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侧影————赝品

我也跟著脫下了身上的衣服，換了件睡衣就趴到床上去了。

今天去看過母親，和她一起用了晚餐後，我就回家了。

我不知道在席詞儼來之前我睡了多久，但是那一覺沒讓我恢復體力精神，席詞儼就跟著來搗亂了。

我取下錶，看著上面指向三點多。這時，他也從浴室裡出來，捧著換下的衣裳。

我下床，直接拿走他的衣服掛好。憑他的性子，是學不來我說的自便隨興。

「去躺好，睡了。」我說。

總覺得我突然變成了保母。

所幸，帶的這個還算乖。他聽話地上床了。

我關好房門，準備躺回我習慣的位置，我才一坐上床沿，就聽見他開口輕喚。

「冠……」

──『冠』？

我皺眉。「幹嘛這麼叫我？」

我很不習慣，這樣好像他跟我很熟似的。

以往，他從來不會這樣。他不都一向連名帶姓地叫我嗎？

「我……以前都是這樣喊你的，不是嗎？」

他看著我，表情看來有點受傷。可是我不懂，我聽不懂他的意思，更不懂他的神情。

「你在說什麼？」

什麼叫做以前都是這樣喊我？

「──不要再瞞我，冠，我什麼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瞞？我有嗎？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冠。」他坐了起來，皺眉，好像不是很高興。「我知道你沒有忘記以前的事，你應該還記得我的，不是嗎？」

──記得……什麼東西？

「記得……什麼東西？」

「冠……？」

怎麼……會這樣……我覺得腦袋好像開始糊了起來……是因為我想睡了嗎？

「……什麼……？」

「冠……你……應該還記得的，應該還記得的啊……我是小詞啊，十五年前，曾住過你家的小詞啊，你忘了嗎？」

他輕晃著我的肩膀，口吻開始急切。

──小詞？是……小詞？

那個……總是跟在我身邊的小詞？老愛纏著我的小詞？

看著那對黑眼，我伸手，輕輕碰著那張臉。

「小詞……長這麼大了……？」

好像有點奇怪……可是，仔細看，那對玄瑩的漂亮雙眸……跟小詞好像。

「冠……」

他喊著我，望著我，可是……我搖搖頭。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不對……你是席詞儼，不是小詞……」

「我──」

席詞儼瞠大眼，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說錯什麼了……？

側影12
更新時間: 01/17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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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他家，我看著他動作俐落地脫下外套，輕輕一拋，甩到沙發背上。

「我不會招待客人，你自便。」

他說著。這讓我明白，我的堅持多少為他帶來困擾。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真心誠意地道歉。

但我自己知道，這樣的馬後炮是沒有作用的。不管對冠，還是對我。

因為，不論怎麼說，我還是會選擇叨擾冠。我已經離不開他了。

「麻煩都添了，抱歉就不用說。」

他坐進沙發，這麼道。我不由自主地想微笑。某種程度而言，這也算是我們之間的默契吧。

「坐著吧，我的沙發不會咬人。」我聽見他這麼說，揀了他另一側的地方坐下。

然後他對我伸出手，我有點一頭霧水，他沒說話，比了比我的上衣口袋。口袋裡只有剛剛醫院開的藥，我不是很確定，但依舊取了出來，他站起來拿走，步到廚房。

我看著他的背影，添了杯水，撕開藥袋，挑出醫生說今晚先服用的消炎藥，然後走了回來。

他沉默地遞來，我也無語地接過。我說不上來……現在漫蕩在心頭的是什麼感受。

籠統一點來說……要算是感動吧。

我覺得好像看到從前，那個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的冠。這個世界上，我毫不懷疑的冠。

