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水晶鞋————枫林火山

"灰姑娘只是运气很好，她的脚说不定还是畸形的，要不然，为什么她的水晶鞋没有第二个人能穿上，对不对？王子也是个笨蛋，万一有个丑女人碰巧穿上了鞋子，他不就要娶那个人做妻子了吗？所以童话都是骗人的！"
她第一次给自己的小妹妹讲故事时就是那样解说《灰姑娘》这个童话的，然后惊慌的母亲便再也不敢委托大女儿来陪伴小女儿，深怕她的阴沉会传染给天真的幼女。她没有太过意外，因为这个母亲不是她的生母，没有像童话中的继母折磨灰姑娘那样对待自己，就已经够幸运的了，她不会奢望太多。
从母亲离开这个家后，她便不再对什么亲情抱有幻想了。童话中的美好，绝对是作者写出来糊弄人的，如果有人将她看成是灰姑娘，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她长相普通，不是那种会让王子惊艳的美女，再怎么打扮也是枉然；她个性倔强，没有太多淑女的温柔，也学不来小鸟依人的那种娇俏；她的母亲是因为有了外遇而和父亲离婚的，父亲也一样在离异之后不到半年就新组了现在的家庭，和童话中的情况截然不同。
二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因为利益上的某种原因，为她介绍了一个条件非常好的对象，这点倒真的和童话很吻合。史勉是个标准的现代王子，家世显赫，有三代都用不完的财富，而且自己也长得一表人才。刚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过能和他有什么发展，因为以史勉的条件，没有一点可能会看上她这样的女孩。
但......结果是她和史勉结婚了，而且这段婚姻不可能轻易结束，不管当事人的他们是否幸福，因为，她的婚约是一个契约，更是一张合同。三年来，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几乎和婚前没有什么改变，她的丈夫应该也是一样的。他们的婚姻是一个大骗局，要骗的是两个家庭以外的所有人，因为--史勉是同性恋，为了不让他的事影响他家的声誉，所以用结婚来掩饰。就因为她的父亲和史勉的家有经济上的瓜葛，所以她成了史勉的新娘，徒有虚名的新娘！
她没有觉得自己悲哀，这样的婚姻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不用和丈夫谈什么感情，公婆对自己也算客气，物质上应有尽有，活得虽然乏味，却也简单省心，没有什么负担，尤其是，能够不用再看到过去的那个家。
"今晚八点的酒会，你早点准备，我回来接你一起去。"她的丈夫这样对她说，挺礼貌也挺客气，就像是在对客人说话一样。
"好的。"她把丈夫要换穿的衣服放在床上，而不是像一般夫妇那样由妻子帮丈夫穿上，因为她的丈夫不喜欢她碰他。他们的房间里放着两张床，而这对名义上的夫妇就像是小学生一样谨守着两人间的界线。
"不舒服吗？"史勉够细心，发现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庸懒，所以就问了这么一句，"你的气色不太好。"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我没事。"她也是随便那么一答，不太热情的。史勉人不错，对谁都客客气气，也几乎没有少爷脾气，但是有这样一种奇异模式的婚姻横在两人之间，让他们想做个普通朋友都很难。
"那我走了，晚上见。"
她的丈夫离开了房间，也暂时离开了她的生活。
史勉的生活可能还算是充实的，因为白天有工作，而晚上也有他的生活，不论是交际还是感情生活都很丰富，有必要的场合他会带上她这个太太，而更多的时候他会和他的同性爱人在一起。史勉没有对她不好，尊重她，也会关心她，给她一切她想要的，至少是物质上的。至于感情，两人都知道那纸婚书是怎么回事，所以都很理智地不会去谈论，这也是史勉最满意她的地方吧？
她从不会刻薄自己，该享受的享受，该花钱的地方也会花，但学不会无谓的浪费和铺张。公婆对她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守住丈夫的秘密和他们家的声誉就好。丈夫对自己更没要求，只要她不去打扰他的生活，偶尔陪他应酬一下充个场面就好。这样的前提下，她对自己也没了要求，既然不可能有孩子，那么日子也就是得过且过，如此罢了！
曾经有非常亲密的朋友玩笑似地怂恿她，让她红杏出墙，找一段属于自己的浪漫，当然，朋友是不会知道为什么他们夫妇没有孩子，感情也如同白开水一样。看过了父母那样的婚姻，再经过了自己这样的婚姻，她对于爱情这个东西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
那天，意外地在图书城遇到了她的丈夫，夫妇俩在家以外的地方这样聚首还是第一次。史勉这个时候应该在上班的，而她在早上告别的时候也说这天会和朋友一起购物，很明显的是他们都偏离了这天的安排。
史勉的手上拿着一本书，书名让她愣了一下，然后她主动提出一起午餐，而他的丈夫没有拒绝。
"你怎么会买这本书？"点了菜，但是她一口都没动过，只是拿起了那本书问史勉。
那是一本英文版的《Cinderella》。
