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蔷薇————夏砂

"不要让他伤心好不好？"
"请问你是以父亲的身份说这句话还是其它的身份？"
"韩思辰！"他亦开始动怒，"不要逼我生气好不好？"
"好啊，怎么会不好？可那始终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哈，你真的爱上真浩，毕竟他是一个这样美丽的男孩。"
"你......"
天灵忽然过来抢下电话，"程律师？我是韩先生的助理，老板又开始头痛，请你等会儿再打来。"
电话挂上时我朝她大吼，"你做什么？"
她镇静看我，"老板你应该静一静。"
"现在的你，太过浮躁。"
我看她半晌，终于把脸埋进手掌痛哭出声。
"既然爱他，为什么又要硬起心肠不理他？老板，时间是一直向前走的，从没有停过啊......"
是的，我爱他。
可是......
第二次抬头时，我道，"帮我买机票，我要出国。"

三天后，我带着雅弦乘飞机离开这个城市。
他说要我给真浩打电话，我没打。
于是他迟疑要不要走。
我威胁他说要把他绑走，雅弦听到我的绑架计划时露出笑容。

但他还是想摇头。
我终于抓住他问，你不担心我的脑袋吗？
上飞机时，雅弦一直在哭。
真浩自然没有来送我们，这有什么，在我心里，他早不是初初那个猫般男孩，不是我爱上的，那个名叫苏真浩的男孩。

那不勒斯是个美丽的地方。
意大利有句话这样说，见过那不勒斯死而无憾。
我在中学时看到，一直记到现在，于是这一次，我选择了这里。
带着雅弦，来到了意大利的那不勒斯。
雅弦一直静静的陪在我的身边，听我给他将关于那不勒斯湾的传说故事。
"在地中海上，有个用歌声迷惑过往船只的女妖塞壬。她就生活在这一带的海面的岩石上。"
"她的歌声据说非常美丽非常动人，可惜听过的人都死去了......因为只要听到她的歌声，就会跃入海中，不顾一切想追寻她，追寻自己认为的爱情。"
"后来，塞壬爱上了尤利西斯。"
"为了追寻爱情，换成她不顾一切投入海中。"
"塞壬的身体被海浪冲到了黄金海岸，化做了现在的那不勒斯海岸。"
雅弦愣愣的听着，眼睛里带着泪痕。
"美丽吗？这个故事。"
我们坐在老式房子的阳台上，面对灿烂的阳光，我轻吻他的额头。
"很美。"他说。
"就好象浩呢......"雅弦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神，悠悠远远看向蓝色天空的尽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迷惑任何人，但是，却不在意他们。"
"而他爱上的人，只有那一个人，为了他......"
"弦！"我打断他的话。
"我累了......让我在你腿上躺一会儿，好吗？"
他静静点头，抚摸我的头发。
有一滴泪，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们去喝咖啡。
Café Gambrinus，房东说一定要去这个地方。
他说，那是国宝级的咖啡馆。
米黄色、浅青和金色呼应的厅堂向两翼散去，我带着雅弦进了椭圆的侧厅。而里头，还有更深的内厅。
要两杯BLUE MOUNTAIN，我们就象普通的意大利人一样，静静的，消磨着没地方花的时间。
雅弦不是经常喝咖啡，在家里时老张喜欢让他们喝牛奶。
真的象两只小猫啊......
"苦吗？"我问他。
他笑一笑，"还好，比MANDELING好多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康娜咖啡。"
"应该有吧。"我想一想，"你想喝？"
"不，我想到了浩。"他看着我，"他最喜欢喝这个。"
康娜咖啡产自夏威夷的康娜地区，有一种很独特的香醇风味。那是我对它的喜欢，甚至超过了BLUE MOUNTAIN。
"我不喜欢它。"我说，眼睛直视雅弦。
他的面容似悲凄，又似烦恼。
"思辰，你为什么要说谎。我记得，你是那样喜欢它。"
"是，我喜欢过它，那只是曾经，而现在......"
雅弦忽然起身，他直直向那个长相非常帅气的侍应生走去。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喝到嘴里的BLUE MOUNTAIN变得十分苦涩。
雅弦回到我的对面。
"有什么事？"
他笑，"幸亏他听得懂英语......我要了康娜，思辰你试试，我相信你仍然会喜欢。"

天灵从前说过，巴黎看女人，意大利看男人。
Café Gambrinus里的男性侍应生个个都是帅哥，端着咖啡走到我们面前的这个也是。
雅弦朝他笑，用刚学会的意大利语说了谢谢。
深棕色的康娜在镶着金边的杯子里冒着热气。
我又闻到那特别的葡萄酒香......那一瞬间，坐在我面前的人，竟幻化做了真浩。

