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繁缓过神来,把手抽了回来,努力地瞥了瞥嘴角,算是给他一个笑容,"对不起,我是想看风景来著,站得累了,就坐下休息休息。"
"卫洋──啊,陈繁,你果然在这里啊,医生找你们呢!"跑著上来的程微到两人跟前,气喘吁吁地说。
陈繁望著这张熟悉的脸庞,曾经,自己每天照镜子,都能瞧见的五官、轮廓,以後,就只属於程微了。而他,好象没有任何理由再留下来,留在顾卫洋身边了,"对不起,程微,到头来,我也不是他在对的时间,遇到的那个对的人。"
◇◆◇ ◇◆◇ ◇◆◇ ◇◆◇ ◇◆◇ ◇◆◇ ◇◆◇
傍晚时分,顾卫洋又开车来到医院,经过後门僻静的林荫小路,他把车靠边停了下来,夕阳的余辉笼罩著层层叠叠的竹林,金色的光晕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温暖而安宁。一个修长削瘦的背影立在路的尽头,象是和这幅风景画融成了一体。曾经,背影的主人是那样一个英俊帅气、神采飞扬的年轻警官啊~~
顾卫洋永远也忘不了,换回程微後的第三天,他还在和手下部署怎样救出陈繁。突然间,边防检查站的一个电话把他叫到了县卫生院。
小小的、破败杂乱的抢救室里,站满了身著军装的武警战士,把唯一的病床困在了中央,除了医生的白大褂外,什麽也看不见。
顾卫洋心惊胆战地立在门口,他从来没有感到过这麽的无力,陈繁究竟怎麽了?恐惧和担心交替在他的脸上闪回。
"你就是顾卫洋?"一个领导模样的军人严肃地问道。
"对,是我!他怎麽了?"
"你是前几天来过的小陈的亲戚吧,一找到他,就报出了你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是他说的?!谢天谢地,他没死!"顾卫洋的手按住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他──"
"那个,说完,他就昏迷了,原因是失血过多。"
"昏迷?失血?"顾卫洋控制不住低吼出声,该千刀万刮的谭跃,到底对陈繁做了什麽??他的神情一下变得阴郁可怖,刚想往里冲,便被几名小战士给拦住了,"我、要、去、看、他!"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著牙挤出这句话。
"对不起,陈繁他......他......"领导刚毅的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欲言又止。
"他......是缺了胳膊......还,还是少了腿?"顾卫洋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飘。
"比这些要严重。他,脸被弄花了,根本,不能看了。"
"你说什麽?刚才,你说什麽?"顾卫洋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弄花?不能看?这,这是什麽意思啊?"他的问话声抖得象要断掉,带著疑惑和不敢相信。
"陈繁的脸上,被人划了七八刀,很深的伤口......原来的容貌......惨不忍睹!"
抢救室里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沈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顾卫洋轻轻地,却是异常坚决地请求,"我,还是想看看他。"
领导默默地点了点头,拦在面前的人退开去,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床上年轻的男子,原本俊美的脸庞布满血污,双眼象是再也不会睁开般地紧闭著,交错纵横的伤口上,皮肉都向外翻了出来,整个额头和面颊、下巴,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正给陈繁缝合伤口的医生,手也在发抖,象是从未见过这般血腥残忍的画面。
顾卫洋一阵晕旋,猛地,他冲了出去,在走廊的尽头,死死握紧的拳头一下比一下重地砸向班驳的墙壁,喉咙中发出近似野兽受伤时的悲鸣声,渐渐地,白色的墙上晕开丝丝血迹......
二天後,一直昏昏沈沈的陈繁在专程赶来的分局同事的护送下,回到了上海。
顾卫洋想方设法请到了权威的外科、整形科的专家及时会诊,最好、最乐观的回答也只是说,陈繁的外貌大约可以恢复到五成的水平,不过,那起码要经过十次以上的外科整形手术。
"小繁,你的一生,就这样毁了......我拿什麽赔给你......"
