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叶子[下]

作者:叶子[下]  录入:12-12

"可是现在我终究还是醒来了,是不是,无梦哥哥?既然这样,那我也只能,就这么痛苦地活下去啦!而我的痛苦,又有谁来明了,谁来终结呢?"
白衣的小姑娘迷惘地望着对面的青衫男子,似在和他对话,又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半天,她飘忽一笑。
"或许......是姊姊在不甘吧!是姊姊她不甘心就这么地去了,而我却懦弱地逃避着,不敢为她报仇,所以用你的箫声,来唤醒沉睡逃避的我吧......是这样吗,我的姊姊?"
女孩儿的眼眸亮了起来,似是为了这终于找到的生存目标。
"无梦哥哥!一定是这样的,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刹那间眼眸也狂热起来。热切地望着对面的青衫男子,摇晃着他的手臂。男子却沉默着,不语。半天,抬起头来,幽幽一笑。
"或许吧。"
或许吧。他说。心里却忽然想起了,适才,在吹箫的时候,似乎感觉到有谁在遥远的不知名的何处,也在和他一起悠悠地吹箫一样。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竟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感受过的感觉呢......
"你又在一个人寂寞地吹箫了,公主。"
箫声悠悠地响着,伴着汩汩的水声。直到一个微带忧郁的少年声音蓦然从身后响起,这才嘎然停下。其实,有这样一个纯真的少年常来陪伴也是不错的......如果他出现的时间,能够早上那么一万四千年就好了......
心底里轻轻叹息,收起玉箫转回身去。身畔潭水所幻化出的水镜幻影早已经收起了,除了我之外,再无人得看。那是你的未来呢,无梦,你终有一天会遇见你的倾城。而我却不知道,我究竟是希望你和她在一起呢,还是不希望?
"为什么又来了呢?我不是曾经让嫂嫂转告过你,不要再来了吗?" 淡淡地说着,不意外地看见面前少年的脸上,现出一抹受伤的神色。
"......小姑姑是这样对我说过。可是我不想听。"迟疑了半晌,少年还是坚定地抬起头来。"我想来见你。公主,你一个人住在这高高的山上,没有人陪伴,没有人说话。如果我再不来看你的话,你多么寂寞呢?"
呵!寂寞吗?在你初次到访这雪焰焚华宫之前,一万四千年的岁月里,我也都是这么一个人过来了。寂寞于我,是早已经习惯了的事情啊。说什么傻话!微微地笑了起来,看着面前少年的脸上,逐渐地潮红。还是个孩子呢。真是的,还是个纯真不知世事的孩子呢!
"好啦,这次既然已经来了就算了,下次不要再过来了。"不想再责备他什么,只是淡淡地转移了话题。"最近外面的情况应该很混乱啊!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这极峰的脚下也应该有着许多兵丁的把守罢!你怎么溜上来的?"
--世道混乱,世情难言。即使你心里是怎样地愧疚不安,你仍然是对我有着一份提防的吧?楚烈熙,我的哥哥!
"是啊,这山脚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多了许多兵丁的把守,真是好奇怪。"青衣的少年单纯地点头。"我好不容易才绕过了他们,偷偷溜了上来。最近真是好奇怪啊!还有我小姑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将自己关在了寝宫里面,谁也不见。我偷偷溜进去看她,发现她神色憔悴得好生怕人!"
"......嫂嫂?"
一愣,明白过来。梓宁是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吧?关于......哥哥所隐瞒于她的那悠悠往昔。梓宁呵!你所曾幸福了一万四千余年的过往岁月,也快要......终结了吗?我看见清泉流水的镜面上,依稀荡漾的你的未来。烟云变幻的天地,哇哇哭泣的女婴,含泪放置在襁褓边的那一枚玉玦。玉玦明誓,与子永诀!你终将毅然决然地离去了吗?我的嫂嫂!你比我天真。其实,你也比我有决断。笑一笑,弹指溅起一朵水花。花影迷乱,镜中的你微笑俨然。我看见你投身于滚滚红尘,辗转于茫茫人间。你终于又遇见了你的他吗?我看见你回眸一笑,容颜无限娇妍。雍丽的二王子,练照初吗?嫂嫂,你总是比我幸运的。无论天上人间,你总是强胜于我。不似我的他生,那个同样吹奏着悠悠箫曲的女子,顾倾国,误遇了一场美丽却无情的邂逅。
"公主,你在看些什么?"