"真奇怪，为什么我不喜欢BLUE MOUNTAIN呢。"
"可老张泡的蓝山真是很棒，你闻闻，香不香？"
真浩皱着他好看的鼻子，"很香，可没有康娜的香味那么诱人。"
我喝一口他在喝的咖啡。
"怎么样？"
"香浓，甘醇。"我微笑，"就象你一样。"
他看定我，唇角露出微笑，"对每个人，你是不是都这么说。"
"不是。"我答他，"和女人在一起时，我们很少谈起这个。"
"那么，你们谈什么呢？"
"你想知道？"在他的眼中的我的眼，是黑沉的幽蓝。
他的细白的牙齿咬住下唇，转而露出极其诱惑的微笑，"想啊......"
我拥抱他。
在另一端天空的阳光下。

"思辰，思辰，你在想什么？"
我终于看清对面的雅弦，为何他的眼中有泪？
"为什么，为什么象这样的想着他......"
"难道，你不想独占我的爱？"
"分享对你来说，比独享重要？"
雅弦看定我，他眼中巨大的哀伤在一瞬间淹没我。
然后他站起，向外边走去。
没有回头。
我终于还是追着他的身影奔了过去，走出Café Gambrinus，我抱住了他。
雅弦被埋在我的怀中，他的背紧贴我的胸，我蒙上他的眼睛，却感觉指间全是水滴。
"浩，浩他比我苦......"
"苏夫人五就送他到了英国，她明明爱他，却把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
事到如今，他仍然唤筠韵，自己的母亲做苏夫人。
因为她选择了真浩做苏家子孙，而雅弦，是箫家人，所以对自己不忠的责备，对苏博雅及他的先辈的仇恨，全放在真浩身上。
疏离他，又深爱他。
"我是幸福的，比起浩来，我很幸福，象普通人一样生活，她宠我疼我......如果浩受的是两倍的苦，那么我，我得到的，是两倍的幸福。"
"他爱你啊，浩是那么爱你......"
他的身体在我的怀里颤抖得很剧烈，我紧紧抱住他。
"你最爱我，还是他。"
他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雅弦慢慢开口，"不一样，他是我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和他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而你......你是我的爱人。"
"我和浩是一体的，所以，我们爱上的，是同一个人。"

接到天灵的电话，她果然在电话里大骂我。若是电话线中可以运行实体，一定有把菜刀飞过来砍中我的脑袋。
"老板你真的不想要公司了。"
"我不是写明了文件让你和语吾代我管理吗。"
"那你呢？"
"我要休息。"
我累了，我要休息。在这美丽的意大利那不勒斯湾。
"你不怕我和语吾抢了你的吃饭家伙？"
"欢迎之至。"她开玩笑，我也开玩笑。
"老板，我说真的，你真的不怕失去公司？"

BK么......想当初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一点点建立起它，可是现在......
"天灵......"
她在话筒那方恩了一声。
"你知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

这几天忽然发现，只要行走在那不勒斯湾的任何一处，都可以看到维苏威。
于是忍不住拉了雅弦去登山。
"维苏威，是掩埋了庞贝的那座火山？"雅弦毕竟年轻，走多些的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障碍。
"是。"
公元79年，庞贝的身影定格在了历史的胶片上。
维苏威的爆发，令得一种文明消亡。
我们来到火山口旁，我无法想象当初这个地方流出的炙热岩浆，因为这时的它，竟是这般冰凉。
雅弦靠在我的身边，他的视线，落在那不勒斯湾。
天空和海水一般的蓝，白色的帆点缀在其间，而街市与楼宇层叠环绕，美丽无比。
可是没有人知道，沉睡的火山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思辰......"雅弦轻轻的开口，似乎害怕惊醒维苏威，"你有没有梦一般的感觉。"
我搂住他的肩。
"还活着的庞贝，就象现在这样吧。可只是一瞬间，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
没有人敌得过时间，还有命运。
"所以，我们要珍惜现在那不勒斯的美丽。"
谁知道在什么时候，它会变做另一个庞贝。
"那么浩呢......"雅弦扭头看我，"你珍惜过他么。"
我愣住。
"他做错的事，你竟真的无法原谅他？"
"雅弦！"我大声呼呵他的名字，"不要再提这个名字，求求你，不要再提......"
头痛，太阳穴处好象有尖利的锥子缓缓刺进。
眼前彩蝶飞舞，我渐渐失去知觉。

