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夏砂

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一个美丽又悲伤的故事。
你愿不愿意张开你的双臂，温柔的拥抱我。
你愿不愿意对我说那句，我最想听的话......

毕业的那一年，我背着小小的行李包来到了这个繁华又美丽的城市。
在这个城市中，我找到一份秘书的工作。
一个很小的公司，小到，工资常常发不出来，小到，整个公司就有三个员工，老板，我，和一个业务员。
我这个秘书，除了负责一些必要的工作外，扫地，打水，买饭等等，全都要我去做。
可是我很开心，因为老板说，只要再接一个CASE，我们就可以到市中心那栋最高的楼去租一个房间，做我们新的办公室，而我们也终于可以有新的，非常非常棒的公司地址。

周末出去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妈妈我很好，她又问我，做的到底是什么工作。
我说，妈，您放心好了，我做秘书，就是电视里常常演的白领。
她还是有些不明白。
我很耐心的解释给她听，工人是蓝领，坐办公室的就是白领。
妈妈笑了，她说，我们家皓皓就是厉害，大学本科毕业，当然是坐办公室的人！然后她很小心的问，皓皓，你还会回来结婚吗？来提亲的媒人快把门槛踩平了......
我笑一笑，妈，您先替我回了吧，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喔......她答应着，很小心很小心的问我，你在城里，已经有了？
没有。
我说，等我买了房以后再说吧，到那时，把你和爸接过来住着。
好，好。妈妈的声音里，透着笑意，我知道，皓皓最乖，皓皓一直都是好孩子。

我挂上了电话。
从电话亭里出来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凉凉的，撕开衣服和皮肤的距离。
买房......
真的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梦想......
可是，至少还是个梦想，至少还有个梦想，我对着自己笑了笑，加油！这个梦想，一定要实现！

玉颜静静的依在窗前，静静的，看着远方浓墨重彩的山与水。
公子，天凉了。
小青轻轻走了过来，披衣在玉颜肩上。
玉颜没有回头，他问小青，他来了么？
小青答他，没有。
这一次，玉颜转过了身，真的没有？
在他淡蓝色的瞳仁中，波光流转，水意盎然，媚到了极至，却有说不出的凄厉之感。
小青低下了头，蓝公子来了......在嫣紫的房间......他说，不要让公子知道......
......不要让我知道么......
玉颜转回了头，看着天慢慢变得阴沉，慢慢的，像是凝结了很多很多的泪，就要落下来，落到地面，洗净一切。
他站了起来。
小青急急的唤，公子......不要......
玉颜笑了起来，你不用着急，我不去兴师问罪......我只是累了，想早些睡下......
小青松了口气，却又喃喃的，像是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好。
还有什么事么？
妈妈叫你下去，张大人，想要你陪他......

颜皓。
老板喊我，你跟我一起去银星饭店，今天我们有大生意要做了！
银星饭店？
我吞了口口水，在那里吃顿饭，花掉的钱可以让我们全家吃上一个月。
干嘛？老板笑得象朵花一样，今天可不用我们花钱，说好了，对方请客！
第一次，老板很慷慨的请我坐了出租车，他说，颜皓，你听着，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不管他们说我们我们都要说是！
我点头，我知道，老板！
那一刻，买房......
好象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梦想。

美丽的小姐带我们去了顶楼的旋转餐厅。
看着周围富丽堂皇的装修，我忽然感觉到了悲哀。
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有人邀请，终其一生，我都不可能进来，而我的爸爸和妈妈，辛苦一辈子，更是想都不会想到，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们在一张圆桌旁坐下。
对面，有两个男人，一个中年人，笑眯眯的模样，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青年，脸朝向落地玻璃窗那方，没有看我们。
老板笑着和那个中年人说话，近乎讨好的语气，听得我一阵寒意。
这位是......中年男人看着我，微笑着，眼睛里却闪着奇怪的光芒。
他是我的秘书。
老板赶忙捅我，小地方来的，见不得大场面，还请先生见谅。
叫什么名字。
颜皓。
我答。
这时，那个青年转过了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我。

玉颜是京城最大的妓馆中最红的清官。
他很美。
玉一般的肌肤，微带蓝色的双眸，看着你时，就好象海水荡漾在其中，让人不自觉的沉醉。
可是他不爱笑，明明有两瓣薄薄的红唇，却时刻紧抿着，千言万语，就关在了里边，听不到，也见不到。
于是，很多很多人拿出很多很多钱，只为见他一面，只为博他一笑。
金银在玉颜面前堆成了山，黑色的珍珠，红色的玉，透明的珊瑚，晃得周围人的眼睛都花掉，而玉颜，仍然静静坐着。
不笑。
不语。

蓝公子又来了呢。
小青奔了进来，手里，是一把折扇。
他把它递到玉颜手中，公子，你看看罢，蓝公子说他特意为你画的呢。
玉颜低下了头。
有一只美丽的鸟，玉色的羽毛，蓝色的眼睛，翩翩的，飞在花间......它像是倦了，却小心翼翼，不愿意落在鲜艳的牡丹上。
翅膀轻拍，蓝色的眸子转啊转，远远的地方，好象有一束小小的花。
看过去，看过去......
白色的，小小的，柔柔的花瓣，静静盛开着，花蕊上，一滴晶亮的泪。
鸟问，你在等谁么？
花答，我在等你啊。
鸟又问，你怎么知道，你等的人是我呢？
花答，我已等了千年，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等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鸟再问，千年有多久。
花答，很久......可是，及不上我看你的这一眼......

