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是16岁不是吗?”在教堂里长大的孩子,能做些什么工作来养活自己?“你不会想要去别的教堂做神父吧?”
男孩眼神一暗,双手摩挲着衣袖。“我……并不是基督教徒。”
苏纨瞠目结舌。从小被被神父收养,在教堂长大的孩子,居然自称不是基督教徒!
“如果是赞助人,那还说的过去。”男孩的低喃恰巧让苏纨听的一字不差。“我叫cerulean。你呢?”
英语不是太好的苏纨,后来查了字典才知道。Cerulean,是蔚蓝的意思。清澈的蓝,透明的蓝,一如他和他相遇时头顶的天空,生若夏花,芒若冰川。
“这样也不能叫做养父子关系。”邵蔚卿在了解了整个事件的起因之后,还是一点都不明白苏纨带自己过开的原因。说实话,在苏纨答应带他来时,邵蔚卿就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苏纨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私事”。
苏纨干笑着别过头去,手中的塑料文件袋被捏的喀喀做响。而Cerulean也只在确认了他一眼后,没再抬头看来访的任何一个客人。邵蔚卿想起了庭院中百无聊赖的工人。“不会吧,Cerulean弟弟,你不会答应了这位老兄当他儿子之后又想反悔吧?”
Cerulean眼神一浮,抿了抿嘴唇道:“也不能说是反悔……而是觉得,失去了这个地方之后,再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就像溺水获救的人,在登上宽广的甲板之后,还会念念不忘之前承载自己的烂木头。
“我不是粘在烂木头上的菌类植物,没有意愿一个该舍弃的地方生根。”一直数着木地面年轮的Cerulean,抬起了头。“但我也不想做蒲公英……”
“母花的骨朵才是蒲公英唯一的家,被不可抗力被迫离家的蒲公英根本不能主宰自己的去向。” Cerulean淡淡说道,苏纨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好几分。
没等苏纨开口,邵蔚卿就抢先一部大吼:“什么叫做不可抗力,什么又叫被迫?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有过什么约定,我只知道这个家伙——”邵蔚卿一把抓过苏纨,“这家伙不知为了什么事最近经常跷班,几个紧急的设计方案都没有批,你知不知道他在员工内部的外号是‘定时炸弹’,上班时间准时爆炸……”没等邵蔚卿说完,苏纨就拎起他的领子,大骇道:“定时炸弹?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知道?大老板。”邵蔚卿表面讥笑,暗地里把能拜的神都拜了一遍。他居然一时口快把苍穹员工的秘密捅了出来,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他下次还能踏进公司吗?进不了公司能见到“工作狂”苏纨吗?见不到苏纨能给家里老头交代吗?唉,到底谁才是他们的儿子啊?
就在苏纨对着邵蔚卿横眉竖目之际,这场争执的挑起者Cerulean,眼里却流露出一丝调皮,即使他很快就偏过头去,对吵闹中的两人没有多加制止,但这一抹不可思议的眼神却让恰巧瞥见的苏纨蓦然停止了动作。邵蔚卿趁此良机,将苏纨手中的文件袋抢了过来。
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邵蔚卿将文件横在Cerulean眼前,严肃的说道:“就凭你这种没有出生证明,孤儿证明,没有领养证明甚至没有户口的小孩,要为你做一张身份证明是多么困难!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掐断了炸弹的导火索……”
将还要聒噪的邵蔚卿推到一边,苏纨将在孤儿院和民政局之间跑了将近十几次才拿到的孤儿证明塞到Cerulean手中。“拿着吧,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只要自己觉得对就行。”说罢,苏纨转身离开Cerulean的小屋。
“喂……”邵蔚卿看了依旧没什么表情的Cerulean一眼,马上追了上去。“这样可以吗?”
望着苏纨渐渐远去的身影,Cerulean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文件像承受不住空气的压迫,从他的手中跌落。终于也要走了吗?无论不太喜欢笑却总是给自己上课的修斯神父,还是每周三来修剪庭院花草口袋里总藏着几块糖果的老花匠,甚至是那个对只见了一面的自己关心有加的男人,都要走了吗?
即使是块浸的发霉的木头,还是自己最无助时的依靠;或者应该说,虽然是自己最无助时的依靠,但也不过是一块发了霉木头?
Cerulean的身体软了下来。
第二章 GATE OF hell
“钢琴只有88个键,是有限的,但它演奏的音乐却是无限的。”
——《海上钢琴师》
他将手放在黄铜包裹的大门上,细碎的移动着,仿佛是在享受着雕花门上的凹凸,通过柔软指腹传遍全身的战栗感觉。他抬起无垢的双眼,用一种极其虔诚的眼神抚摸着一扇我相对了六年的大门。我从不知道它能钩起人类最原始的崇拜。Cerulean,伏在门上男孩听见了我的叫唤。他转过身来对我说,这上面,是不是写着——进来这里的你,捐弃所有的希望。
——苏纨
苏纨尽量将车速放慢,副驾座上的邵蔚卿忍不住细碎道:“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透过反视镜,一个小孩不安的睡颜映入苏纨眼中。他的身子蜷缩着躺在后座上,双手交叠放在脸的一侧,即使大部分容颜被垂散下来的黑色发丝所覆盖,但他时不时隆起的眉头却在发间隐约,揪起苏纨一阵阵心疼。
是我们最终带走了Cerulean,还是Cerulean最终选择了我们?
