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儿固然已经说不出话来,穆香妃知道不对劲,却一时找不出反对的借口。落云父亲为朝中大臣,世代官家,自身又从小长于王宫,若论身世,与云霄确实相配。王宫之中,王子选择身份贵重的宫女侍寝而后娶入门中,也有先例。
若演将事情想个清楚,开口道:
"我本想着落云服侍你多年,等你登位,少不免做个侧妃。不料她居然与云霄有缘。既然如此,那还是随了云霄的意思吧。落云已经侍寝,不宜再拖,这就传下王令,择日成婚吧。洛格,就由你主持安排,务必要妥妥当当。"
洛格总算没将云霄输在丽儿手上,大大舒了一口气。转而想起落云,心中沉甸甸的,脸上也是怆然。听了若演的吩咐,点头领令,脚步沉重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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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云在冬庭接到这如晴天霹雳般的王令。
跪在地上听内侍宣读若演的赐婚恩赏,昏昏沉沉似在梦中。
前来传令的内侍合上王令,向前扶起落云,笑道: "落云姑娘大喜,从今以后就是十三王子妃了。"
落云余波未息,耳中嗡嗡作响,茫然回头看了木立在里屋的云霄一眼,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晃晃跌坐在椅中。
也不知道内侍何时走的,陆续有好些宫中的姐妹接到消息来贺。
落云不言不语坐在一旁,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潮汐般来临的人群喧闹,又悄然尽数退去。
落云不进饮食,似木偶般没有声息。云霄也没有吃东西,呆在里屋窗边,望着外面绿草如荫。
微风轻送,掠起细致脸庞边的细发,那不动的人却恍如未觉。
太阳缓缓移到东边,一双沉重的脚步轻轻跨入房中。
带着说不出痛苦和愧疚的声音: "落云.....唉........落云........."
蓄了一天的泪水终于悄悄滑下端正秀丽的脸,落云抬眼望了憔悴得失去神采的洛格一眼,轻轻叹气: "殿下放心。" 微红的眼睛向里屋中单薄的人影一瞥,咬着唇道:
"我会好好照顾十三王子。"
洛格无声地抚摩落云的长发,眼泪不自禁地滑落在英俊的脸庞,素来英明黑亮比鹰还犀利的眼睛,蒙上不尽的痛苦和不舍。
儿时的童言戏语,亮宫的耳首厮磨,数不清剪不断的长长哀怨。
反复地煎熬,反复地折磨。
洛格终于忍受不住,颓然跪到在落云膝上,大哭道:
"我已经没有办法!落云,愿你护着云霄,带他离开亮宫。我一日无大权在握,就一日不要回来!若我输了,你们就走得远远的,永不理这里的纠纷。"
落云颤抖着伸手,触碰到洛格的瞬间缩了回来,无力地别过头去。
"云霄云霄......殿下,为了云霄,你.......你好忍心。" 落云双肩轻颤,泣不成声。
追逐 第二十三章
云霄和落云的婚事,比梅朵的更为浩荡热闹。
毕竟是王子的婚事,大肆铺张必不可少,光是为了打造新的十三王子府邸,就花去不少银两和人力。
洛格操办此事,恨不得花尽所有的心血钱财,亲自到远离京城的外郊选了一处山水优美的地方,为云霄造一个新家。
他只愿云霄走得越远越好,既怕穆家再将注意打到他身上,更怕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宫内争夺没有停止过,穆家风头正急,步步进逼,梅家到底是历朝重臣,里外支持大有人在,双方虽恨不得将对手亲手勒死,在若演面前却相处极好。大王子和穆香妃,自然还是同坐在王身后的一双高不可攀的权贵。
十三王子的府邸,在洛格的催促下加急完工,三个月就初现雏形。婚礼的杂事,也办理妥当。
开韶心中奇怪:洛格原本恨不得云霄一生不娶,现在却是巴不得他越早娶了越好。
娇俏的新娘,俊美的王子,又加上王宫中流传的暗中互生爱意,病中日夜相伴的逸事,这轰动的婚礼少不了引起城中百官和普通百姓的注意。
循照礼节拜别父王,喝过谢恩酒,主要的仪式都转到新造的府邸中。
洛格虽操办婚礼,这几月来,不但没见云霄一面,连落云也没有见,象拼命要让这两人将自己忘却一样。今日正式成亲,也只叫侍从送来一双如意,权做恭贺。
反而开韶最为高兴,在来贺的众人中不断高声谈笑,又挺身而出为云霄挡酒: "云霄体弱,今天又要洞房花烛,不能多喝。我这四王兄代他顶着了!"
