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死了......"听着脚踩在金属楼梯上单调的声音,我忍不住抖了一下,小声抱怨着继续向顶楼走去。
用钥匙开了房门,把纸袋扔在门边,我急急忙忙的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再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停电了,又记起最后一根蜡烛是在前天用完的。"偷个懒吧。"我这样说着把那一袋东西随便放进厨房,泡了一杯咖啡就坐到床上。
----------------------------------------------------------------------------------------
空气是蓝色的,那种不是很深的水一样冷冷的蓝色,我盯着马克杯里冒着热气的coffee听见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了,电视的杂音一样,很吵却又有着莫名其妙的阴郁和......寂寞。
当第四滴水珠从我的头发坠落到手背时,我突然听见一阵沉重的翅膀拍打的声音,我抬头向窗外望去,看见对面的楼顶上停了一只憔悴的黑色鸽子,羽毛凌乱,眼神朦胧。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环顾这间2平米的房间时突然觉得它有点空旷,只住我一个人似乎是件浪费的事情。
"喂,你要不要进来?"我放下手中冷掉的咖啡,打开窗子轻声问道,对面的鸽子抖了两下,拍拍翅膀飞走了。我微微笑了一下,听见金属楼梯单调的声音。
"咚、咚、咚。"
"门没锁,请进吧。"搅动杯子里呈棕色的液体,一阵温暖的香气很快的消散在空气里,我听见生锈的门把转动的声音,然后是木地板吱吱呀呀的声音以及"咯"的一声门被关起。
我端起马克杯又拿起一条浴巾走出去,他正僵硬的立在门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斐的风衣和西装湿嗒嗒的滴着水。"那,浴巾、coffee。"将东西递给他,我走到窗前靠着玻璃半坐在窗台上,眼睛凝视着窗外帘子一样从房顶滑落的雨水。
布料摩擦的声音停止了,我静静的点燃一根劣制香烟,深深的吸一口然后吐出蓝灰色的雾。"随便坐吧。"
又停顿了片刻,他踩着吱吱呀呀的地板坐在了窗边的床上,握着杯子的双手微微发着抖。
三次喝咖啡的声音,两次短暂的视线的感觉,雨还没停,天已经完全黑了,街角的酒吧里传来钢琴与萨克斯交织而成的爵士乐,断断续续。
"似乎是《A Goodbye to Friends》。"我微微笑一下,又吸了一口烟,继续看着窗外。
"夕君......"第三根烟燃到一半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就如同窗外的滂沱大雨。
"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在11年前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不!夕君,我求你......"杯子摔碎在地板上,碎片静静的躺在那里,幽幽的吐出月晕般的白色光泽,他双手抱着头颅,手指间缠绕着夜一般的短发,声音里有盐的味道。
"你求我什么?爱你?回到你身边?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是他的话,他回答应你任何要求,但他已经不在了。现在你面前的只是社会下层的一员,同时做着三份工作为生活奔波的的庸俗的人。我是Vani。"我平静的说着,语调里有一丝微笑。"就是vanish去掉后面的sh。"吐出一口烟,我补充道。
昏黄的路灯下有一个打伞的人走过。我在雨的嘈杂中清晰的听见泪水坠落在地板上粉身碎骨的声音,我转头看他,那将手指深深埋进发丝中全身颤抖的样子突然让我有种历尽沧桑的无力感。
"再过几天我就29岁了,你也......快33岁了吧......"我自语般的说着。香烟在手之间燃尽烫着了皮肤,我把它捻熄在窗台上,又重新燃起一根看向窗外。
"......你......好吗?"窗外的雨变得小一些的时候,他用哽咽的声音问道,像一架年久失修的钢琴的低音键。
"啊,嗯。"我有点吃惊的顿了一下然后回答。
"......那样就好。"他又沉默了一阵,然后站起身。"我想我该走了,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对不起。"他说完向门口走去,打开门时又停了下来,转身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我,那里面盘根错节的纠缠着很多东西。半晌,他艰涩的开口说:"再见......再见......Vani。"
"等一下!等一下......"在他转身就要离开的瞬间,我出声留下了他。"再......坐一会儿吧,雨还没停。"他想了一会儿,关上门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我叼着烟向厨房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两杯咖啡,他接过其中一杯以后我握着另一杯在他声旁靠着墙坐下。
滂沱大雨变成了绵绵细雨,屋子里静静的,弥漫着香烟和咖啡的味道,偶尔有汽车从楼下驶过,在天花板上留下金黄的窗影。街角依然飘着断断续续的爵士乐。突然"砰"的一个声音划破了雨夜的宁静,紧接着对面一扇窗子里传来几声叫骂,流浪的野猫凄厉的惨叫了一声,过了一阵子又安静下来,音乐就从不远处寂寞的荡开了。
"怎么找到我的?"
"花夕祭日那天去花店察的。"
"哦......什么时候?"
"一周年--就是六年以前吧。"
"那么说你等了一年才来?"
