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仇心救他性命,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仇心独自身陷险境。所以他看着衍真,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给我过来!!"衍真见他如此,急得眼睛都红了,重重拍着木轮椅扶手,对着归晴大吼。
如果他能行走,恐怕早亲自冲进场中,将归晴拽离这场险境。
归晴的眼底渐渐泛上泪水。
自认识拂霭以来,从未见他像现在这般,神色近乎疯狂。可见,他应该是着急到了极点......但是、但是......若自己此刻真的依他所说,弃仇心安危不顾,又算得什么呢......
静王见归晴露出犹豫难断的神情,心知如果要后面的计划顺利,事情不能再拖延,于是朝左右断喝一声:"将他们与本王拿下!"
"慢!"
一个还带着三分稚气的少年声音,这时凛然响起。接着,一道弧形、银蓝色的诡异光芒在衍真面前划过。
绿梓站在衍真身后,左手勾住衍真下颔,右手将一弯蓝莹莹的奇形兵刃抵在他的颈项间,眼神灼灼似电:"你们谁敢动手,我就杀了他!"
容貌还是原来的平凡容貌,但绿梓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势,绝非平常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太监。
在场众人虽不知道静王与衍真恩怨,却揣摩平常细节,清楚他在静王心中的重要性,当下皆犹豫着,没有人敢上前去拿仇心归晴。
静王愣了片刻后,轻轻扯起唇角微笑--
拂霭,难得你情急之下,思虑还如此周全......一计不成,就换成拿自己的命要挟本王么?本王就不信,若不依你,那小太监真下得了手......
但静王刚想到这里,脸色随即大变。
绿梓手中弯刀锋刃,已陷入衍真喉间,一道粗粗的血线横现,鲜血顺着衍真脖颈缕缕流下。
依目测判断,那道伤已经极度接近喉管和大动脉,刀刃又锋利,持刀人稍有不慎或抖动就会直接切断......而人一旦伤到那种要害,就是神仙也再难救返。
那小太监,能够熟练运用刀法,既达到要挟结果,又不致人死地,如此拿捏得恰到好处,显然绝非庸碌之辈......无论如何,不能拿衍真性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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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如何?"静王望向绿梓,尽量保持声音和态度的平静。
"放他们,还有我一起离开,就这样。"绿梓横刀在衍真颈项前,毫不示弱地回望静王。
"好,只要你放了他,一切有商量。"静王看着衍真颈项间缓缓流下的鲜血,一颗心跳得几乎突破胸腔,态度明显退让。
"你可能这样做吗,殿下?"绿梓忽然咯咯笑出声来,"放了他,且不说这两人,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绿梓话音刚落,众人听得一阵巨响。接着,只见位处王宫东南偏隅的落日殿处,一片火光冲天。
静王见此情形,霎时脸色铁青。
牵萝投降天朝的全部皇族,包括牵萝王及其后妃皇子,全部居住在落日殿。若他们猝死于此时此地,牵萝的民心无疑将大乱。况且就算颂布诏告解释,天下人也不会尽信,不知会出现多少流言谣传,对天朝的统治将造成极不利的影响。
"毫无骨气风节,贪生投降异族的皇室,倒不如尽灭的好。"绿梓仍然笑着,望向身旁静王,"殿下,是不是?"