苏醒後的陈繁绝口不提那天的遭遇,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就象平日里休息睡觉一般,只有惨白的嘴唇、攥紧的手掌和不停冒出的冷汗,才能让人察觉到,他在独自忍受著多麽巨大的伤痛的折磨。
推测陈繁可能不愿意见到自己,甚至会引起他情绪的激烈波动,起初的几天,顾卫洋只能每天晚上偷偷摸进病房,久久看著在药物的催眠下睡著的人,温暖的空调房间里,薄被下单薄孤寂的身影象是随时都会消失......他不知道自己胸腔里是什麽样感觉,像是酸涩、疼痛,而心的位置却是空洞洞的。
陈繁每天睁开眼睛,只有纯白的墙壁,和护士甜美的笑容陪著他。想要那个人来看一眼自己,竟然也成了达不到的奢望。他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苦──原来,自己还是爱著他呵,即使被当成替身、即使被轻易抛弃、即使......潮气,就这样溢满了整个的眼眶。终於,等到程微拉著顾卫洋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心,已经枯槁如灰了。
"冷吗?" 顾卫洋慢慢走上林荫小路,站在陈繁身後。
"还好。"陈繁没有回头。
顾卫洋心中叹了叹气,准备的话,还是要说出口啊,"陈繁,我们分手吧!"
"顾卫洋,你太欺负人了,连我的台词也要抢去。" 陈繁转过身,平静地注视著他的眼睛,"不过,这倒是你的行事风格,永远掌控主导权。"
"陈繁,我......"
"感情上也是这样,情愿要你爱的人,而不是爱你的人啊~~~"
"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不算吧,我没你那麽强势,"陈繁的语气平和,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大起大伏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你那麽执著。"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那个打赌,我老早就输了。其实,刀子搁在脸上的时候,我竟然有种解脱的喜悦,挺变态的吧," 这是陈繁第一次谈到自己那天的经历,顾卫洋的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双手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青,"你和程微都曾经说过,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两个人,程微他还让我别太介意......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你知道吗,每次你看著我,眼神都是那样的悲伤,思绪飘得很远,你是透过我的脸,在看另一个人啊~~~~~~~"
顾卫洋低头不语,只是握住了陈繁的右手,这次,他不再闪躲。
"卫洋,谢谢你,没有因为对我愧疚而假装爱上我,真的,谢谢你,还给我自由。"陈繁靠近那个熟悉的胸膛,扬起头,在那个人的唇上印下淡淡的一吻。
"这个GOOBYE KISS之後,就是分别了吗?我的爱呢......对哦,它已经被你捏碎了......我的心呢......你也不要了啊......"
大结局
──我愿意将一生的时间都交给你。──
陈繁躲在社区沿街商店的遮棚下,纽约的夏天和上海越来越象了,时不时就来场暴雨,让人卒不及防。
百无聊赖地,他稍微侧身欣赏著橱窗来打发时间。洁净明亮的玻璃映照出一张布满淡淡疤痕的脸,没有想象中的丑陋恐怖,依旧是清秀的脸庞,只是原先的俊雅精致已悄然逝去。但那双晶亮如繁星的眸子,却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更加迷人,有种让人情不自禁沈沦其中的魔力。
顾卫洋的车被塞在了东79街,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本来就不畅的交通更加拥堵。四处游走的视线停在了左侧人行道避雨的人群中,透过漫天的雨雾,一瞬间,他的眼中就只有那个人,曾经是他的,小繁。
车队长龙极度缓慢地挪动著,大雨好象一会还停不下来,顾卫洋看著陈繁拿出手机,和谁开始了通话,似乎说得很热络,时不时地会弯弯腰,象是要忍住笑意。
队伍龟速地移到路口,信号灯又从绿色转成了红色,顾卫洋的车排在第一个。面前的斑马线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来来往往,沈闷的灰色中跳出一把淡蓝的大伞,陈繁终於等到了电话彼端的人,伞下的他,脸上带著温柔的笑容,手轻轻搂在一个清纯漂亮的女孩腰间,她仰著头盯住陈繁,双颊染成浅浅的粉色,这样一对甜蜜的情人,在雨雾中,贴著车窗穿过了马路,亲昵的身影渐行渐远。顾卫洋的心,突然,很酸很涩。
"阿繁,你别再放电了,这麽漂亮的眼睛瞟来瞟去,我快要受不了啦!"