「……睡吧。」

我吞下藥喝完水，他拿走了水杯，這麼說。

啊，說的也是，都這麼晚了。心底不免對冠愧疚，我讓他疲累了。

「……晚安。」

我剛說完，就看見冠淺淺地挑了挑眉，然後把我拉了起來。「你講的太早了。」他握著我的手腕，將我帶進了他房裡。「今天晚上，你得睡這裡。」

睡他的房裡？我搖搖頭。「我睡客廳就可以了……」我睡他的床，那他呢？

彷彿一眼就看穿我的想法，他立刻說。「不管你喜不喜歡，今晚就是得跟我一起睡。」

他……他這種說法……我有點討厭自己在意其中添加的曖昧。

其實冠沒錯，兩個男人睡一張床是不必要忌諱什麼……可，我對冠──我在乎他啊。

這樣教我怎麼平心靜氣地跟他同枕一床？

我還沉浸自個兒的思緒裡，直到一雙手探上我的衣扣讓我猛然回神。

──冠？我嚇了一跳，腳步不自覺地往後退，「你做什麼？」

這──這情景好像之前也發生過一次。我看見他聳聳肩，感覺很無辜地說。

「你的手不方便，我幫你換下衣服啊，不然你要這樣睡？」

唉……事有先後，他就非要先動手不可嗎？

我看著他，輕聲說。「這點小事我可以自己來。」冠……大概覺得這樣很好玩吧。

他沒作聲，走到衣櫃拎了套睡衣給我。

「謝謝，借一下浴室。」我說。接著，我就走進浴室去了。

一手受了傷雖然不至於換不了衣服，不過真的比平常彆扭許多，脫下是還好，穿上就忸怩了，我還花了點時間用沒受傷的手不很靈活地鈕好釦子。

我一出來，本來已經躺在床上的他又起身，二話不說就拿走我手中換下的衣服掛好。

「去躺好，睡了。」

我知道他背對著我，所以他沒看到，我笑了。以前，每晚他都會像這樣吩咐我先上床，然後再哄我睡。

我挪動雙腳，也和過去一樣，順從地在床上躺好。

他又順道關好房門，然後走到床的另一側，我看著他的側臉，幾乎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我和他，在這一瞬間，彷彿真的回到了從前……

「冠……」不自覺地，我又喚他。

但，我看見他攏起眉峰。「幹嘛這麼叫我？」他說。

心頭，隱約地，刺痛著。

「我……以前都是這樣喊你的，不是嗎？」

以後，我也想這麼喚。冠，你懂嗎？

「你在說什麼？」他一臉莫名地反問。

加深了我的決心。我決定，將一切攤牌。

「──不要再瞞我，冠，我什麼都知道了。」

我知道他沒有失憶，所以他一定沒有忘記我，雖然我不曉得他為什麼從頭到尾都不曾承認，但現在追究，不也還來得及嗎？

「知道……什麼？」冠的口氣依舊帶著茫然。

我都這麼說了……他還是不懂？

還是要做這種無謂的堅持？

「冠。」我坐起來，跟他平視，「我知道你沒有忘記以前的事，你應該還記得我的，不是嗎？」

「記得……什麼東西？」他……他的眸光似乎有點失焦，就連聲音，好像也變得模糊起來。

怎麼回事？「冠……？」

聽見我的聲音，他微微偏著頭，那表情，感覺好像神智突然削減了一半。

「……什麼……？」

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冠……」我伸手抓著他的肩膀輕晃，下意識地希望讓他清醒一點。「你……應該還記得的，應該還記得的啊……我是小詞啊，十五年前，曾住過你家的小詞啊，你忘了嗎？」

冠……還是側著頭，只是將視線對入我的眸，然後他居然緩緩地探出手，輕輕摸著我的臉。

「小詞……長這麼大了……？」

他的眼神──好奇怪！

我沒見過他這麼恍惚的樣子！「冠……」我開始緊張了。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冠看著我，可是又晃著頭，說出了讓我不敢置信的話來。

「不對……你是席詞儼，不是小詞……」

「我──」天──這情形……詭譎地教我懷疑我是不是作了惡夢！

難……難道……

──這就是父親說冠不正常的原因？！

天空13
更新時間: 01/17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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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他拂開我的前髮，輕撫著。「你……」

我聽進他低沉的嗓音，望著他抑鬱眉宇下的黑眸。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這麼看我？

「不要這麼看我……」

在我反應過來後，我已經伸出右手，覆在他雙眼上，遮去他的視線。我不喜歡他此刻的眼神。

從一開始的驚疑不定，慢慢地，轉為一種……我不會解釋……

可就是覺得討厭。不要用那種像是同情的眼光看我……不要自以為很了解我……

「冠……」

他的唇角淺淺地牽動，逸出我的名字。那聲音──他在哭？

我放下手，看見他的瞳仁，反射出晶瑩的光點。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哀傷。為何？為何要這麼難過？

