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意地这样赞叹,黑罗基在平时听惯了他诸如此类的调侃,也就没有留意。他没
有用它与以往的玩笑话作比较,只顾着敲击键盘。白希瑞总是这样笑话他:阿基
你少在那装可怜,你只要跑到司令台前一叫,马上拥上来很多爱你的人和狗!想
不到你的魅力这么大,连狗狗也被你吸引,受不了你耶!
他说这样的话当然有他的道理:黑罗基每次在街上遇到生疏的人向他搭讪,
往往他们身后会有一条大狗猛地扑到他身上把口水舔得他满脸都是。久而久之,
他的朋友们陪他出去也就都见怪不怪了。近期倒很少有狗儿出没了,因为都怕被
猖獗的盗狗贼盗走,各家都栓在屋里不放出来溜达了。提起这件事情,全国各地
都闹得鸡飞狗跳心神不宁。就拿这附近一公里外的一家卖鸡的农户来说,为了防
止鸡被偷走,他们的男人不仅要住进屋棚里,晚上还得有狗看着才能安心。户主
接到远房亲戚的喜帖,才离家两天,回来就刚好碰见一伙子人将他已经昏死过去
的狼犬装上电频车,车上已经有他们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几条死狗。他冲过去,其
中一个人只扬扬手中一尺长短的粗重铁棒,便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有人说他们对狗下的药是剧毒无比的,只要闻到就能要了命,这样强力,人
吃了能没事儿吗?"我有三只狗,我宁愿他们来问我要,我肯定会送给他们。真
的。可他们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啊!"本地的人不吃狗肉,所以他们在这里偷,到
别处去卖,有的地方甚至运到了广东一带,形成一个巨大的毒狗市场。案子尚未
查清,源头还未找到,人们也只好反过来作好准备保护自己的狗,至少不会像毫
无防备的时候那么容易被铁棒所吓到了。
白希瑞不客气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东张西望,好像期待发现什么新大陆。上
天特别照顾他,让他听见了玻璃互相撞击的声音。他走到后窗前望望被沉闷掩盖
住生气的一小片土地,前面还有将天空倒映成宝蓝色的弯弯小河,河边有几杆芦
苇,白凄凄的没有血丝,如同老人干瘪的嘴唇。上面横跨着一座平坦的钢筋水泥
桥,桥的边上堆放着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浮萍。对面就是中学,很怪异的建筑造型,
特没道理地在平顶上砌了两条像拎包的带子一样的装饰性栏杆。那顶上没人爬得
上去,因此这个栏杆就成了蛇足。
打印机开始左右摆动,黑罗基松开鼠标倚到靠背上对着白希瑞说:"起风了,
把窗子关掉吧。"白希瑞关掉窗,抬起头看看上面的风铃,"这个是......""是
她送给我的。""她?是欧阳吧?我说呢,你对这种小女生的玩意儿不是没什么
兴趣嘛。可是......都已经碎了,放了很久了吧?不如扔掉吧。"白希瑞说着就要
去摘那挂钩上的风铃。由一根细细的钢丝穿着三根玻璃直管围成一个三角形的基
座,从这里垂下六根长短不一却错落有致的玻璃线,底下各自吊着一朵水晶风信
子,从三角形的空挡里吊下一个最臃肿的花朵,互相撞击着奏出悦耳的清泉之音。
"不。"黑罗基站起来抢先一步摘下风铃。"放着吧,又不占空间。何况,
都已经挂在这儿九年了,不看见它反而不习惯。几次都被人当作垃圾扔掉又被我
捡回来的,你不知道她上次回来看见它有多高兴?呵,不能丢的。"白希瑞有些
不开心了,"你怎么什么都当作宝贝堆在家里啊?告诉你,扔东西我最拿手,你
应该巴不得家里的东西越少越好--这也是男人本色嘛!""你那白菜歪理邪说
对我来讲很没道理。""我讲的是真理呀!你这种凡夫俗子当然不懂了。我是天
才嘛,哦--呼呼呼呼,我无坚不摧!""少扯淡了。我的围巾呢?""什么围
巾啊?""装傻啊?上次借你的那条啊。硬是从我脖子里抢走的。我可是第一次
向你要债,你下次别忘了带过来。""黄世仁逼债啊!阿基你就算了吧,我们什
么关系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还分什么你我呢,对不?""我知
道说不过你,但是那是她给我的你就不要......"
"但是她已经死了!""她没有!""她死了......""你听谁说的?""大
街上不用问都知道了,那些三姑六婆的消息最灵通了,你还想瞒我吗?""我瞒
你干什么?""呵,那最好。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我答应过你什么?"