"突然想看。"史勉没有解释为什么翘班，当然，公司是他的，老板想什么时候去或不去都不会有人干涉。
"你会相信这种故事吗？"她笑着问，很少和史勉这样交谈，但是感觉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艰难，她知道，那是因为史勉有很好的涵养和学识。
"曾经相信过，每个人在小时侯总会相信这些的吧？"史勉为她布菜，"怎么不吃呢？这不是你喜欢的菜吗？"
她被动地拿起筷子："你觉得我们这样子的生活有意思吗？"
史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愣，表情是一片空白。
"你别担心，我不是要离婚，当初我答应过你，我们会‘白头到老'，我不会食言。"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出了丈夫的忧虑，"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觉得和你真正喜欢的人偷偷摸摸，却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共同生活，这样累不累？"
史勉放下了筷子，俊脸上浮现一抹难言的伤痛："这也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
当初的婚事，可以说都是双方的家长在操办的，他们俩个人就像是不重要的演员一样，只是到了最后的镜头才上场照着剧本说台词，根本没有什么参与感。
"早已经不是公主与王子能幸福快乐生活着的时代了。"她这样说，看着丈夫的神情，她无法猜测到对面的人在想些什么。有时候史勉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个小孩子，在优越的条件下出生和成长，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辛苦，什么叫磨难。但是看到此时此刻的史勉，这样的想法不自觉地就发生了改变。
"是我没有勇气，是我的懦弱才导致了现在的一切。"史勉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妻子的某句话，而是由他自己切实的情绪所影响，"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自己是一个乞丐，那样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方向。"
她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史勉。颓丧的史勉反而显得比较成熟，比较真实，让人觉得比较容易接近，这真是一件怪事！平时从没想过要观察和关心自己的丈夫，偏是在这种时候才有这样做的冲动，难道说她还存留没有泯灭的温情？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史勉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从一开始就是，你答应和我结婚也是因为同情我吗？"
她摇头，不是这样的！她那时觉得这世上唯一需要同情的就是自己了，像史勉这样光彩夺目的王子怎么会需要同情呢？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史勉都没有需要别人同情的地方，不是吗？
"和你结婚是我能找到的最容易用来逃避的方法。"她说完才发现，那真的是自己最初的目的，"我怕生活的艰苦，也怕冷漠的家人，更怕自己会有不幸的爱情，和你结婚能逃开那所有的一切。"
史勉也抬头，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眸深处："我们还真是‘绝配'！"
她笑了笑，点头："是啊！一对胆小鬼！"
史勉也笑了，在包厢里俩人笑得似发了疯，从未有过的爽快，也是从未表现过的凄凉。很久，史勉才渐渐收起了难得的狂野笑容："离婚吧！"
她很镇定，残留的笑容还在脸上："你确定？"
史勉重重地点头，把桌上那本《Cinderella》放到她的手心："这该是你看的书。"
她收下了，明白史勉的好意。这个即将不是她丈夫的王子，其实有一颗非常温柔的心，不管得到这颗心的人是男是女，都应该是很幸福的人。虽然她不是灰姑娘，也不是有法术的仙女教母，但是她会祝福他，这个曾经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王子。
这个决定对她将来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对史勉他自己来说却应该是绝好的。他们在一起会是两个人的不幸，而如果分开能够使一个人得到幸福，那也是好的。王子可以幸福的话，童话至少还有一半可信，不是吗？
"希望你幸福！"她非常诚恳地说，也真的这样希望着。
"......你的父亲在哭泣！
你的母亲在哭泣！
而我......不知为什么，眼泪已模糊了我的视线！
今天你将脱离我们的呵护，走进他的羽翼下，
伴随他走过今后的岁月......"