神思悠悠,耳边却传来少年那不耐寂寞的问话。唉,痴心的少年呵,无论怎样地不理睬他,仍不能令他打退堂鼓呢。淡淡地笑。笑着,眼眸只是凝注着水面。一万四千年了。一万四千年来,这凝眸早已经成为我长久的习惯。注视着水面烟云变幻,看着那过去未来的人事变迁,想着我寂寞孤独的漫长岁月,不知道我将会在何时,才能够把一切来做个终结?又或者,早已到了将我的一切,终结的时刻?
"好奇怪。公主,这水面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你为什么看得这么专心致志?"少年孜孜不倦的问话里,充满了好奇和疑惑。"难道说,这就是你那名扬天界的水镜吗?"
笑了起来。 "是啊,这就是我的水镜。只不过除了我之外,谁也看不到而已。"
一如我当年初次看到它时那样,拼命地想要把它当作幻觉。或许,它也真的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吧?只是这幻觉中所看到的一切,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其实,是非真幻,镜像虚空,谁又能真的分清楚、弄明白呢?黯然地叹息,幽幽地想。水镜又如何?看遍这滚滚红尘今生来世,却终是掌控不住我自身的命运。我见你遇他于高崖之上。江畔崖上,明月小舟。他在小舟中随水漂流,泠泠弹琴,你在崖上迎风独立,悠悠吹箫。碧天无情,黄泉无尽。那瞬间蓦然抬头,我见你眼眸中一刹时神采飞扬,夺目生辉!遇见了,恋上了,便是一生的错呵!
--顾倾国。楚风烟!是怎样翩翩于江畔舟中,是怎样悠悠地抬头一望。是怎样地一种血脉相连呵!传承于哥哥的血脉啊,无论今生他世,我终是摆脱不开你么?竟只为你那一曲瑶琴一回眸,就这样动我心兮乱我情。哥哥。我的哥哥!举起手,将玉箫再一次地凑到唇边。我想要离开你了呢,再不想如此无时无刻地牵缠于你的阴影之中。好累好累呢,早已经疲累了一万四千余年。或许,终结一切的念头,并不象我所想象的那么艰难?我可以永远地离开这苍茫尘世,永永远远地,将这一切悲伤遗忘吗?可以吗?纵然来世也依然伤心。可是,我顾不得了。对不起,倾国、倾城。我......顾不得你们了......
山泉水幕荡漾。箫声悠悠地吹响。山上我孤独一人,同着一个强来陪伴的纯真少年。山下是成群列戟的兵丁,密密麻麻地围满了天之极峰。呵!这许许多多的人,都听见了我的箫声呢,只是他们,听不出我箫声里的真意。哥哥啊,而你却在遥远的他方,听不见我的箫声。我将离去。哥哥,你派许多的兵丁包围这里,固然是有着监视的意思,也同时还有着......保护的意思吧?毕竟天界......快要乱起来了。而你对此并无绝对的把握,是么?毕竟那个存心和你作对的少年,也同样是你的,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啊!
--那个时候,哥哥,你亲手杀死姊姊的时候,我看见了的。那个站立在你身畔的同谋,一身如雪白衣的少女啊!我记得她是姊姊身边最最亲信的侍女,她的名字,叫作冷苡茳。
--那个时候,我看着你黯然凄怆地捧着姊姊的戮魂剑的时候,她眼中突然泪珠滚滚,失声痛哭着一把夺过了戮魂剑,狂奔而去。为什么要哭得如此伤心呢?明明是她背叛了姊姊,亲手盗去了姊姊的戮魂剑,才使你得以持之杀死了姊姊的啊!
