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会很痛苦,也必须与那些过去做一个了断。
因为我现在是玉如尘,不是墨烟。
我慢慢合上眼睛,再睁开时,眸底已然是一片清明。
提剑,手腕一阵翻飞。
片刻後,偌大的石壁上陡然多出了两个字:未及。
我与墨蘅,缘分......未及.
初春时节,天候正好。
我负手立在山顶,任微风吹动一头长发。
又是一年春好处。
呵~实在料不到,时间过起来竟会如此之快。
一日又一日,转眼,红颜迟暮。
扬了扬唇,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
这麽好的天气,绝对很适合成亲。
是不是,墨蘅?
"宫主。"身後传来女子甜美的嗓音。
我没有回头,仅是摆了摆手,问:"东西已经拿到了?"
"宫主请过目。"
说话间,羽剑已将一个铁盒捧至我面前。
反手掀开盒盖,目光触及里头的东西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里面安安稳稳的躺著一把剑,一把锈迹斑斑,已瞧不出本来面目的名剑。
"这个......"我用手指了指,满目错愕,"就是传说中的名剑问雨?看起来有一点......古怪。"
说古怪还是好听的,事实上,分明就是一堆废铁。
"属下已经确认过了,应当不会有错。"
我揉了揉眉心,轻轻叹气。
"羽剑,你说......用这一堆废铁做贺礼,我可拿得出手?"可惜,御剑山庄的大喜日子就定在明天,事到如今,我也来不及准备其他的贺礼了。
面前的女子抬了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急问道:"宫主明日真的要去御剑山庄喝喜酒?"
"为什麽不去?"我以手掩唇,动作优雅的打了个哈欠。"墨庄主既有本事摆流水席大宴天下,我......为何不能去?"
"可是,武林大会的时候,宫主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士,明日再去,只怕会......"
"怎麽?我还会怕他们不成?"
冷冷一笑,也不再多言,只转过身去,提步离开了。
没办法,谁教我跟某人这麽熟,若不去的话,实在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墨蘅,这麽久不见,你可曾想过我?
那一天,据说是良辰吉日;那一天,御剑山庄门口张灯结彩,红豔豔的喜字很是刺目。
我并未收到任何喜帖,却仍是大摇大摆的进了御剑山庄的大厅。
坐在里头喝茶的一众武林人士立刻站起身,个个拔剑出鞘,满脸防备的看著我。
"玉如尘,你、你这个大魔头来此做什麽?"
"做什麽?"眼眸一转,直直望定坐在堂上的白衣男子,笑答道:"今天这种日子,玉某自然是来贺喜的。"
闻言,墨蘅仅是挑了挑眉,没有做答。
反而有人抢先跳了出来,用剑遥指著我,叱道:"你跟墨庄主素来有仇,怎麽可能如此好心?依我看,分明就是来闹事的!"
"仇?"我无辜的眨了眨眼,随即领悟过来,击掌而笑,道:"原来是指武林大会的时候,我一脚把墨庄主踹下擂台的事情啊!"
顿了一下,朝墨蘅挤了挤眼睛,轻轻的笑。
"害墨庄主摔得四脚朝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抽气声。
我也不加理会,只瞬也不瞬的盯著墨蘅看。
"哪里。"他低头轻咳了一下,由座位上站了起来,抱拳道:"来者皆是客,玉宫主既然到了,不妨就暂歇一下,喝一杯水酒。"
"就说嘛,还是墨庄主比较上道。我一路赶来,也有些累了,先下去歇一会儿。各位英雄豪杰,请便。"
说罢,转身,在众人的瞪视下穿过大厅,朝内院走去。
几步後,又回过头来,补充道:"差点忘了说,我要住最西边的那间厢房,顺便叫人送桶热水过。啊,我还未用过午膳,所以也让人一并送来吧。那......有劳墨庄主了。"
此言一出,自然换来一阵谩骂。
墨蘅只好一个一个的安抚过去,以免有冲动行事的武林人士,莫名其妙的成了我剑下的亡魂。
哼!那家夥还是一样会演戏。明明最想拔剑砍人的该是他才对吧?