"啊。我很害怕......但最后还是控制不住......"
"花晨怎么样了?"
"跟罗昂生活了六年,现在已经完全被同化了。"
"咳!呵呵......那可糟糕了。"
"呵......的确是这样。"
"你父亲怎么样?"
"还健在,正在旅行中。"
"呵呵......"
"......你......不,他会原谅我吗?"
"谈不上什么原谅,你并没有错。"
"那他......"
"他不恨你,他爱你,爱得比你想象的要深很多。"
"......"
"甚至在他失去了所有价值绝望的生存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的时候,他最想对你说的也是‘不要走'这样的话,他不要他自己......也是因为没有你......"
"我一直都在啊!我一直都......深爱着他......"
"不,你不在,他看不见你。"
"......"
"他被抱回那座房子,他听见你慌乱的声音然后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以为是深夜,下床去开灯却发现停电了,于是他摸索着到了窗边,因为那里有水--他口渴了。在那里,他用皮肤感觉到了温暖的阳光,他知道自己瞎了,但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歇斯底里的对着黑暗挥舞拳头,不小心弄碎了玻璃,可是手上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己是否受伤了,他用舌头尝到了手上有血的味道,他不明白为什么受伤了却不痛呢?于是他用一片碎玻璃割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失控的用那片玻璃一次又一次的割自己,因为他知道他不仅瞎了......就连感觉也没有了。"
"......他......真的......看不见?"
"他告诉过你,你不相信不是吗?"
"我......"
"其实你随时都可以发现,毕竟这不是一件容易隐瞒事情,何况他根本就没有隐瞒过。"
"我......让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说他的......"
"他爱你。"
"......我......我......我到底干了什么......"
"后来,他在那个房间中亲耳听到医生说他的左手几乎残废,没有治愈的可能......没有感觉、左手残废、生活在一片黑暗中,没有自由,甚至连存在的价值都没有......他想要自杀,于是那天傍晚他站在窗前想象着夕阳中美丽的景色又一次割开了自己的左腕--那一次,你让他明白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他在那个房间里度过的每一天都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从痛苦到麻木,再从麻木到痛苦......你知道吗?即使灵魂被抽干了也还是会痛苦的,而绝望......是没有尽头的。每一天、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会有新的痛苦与绝望超过之前的,永远没有极限,没有最高级......终于有一天有人来了,那个人用温暖的怀抱将他从那个房间里救了出来。可是被救出来的那个......已经不能被称作‘人'了,他的那种维持在逃避上的脆弱的平衡已经完全崩溃了,他现在活着只是为了死亡,这个愿望强烈到可以控制他的五脏六腑。他虽然还是不能自杀,但他也拒绝生存。那段时间,他咽下什么就吐出什么,靠着药片才有一个噩梦的睡眠,他憔悴得连动一下都很困难,每次别人抱着他哭的时候他就轻轻的抚摸着那人的头发,笑着说:‘我不会死的。'可他还是咽什么吐什么,医生说他的身体除了左手外没有任何问题,其他一切症状都是精神引起的。于是那天他又把饭吐出来的时候,罗昂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把血喂进了他的嘴里,说:‘你吐吧,把我的血也吐出来,反正我会继续的,你吐一次我喂一次,喂到你不吐为止,你不是想死吗?我陪你。'--你知道血是什么味道吗?甜甜的,很温暖,光滑而且细腻,在舌头上一会儿就化了......就这样他又有了饥饿的感觉,他贪婪的吸着血,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全身都温暖的像那血一般,罗昂昏倒在床边,他从床上跌下来拼命求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又有感觉了,他想他的身体里流着别人的血,他要好好照顾它们;他想还有人需要他;他想他要救这个给他血的人--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被夕阳染成桔红色的房间。罗昂的救了,当他在医院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黄昏掩映下微笑的桔红色少年,那个少年对他说:‘夕君已经死了,请你忘了他。'他露出月光一样的笑容看着那少年起身离开,在关门前对他说:‘我叫Vani,vanish去掉sh。'--那天是11年前的10月7日,秋末的最后一天。"
雨停了,最后一阵刺骨的寒风呜咽着穿过城市,预示着这有点像春天、有点像冬天又有点像秋天的时节即将结束,街角的小酒吧依旧传出旧钢琴与老萨克斯忧忧郁郁的爵士乐,我听见天使的双翼在琴键下微微颤抖,我听见我的嘴唇喝醉了在瞎唱。
我突然想到今晚的二十四街,老Tom还会为老茱莉涂上口红,带她到那间幽灵出没的酒吧跳最后一支华尔兹吗?今晚的二十四街,Jack还会醉倒在电车轨上无法死去吗?今晚的二十四街,年轻的Joseph还会和警察拼刀子,心里却想着抱紧倒下的马蒂尔德吗?我看到今晚的二十四街没只有冰冷的风穿过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街道。
----------------------------------------------------------------------------------------
我把烟头熄灭在冰冷的半杯咖啡里,对身旁沉默的泪痕干枯的男人说:"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做爱,已经是上个世纪冬天的事情了。"
--------------------------------------END--------------------------------------------------
《倒转·流逝》
-------夕君番外
(--++++++默默地对不起大家,还要继续干这种没有创造力的事情,原谅我吧......但是过去这么久以后,我个人比较喜欢的还是夕君的后几章还有这篇番外,还有一片番外其实......但是我已经不好意思贴鸟......所以就不贴鸟~~~)
清晨的天空苍白得像是冻死了的手心,雨水从高高的房檐滑落,经过我的窗子。我麻木的听风在墙外飞过,听路过的汽车碾破积水的路面溅起泥水,脑中忽然映出一滴晶莹的雨--从高高的屋檐坠落,飞驰的瞬间摔碎在地上,就那样还未来得及感觉到飞的幸福就粉身碎骨在泥沼里。
"怦怦、怦怦......"