"真是......不明白呢......" 苡茳的心思,我不明白。哥哥,你的心思,我也不明白。
--我唯一所明白的是,哥哥,我已经亲眼看到你杀了姊姊啦!现在,我再也不想亲眼看到,你同样死在你至亲骨肉的手下了。
"啪"地一声,玉箫忽然莫名地,断折了。箫声顿止。失去了悠悠箫声的山巅突然静了下来,一下子,竟是寂静得碜人。寂静山巅上,一个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
"你走吧!无梦。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偷偷溜上山来了。除非我身死山开,否则,再也不要踏进此地一步了。我说过,我不想再看到你。"
疲惫。无尽的疲惫笼罩着我。颓然坐倒在高高的极峰之巅。四望云雾弥漫。没有人,没有梦。无梦已经离去了。还是年少天真的孩子呵!就这么沮丧地,不想放弃又不敢不听从地走了。也许再过几天他还会忍不住跑来吧?不过在那之前,或者我已经永远地离去了......
真是相遇太迟呢。有些事,有些人,不在某个正确的时间里相遇,错过了,便是一生一世啊!
--可是你终会遇见你的倾城。所以我,也应该安心了吧。淡淡地笑。笑着,望着脚下的云气开合。烟云聚散浮生如梦,往事历历情思变幻。真的,我还有什么遗憾存在,使我不能够抛撇得下呢?姊姊已经不在了,哥哥,也很快就要不在了。至于其他的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所以我,也到了应该离去的时候了啊......
是吗?是吗??记忆悠悠如歌。眼前的雾气凝聚成水,幻化为镜。镜中人影闪现,一个个如在眼前。鹅黄的衣、月白的衫,骄傲倔强的容颜。倾国、倾城、惊寰......那所有的容颜都是我,又都不是我。蓦然间黯然长叹。呵!我知道的,我一直一直都是知道的啊!我那唯一的遗憾......唯一的遗憾是......
我自己啊!我向镜中望去。一万四千年了。一万四千年来,不知道曾多少亿万次地,看着这变幻的水镜。一万四千年来,不知道曾多少亿万次地,望着自身的未来。而每一次的相望,都只是锥心刺骨的痛苦。我看着你的痛苦,我的倾国。我看着你的痛苦,我的倾城。我看着你的痛苦,我的惊寰。我的......惊寰?蓦然间镜面变幻,心下里猛地一惊!我......好象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未来呢,我的惊寰。这意味着什么?是否意味着,你不在我的掌控之下?是否意味着,你有可能走出我痛苦的阴影?有可能吗?有可能吗??我不敢置信。可是镜面场景变幻,我竟看不出你的未来。我挥手再拂,甚至看得见许许多多发生在你之后的事情,可是,却看不见你的那个时间。惊寰,惊寰!你的未来,竟摆脱了我的存在吗?我的心思混乱不堪。怔怔地看着,看见所有的一切,都如流水一样悄然逝过。我看见姊姊的鲜血长流,我看见哥哥在黯然长叹。我看见苡茳对天立誓,我看见嫂嫂留玦转身。我看见无梦辗转在滚滚红尘,我看见倾国轻笑着饮下多情之咒。我看见倾城忧伤地哭泣,我看见你嫣然微笑着握住了令牌倾天。我看见所有一切的一切呵!却再看不见你接下倾天令后的情况。水镜,如死寂一般地黯淡。
"惊寰?我......看不见你吗?"
我怔然伸出手去,小心地抚上水镜。指甲轻划,指尖上一点鲜血。我的血混入镜中,水镜上死寂依然。我将手收回。指甲再划,这次划破手腕。我的手腕洒下鲜血,一滴滴落在镜面上。镜子渐渐地红了,可是,镜面上却依然没有动静。我将舌尖咬破。喷出我心头之血。鲜血和鲜血相混,水镜已变作了血镜。可是,为什么鲜血之镜上,却竟然还是没有反应?我......想要看见我的未来。即使以浑身的鲜血为代价。横竖......我也打算离去了啊......
把鲜血全给你。把眼泪也给你。用我浑身所有的血和泪,来许下我此生最后的一愿。我看得见许多的过往,我看得见许多的未来,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能力改变其中的分毫。既然命运仅仅给予了我观看的权利,就请让我用我的生命,来观看清楚所有未定的一切吧!这也是我永逝之前,唯一的一个愿望了......