说完,他竟自顾自推着衍真,走到仇心归晴的身边。
静王死死盯着绿梓,过了片刻,方从牙缝中狠狠挤出几个字来:"你们走......不过,他若有三长两短,本王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殿下放心,我还不至于蠢到撕了自己的护身符。"绿梓仍将兵刃横在衍真脖颈,回答的口气倒是云淡风清。
"传本王令,所有人马上赶到落日殿救火!"静王又看了看衍真,眸中全是担忧伤痛,却蓦然转身,朝落日殿的方向走去。
眼前形势所逼,不容他有第二个选择。
围着仇心归晴的兵士们收起强弓铁箭,拿着火把渐渐散去,仇心和归晴方从这场戏剧性的变化中清醒过来。
胸中纵有千般疑问,也来不及多想和多说些什么。此刻,没有比逃出王宫更重要的事情。
虽是绿梓救了他们,但归晴见衍真受伤,难免心痛不满。当下沉默着上前,不轻不重地推开绿梓,撕破衣袖,替衍真包扎好颈部伤口。然后,他推着衍真,和仇心绿梓一起朝王宫外快步离去。
绿梓见此情形,知道他对衍真情深,也不过苦苦一笑而已。
四人连夜匆匆离了王宫,出了牵萝王城北门。北门之外,除了一条敞途,皆由山峦所围。
为了避免途中遭遇追杀跟踪,四人弃敞途不行,改为翻山越岭。据绿梓所说,这山间往北有四五日的路程,就可到达安全之所。
三人虽对绿梓没有完全信任,却暂时无它法可想,只能听他安排。
山路崎岖难行,衍真的木轮椅根本无法在其上行走,将轮椅就地藏好后,一直由归晴背着他。仇心见他身小力弱,几次想要替他,却次次被拒。
已是夕阳西下。四人经过一日一夜的狂奔,离开牵萝王城已有两百余里地。绿梓见归晴一双软缎面鞋子破损得不成样子,知道他鞋底磨穿,脚掌定已磨烂,又看到附近有一个山洞,出声提议众人停步到里面歇息一晚,顺便打些野味烤熟了,以充饥饿肚肠。
这番话入情入理,没有拒绝的理由。
归晴半刻也不愿离开衍真身旁,所以在洞中负责生篝火、用软草铺成睡处。而仇心和绿梓,则负责外出狩猎。
已是春初,满山野物不少,再加上仇心绿梓皆身手不弱。在归晴刚刚铺好睡处、用隧石燃起篝火后,两人便提着一串野兔,扛着只幼鹿回到洞中。
仇心在囚林中,靠野物充饥度过一段日子,剥皮挖腑的手法极其熟练。不到小半个时辰,篝火上已架起了五六只红通通的兔子,烧得吱吱作响。
"在宫中这么久,竟没有发现......你是何人?"衍真坐在绿梓对面,以探究的目光望向他。
"......说假话,于我并无好处。"绿梓笑笑,伸手往脸上一抹,那张平凡的容颜顿时褪去,露出张略显稚气、清秀俊美的脸孔来,手中却多了张人皮面具,"从前的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是从火海中逃生的,牵萝王十八皇子信城。"
衍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以他聪慧,胸中顿时了悟。
归晴见他容貌突变,却直了眼,颤声道:"你你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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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怀疑,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绿梓......牵萝皇子,未满十六岁者皆不得踏出深宫半步。除了贴身奶娘使女以及皇族中人,鲜有人知其容貌。"绿梓咯咯一笑,望向归晴,倒也不愠不恼,一边拨弄烤至半熟的兔肉,一边耐心地解释给他听,"如今落日殿被静王纵火,皇族大都死于此难,只有十八皇子带着传国玉玺逃出......你说,这十八皇子身负国仇家恨,振臂一呼,是不是就有成千上万的人愿意追随?"
"......但那场火,不是静王所放。"归晴仍旧呆呆的,不知所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明显太过复杂。
"当然,那场火是我命人放的。"绿梓朝他挤了挤眼睛,"不过,就算静王怎么解释,民间百姓可不会这么想......一山不容二虎,亡国之君被新王秘密杀害,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你是在栽赃静王!"归晴终于听出点名堂,不由得喊出声来。
"呵呵,说得没错。不过,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只凭这点好处,并不值得我潜入王宫,如此大费周章。"绿梓脸上仍然带着微笑,"重要的是,皇族的人只有十八皇子逃出,几乎没有人见过此皇子的真实容貌,再加上传国玉玺这个有力凭证......只需要奉一年岁相仿的少年为主,比如我,自然就可集结人心兵马。"
"实际上,牵萝第十八皇子信城已经死于火难......你盗得传国玉玺,杀死所有牵萝皇族,是想要自立为王!"归晴听他解释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其中机窍,忍不住又喊出声来。但随即,他的声音又小下去,"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喜欢你啊。"绿梓望向归晴,笑得像只小狐狸,"纵火、盗得玉玺之后,我大可乘乱偷偷溜走,又为何会冒险挟持马先生,救你们出来......我待你如此情深意重,你都想不明白么?"