连连喝了几大碗,脖子也通红起来,却越发高兴,兴致昂扬。
云霄红衣金冠,比往常更苍白瘦弱,不但美得叫人屏息,更显出楚楚可怜的娇弱风姿。他的大喜日子,脸上倒看不出一丝喜意,如木头娃娃一样静静坐在主位,象在看一场轰动的闹剧。
众兄弟知他脾气古怪,近日更是没有听他说过一个字。这王弟生性害羞,俊美异常,都对他的怪异不以为然。
落云独自端坐在喜房,头上覆着厚厚的大红头巾,落寞的气息环绕着她,冲去所有的喜气。
小丫头们和喜婆站在房外探头细语:
"怎么新娘子一声不吭,象在生气?"
"人家害羞啊,哪有过门还吵吵闹闹的?"
"我看还是不对劲,可能脾气就是沉稳爱静的。"
"嘻,倒和外面的新郎一样,木头配木头,可惜了,两个都是好模样。"
"啪"一声,似乎有人挨了一个轻轻的巴掌。
"别胡说!小丫头乱嚼舌头,里面的可是主子!"
说话的众人似乎一阵骚动,声音立即完全消失了。
一人轻轻走进房中,将门慢慢掩上,走到落云面前。
厚重的头巾被温柔掀去,露出落云满是泪水的脸。
精心上好的红妆,被冲得模模糊糊。
云霄缓缓坐在落云面前,轻道: "落云姐姐.........是我害了你。"
他这数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话音温柔悦耳,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落云心里又酸又乱,深深望云霄一眼,说不出话来,只能让眼中的泪珠不断滚落。
云霄拿起帕子,为落云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
又轻又细的力道,耐心地象在擦拭落云心上的伤口。
落云再也忍不住,扑倒在云霄纤柔的怀中哭道: "云霄,你不要怪殿下!他......他......"
他心中对你的爱恋,实在不下于我对他的眷慕。
我今日痛断肝肠的滋味,实在不愿让殿下再亲尝。
心中波浪般前扑后涌的种种滋味,却道不出来。
"落云,我们从今以后再不提这人。" 云霄轻拍落云的肩膀,淡淡道: "我会好好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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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格的日子也不好过。
宫廷中的斗争占去他所有的时间心血,每次见到穆香妃和开韶都要咬着牙才可以笑得出来。而对那些依靠着穆香妃而耀武扬威的穆家人,更要忍着一时的快意不对他们动手。不但如此,还要常安抚梅家这边的人。
所幸洛格深知大局,凡事忍辱负重。若演虽然极宠爱穆香妃,但对那些在枕边吹到耳朵里的谗言并不理会,依然深深信任洛格,为洛格可以逐渐辅助国事而高兴。
若演对洛格的信任和眷顾,使穆香妃深为警惕。如果洛格可以坚持到最后登上王位,那穆家的一切立即灰飞烟灭。现在的上风只是暂时的,虚假的。
可恨洛格处处小心,实在找不到可以撼动他在若演心中地位的借口。只有雍赫国公主之死,穆香妃心总甚为疑惑,三番两次在若演面前挑唆,都没有效用。不由狠下心来,向雍赫国的王入手。
流言传入雍赫国,早为幼妹伤痛的雍赫王大为震怒,集聚兵力于边界,要与双国讨个公道。
双国立即遣使解释,怎敌得过穆香妃在宫廷中早早策划好的步步挑唆。
洛格心里清楚穆香妃的阴谋,却不作声,安然将自己至之事外。
和谈失败,好不容易盼望的友邦顿成大敌。
两国兵力纷纷调动,大战在即。若演将战事皆交与洛格处理。穆香妃一心要将洛格拉下马来,却花许多力气,白为洛格造就一个掌握军权的机会,切齿不已。
雍赫国终于首先举起战旗,双国以倾国之力对阵。
洛格更是忙碌,每天的文书战报,雪花般飞入亮宫。
