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音 ————hifumi

作者:hifumi  录入:12-13

说起来,上次段非莫名其妙地出状况时,也是这样的场景。沉默到死寂的房间,突如其来的猛烈音乐,冲出门的费柏和总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的自己......不同的是,这次响的不是音乐,而是几近凄厉的吼叫;费柏的表情也从忧虑转成了忿忿。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到底都发生过些什么事情啊?
一反平时不紧不慢的优雅举止,粗鲁地推开虚掩的门,费柏的声音既有警告又有几分无奈:"说了几遍了,工作时间给我安分点!少发出这种杀猪一样的声音!"
承烨探头进门,却见泽恩不知何时进了段非的办公室,两人手中各举着一叠CD。看情形,似乎是在抢碟的样子:两个人都毫无顾忌地坐在地上,泽恩似乎硬是要把一张CD塞进机器里,而段非却是拼命抵抗的动作--一手忙着抢泽恩手里的一大堆CD,另一只手则抵着VCD的入口。费柏的突然出现似乎让他们吃惊不小,两人的动作都定格在原地,看上去颇是滑稽。
承烨忍住笑,问道:"你们在干嘛啊?"
段非放下在半空中举了好一会儿的左手,一边打掉泽恩伸过来的手,一边用带着委屈的口吻埋怨:"他一定要放路易斯·阿姆斯壮的曲子......"
"他是爵士之父!听爵士怎么可以不听阿姆斯壮?"泽恩打断段非的话,急急辩解。
"你都放了一个星期阿姆斯壮了!"
"经典之作听一辈子也不算久!"
"你是伺机报复!"
"错!我是在推荐经典!"
"我说,"承烨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他们这样子有多久了?"
费柏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情景,只是淡然一笑:"差不多是从你开始赶新稿子那时候起。"
"搞什么啊!为了写这稿子,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承烨不快地呷呷嘴,面对房里愈演愈烈的推打吵闹声,不得不再度提高嗓门:"啊,吵死了......他们每天都要为这种无聊事吵上半天吗?"
费柏静静地站在门口,许久才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比起一个人闷在房里,还是这样吵吵闹闹要来得好。"
虽然嘴巴里嚷嚷个不休,段非的眼里的确闪亮着某种过去没有的东西,洁净的脸上洋溢着明亮的光。泽恩说起话来得理不饶人,可看着段非的眼里埋藏着深深的笑意。承烨歪歪脑袋,随即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的确,还是这样比较好。"

--我所追求的,是能与时间同步的东西,即便只有一分钟、一秒钟,我也会竭尽全力把时间停顿下来,牢牢锁定在那一刻。
--何必打着"害怕"的幌子躲避彼此的视线?恐惧并不足以成为逃避的理由。回忆是一种容器,包容所有的情感。我已经将"恐惧"塞进这个容器中,压在最深处。我丝毫不担心遗留下的那个巨大空缺,因为必定会有人用更强烈的情感将其填补。
--节录自《独处中的思索》by吴泽恩

--完--

 
最先引起段非注意的是气味。
黑漆漆的夜里搀和了桔色的灯光。四周清冷,空气干爽。段非裹在厚实的手套、靴子里的手脚是冰冷的。慢悠悠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挪动脚步,段非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在围了三圈的围巾里,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水泥路,试图不通过眼睛,而是让自己的身体慢慢感觉这个荒芜的夜晚。
但此刻,段非却抬起了头。
有一种淡漠的气味隐匿在冰冻的空气里,不紧不慢地跟着氧气混进段非的胸腔。那并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美妙气味,甚至可以将它划入"臭味"的范畴。但这种气味又似乎不是那种可以一言道尽的味道。段非开始四处张望,想通过视线里的东西解释自己的困惑。
他找到了。
狭窄的人行道左侧是一片狭小的房屋,大多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水果店、杂货铺。而在这些小店之间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空地--确切地说,是一幢少了一面墙的小屋。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仅剩的三块墙面全都漆黑一片。乍一看,简直就是个乌漆漆的黑洞。而那奇怪的味道,就是来自这个空荡荡的屋子。
也许这里曾经失火,所以有股怪异的焦味。段非这么对自己解释。当他打算抬脚走人时,身后却响起了铃声。
的确是铃声。清脆的声音像是来自金属制作的铃铛。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这轻快的声音更是清晰。段非还没有明白这铃声的来源,又一种声音穿过稀薄的空气冲击段非的耳膜。
是响亮的口哨声。
由远及近,音调分明。段非屏息细听,似乎是《彼得与狼》的调子。轻快、明朗的曲调配合先前的无规则铃声正慢慢朝自己靠近。
段非笨拙地转过身,最先注意到的是一只蹦蹦跳跳的白色哈巴狗,头顶用红丝带束了一个俗气的小辫。哈巴狗在路边的树底下嗅了半晌,又一抖一抖地往前走。很快,一只通体金黄的博美也迈着小步跟了上来,硕大的黄色铃铛在颈间左摇右晃。
"小白,走慢点。"
口哨声停止了。段非隐隐觉得有些遗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口哨吹得这么好。但那声紧跟而来的轻轻呼唤却又激起了段非的兴趣。那是一个很好听的男人的声音。段非想不出什么可以用来形容男人声音的词句。或许"磁性"是个不错的词语,但要形容这个精致的声音还远远不够。
段非微微眯起眼,渐渐辨认出男人在黑暗中的影子。温暖的桔色灯光下拉出一个欣长的身影,黑色的茄克短上衣、轻便的牛仔裤,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步伐悠哉不零乱。
为什么穿蓝色的牛仔裤呢?段非有点失望地想,他是个适合黑色的男人,理应穿一身漂亮的黑色上街才不算浪费。
男人一点点地靠近段非,最后在那个飘着怪味的屋子前站定不动。两只小狗欢快地冲进小屋上窜下跳。清脆的铃声不绝于耳。
段非静静地和男人并排站在小屋前。男人比段非高了半个头,不过这并不妨碍段非观察男人的长相。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眼睛......发色和自己一样是干净的黑色,但却有种特别浓郁的感觉。如果段非的黑发是城市上空映着万家灯火、不彻底的夜晚,那这个男人的发色就是海面上的夜--真正的、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男人掏出一支烟,点上,放在唇边,又拿下来。段非傻傻地注视着男人指间萦绕的蓝色烟雾发呆,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轻轻的笑声。
段非闻声抬起头,未料撞上男人兴味盎然的视线。
"我叫吴泽恩。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时的吴泽恩刚过完21岁生日,而段非的27岁生日已经过了6个月。