教堂的钟声响起，略带忧伤的歌声随着恭喜的人群把他淹没在别人定义的"幸福"中。
杰？他注意到人群中有双特别的眼睛注视着他，隔着那么多的人一样能把视线的灼热传递到他的心头。
杰在埋怨他吗？杰在恨他吗？
这样的忐忑在整个婚宴过程中都一直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他的新娘今天是否漂亮？重要的客人是否到齐？父母是否满意和开心？这些问题全部飞离了他的脑海，一整天，他只是在想--杰的眼神！
那天是他结婚的大喜之日，却是他平生最痛苦的一天！
陆冰是个好女孩，虽然不能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但是却清新自然。他对女孩子的容貌没有研究，也不想研究，这个婚姻彻头彻尾就是个骗局，是他对不起陆冰，没有资格再评论她的美或丑。
为了父母，为了他们家的声誉，他必须掩饰他是同性恋的事实，所以父亲为他安排了这样一个新娘。听说陆冰家受过他父亲很大的好处，所以才答应了婚事。他原本以为对方不知情，带着万分的歉意去和她见面，但是没有想到不是那么回事。陆冰知道他所有的事，而且是她自己答应的婚事，这让他意外。当时陆冰说了一句话，让他记忆深刻："我们会白头到老的，只要你愿意！"
婚后，陆冰成了他家的一员，照管着他的生活，打理着家里大小事务，做着一个主妇应该做的事，虽然夫妇间的话不多，但是也没有因为这样的畸形婚姻而时常爆发矛盾或冲突，生活异常平静。父母对陆冰其实挺满意的，而他，更不可能说一句不满的话。虽然二老不止一次地说过希望抱孙，但是他做不到，维持一个挂名的婚姻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孩子一定要是爱的结晶才可能幸福，他已经剥夺了陆冰的自由，不能再制造一个不幸的小生命！
他们的房间从新婚第一天就放着两张床，那还是结婚前，陆冰亲自决定的事情。因为家里除了他们还有工人，夫妇俩不在一个房间休息会招来闲言碎语，而陆冰知道他没有办法忍受和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所以主动这样提出。
他有时候觉得陆冰如果像个普通贵妇，疯狂地花钱，或者没事就找麻烦发脾气的话，他心里反而会比较好过，但是陆冰处理钱财非常有尺度，对待他则像是客人一样，简单，礼貌！所以他也只能回以同样的尊重。
杰后来还是和他在一起，这让他感到欣喜若狂。杰几乎没有提过关于他的家庭，他的婚姻，他的妻子这些话题，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改变。杰不再像以前那样和他亲密无间了，他们的那种默契也淡了，杰变的有些神经质，有些患得患失，经常会疑神疑鬼，或者干脆像霸道的小孩那样，缠着他整夜不放。但他还是爱杰，这一点也许永远都无法改变。
只是他知道，自己的爱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因为生活中毕竟多了一个陆冰，不管他怎么解释，法律上来说，他就是有了妻子的人，所以他对杰的爱中也有了一份抱歉。感情的不忠有很多种，他的这种虽然很无奈，但对感情的另一方，也就是杰而言，同样是一种伤害。
"勉，你会爱你的妻子吗？"第一次听到杰这样问，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因为害怕。
"为什么这样问？"他害怕的不是自己会爱上陆冰，而是怕杰偏激地这样认为或猜想。
没有继续这话题，杰还是和他一起度过了一个激情而缠绵的夜，但是第二天，杰就从他们俩的小小空间里消失了。
杰走了！
他找不到理由去责怪杰，所以只能不断谴责自己。是他的优柔寡断伤害了杰，是他的胆怯造成了他和杰之间无法弥补的裂痕，一切都是他的错。最不能原谅的是，他不但无法给杰纯洁的感情，还把一个无辜的女孩牵扯进来。
那天，他在百无聊赖中，放下手上的工作，独自一人踱步在街上，最后，无目的地走进了图书城。他在原版书柜边停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仔细看封面才发现，居然是一本《Cinderella》，他才想要换一本，却意外地发现了陆冰也和他在同一个地方，她的身边没有早上她说要一起购物的朋友。
"一起吃饭吧？"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碰面，陆冰的提议他没有拒绝，作为妻子的陆冰一直都对他没有什么要求，他至少也应该懂得尊重吧？
"你怎么会买这本书？"陆冰看来很想笑却并没有立刻笑出来。
"突然想看。"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下它，只好这样回答。
"你会相信这种故事？"陆冰还是笑了出来，但用了很自然的方式。
"曾经相信过，每个人在小时侯总会相信这些的吧？"这是谎话吧？他自己也不十分确定，忙用布菜的动作来掩饰，但是陆冰似乎对桌上的菜没有什么兴趣。
"你觉得我们这样子的生活有意思吗？"
听到陆冰的话，他觉得仿佛利针被刺了一下，浑身都痛得几乎痉挛，他记得杰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你别担心，我不是要离婚，当初我答应过你，我们会‘白头到老'，我不会食言。"
陆冰大概以为他在担心这个问题，所以先给他一颗定心丸，但是他却因为陆冰的这句话，更添了罪恶感。
陆冰问他，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会不会痛苦，这问题在这个时候出现，仿佛是在嘲弄他一般，他回答说："这也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
"早已经不是公主与王子能幸福快乐生活着的时代了。"陆冰或许是在说他买的那本《Cinderella》吧？但是她的声音中有很多的感慨。
"是我没有勇气，是我的懦弱才导致了现在的一切。"这不是刚刚才明白的，史勉早就已经痛骂过自己、谴责过自己一千次、一万次了！陆冰的不愉快和杰的痛苦都是因为他这个懦夫才形成的吧？
陆冰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他，像是审视，也像是同情。他虽然懦弱，可也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
但是陆冰否定了他的这种想法："和你结婚是我能找到的最容易用来逃避的方法。"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平时的所谓关心都只是流于表面的一种形式罢了，他和结婚前一样不了解陆冰，自以为是地将所有的问题归结到自己的身上，把自己设定成一个祸胎，但是却没有想过半个解决当前问题的办法。陆冰的烦恼他不知道，杰的心事他也不完全明白，却还以为自己做到了关心，做到了爱！
"我们还真是‘绝配'！"
说完，他和陆冰一起在吃饭的包厢里放声大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者这个时候笑声会比哭声更让人感觉凄凉和悲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