玉颜哭了。
他的泪水是蓝色的，落在折扇上，化成了海，心中的海。
小青吓了一跳，他很少见到玉颜笑，却也几乎没见到他哭。

可是玉颜又笑了，他站起来，他说，我要见蓝公子。

我们谈成了生意。
我们也签下了和约。
老板非常高兴，他喝了很多酒，连我这个平时滴酒不沾的人也陪着他，喝下一杯啤酒。
然后对方结帐，然后，他们送我们出来。
那个中年人说，我送李老板回去吧。
他扶他上了车。
车子离开，路边，剩下我和那个青年。
颜皓......
他在叫我，我回过头，答应他，恩？
一双比夜色深沉的眸子，淹没了我。

他姓蓝，是和我们做生意那家大公司的董事公子。
他很有钱，因为我们见面的第二天，他就想送辆车给我。
可是我不要，我说，就算我们是朋友，我也不能接受那么贵重的礼物。
他笑了。
那时，我们坐在街边的小吃摊上，他说他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东西。
我问他，好吃么？
他答，好吃。
因为，是你带我来吃的。
其实，我不知道情人间的说话是怎样的，可是那一刹那，我的脸，悄悄的，红了。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才会接受我的礼物？蓝忽然问我。
我想了想，我抬起头来，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拿它到了他的唇边，在指尖上，轻轻一吻。
这样的关系，你会不会接受我的礼物......
天空很蓝，云彩很白，人很多，吵吵的，让这个世界充满欢乐。
我很想笑，却笑不出来，我不想哭，却流下泪来。

我爱你。
蓝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玉颜终于露出了美丽的微笑。
他依在他爱的那个人身旁，柔情，几乎融化了他的心。
我喜欢你送我的礼物，他说，很喜欢很喜欢。
蓝笑着，轻吻他的额头。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它。
那么你呢，你喜欢我么？玉颜问他。
喜欢。
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到什么程度。
蓝想了想，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更深，更浓，如果可以承诺三生三世，我不会，只给你一辈子。

那一天，玉颜不再是个清官。
他把他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给了蓝。
身体，还有心。
一点不剩的，全给了那个说爱他的人。
蓝说，你疼么？
因为在快乐中，玉颜的泪水不停的滑落，落到了枕上，落到了被上，也落到了蓝的肩上。
玉颜答他，疼......可是，我好高兴。
高兴什么呢......
高兴自己的一颗心，终于有了停歇的地方，高兴自己的一生，终于有了可以嘱托的人，高兴这一刻的快乐，竟是从心中满满溢出来。
蓝笑了，你这个小小的傻瓜。
他的吻，落在了他的长长卷卷的睫毛上，一点点，醉了他。

我恋爱了。
和一个男人，坠入爱河。
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不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还是，要立刻斩断这段关系。
我只知道，在这个美丽的城市中，在这个寂寞的生命中，忽然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那竟是一件令我感觉无上快乐的事。
蓝还是把车钥匙给了我，他说，以后我要见你的话，你就会很快来到我的面前。

公司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老板又招了好几个大学本科毕业生，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他时常拍着我的肩，说我是财神，说我是救世主，说我，是天使。
我笑着，心里却隐隐有些苦涩，那一刻的感觉，就好象是我用身体，换得了现在这些。
寄回家的钱越来越多了，多得妈妈在电话里连声说不要了，不要了。
她说，皓皓，你还要攒钱娶媳妇呢，干嘛都寄回家来。
我拿着手机轻声的笑，妈，您别担心了，我还有呢......够我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回去了！
妈妈松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皓皓啊，我已经替你把所有来提亲的人都回了，可是，你要小心城里的女孩子......村里人都说她们的心很厉，什么都算计得很精......
我说，妈，您放心好了，我没事的。

因为，我爱上的，是个男人。

公子。
小青怯生生的走了进来，蓝公子他，他说这几日要进宫面圣，所以，没时间过来看你。
玉颜愣了愣。
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点点的苦。
这是他第几次拒绝他了呢......他忘记了，已经多得他不再记得。
蓝，是真的有事么？真的有那么重要的事，可以把他都放下的去做么？
他还爱他么？
真的，还在爱他么？
苦涩的感觉，慢慢的，慢慢的，盘旋而上，卷起他的心，再一点点，一点点，收紧，竟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蓝......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爱上了你，我已经用了所有的心力，这段感情，真的，真的，已经不能再放开来......
我再也，回不到从前。

