江夜将一只鞋踢到床下,道:"咦?你的鞋怎么只剩一只了?莫不是夜里被耗子刁去了?"周子思道:"反正地也不凉,赤脚也是一样的。"说罢就要下地。江夜一把将他抱起,趁机在他唇上偷香。笑道:"有我在,当然不能让你走路。"
【最终章[上]】 鄂君绣被
深夜里花园里,连柳梢夏蝉也纷纷收声。偶尔一两声蛙鸣,更显寂静。远处楼阁因风卷帘。淡银月光下,星星点点的荷花摇摆,密密的荷叶便如波浪般层层涌过来。
江夜抱着周子思坐在榻上,望着那满塘荷花。轻声道:"累不累?"周子思在他怀里摇摇头。细软的头发蹭在他脸颊上,痒痒的触感。他的头发不再是健康的乌黑色,而是有些焦枯地泛着黄,变得稀软。
江夜心里抽搐般一阵阵地疼。拉过他的手,两人十指交缠。
周子思另一手食指轻轻在他掌心画着,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你在我手心里画什么呢?"
"在临帖啊......"他轻笑出声,"好多日没临,都生疏了。"
"你以前打理越人门的生意,难道都是用柳体记账?"
他不好意思地道:"你怎么知道?"
"不过也就你这样吹毛求疵的人,才能经营那么大的生意。这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别拍马屁了。"周子思打断他,"我知道,你是那种‘扫天下何须扫一屋'的人。不定在心里怎么笑我呢!"
"冤枉!"他道,"越人门上下全是账房先生,子思又是最精明的那个。以后若算计我,只怕被你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怎么敢!"
周子思道:"越人门是账房先生,茗香教岂不是一窝山贼?"
"对对对!"江夜大笑起来:"后来,山贼头子抢了账房先生做压寨夫人......"
周子思在他腰上狠掐了一下:"你才是我家的小娘子!"
江夜疼得"咝咝"地抽冷气,硬是不肯松手去揉被掐的地方。却感到周子思的手轻轻揉按那里,十分受用。半晌,忽然抓住他的手,苦笑道:"别揉了。再揉就该出事了......"
周子思这才察觉他的异样。身子一僵,讪讪地将手抽回来。
江夜轻轻吻着他的发顶,道:"子思。以后我们便一直如此。不论在市在野,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什么江湖,什么朝廷,通通不管了。"
"好。"周子思极轻地应了一声。
夏夜里格外凉爽,坐在院子里赏月也别有一番风致情趣。
"江夜......"
"嗯?"
"江夜......"
"嗯。想说什么?"
周子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第一次见到你,在武林大会上......"江夜忽然听他提起过去的事,隐约感到有些不妥。
"大师兄说要往巴蜀去,把我一个人丢在长安。那时,我便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后来自己查出真相,才知道师兄是不想我卷进去。"他说得很急,有些气喘。
江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劝道:"这些事,等你都好了再说也不迟。"
他倔强地摇头,道:"那时你老跟在我身后,我真是厌恶你到了极点。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他笑起来,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了。"江夜,除了我娘,你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可是,我却负你最多......"
江夜颤声道:"子思。是我......"
周子思截住他,道:"师傅临终前曾说,生无可恋,死亦无所惧。你知道么,蛊毒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我和青竹在山里。没有大夫、没有药......我真害怕,害怕就这么死了。心里竟想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突然跑出来。就像之前忽然出现帮我关窗一样......"
江夜心中疼痛难当。先前听叶青竹说,与如今亲耳所闻,感触大不一样。感到怀中人微微颤栗,于是将他搂得更紧些。低声道:"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
"江夜......一生一世是我从未想过要得到的。可是,你许了我一个一生一世。我真高兴......"周子思声音越来越低,轻笑着,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江夜握着他的手,但觉冰凉无比。问道:"冷么?我去给你取件衣裳。"
周子思摇头:"一点点而已。"
江夜一掌抵在他背脊上,暖暖的真气缓缓流入他体内。
周子思偎在江夜怀中,已经痛得没知觉了。先前绷紧身子,极力压抑着战抖。体内气息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一阵阵甜腥泛上来。他强咽了回去。如今整个人却仿佛被抽了筋骨气力,只能靠在江夜身上。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浮起许多事:小时候看娘亲织布,在越人门与岳素心一起闹得鸡飞狗跳,杨晓放风让他在罚规时偷吃东西,在昆仑与江夜一起度过的日子......流水一样的时光。
胸口堵得厉害,肺里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扎。周子思低低呻吟:"好疼......"江夜大骇。忽然颈子里一热。却是周子思一大口温热粘稠的血全呕在他领子上。
江夜心神俱丧。周子思目光已经散了。月光下,脸色更是如死灰一般。只有唇上刺眼的血迹,鲜红得令人心惧。他连忙喊道:"子思!子思!"
周子思的手,却怎么也暖不起来。他轻咳两声,勉强道:"闹了半夜,现在真是困了......"
江夜将他扶起来盘膝坐好,双掌抵着他背心:"子思!千万别睡!"
"江夜,我们......回......青岑岛......"他断断续续地,声音越来越小。
江夜恨不得将全身的真气一时全渡给他,心神大乱。一收手要重新运转周天,周子思的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来。
周子思睁开眼,仰望着他,几不可闻地吟道:"湖风湖水凉不管......"
江夜用尽全力,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心却被生生撕成两半,肝肠寸断。"看汝梳头......"泣道:"子思,原来你还记得......"
周子思微笑,慢慢阖上眼。"记得......不会忘......"
江夜将脸埋进他颈窝里。怀中的身体却渐渐退去温暖。
夜风隐隐送来女子柔软的歌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周子思在他手心里反复临的,只有四个字。
鄂君绣被。
......
[鄂君绣被]
鄂君子皙是楚国令尹,一日他泛舟水上,闲雅雍容。有一划船的越人暗生倾羡,便用越语歌吟,意思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鄂君即刻回应以行动:"乃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其实就是与之同床共寝了。后世用"鄂君绣被"表示对同性恋伙伴的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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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