鲜血一滴滴流尽。跌坐在地上浑身惨白。当最后一滴鲜血也终于汇入血镜的时候,我看见鲜红的镜面蓦然光华一闪!一瞬间整个镜面都大亮起来,明亮璀璨得就仿佛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苍穹天宇当中。脑海意识混乱。眼前一片迷离。迷迷惘惘神智模糊中,我看见鲜红的镜面上,人影纷沓变幻不休。那所有一切我以往所不能看到的未来,如今全都一幕幕映入我的脑海。如此清晰。我在场景变幻人影闪现中溘然长笑。
"是这样么?呵,一切的一切,竟原来是这样的吗?" 却原来所有我以往不知道的真实,竟然......是这样的啊......
上苍!既然以我的生命许下了观看一切真实的愿望,如今愿望已达,就将我的生命从此永逝吧!既然未来一切的结果原来是这样,如今知道了所有一切结果的我,终于也可以安心长逝了吧!而至于未来的一切呵!惊寰啊,我的生命,由你来继承。姊姊。我的生命,陪伴你永在。眼泪"哗"地一下,最后一次不受控制地骤然涌出。苍白的颊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我在泪花模糊中嫣然微笑。而惨淡得全无半丝血色的躯体,在嫣然微笑中化为轻烟飞絮,一寸寸地,消散在天地穹宇之间。然后轰然一声,失去了控制的血镜再也无法高悬于山巅的空中,一下子完全坠下地来,崩溃成汩汩鲜血,染遍了极峰雪宫。
18
剑吻芳心踏上高高的台阶,穿过重重的宫门,冲入广阔的天宫,闯进清冷的大殿。空荡荡的大殿里明黄的锦幔无风自动。映着他一袭纯白的衣袂,一切是如此地熟悉,又是如此地陌生。他抬眼,就见大殿的深处,高高的玉台上,背向他盘膝而坐的,那个熟悉的淡蓝色身影。楚风烟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儿如此悸痛。蓦然间,再见到那人的时候,才发现心是如此地悸痛。他慢慢地踏上高台,走近前去。那人却仍旧背向他盘坐着,不回头,不看他。只是当风烟在距离他三尺开外处停下了脚步的时候,缓缓地开了口。那声音清冷而淡漠,一如楚风烟所熟悉的往昔。
"你来了。" "我来了。"风烟答。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地干涩。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是否......算好了我会来这里找你?"风烟的目光落下,落在那人盘坐的前方。透过淡蓝色的衣衫暗影,他见那森寒的长剑斜横膝前。剑锋染血,血痕成碧。呵!那干凝的碧血,可是魅的吗?
"......我想,你也该从天荒绝境回来了。"那人淡淡地道,"毕竟,我遣开你不可能太久的时间。不过这短短的时日,已经足够了。"
遣开。是的,遣开。其实早在他前往天荒绝境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了,那人让他在这个时间去那遥远的地方,还能有什么用意呢?只是他虽然知道,却仍是傻傻地听从了。风烟苦笑。
"为什么......你会变得如此呢......"
他低下头,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男子。那个淡淡地笑着,笑容却无比柔和、无比温暖的男子。是什么时候,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呢?或许,那人从来都不曾有过改变。只是他,从来都不曾认识过,真正的他罢了。一千年了。一千年的时光,一千年的相处。他最熟悉的人,最亲近的人。原来,竟从不曾真正地认识。风烟轻叹,一时间只觉得天地都没有了意义。怆然抬头,高高的殿顶上,飞舞的云龙正冲着他呲牙裂嘴。黯然回眸,蓝衣的暗影处,染血的剑锋正反射出森冷的寒光。这剑上是魅的血。而就在不久之后,这剑上也将要染上他的血了吧?
--这原是早该预料到的事情呢。 --只是,却为何早该预料到的事情,心儿还仍然是如此地痛? "你这样等候着我,是已经决定......要杀了我吧?"
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风烟才终于重又开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唇舌都僵硬到了极点,话语都说得万分地艰难。说出这句话之后,却忽觉得整个胸腔都空荡荡的,整颗心都似已不复存在。那人不语。不语不动,连发丝也不曾动摇一下。似乎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石头一样。只有身前的剑,光华却不知为何忽然黯了一黯。一黯之后,又忽地,亮了一亮。剑是心语。呵!那是你的心意吗?风烟静静地看着那人,等候着他的正式回答。杀,或不杀?我的性命,在你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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