2
距那次邂逅的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宽敞的办公室里,女同事们在一边肆无忌惮地哈哈闹着互相取笑,然后提着各式小巧的皮包结伴回家。段非面对电脑屏幕习惯性地发呆,直到一双大手压到自己肩膀上。
"怎么还不回去?"
大提琴般沉稳的声音在耳际划过。段非闭上眼,默默享受声音的余韵。
"你这家伙!"费柏加大手里的力道,直到段非受不了地嚷起来。
"痛死了!"
"都快30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学生一样成天走神?收拾东西回去,别给门卫添麻烦!"费柏说话向来不给别人丝毫挽留的余地。尽管段非与他共事了这么多年,加上高中、大学7年的那份交情,理应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蛮不讲理,但段非有时还是忍不住抱怨:"你这种人要是做了国家领导,一定是个独裁者。"
段非偷偷叹了口气,却不知自己小小的动作都被费柏收入眼底。
"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没事叹什么气?"
"我没有啊。你工作太累,眼花了吧?"两人认识了这么久,段非也知道只要自己一装傻,平日里再怎么颐指气使的费柏也拿自己没辙。
"再累也是你害的!"费柏不留情地冷笑了一声,"你说,是谁‘不小心'把电脑里的资料删了个一干二净,结果跑过来找我做救兵的?是谁自告奋勇去向老师要原稿,结果两个人侃了一个下午的废话,延误了交稿?是谁到了交毕业论文前一个星期还成天云里雾里,一个字都没写?还有......"
"后来不都平安过来了吗?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我和成天傻愣的某人不一样。"费柏"哼"了一声,"还有,下个月就要截稿了,记得催催你的崔大少爷!"
"知道知道。"段非敷衍了几句,心里却为近在眼前的截稿日担心。崔承烨是他负责的专栏作家,虽然文章的质量从来都不会让人忧心,但他那种不到火烧眉毛不做事的态度却让一边的自己不得不着急。看来这次还是应该趁早找他要稿子,先逼他完成千把字,起码不至于到截搞那天急得焦头烂额。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单位大门口,段非满脑子盘算着和崔承烨周旋的伎俩,却没注意到门卫老王的叫唤声:"段老师,有个年轻人等你很久了。"
"啊?你叫我啊,老王?"段非回过神,故意忽视费柏越来越差的脸色。
"有个叫吴什么的大学生找你。我说把你叫出来吧,他又说没什么急事,就一直坐在花坛那边等你。都等了2个钟头了!"老王说书似的摇头晃脑道,一边不忘感叹两句"现在的年轻人,啧啧......"。
段非困惑地把视线投向花坛,这才发现从刚才起就一直枯坐在那里的修长身影。和那晚一样,吴泽恩穿着有点旧的茄克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乌黑的刘海垂在眼前,看不清表情。
费柏弯下腰,小声地俯在段非耳边说:"这是谁?该不会又是外面搭的吧?"
"别说这么难听行不行?"段非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费柏扬起一个轻飘飘的笑容:"你在外面怎么玩我管不着,但记着别把私事带到工作上来。"
"和你没关系。"段非背过身,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缓缓地来到吴泽恩面前。