我心情大好的向前走去,唇边隐隐的有著一丝笑意。
转眼便到了黄昏,离酒宴开始还有些时候,我闲著无聊,就干脆在庭院里练起了剑来。
手里握著的正是那一把名剑问雨。
随兴舞了一阵後,终於确定,名剑果真不愧为名剑。眼睛瞧起来像是废铁,真正使起来更加像废铁。
这就是传闻中能够掀起武林波澜的剑吗?实在是有些奇怪啊!
正自思量著,忽听身後传来破风之声。
有人偷袭?
我神色一凛,回身,长剑直挑而去,轻易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然後便是一场激斗。
行至某一招时,那人突然收了力,任凭我的剑直直的刺过去。
我心下一惊,来不及顿住身形,整个人都跟著跌了出去,正撞进某人的怀里。
他於是伸出双臂,顺势将我紧紧环住。
心跳声,近在耳边;身子更是被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无赖!"我抬了抬头,微恼的抗议,正对上一张含笑的俊颜。
墨蘅微微笑了一下,将头埋在我的发间,轻轻的说:"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整整半个月不见人影,跑去哪里了?"
"寻贺礼啊!"说著把手里的长剑递了给他,"哪,名剑问雨!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得到的。"
他哭笑不得的看了我一眼,道:"成亲的人又不是我,你给我做什麽?"
"废话!"我瞪他一眼,道:"这麽破烂的剑,我若送了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死?所以呢,只好有劳墨庄主替我另寻一份体面点的贺礼,送给三小姐和新姑爷。"
他点了点头,手指抚上我的面颊,轻轻的叹气。
"你明知道我们时间有限,为了这种事浪费半个月,实在不值得。"
"嘻!嫌浪费的话,只要现在补回来,不就成了?"一边说,一面倾身向前,静静的吻上了他的唇。
温柔缠绵,难舍难分。
过了今日,却不知明日在哪里。自然只好抓紧每一时每一刻,多得一天是一天。
"玉......"他突然伸手推了推我。
"什麽?"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意乱情迷。
"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出去招待客人。你也......快点出来吧。"
啊?
错愕间,怀中之人已经飘然远去。
我僵硬的笑了一下,急步跟了上去。
"喂!成亲的人又不是你,这麽积极做什麽?"
而且,说停就停,也太残忍了一点吧?
御剑山庄的三小姐出阁,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大厅里同样是张灯结彩,言笑宴宴。
惟有那些不小心与我同桌而坐的武林人士,个个神色尴尬,一副恨不得杀我而後快的表情。
我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一笑,道:"墨庄主,玉某先敬你一杯。"
墨蘅微愣了一下,跟著举起酒杯来,点头微笑。
"哎,等一下。我还没说祝词呢!"我扬了扬唇,状似为难的考虑了一会,续道:"就愿墨庄主......白头偕老,百年好和。"
他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重又放下酒杯,干咳道:"玉宫主,今日成亲的人,并不是我。"
我瞪他一眼,脸色丕变。
"怎麽?墨庄主是瞧不起玉某,所以不稀罕喝这酒麽?"
说话间,右手一挥,已将掌中的筷子击了出去。
墨蘅来不及闪避,只得靠自身的掌力抵挡。
一来二去,却是我落了下风。
这说明什麽?我的内力在他之下?
就算当真如此好了,他至少也该让我一让吧?
不由得怒从心起,猛得站起身来,抽出腰间佩剑,遥遥指住他,扬声道:"姓墨的!有本事就跟我到外头去,好好比上一场!"
全场哗然。
方才还忙著对新郎倌起哄的众人,立刻将视线调转了过来。
墨蘅有些错愕的望住我,拼命的朝我使眼色。
"干嘛?就算你不小心眼睛抽筋了,也别指望我就此罢休。"
"这......"他上前几步,好言劝道,"玉宫主,今日这种大喜日子,你又何必......"
我抬了抬下巴,直接打断他的话:"哼!大喜?那就干脆来个血洗御剑山庄当作贺礼,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在旁看热闹的人马上後退数步,动作一致的摇头。
"你......!"墨蘅盯著我看了一会儿,恨恨的叹气。
然後走上前来,一把抓起我的手腕。
"玉宫主似乎喝醉了,我先带他回客房休息。各位请自便。"
说罢,竟不顾旁人的怪异眼神,急急将我拖出了大厅。
就这样一路往内院行去,待走至了无人之处,墨蘅才松开我的手,有些哭笑不得的说:"玉如尘,你今日分明就是来闹事的吧?"