他尽量用这些麻痹自己,忘了在郊外那处风光明媚的世外桃源中单薄的身影,却往往在梦中惊讶地发现,心窝居然还会为那人潺潺流血。
短短两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蜕变过程。洛格在这里学到了十年也学不到的东西-----争夺、强权、周旋、虚假,还有------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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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寒冬,冬庭冷冷清清,仿佛在想念自己温柔安然的主人。
亮宫也是安静的,依旧辉煌得叫人不敢轻易进入,却少了落云在时的一份温馨柔美。
露珠凝结成霜的冷冷清晨,一纸奏帖,夹杂在众多的军报中,被送到洛格的案头。
洛格在看见那张普通的奏贴时,却猛然站起来,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操着生杀大权,一向镇定的手,此刻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云霄的字,云霄的帖子。
上面只有聊聊数字,字迹圆润,墨深透纸,象写字人提笔时重重的忧愁渗入其中:
--------落云病重,叩请洛格殿下亲探。
所有的思念、不舍、爱慕、恩怨,在刹那被彻底勾起。
原本想遗忘在远处的两人,与他们相处的分分秒秒,居然如此清晰地重现眼前。
强忍着心不去关注他们任何的事情,两年后,首先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不详的消息。
落云病重,那云霄呢?
云霄如何!
匆匆下令,换了衣裳,带着不安的心,前往那座亲自选址,却从不曾造访的十三王子府邸。
轰然马蹄声在一向清净的十三王子府邸外响起,双国身份最贵重的洛格殿下,终于首次跨过这高高的门槛。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轻风飞扬在冷清的湖面,象为它们年轻的女主人叹息。
穿过回旋的走廊,在重重垂帘的另一端,是隔在天边的思念。
十三王子心中悲伤,不欲见客,侍从小心翼翼引领大王子至王子妃房前。
躺在锦绣床中的红颜已经失去青春的颜色,苍白的唇紧紧合着,不愿再述说人世的无奈辛酸。
十三王子妃的光环,只是一种无法推脱的责任,是那股深深爱慕的表达。
洛格站在落云面前,
仅看一眼,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原该在深宫中欢笑,受到眷宠的女孩的生命正在飞逝,如她曾在亮宫中的为洛格绣衣、为洛格掀帘,为洛格端茶,已经再也留不住。
"落云......." 洛格轻轻唤着,伏身握住冰冷的柔夷。
听见洛格的呼唤,落云动弹了一下。瞳孔中倒印的人影让她惊讶,脸上不禁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一刹那,洛格仿佛又见到当年亮宫中,亭亭玉立在门外带着侍从宫女等待着的落云,手中搭着早备好的披风,笑嘻嘻请安道:
"天冷,殿下怎么就这样出去了?快把这披上,小心着凉。"............
"殿下," 落云挣扎着起身,被洛格慌忙制止,眼中留恋地望着洛格,苦笑: "我已经不能再向殿下请安了。"
洛格心乱如麻,轻轻安慰: "不要胡思乱想,你还年轻,慢慢养病,自然会好。"
落云微笑起来,眼中依然温柔似水,枯黄的长发垂在肩上。想起当年亮宫中红帐侍寝,种种闺中戏语,露出向往追忆的神情,喃喃道: "落云落云,就象天边的彩霞......."