"你说我如果想碰你的话除非她死了,那我现在......""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
"你明明说过的,还想抵赖不成?你讲不讲信用啊?""好好好......是我忘了。
对不起,做了一回不守信用的人。"事实上,黑罗基确实没说过那样的话,白希
瑞只是利用他健忘而又视信用为生命的弱点来欺骗他。
"希望你不要再食言了。""什么意思?"黑罗基看到白希瑞眼角流露出的
笑意,不禁皱起了眉头--自己的确对某些事情不太在意,也容易忘记,但是还
不至于忘记答应了朋友的事情吧?为了他们,他可以赴汤蹈火,哪怕是要他帮忙
找一根小小的绣花针他也会记得去做。答应过什么人什么事情,这点把握还是有
的,怎么会独独没有这件事的印象呢?虽然知道是计,但空口无凭,既然白希瑞
一口咬定,他也只好认了这个无中生有的"事实"。
"你不会不懂吧?""我是不懂,有话直说,别跟我打哑谜。""哼,"白
希瑞抽过答卷把目光移到纸面上,一手支着桌子埋怨道:"滑头。"忽然像想起
什么事情,一把拉着黑罗基到客厅,斜视着酒柜提议道:"咱们喝酒吧?据我所
知,你那酒柜里头都是好酒吧!"黑罗基窝进沙发里瞟一眼柜子不冷不热地说:
"喝不下。"白希瑞转过身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噗嗤一下笑了,"嗳你这人可奇怪
了,别人心情不好就猛灌,你居然说喝不下,行啊!只有你了!"说着就拾起茶
几上的瑞士军刀准备开盖。
黑罗基把手掌盖到他运动中的拳头上,"你......别喝这么烈的。我这柜子里
的都不适合你我喝。""谁?你周围......应该是欧阳取越最嗜酒了,还特别爱抽
烟。给他准备的?"黑罗基仰面靠进沙发轻笑道:"你怎么什么都能知道啊?将
来去情报局工作吧。""哈,你和他认识的比我早,我当然要仔细观察了。他现
在一定又不准你和我见面吧?""嗯。""我爸妈也一样,今天是刚好有个正当
理由才准我找你。咳咳......这酒好辣!""都是他买的,真的这么难喝吗?我倒
是没喝过。""这不公平,我都够呛,你也得喝!"白希瑞看黑罗基懒散地摇了
摇头,目光直勾勾地定在半空中,他讪笑道:"当天还是那么的蓝,云还是那么
的潇洒,你就不应该难过,因为我的离开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死了的人已经
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别让死了的人带走活着的灵魂,因为那不是她的本
意。"
看着说话者变了表情的严肃面孔,黑罗基因这种气氛感到不自然,强笑着说
道:"你别装深沉了。""你认为我是在装深沉?我会伤心的。""你......"黑
罗基有些手足无措了,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白希瑞是否有过嬉皮笑脸以外的像现
在这样的神情......不记得......应该没有......"是不是吃错药了啊?那这酒可真厉
害呀!""不是!"白希瑞站到黑罗基面前一手撑在沙发的靠背上低吼了一句,
他的目光愈发呆滞,一副百年不遇的心事满腔的样子。
许久,他才开口说:"我跟你讲正经的,你就认为我不正常。你怎么......怎
么和其他人一样呢?难道我就不可以有严肃的时候吗?我就一定要嘻嘻哈哈吗?"
黑罗基觉得出来他是在埋怨自己在该正经谈话的时候却还故意岔开话题。白希瑞
当然知道他其实可以理解--人的两面性。但是他竟然想在自己面前也装傻,把
我白希瑞当弱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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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然可以。"黑罗基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白希瑞粲然低头吻住他的嘴
唇,舌尖在他的唇齿间试探。黑罗基没有给他回应,用手轻轻推开他。反引得白
希瑞压趴到他身上乱啃一气。黑罗基借着另一侧的肘力只一个翻身便把他反压在
下面。有些怨于他的欠妥当,黑罗基自己把嘴唇送上去。白希瑞的双手被他牢牢
地攥着,只有消极抵抗的份儿。
正当两个人的唇舌斗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响起了开门的声音。黑罗基松开双
手警觉地抬起头聆听室外的动静。这恰好给白希瑞一个报复的机会,双手勾住他
的脖子就往下拽,黑罗基的头"咚"地摔到了白希瑞起伏异常的胸膛上,他反射
性地支撑起来挣脱白希瑞的纠缠,正欲走去开门,白希瑞也呼地站了起来。
这时,门被第三个人打开了。黑罗基看见来者一脸疑云,忙指了指白希瑞吞
吞吐吐地说道:"呃......他过来打份答卷。你怎么来了?"秦皓瞥瞥衣衫凌乱不
堪的白希瑞,淡淡地说道:"刚才你送我回家以后我就偷偷跟着你......"秦皓说
到此便接不下去了,两眼死死地瞪着白希瑞愤恨地骂道:"贱人!连我的男朋友
也要勾引!"从来没有真正被人这样谩骂过,白希瑞的怒火顿时涌上头顶牵动着
运动神经猛地将秦皓曳倒在地,他看他没能爬起来,脑瓜子一热,一不做二不休
地从沙发里抓起一个靠垫直往秦皓头上蒙,情绪失控似的疯喊着:"死!死了就
好了!你也去死吧!"