归晴看看绿梓,又看看身旁衍真,被这几句话尴尬得满脸通红。
衍真见此情形,不由得轻叹一声。
也只有归晴这般胸无城府的人,才会被绿梓牵着鼻子走。虽然看起来,绿梓对他们毫无隐瞒,但实际上,他只讲出了一半的真实。
牵萝倾国之力,尚无法与天朝对抗,更何况是建立的流亡政权。只有当这个流亡政权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操纵时,才有其存在的价值。
绿梓和其所要建立的政权,不过是整盘计划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仇心归晴本就与静王对立,绿梓救他们出来,虽说冒了些风险,却对将来的发展有利无弊。
仅仅"喜欢"这个理由,衍真绝对不信。
"已经烤熟了,可以吃了。"衍真抓起手边一只表皮烤至金黄色,泛着油光的兔子递给归晴,不动声色。
一日一夜背着衍真辛苦跋涉,又未曾进食,归晴拿到手中,也顾不得烫,唏唏呼呼地就开始大口嚼食起来。
将整只兔子吃得只剩骨架,肚中有些鼓胀后,归晴有些怯怯地抬起眼,望向正在咬着手中兔腿的衍真。
绿梓当面说喜欢自己,真的是非常意外和尴尬......但看到拂霭对此没有半点反应,心中不知怎地,总有些失望......他真的,半点也不在乎么?
如果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就紧张死了。
衍真注意到归晴有些胆怯、略带哀怨地望向自己,却不知是什么原因。想了片刻后,方才恍然大悟,将身旁另一只完好兔腿递给归晴:"我刚好吃不完,给你。"
归晴愣了愣,终于接过兔腿,认命地低下头开始啃。
拂霭,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呜呜......
衍真望着归晴,却是心情大好。从前,他虽说理智上不相信,感情上其实一直为归晴和仇心的关系揪心难过。
如今一路行来,有眼睛的都可以看到,他只对自己体贴关切,哪曾和仇心有半点暖昧情动?回想从前,竟全是自己多虑。
两人各怀一段心思,却只有局外人看得分明。
仇心见他们如此,好笑欣慰之余,想起佑非,又不由得心头发酸。草草填饱肚子后,便收拾起心情睡下。
绿梓少年性情,却起了逗弄归晴的心,笑道:"晴公子,不说我待你如此情深......就是救你们出来这一大功,香一个不算过份吧?"
言毕,他已凑过去,调笑着就要吻归晴。
归晴霎时满脸通红,求助地望向衍真,衍真却冷眼旁观。
依他看来,这绿梓虽外表一时温顺可怜,一时天真烂漫,却都是在演戏。此人城府极深,绝非善类。若自己不加点醒,归晴恐怕会一直看不清。
"信城殿下,请问,原先的绿梓在哪里?"衍真忽然冷冷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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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在你们来之前,我就一直以绿梓的身份在碎金殿了。"绿梓望了望归晴,脸色稍微变了变,却仍然笑嘻嘻地打诨。
"你说得倒也没错......不过,比起凭空建立起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假身份,易容后取而代之,要简单得多吧。"衍真声调不急不缓,却咄咄逼人,"为了避免将来可能会产生的后患,也没有任何方法,比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要来得干净利落吧。"
"呵呵......不愧是静王最看重的人,说得没错。"绿梓见他几句话道破,也不再隐瞒,眼神渐渐阴霾,唇边却勾起个笑,"要成就大事,牺牲成千上万的人都再所难免,更何况是宫中一个小小太监......我的手上,是沾了无辜者鲜血。不过,你的手,也未必就纯白无暇。"
归晴听到绿梓亲口承认,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据我所知,你在天水城时,坑杀万余牵萝铁骑,一夜成名。"绿梓轻轻笑着,"后来,静王亲征平牵萝,却被牵萝的玄武将军困于狄道谷山关口,不得前进半步......也是你设连环策,令那位玄武将军死于牵萝王之手......说起来,你的手段比起我,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绿梓还要往下说,却只听得铮然一声剑鸣,仇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站在衍真对面,抽出佩剑,对准了衍真咽喉。他目光如炬,面容略显狰狞地扭曲,嘴唇难以抑止地不停哆嗦着。
绿梓看着这骤然发生的一幕,当下就直了眼。
"苏大哥,不要!"归晴见状,急得冲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仇心脚边,哭着哀求,"我知道苏大哥为莫将军的事情,一直难过......但求求你,放过拂霭......如果、如果一定要有人为此事偿命的话......苏大哥,你就杀了我......"