"他日为妃,就为霞妃。" 洛格忍着心中悲怆,轻道: "王子妃也可有封号,我回到亮宫,立即请父王册封。"
落云怔怔掉下眼泪,偏过头去:
"以后天寒天热,殿下要自己保重。亮宫中人虽多,我看也没几个贴心侍侯的。随身衣物,吩咐宫女们自己小心绣来。不要王宫中绣房做,恐怕不合身。"
一个帕子递来,轻轻为落云拭泪。
落云定眼一看,帕子年月已久,微微发黄。上面一朵精致的双红花,正是自己亲手所绣,亲自为洛格系在腰间。
她轻轻一震,垂下眼道: "殿下何必留着这旧东西?早该扔了。"
"落云,我说过,不论多少人为我绣帕,我只将你做的带在身边。"
暖流突如其来,渗透四肢百脉。
落云深深望入洛格眼中,颤道; "得殿下这句话,落云死也瞑目了。"
"落云,你不能死!" 洛格抓住落云的手,激动地说: "你要看我登上王位,等我将你和云霄接进王宫,和我共享天下。"
想象着那一天的欢乐和壮烈,落云摇头: "我等不到了。殿下,听我一句话......."
"你说。"
"云霄.....他也很苦。我和他两年,他待我如亲姐,诸事周到。可是我从没见他好好笑过。当年,他在亮宫笑得多美啊。" 落云勉强抬头望着洛格,央道:
"殿下有朝一日登上王位,我只求你莫难为他。他.....他其实什么也不懂。"
洛格不作声。
落云乞求的眼睛一直望着洛格。
半晌,洛格淡淡道: "云霄是我王弟,我怎么会难为他?你不要多想,好好养病才是。"
落云知道洛格必不肯放过云霄,无奈地叹气,眼中满是失望,垂下头来。
"我想睡了,殿下再坐一坐吧。" 她将脸靠在洛格坚定硬朗,散发着男人味的掌中,摩挲着粗糙,令人安心的肌肤,慢慢闭上眼睛。
"记得小时候,我有一次大病,殿下也是这样坐在我的床头,守了一夜。人在这个时候想起来的,都是好远好远以前的事........"
洛格一动不动,让她枕着自己的手入睡。
昔日的两小无猜,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他的爱,已经一点不滴给了那个没有心肝的人。
他的信任和依赖,却要在今日逝去。
掌中的脸渐冷。
十三王子妃,感受着最深爱的殿下掌中的温度,甜甜入梦,再也不曾醒来............
洛格的眼泪,终于无声无息滑落。
追逐 第二十四章
掌中的脸渐冷。
十三王子妃,感受着最深爱的殿下掌中的温度,甜甜入梦,再也不曾醒来............
洛格的眼泪,终于无声无息滑落。
隔着层层垂帘,在另一端的尽头,一双清澈的眼睛正静静望着洛格的背影。
云霄知道,落云已逝。
那花一样的落云姐姐,已经不会再微笑着安慰自己,不会日夜伏在床头看顾生病的自己。
华丽的十三王子府,从今以后将更为冷清。
冷清,是否是宿命?
从出生的那天起,孤单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只有在那段短暂的日子里,在心中的冰被缓缓融开少许的日子里,生命才是美丽的。
仅仅的这几个人,闯进云霄的心底。
温柔的落云已经逝去,而另一个,却再也不愿提起。
许久不曾动荡的心痛起来,痛得云霄捧心蹙眉。
落云,是我害了你?
是因为我吗?
洛格的背影那么孤单,那么寂寞,那么伤感。
情不自禁想起亮宫的当日,他是如斯霸道、专制、英姿勃勃。所以他的小心体贴才那么珍贵,那么甜蜜。
低沉温柔的呵护还缠绕在心里,被宠腻的感觉还那么强烈。
从前毫不在意的,可有可无的一切,为什么在分别两年后如此想念?
在一瞬间,云霄几乎想掀开帘子走出去。走到洛格的面前,呼唤着熟悉的大王兄,靠近他的气息,重看他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