已经被白希瑞的行为惊呆的黑罗基看着零星的血迹忽然抓狂一般大叫着冲过
去揪起坐在秦皓身上的疯子用劲将他推出门反锁在外面。他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
喘息着,朝门外大吼了一句:"你滚!"白希瑞咯咯的笑声逐渐消隐,神志濒临
崩溃的黑罗基这才拨通了110."啪!"医院的候诊厅里,欧阳取越狠狠地扇了黑
罗基一巴掌,"明天琪月开丧,你给我安分点好不好!你在搞什么!"黑罗基默
默地低着头看着地板一言不发。欧阳取越拿他没辙,叉起腰来只好跟正在盘问他
的警察商量:"警察同志,我想这一定是误会了。他不可能打人,就算他真的打
人了,也不可能打秦皓......""可是,他自己也承认是两个人起了冲突,他一时
冲动才失手打人的。我们现在就等诊断书出来。他的态度不错,不会判太重。"
"我还是不相信--他会打伤秦皓?秦皓说一他可不敢说二啊。这样......警察同
志,他是,过失伤人对吧?我可以请律师吧?""哦,那当然。"警察收起审讯
记录从电梯上下去,欧阳取越回到黑罗基身边气冲冲地说:"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不然大家都麻烦!"平常一有空闲就坐不住,欧阳取越此刻在医院内部四处奔走
更是频繁,以获取最新消息。
只见他笑容满面地朝黑罗基跑过来激动地说:"出来了出来了,结果出来了!
现在在207 病房,没事了!只是外伤,不用坐牢了!""牢不用坐,官司还得打
的吧?""呃......那是。不过只要赔点钱就结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黑罗基
的脸上毫无血色,却还微笑着问道:"你说他的父母还会放我进去看他吗?"
"哦!瞧我把这给忘了。那我们马上回去,回去准备一下,明天还要开丧。"欧
阳说着,还把拳头拍得啪啪响。开丧......今天的事情可真多--这是黑罗基在昏
倒前唯一想说的话。
"心力衰竭引起的心源性休克,主要是心脏无法泵出足够的血液供应量。他
的状况已经基本稳定。你可以放心了。"杨翰森笑着拍拍欧阳取越的肩膀感慨道
:"诶呀我说欧阳啊!你这个小朋友的毛病可是来势凶猛啊!心源性休克的死亡
率颇高,大约半数人死于休克发生后的10小时之内。算他命大啦,哈哈!""呵,
他说他是心脏肥大症,随时可能翘辫子。""他以前做过全面检查吗?""没有,
总是怕麻烦。""被他说对了。肥厚型心肌呀。不能拖泥带水了,以后定期来检
查。""那样就不会死了吗?""当心的话还是可以稳稳当当的。你也说了,今
天是个意外,谁也想不到会有急性心衰的。"
两人站在楼顶向外眺望,万家灯火的月夜,凄凄的寒风挡在玻璃窗外,深蓝
的背景上点缀着各色的亮彩,很清爽的氛围,很美。"哦对了,他近期没用过强
心剂吧?""好像是吧。""那就好。""怎么?""现在用正好。""杨医,
他明天还能出去吧?""看情况,不出问题的话,明早护士查完病房你可以带他
下床走走。"正说着,只见楼下急诊部门口窜进一辆车,杨翰森笑着吞云吐雾道
:"又有急诊病人了。"欧阳也笑了,"保不定又是指名要你主治呢。""我哪
有这么厉害?""呵,你不是闵光的关门弟子,急诊部的招牌全靠你撑着的吗?"
杨翰森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下去看看,你自便。"说完便留下欧阳一个人,
自己匆匆赶下去了。
欧阳取越来到207 病房,"呃咳......"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借以引起别人的注
意,等到有人如他所愿地看着他了,才必恭必敬地说道:"我......是秦皓的同事,
可以进来看看他么?""啊,他已经睡着了,你还是改天吧。"感觉自己极少这
样好声好气,欧阳以为他们会立刻被自己的谦恭所打动,但马上为之幻灭,他憋
住气,继续装乖着说道:"我保证不会吵醒他,行吗?"欧阳取越贼忒兮兮地猫
腰进去,刚好进来一个值夜班的小护士,他就顺便探听到了秦皓出院的大概时间
--比黑罗基还能早上那么一两天。
他的母亲打电话叫他回去,说是已经通知了黑罗基的母亲,而且有值班护士
在不碍事。"他出了......状况,现在......只有你回来给琪月......守灵了。""你
告诉大姐了?这不太好吧?她很忙的。妈你别哭了,别哭了啊。你要是哭坏了身
子可跟坏了。你也想开点,你还有我嘛。""......好......妈不哭......我也是......
不想黑罗基......你......回来吧......""哦,那好,我这就回去。"欧阳取越看了
一眼高低不平七歪八扭的心电图,到护士长那里说了一声就动身回家[自由自在]。
累了一整天,跑得腿都发软了,欧阳取越此刻坐在欧阳琪月的尸体旁边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