"归晴,站起来,闭嘴!"衍真见归晴慌不择言,居然说要以命抵命,连忙出声喝止,又深深吸了口气,望向仇心,"莫将军的事,在下也非常遗憾......但逝者已矣......"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仇心后退几步,将剑尖垂下,声音黯哑,"我只是一时激动......你们放心。"
说完,他收剑转身,又在原先铺的软草处默默躺下。
是的......杀了眼前这个人,除了让归晴像自己般,痛苦一生外,什么也换不回。这一点,不是早已经想通了吗?为何听到那些话,心中还是放不下?
罢罢罢。待到静王回朝,此事风头过后,归晴他们也找到安全的栖身之所,自己便陪着佑非隐居山林,眼不见心不烦......这场恩怨,这般了结,是最好的结局。
经此一场变故,四人之间都再无话说。山洞里,只听得见篝火哔哔剥剥的燃烧声。
归晴收拾好吃剩的兔肉,清扫了地上的兔骨后,小心翼翼地将衍真抱到靠着洞壁一角的软草铺处,让他躺下。归晴自己,则躺在外侧,紧搂着衍真睡下。
这个姿势,使得衍真全身都在归晴的保护中,他已经被刚刚仇心的举动吓怕了,生怕仇心忽然再起意,想要杀害衍真。
如果是那样的话,衍真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他不能冒这个险。
绿梓坐在篝火对面,不发一言地看着归晴与衍真,眉头轻皱。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浅浅羡慕。
这世上,假如有一个人愿意如此待我......便是立时死了,心中也是甘愿的。
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后,绿梓站起身,轻轻捡起归晴脱下的鞋--如他料想的般,两只鞋底已经磨穿,上面还沾有星星点点的血渍。
绿梓将打猎闲暇时采来的草,仔仔细细地垫在那两只磨穿的鞋底内。
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样,他会好受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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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经过三天跋涉,四人终于走出了山峦,看到了一片盆地,以及其上的村落炊烟。
这里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落,名叫望北村,土地不算肥沃也不算贫瘠,村民自给自足之外,稍稍有些富余的粮食。
望北村坐落在丛山之中,道路消息闭塞,但凡是要进城里买点花布首饰之类的东西,走惯山路的村人,都要翻上五六天。
加上这里确实人稀地少,因此,过去这里虽说名义上归牵萝管辖,实际根本没派下级官吏常驻,平常一切事物纷争都由本地村长调配平息,连粮租,也多是免交了的。村民们稀知外面世事时局,倒似一个小小桃花源。
进入望北村后,绿梓带着三人绕过村头,来到村尾一座泥墙茅顶的小院前,扣了扣斑驳门板上生锈的铁环。
"哟,是海爷啊,好久不见。"出来开门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穿着身土布衣裳,细眉细眼,满脸的和气。
绿梓朝他点点头:"赵四,我还有事,住一晚就回去。这几位朋友来这里避避,你好生招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