"喂,COCO──小妹妹!不是你自己说要事先彩排、培养好情侣感觉的嘛。"陈繁舒服地靠在咖啡店里高高的沙发背上,虽说已经3年多了,但站立或行走的时间过长,左部的肩胛还是会隐隐作痛。
"哎──你手机震动了,快接!"
陈繁拿起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後,抱歉地朝COCO笑笑,"妈妈让我替她去通知社区里的邻居参加周末的慈善长跑,我先闪了。"
COCO忙著和巨大的香蕉船冰淇淋奋斗,头也不抬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反正你已经是妇女之友啦!"
走到离自家两条街外的餐厅门口,陈繁有些迟疑,楞了片刻,才收起雨伞推门而入。
"HI,卫洋。"陈繁直接走进大堂後面小小的办公室里。
"啊?"顾卫洋略略诧异地抬眼,他,不是应该在约会吗?
"下个周末,社区要组织长跑,为贫困学生募集捐款,来参加吗?"
"慈善活动一定要去的。"
"那好,周六上午10点,我们在中心花园集中,等你!"说完,陈繁转身便要离去,顾卫洋一把抓住了他。
"恩?还有什麽事?"陈繁皱了皱眉头,这些日子两人一向处得如普通朋友般的自然、平淡,维护著彼此之间互不伤害,又能泰然处之的关系。
"外面下雨,我送你吧。"顾卫洋低下头,手轻轻松开。
陈繁没有拒绝,默默随他到了车库。
路还是很堵,本来用双脚一刻锺就能走完的路程,现在都20分锺过去了,两个人、一辆车还夹在半当中。
顾卫洋一只手在方向盘上打著拍,眼角不时瞥向身边安静端坐的人,他似乎略有察觉,把头别向窗外,回避的动作和意思都那麽明显。顾卫洋心中无奈地苦笑,这样的情形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是半年前,自己忽然出现的那天吗?
"当心!!停车!!SHIT!"眼见神似梦游的某人,连红灯都视而不见,对著斑马线上的行人缓缓滑了过去,陈繁吼得很大声。
一个重重的急刹车,即便绑著安全带,两个人的身体还是向前猛地一冲。
"靠边停车,停下来,"陈繁满脸怒火,"一天不被警察骂,你骨头痒啊?别人的命都不重要是伐?你想撞就撞?在上海就应该罚到你破产!"
顾卫洋被他斥责地哑口无言,只能讪讪然把车泊在路边。
一阵尴尬的沈默。
"我先下车,反正雨也停了。"陈繁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自若地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顾卫洋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空,果然,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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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周五晚上,上东区的各个餐厅里总是宾客满堂,特别是这家专做法国料理的饭店,环境幽雅、菜肴精致,很受周遍社区中产阶级家庭的追捧。
陈繁西装笔挺,正襟而坐,COCO紧挨著他,也是一脸严肃,还有些紧张和不安。
"妈妈,爸爸,我和陈繁处得很好,已经,见过他的父母了。"COCO咽了下口水,克服心中的忐忑,一改往日嬉笑打闹的神情,一本三正经地说道。哎,要想骗过如狐狸般精怪的双亲,这活,还真不好干。
顾卫洋一进店堂,便瞧见了盛装的陈繁,和他的女友,故意从他们那桌旁边走过,飘入耳中的,竟是"已经见过父母"这句话。他的心"腾"地如自由落体,一下从高处坠落,悄无声息的。
想不到,约好和供应商吃饭,会凑巧地遇见他的小繁。一顿晚餐,从汤到前菜,再到主菜,顾卫洋整个人完全心不在焉,手里拿著刀叉胡乱地餐盘划割,目光一直定格在不远处的方桌上。
原先还略显拘谨的陈繁,看来很得未来岳父母的欢心,紧绷的身体开始松弛,脸上的笑容愈发自然,与身边女友的互动也越来越多,两人不时地交换著柔情蜜意的眼神,放在餐桌上的两只手,也在不知不觉中,交叠到了一起。
冲动、嫉妒终於压倒了理智、平和,顾卫洋匆匆向客户说了声"对不起,有熟人在那边,去打个招呼"後,便起身大步朝气氛和睦的四人桌而去。
"小繁!"