我继续朝前走去,将那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後,一面道:"明明成亲的人不是你,却偏要忙进忙出的。为了这事,整整三天不理我,墨庄主可真是了不起啊!"
当然,我只是稍微有点不爽而已,才是不在吃醋呢,绝对不是!
"就为了这个?"墨蘅快步跟了上来,满脸惊讶,随即失笑道,"因为这种理由而故意闹事?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
转头,狠狠白了他一眼。
"何止?我不但恨你,而且还要恨上一辈子!"
闻言,他的身子僵了僵,脚步微滞,叹息似的低喃:"一辈子啊......听起来,实在是太遥远了。"
心脏似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著。
怎麽会忘了呢?这念头,对我和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於是停下脚步,伸了伸手,很不客气的命令道:"喂!我好像喝醉了,背我!"
"啊?"z
"怎麽?你比较想见我杀人?"
很低级的威胁,但是相当见效,某人立刻蹲下了身子,乖乖背著我往前走。
月光静静的洒下来,四周的景物,美得近乎虚幻。
我把头靠在墨蘅肩上,半阖起双眸,低声问:"已经......多久了?"
他缓缓垂下眸子,轻答:"再两个月,就满三年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麽久了。"y
至今仍记得,他离去後第二日,突然又重回藏月宫,大声喊著要与我同生共死时的样子。
明知该远远离开他,永不相见的,却还是......无可救药的陷了进去。
一晃眼,就是三年。z
"墨蘅,你说......那个紫衣人什麽时候会出现?"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一点颤抖。z
我原是什麽都不怕的,但自从喜欢上某人以後,却要时时刻刻担忧。最怕的,便是与他分离。
纵使武功再好,心比天高,也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我毁了当初的约定。
若那男人当真出现了,死的人会是谁?我?还是他?
墨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仅是抬起右手,轻轻的,与我交握在一起。
"你现在可还有力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当然好。无论他要去哪里,上天入地,黄泉地下,我全都会跟著去。
只是没想到,墨蘅说的那个地方竟然是寺庙。
半夜三更的,早已熄了灯,所以只好偷偷的翻墙进去。
正殿里黑漆漆的一片,只由窗缝里漏过几段月色,依稀可见里头供了一尊叫不上名字的大佛。
"我从来不晓得,原来你竟相信这种东西。"
就算要求神拜佛,也不该挑这种时辰,若是要做坏事的话,这地方似乎也不太合适。
他没有答话,只是拉著我一同跪了下去。
"我并不信什麽神佛,但这一刻,却希望自己心底的愿望能够成真。"
"喔?"我看他一眼,笑。"那你要向这尊木头求些什麽?让那个紫衣男子永远不再出现?"
墨蘅不答,只反问道:"玉如尘,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结拜的时候,你我都说了些什麽话?"
"早忘了。"眨眨眼,道,"不过,结拜不还全是一个样子,大抵就是什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求同年同月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罢了。"
"同日死......"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微微笑著说:"对我而言,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只能再活一天,不,一个时辰,也无所谓。所以,我只愿......"
若是跟神佛求些什麽,该是要朝著佛像说才对,可是墨蘅却将头转向了我。
他浅浅笑著,眉目温柔,眼底尽是深情。
不由得心头一跳,脸上立刻热了起来,然後就听他低哑的是声音回荡在耳边。
"只愿,生同衾,死同穴。"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得伸出手来,紧紧的,与他缠在一起。
什麽神啊佛啊的,我全然不信。但是,我相信跪在自己身侧的这个男人。
便是下一刻就死了,又如何?
他陪在我身边,自是没什麽好怕的。他若不在了,我就跟著他一起去。
生同衾,死同穴。
愿此生,不再分离。
厮守得一日,便是一生一世。
(完)
终於......写完了。因为不擅长写结尾的关系,每次到这里都会遇上瓶颈,结果一拖再拖,短短几万字,竟然写了将近半年。
所以,要特别感谢一直追看此文的大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