我见到筠韵。
她微笑着依偎在一个男人怀中，那个男人，是箫筝。
然后我转头，看到真浩。
他站在白色的城市中间，静静微笑。
"浩......"
我想走过去拥抱他，可是脚步却始终迈不出去。
筠韵与箫筝慢慢消失，我似乎听到筠韵的声音--
"请以爱我的心，去爱我的孩子，真浩。"
大地忽然开始震动，红色的岩浆奔涌而出，渐渐淹没真浩。
那一瞬间，声音哽在喉咙，叫不出来。
我只知道，我的心在一瞬间裂开来。
再补不回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见到了司马。
"怎么是你？"许久不说话，喉咙沙哑。
他不说话，深手过来探我的体温。
"我在哪里？"
这次他回答，"你说呢。"
刹那间，我以为自己已经再次远跨重洋回到那个熟悉的城市。
扭过头，司马缓缓让开，没挡住我的视线。
窗外有很蓝的天，那种蓝，不含一点儿杂质，就好象用水清洗过一般折射出太阳的光芒。
这是意大利，我知道。
我没有回去。
"特意过来看我？"跟他打哈哈。
司马没笑，"你真是命大，又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
我说，"贱命一条。"
倒是司马，他怎么会赶过来？苏家的私人医生，要求二十四小时等待命令。
"你以为，谁可以命令我立刻过来？还有谁可以包下整个机场，只为了让一架私人飞机飞赴意大利？"
我怔住。
真浩。
当然只有苏真浩。
雅弦推门进来，"医生，他醒了没有。"
我坐起，看向那个眼睛哭到红肿的少年。
"思辰......"他却没有扑向我，只站在原地，泪水汹涌而出。
为什么我希望看到走进门的人是真浩？
为什么我希望此刻我的面前站着两个少年，雅弦，还有真浩。
"他没事。当然只是现在没事。"司马叹气，"可是我无法保证下次他会不会这么幸运。"
"过来。"我对雅弦招手。
他慢慢过来，象只小猫一样趴进我的怀中。
"我爱你。"我小声说。
他的身躯明显一震，而这次，他却没有回答我。

下午在阳台上喝咖啡。
房东特意为我们泡了意大利著名的Espresso咖啡，浓浓厚厚一小杯。
雅弦独自去了Museo di Capodimonte，据说那里收藏了大量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名画，他一直都很想过去看一看。
于是只剩了我和司马。他说他过一会儿就回去。
"其实真浩一直希望我留在这边照顾你。"
"不过程律师坚决反对，他说你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女人。"
程清源和从前一样，对我没有好感。
"司马......"我迟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他看我，"什么事。"
"你可知道叶静的死因。"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淡淡一笑，答我，"知道。"
"你，你不恨他？"
"恨谁？"司马有些疑惑，"程律师？虽说事情因他而起，但我并不恨他。"
"那真浩呢？"
司马更加疑惑，"我恨他做什么？"
我怔住。
"难道不是程清源为了苏家毒杀叶静？"咬牙，说出自己认为的真相。
司马愣在椅中，然后他哈哈大笑。
"天啊，我竟忘记告诉你......"
轮到我吃惊，"告诉我什么？"
"真相。"

"你们离开后一个星期，我收到一封信。"
"信是由某个我没有去过的地方寄出，打开后，里边还有一个信封。"他顿一顿，"你可知道里边那个信封上的署名是谁。"
我忽然口干舌燥，"是谁。"
"叶静。"司马慢慢答我。
一个我从没有想到过的真相铺展开来。
"是叶静的笔迹，我确信，自然，信封里的信也是她亲笔写下。时间，是距离她死亡前一个星期。"
司马看向湛蓝的天宇，笑容变得漂浮。

"司马，原谅我，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若不出意外，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人间，下了地狱。
是的，下地狱，因为自杀的人，不可能回到天堂。
其实这个世界，我最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你。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但是对方不响应你的悲伤......
可是我无法不这么做，我爱他，我是这样爱他。
记得美狄亚么？那个因为丈夫变心杀死他的新娘和自己孩子的女人......其实如果可以，我想我也会杀死他爱的人，然后独占他。
可是我做不到，因为他爱的人，其实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司马，我没有父母，在我心里，除了苏夫人，谁都不配做我的长辈。所以，我无法恨她。
所以，我选择另外一条路。
我希望，当我离开后，那个人，亦能离开。
我不喝孟婆汤，我会等到他。
司马，但愿下辈子，我会爱上你。"

整个人好象坠进了冬天的深海，浑身冰冷。
我看着司马，期待他再说出什么。
"装毒药的瓶子是小静放到程清源的书房中，其实她知道，就算她不做这一切，所有的怀疑，仍然会指向程律师。"
喉咙里咯咯作响，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竟是那么爱她，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两个人的性命，让他，去陪她。"
杯子里的Espresso已经凉了，我扶在上面的手是颤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