淚水倔強地在他的眼眸滯留，那神情……居然讓我有著異樣的熟悉。

「……幹嘛這樣？」

我伸手，捧住他的臉。

──我討厭他剛剛的眼神，但是，更不喜歡他現在這種悽楚的模樣。

「要哭不哭的，一點都不乾脆。」

聽見我的話，他一震，隨即有點激動地抓著我的手。

「冠！你想起來了？」

「……想？想起什麼？」

席詞儼到底在發什麼瘋？為什麼我從頭到尾都無法理解？

聞言，他肩膀一沉，臉色變的頹然。然後他沉默，過沒多久，緊抓不放的手更是加了不小的力道握著我的。

「冠，」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還記得十五年前的事嗎？」

「十五年前……」我十二歲的時候……「我記得。」他問這個做什麼？

「那，你還記得我嗎？」

「你？」他在說什麼天方夜譚？「怎麼可能？那時我又不認識你。」

他又是一楞，像是受到很大的打擊。

「可……可是你不是沒有忘記以前的事嗎？」

我皺眉。「我本來就沒忘記。」難道他以為我已經老年痴呆？

「但……」他直直地盯著我，沉吟良久，「你……記得『小詞』？你還記得的，對不對？」

「小詞──」

那個小男生啊……呵……那個讓我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想要微笑，任性卻又讓人覺得很可愛的小傢伙──我怎麼忘的了呢？

「我當然記得他啊……」奇了，他怎麼會曉得……「你怎麼知道小詞？」

「……冠。」

他稍稍地，緩緩地，靠近我，壓抑的聲音聽起來好教人心酸。

「我就是小詞啊……十五年前的那段日子，老是黏在你身邊的小詞啊……」

他抱住我，頭埋在我的肩頸裡。

「……為什麼我不能保護你……為什麼那個時候我離開了你……對不起，冠，你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想起我來，真切地把我想起來……」

席詞儼說……他就是小詞……

──好奇怪……

小詞就是小詞……怎麼會是他……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怎麼會不懂？冠……看著我，我就是小詞啊。已經十五年了，你知道嗎？我們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樣……但我從未忘了你，我一直在想你，我好想待在你的身邊，你知道嗎？所以……不要想不起我，別這麼對我……別用這樣的方式懲罰我……」

「你……」

我覺得頭腦好混亂。他為什麼說他是小詞？為什麼？

他真的是小詞嗎？

不……不可能的。小詞不會在這裡。不會。

我的手抵在他的臂膀。

「怎麼可能呢……小詞不可能出現的……小詞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不應該的……」

「──看著我！」和堅決的語氣不同，他的手掌溫柔地貼住我的雙頰，「仔細地看著我，冠。」

因為他溫柔的箝制，我只能凝望他的臉，他的眼。那對眸，好像兩泓深潭，誘人陷進，甘願從此，萬劫不復……

「好好地看著我，我只是長大了，可我……還是像十五年前一樣，在乎你，還是那麼喜歡你……這份心從來沒有變過，只有與日俱增……看著我，冠，不要逃避，我相信你可以看得到，看得到我真正的感情，我知道你可以的……」

他的聲音又低又柔地拂過我的臉龐，我的耳畔，我的心頭……

──十五年前啊……我……我想起來了──

那段時間的回憶……太美。

所以我用漂亮的盒子關了起來，藏在靈魂深處，用遺忘的大鎖保留我生命中僅綻放過一瞬的陽光。

看不出來吧，其實我很珍惜。所以我將它放在我不會去碰觸的地方，就像典藏精緻的水晶，連手紋都不敢沾上半點是一樣的道理。

可是，席詞儼的出現，我們的重逢，悄悄地破壞那副發繡的鎖。

甚至……毫不留情地撬開──啊，額角為什麼──突然像針札似地疼……

我按著太陽穴，隨即感覺他扶住我的肩膀。

「冠，你怎麼了？！」

側影13
更新時間: 01/17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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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冠的毅然外表下，我從未看透他竟受了這麼多傷害。

「冠……」忍不住，我伸手輕輕撥開他的前髮，細滑的質觸掠過指尖，嵌進心坎。「你……」

我覺得心臟揪的好緊，心好疼。

他有點渙散的視線對向我。我發現，他開始淺淺地蹙起眉，在我還沒來得反應前，微涼的手蓋住我的雙眼。

「不要這麼看我……」

我聽見他模糊的聲音這麼傳來。

那瞬間，我，百感交集。從以前，冠在我的心裡，一直是堅毅的，一直是穩重而從容的。

他從未像此刻……顫抖地捍衛自己脆弱的自尊……至少，我從未看過。

所以好痛……靈魂都像是要撕裂地痛……

「冠……」一喊他的名字，我才發現，喉頭哽得好緊，有點讓我喘不過氣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冠不承認我？為什麼……？這樣的認知讓我好想哭。

「……幹嘛這樣？」冠突然輕輕捧著我的臉，這麼說。「要哭不哭的，一點都不乾脆。」

我一怔。小時後，每當我哽咽著硬忍下眼淚，冠就會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