沉闷的、干燥的、温暖的声音。
"怦怦、怦怦......"
心跳的声音。
"怦怦、怦怦......"
我熟悉的节奏。
微微动了动手指,细腻温暖的触感在手掌下面,真实得如同许久以前的过去。睫毛轻颤,我听着那心跳微微抬起下巴,看见淡金色的阳光穿透玻璃,在空中晕染出羽毛一样柔和的光柱,覆盖在木地板上一个优美的窗影。
"怦怦、怦怦......"
温暖得让我想哭的心跳。
闭起眼睛,更紧的依偎向身边的温暖,干枯的血管里开始有东西缓缓流淌,发出悲哀的声音。
手心下的皮肤轻轻颤抖,一只手臂圈过我的肩膀落在发丝间小心翼翼的抚摸。
"......醒了吗?"左耳里沙哑的声音与右耳里沉郁的声音和着心跳就纠缠缠,破碎得像是幻觉。
"......嗯......"闭着眼睛不去看任何东西,一动不动的沉浸在黑暗中,虽然身边是如此温暖,虽然发丝间的手指是如此轻柔......还是不由自主的陷下去了......陷进了那个多年以前的梦魇。
我猛地睁开眼睛,让它们重新充满干燥的淡金色阳光,重新成熟到麻木,重新坚强到什么都不在乎。向后拨了一下头发,双手支在他身体两侧,抬起上半身懒懒的凝视着他避开的侧脸。
"馗......"微微翘起嘴角,猫一样的侧着头,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他漂浮的眼神在瞬间破碎满地,然后浑身颤抖着迅速用右手捂住了嘴唇。
"你为什么不看我?"声音渐渐变得暗哑,凝视着他脆弱得仿佛蝴蝶翅膀般不堪一击的侧脸,我的视线也慢慢扭曲了,唇畔的微笑不再,猫样的慵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满身的苦涩。
"馗......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似乞求又似命令,许久,他才挣扎着,放弃了似的坠落了右手,转头面对我,用尽了所有力气才看进我的双眼。
仿佛有千百年的时光从身边流逝,一群鸽子飞过,翅膀拍打的声音混乱得像在亡命。脑中又有一滴雨从高处坠落,一直坠......一直坠......明明知道等待它的只是一场粉身碎骨。
不知什么时候他用两只手捂住了那双深蓝的眼睛,我轻轻拿开,霎那间泪水滑落--望着我的那双眼睛里的泪水停不住了,绝望的深潭里映着的是同样绝望的我。
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又哭了?这样的话语再也问不出口,强迫关闭的记忆扬起一阵沙尘,"我害怕,我不敢再说,因为我绝对不能再离开你。"--
十一年前那个因为害怕我再次离开而不敢说"我爱你"的男人的面庞依旧清晰无比。
突然低头吻住了他紧闭的唇,得到的是更加激烈的回应,自然而然的被他翻身压在了下面,手指纠缠,由我开始的深吻又由他开始疯狂。
微微眯起的双眼闭了起来,又是铺天盖地的黑暗以及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的下陷......我用力睁开眼睛,伸臂将他推离,互相凝视着对方,房间里充斥的喘息和欲望慢慢冷却下来。
"......几点了?"我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划破空气烙在他的皮肤上。
"6:30。"他下床,从满地散落的衣服里找到了手表,抬头微笑着回答。"我该走了是吗?"他继续说道,然后低下头认真的拣起衣服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借一下浴室。"他一边说一边向浴室走去,再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从容而又张扬。我也已经从窗台上拿了香烟和打火机,用白色的被子遮盖着腰部以下,悠闲的靠墙坐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看他一件件的穿好衣服。
"帮我泡杯咖啡吧。"吐出一口烟,我在他要穿西服上衣时出声说道。他转身对我笑一下就向厨房走去,只一会儿便泡好了一杯放在窗台上,然后又沉默着把西服和风衣一一穿好。
"......我走了。"背对着我站了几秒钟,他快速的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