3
"找我有什么事?"虽然是明知故问,但段非觉得还是有必要说这句废话。
吴泽恩犹豫不决地抬头看了段非一眼,讪讪地开了口:"那个,我是吴泽恩。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一个星期前我们才见过面。"段非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嗯,老实说,那天我喝了些酒,所以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吴泽恩顿了一下,"要不是一早起来看到衣服扔了一地,狗食放了整整一碗,还有你留下的那张名片......我还真不知道那晚有人在我家住过。"
是吗?段非不满地皱起了眉毛。用一句"我不记得了"就可以把发生过的事情都抹杀掉吗?那也未必太轻松了点吧?"你到底有什么事?!"也许真的是和费柏相处久了的关系,话出了口,段非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口气强势得过分。
果然,吴泽恩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不过很快又缓和下来。想着对方一定受过良好教育的段非禁不住浮想联翩,等发现吴泽恩刚刚好像说了些什么时,只能一再傻乎乎地问:"啊?你刚刚说什么?"
吴泽恩微微一怔,漂亮的面孔一阵潮红:"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你,那天晚上,我们是不是......有过什么?"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发现自己害吴泽恩说了两次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后,段非难免有些自责。对方好歹只是个大学生而已,自己这么捉弄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段先生......" 见段非迟迟不开口,吴泽恩有点发急。
"也没什么事情......"段非难得地斟酌起词句,"反正大家你情我愿,我也没打算找你负责。"
吴泽恩一脸"果然是这样"的悲痛表情。看着比自己高的年轻人低头不语的样子,段非多少感到于心不忍,于是慌忙改口纠正道:"啊,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那天你不是醉了吗?所以我就尽孔孟之义送你回家,没想到你吐了我一身,然后我就给你换了衣服......因为时间晚了,你又醉得不成样子,所以我干脆在你家住了一晚,出门时顺便喂狗。就是这样而已。"
听到段非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和说法,吴泽恩困惑地看着段非虚心的笑脸,不免疑窦丛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段非歪歪眉毛。心里却不满地叽咕,说"有"你不高兴,说"没有"你又不信,现在的大学生怎么这么难搞定啊?
"那就好......" 吴泽恩长长地舒了口气,神情也没之前那么拘谨了。段非看着那张讨喜的面孔露出舒心的表情,自己也觉得轻松不少。说句实在话,段非虽然对自己的性向不怎么介意,但也不至于神经大条到上街钓男人的地步。通常自己的对象都是俱乐部里合得来的伙伴,大家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之间也十分娴熟。平时坚持认为自己不是个随便的人的段非,却因为这个吴泽恩而破了例。
虽然嘴上并没有说出来,但段非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发生的每个细节。当时吴泽恩突兀地要求知道自己的名字,段非并没有拒绝,相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本打算就这样极有风度地扬长而去,却因为吴泽恩突然倒地而被迫停住脚步。
段非自己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因素斗胆把名片交给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或许是因为他能吹出一曲完美的《彼得与狼》,或许是因为他漆黑的发朦胧的眼,也或许是因为那个夜晚太冷、灯光太暖。
"不瞒你说,那天我醒来时的情形实在是太像发生过‘什么'了......" 吴泽恩腼腆地笑笑,"虽然我觉得自己不可能做这种事,可喝醉了以后的事又怎么知道呢?哈,其实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如果真有什么,还真是对不起她。"
"女朋友?"段非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不是叫什么‘小织'的?"
"哎?你怎么知道?" [自由自在]
"那晚你抱着我的时候,从头到尾都一直‘小织小织'的叫个不停啊!"

4
吴泽恩从来不曾觉得像现在这样丢脸过。
坐在对面的段非兴奋地品尝着巧克力蛋糕,丝毫不顾忌四周讶异的目光。就算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一个大男人穿着西装猛吃蛋糕的样子还是会让人觉得怪怪的。吴泽恩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乖乖地跟着这个男人到咖啡店里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自己最喜欢的杂志《隐梦》的副主编吗?
一直以来,《隐梦》都是吴泽恩的最爱。与现今常见的无聊八卦杂志不同,《隐梦》的主题是现实苦涩的。里面的文章的文字都真实而有深意。即便只是简洁的几句对白,似乎都浸润在一股淡薄却又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之中,同时又没有丝毫无病呻吟的做作。吴泽恩深深迷恋着这种感觉,并将之归功于编辑们的辛勤工作。然而,现实的残酷却让他长期以来的想法付之一炬。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段非都没有《隐梦》独特的哀怨气质,相反,将近30岁的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对着不太新鲜的冰糖葫芦流口水的小孩子。
咖啡店里荡漾着别扭的钢琴曲,邻桌的一对情侣时不时的窃窃私语,身后的4个女孩目不转睛的、监视般的视线......这些都让吴泽恩越发头疼起来。
"满足了......"段非将最后一小口蛋糕吞进嘴里,长长地感叹道。
"段先生,你叫我到这里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吴泽恩小心地问了一句。
"啊?哦......"段非好像又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笑道:"以前我就想来吃一次了,不过费柏都不准我来,说蛋糕吃多了容易蛀牙。"
推书 20234-12-14 :心悦君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