蓝打了电话，他说公司要开会，所以，他不能回来。
我挂上电话。
象个怨妇般缩在了墙角，头放在膝上，静静的，静静的，消磨着时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了他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里，满满的......只剩了一个人，一份爱......
我好累，好累。
可是心，却不允许我睡下。
它一直念着一个名字，一直，等着一个人的到来，若是到了地老天荒的时候，还没有等到他，我的心，会变成怎样呢？

玉颜仍旧没有等到蓝。
当蓝再次来到这里，却没有见他，却去见了新来的清官的时候，玉颜终于忍不住站起，急急奔到了那个房间。
他推开了门。
他看到那个美丽的男孩子依在桌前，而蓝，正细心的，小心的，为他描画秀气的眉。

男孩子是笑着的，很美丽的笑容，竟比那时的玉颜，还要美上几分。
蓝......
也是笑着的，他的眼里，满满的深情，柔柔的，溢了出来。
玉颜靠到了红檀木的门边。
他想哭罢......却流不下泪来......
只是心里，一阵一阵的疼，慢慢的，疼到了骨头里。
一颗心，就这样，碎成了片片。

公子。
小青小心的唤着玉颜，你好歹也吃点东西吧......
玉颜痴痴的看着外边，却不答话。
小青放下了盘子，公子，你再这样下去可不成啊......蓝公子他早不来了，妈妈说，他要成亲了......
成亲？
玉颜扭过了头，他不是和新来的小官厮守在一起么？
小青揉揉鼻子，公子啊，你可真是天真，官家少爷说的话可以信么？当然信不得，他来这里，不过是寻一时的开心罢了，到最后，还不是要娶一位官家小姐......
寻一时的开心么？
只是寻一时的开心么......
玉颜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把折扇，扇上，有一只玉色的鸟。

我终于鼓起勇气去见蓝。
他的秘书小姐还记得我，笑着，让我进去他的办公室。
蓝正在打一个电话。
他很开心的笑着，对那个我看不到的人，说着甜蜜的话。
放下电话的时候，他看到了我。
颜皓。他喊我的名字，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问他，为什么，你不回家......
家？
他很奇怪的反问，你说的家......指的是哪里？
我愣愣的看他。
蓝笑了，他说，颜皓，原来你是这么玩不起的人。我们不是一直在各取所需么？我给了你车子房子和钞票，你给了我的你的身子，这样，不是挺好么。
挺好？
我的唇开始颤抖，蓝，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你说的，就是谎言？
那些爱我的话，全都是谎言？
他哈哈大笑，他靠进了椅背中，他说，颜皓，我该说你纯，还是说你蠢呢......
那样的话，你竟然相信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眼睛中的火焰，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黯淡下去。
蓝站了起来，他走到我的身边，轻轻的，抚上我的颊。
如果不是因为你太认真，我也许还会在你身边多留几个月......你实在太认真了，所以，我不得不现在离开。
他转过了身，不过不要紧，车子和房子仍然是你的，你如果喜欢，把你的父母接过来住也可以，你不是说他们从来没住过那么漂亮的房子么。
说起来，我对你，还是够仁至义尽了......

手指轻轻动了动，我的视线，落在了蓝的办公桌上。
在那里，有一把闪闪发光的裁纸刀。

蓝，我爱你。
我爱你。
你不该欺骗我，你不该，很温柔的敲开我的心房，然后又残忍的，想关上它。
蓝，对不起......
对不起......

锋利的刀，很轻易的划开了蓝的身体，刺进了深处。
他转过了身，不可置信的看我......
我痴痴的看他，又再刺深......
蓝，你疼么？
不要紧，我这就把刀拔出来，我，舍不得你疼......
拔刀。
血涌了出来，溅了我一身。
蓝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美好美。
我笑着，吻上他的唇，他的，已经冰冷的唇。
蓝，你不会寂寞的......
我去陪你，我立刻就去陪你......

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
妈，我要出国去了。
出国？妈妈吓了一跳。
是啊，公事，很急，所以，只好现在打电话跟您说了......
妈妈叹着气，皓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最重要，一定要好好的，这样......妈妈才会放心......
我知道。
我笑着，那，妈，我走了。
再见。

再见。
我转过了身。
蓝......
我来，陪你。

蓝公子要成亲了。
玉颜的面上，忽然有了血色。
他让小青从箱底翻出许久不穿的绸衣，穿上了它。
柔软光滑的绸缎，就像是情人最温柔的手，轻轻的，抚在身上。
小青睁大了眼睛，他说，公子，你真的好美好美......
玉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