"啊?卫洋!"陈繁诧异地看著伫立的高大身影,其实早就发觉自己成了某人视线的焦点,但是他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这麽卤莽地冲过来。顾卫洋,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呵!
"她根本就不是你的什麽女朋友,为什麽要欺骗别人?!"
短短的一句话,威力却如同原子弹,轰得在座的人眼睛发直,脑袋发晕。
顾卫洋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样的话,而陈繁更是铁青著脸,不忍回望COCO和她的父母亲,狠命地捏紧他的胳膊,一口气拖到店门外,劈头盖脑地便是震撼的问句:"姓顾的,你爱我吗?"
"陈繁......"顾卫洋有些缓不过神来。
"我再问一遍,你爱我吗?"
"陈繁,我爱你。"
"好,今天我明明白白的和你讲清楚,我,不爱你。如果你爱我,那对不起了。"陈繁直视著对方,清冷的声音中丝毫没有报复的怨气,让顾卫洋不得不承认,这确是他的真心话。
"我知道。"
"哦?那最好。现在,你给我去道歉,随便在陌生人面前胡言乱语,骚扰我的、COCO的生活,太过分了。"说完,陈繁决然地甩手进门。
留下顾卫洋黯然地矗在原地。
◇◆◇ ◇◆◇ ◇◆◇ ◇◆◇ ◇◆◇ ◇◆◇ ◇◆◇
第二天上午10点半,街区的中心花园挤满了男女老少,个个精神饱满,摩拳擦掌的。
"小繁啊,你不是说ROLLO的顾老板答应来的吗,怎麽现在还不见人影啊?"陈妈妈和社团的一群主妇们忙著分发号码,等手上多出一张时,大家核对了表格,才发现有人还没到。
"我也不晓得。"陈繁的口气有点别扭,昨天晚上,两人闹了一场後,他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要不,你去看看吧,你们不是挺好的朋友嘛,别有什麽事啊。"陈妈妈是社区内有名的热心肠。
陈繁犹豫了一会,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算是接下了妈妈交给的"重要任务",哎,自己还真的是"妇女之友"啊。
顾卫洋住在餐厅的後街,一幢高层公寓里。陈繁反复按了几次门铃,也不见任何动静,是走人还是继续?这简直是哈姆雷特级的难题。他想了半天,决定挑战一下那个电子门锁,手指飞快地在数字键上滑过,"ERROR"!恩?不是顾卫洋的生日,难道,是自己的生日日期?不可能,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嘛,那密码是什麽呢?想著想著,手不自觉地按了几个数,锁上的绿光一闪,门开了,陈繁的身体有些僵硬,心微微有些发酸,那是两人分手的日子啊,他,要用这样的方法来记忆吗?太──深刻了。
跨步走到客厅,一股子浓烈的酒精味充斥著整个房间,顾卫洋就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穿著昨晚的白衬衫,已经皱巴巴了。陈繁缓缓移到他的面前,俯身靠近他的脸,"伤心了,就借酒消愁吗?真没创意!亏你还是做大哥的人呢!"
无声地对著昏睡的人,陈繁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都说不爱了,怎麽还搞得跟热恋中的情侣似的,他摇摇头,转进浴室,将毛巾用冷水浸湿,又转出来,覆到了顾卫洋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