半个小时前,当苏纨一回头,看到扯着下摆的Cerulean急急的朝自己跑了过来,心中又惊又喜。但当冲向自己的小小身影在怀中瘫软时,喜悦马上被震惊取代。虽然邵蔚卿在仔细检查后告诉他孩子只是暂时晕厥,但苏纨抱起Cerulean的身子时,还是不停的自责。
这个孩子一周前都已经是你的责任了,怎么还一直放着他不管?身份真是那么重要吗?现在你的养子身体轻的像张身份证似的,你满意了吗?
不过……苏纨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终究还是跟了过来。
“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邵蔚卿对苏纨暧昧的微笑极为不满,“你和那个孩子……不,是那个孩子和你,做事都是神神化化的。完全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就像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你把扯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苏纨闻言下意识的捏紧了方向盘。“是啊,”苏纨赞同道,但明显只针对邵蔚卿对Cerulean的评价,而且……有岔开话题的嫌疑。他为什么在拒绝赞助之后又迅速改变了主意?他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过我可以猜想得到他睁开眼后的反应。毕竟——”邵蔚卿侧着头对苏纨笑道,“毕竟你住的房子太脱离现实了。”
醒来之后的Cerulean依旧很平静,他扯着黑色神父袍的下摆下了车,他看者眼前这一方建筑的神情和眼神让邵蔚卿失望透顶。Cerulean踏上屋前花园中用大理石铺就的小径,指尖与一侧雕刻着葡萄藤饰的扶手若有若无的刮擦着,眼神飘过由整块纯白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圣女形象喷水池,跳过每搁三米就有一畦的不重样的花坛,越过高达十五米的红砖钟楼,却不曾在这些难得一见的豪华景致上停留过。最后他在使自己感觉十分渺小的别墅前停了下来,手指触上了黄铜大门。
他将手放在黄铜包裹的大门上,细碎的移动着,仿佛是在享受着雕花门上的凹凸,通过柔软指腹传遍全身的战栗感觉。他抬起无垢的双眼,苏纨感觉到他正用一种极其虔诚的眼神抚摸着一扇与他相对了六年的大门。苏纨惊讶与它居然能钩起人类最原始的崇拜。Cerulean,苏纨叫道,伏在门上男孩听见了苏纨的叫唤。他转过身来
在苏纨和邵蔚卿惊异的眼光中说:“这上面,是不是写着——进来这里的你,捐弃所有的希望。”
The gate of hell,地狱之门。
苏纨和邵蔚卿面面相觑。
Cerulean把整只手掌贴在门上,苏纨只能通过他微微颤抖的双肩揣度他的心情。他似乎在酝酿着一种感情,通过它可以达到一种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苏纨不是太明白Cerulean的心情,但他直觉的感到Cerulean正在做一个决定,也许这个决定可以影响他的……或是自己的一生。苏纨也不太明白Cerulean在犹豫什么,即使他道这是地狱之门,但苏纨比谁都清楚,这扇门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一个媚俗的地方。
一个梦想的储藏室。
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巴杜夫人是个美貌多情才情横溢的女子,她的风情让洛克克风格在艺术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她小巧精致的皮鞋摩挲着玫瑰色的大理石地板,裙摆飞扬,复杂的手工刺绣在她身上蔓延,随着她的舞步,犹如一卷延绵不断的奢华卷轴,成就以她的称号命名的一个时代。
Cerulean是个沉默的孩子,沉默到即使蓬巴杜夫人就在他面前的行宫大厅里踏着魅惑而优雅的舞蹈他都会无动于衷。似乎看不到眼前这一方让人叹为观止的古典装饰,他只是轻轻的转过身子,道:“我饿了。”
简单而美味的晚餐是在一张箱柜上进行的。那是一张典型的文艺复兴事情的石棺式箱柜,有着兽爪样的支座,细木镶嵌画比例完美。蓬巴杜夫人府邸,不,苏纨的住所是不可能餐桌的,只是Cerulean对那张桌裙镂空雕刻着神话故事的中式红木八仙桌微微皱起了眉头,苏纨干笑着抬头看看顶上层层叠叠的水晶吊灯,明白第一次见到这屋子装饰的人的无奈和不解。
于是苏纨,Cerulean已经“拖油瓶”邵蔚卿围在法式箱柜旁,听任顶着三角楣的老式座钟在空旷的室内制造延绵不断的回音,享受着清淡却回味无穷的清粥小菜。Cerulean在吃饭的时候,左手始终扶着放在箱柜上的碗,用汤匙舀起粥,断断续续的放到自己唇边,整个过程不发出一点声音。在这样的气氛下,连一向聒噪的邵蔚卿都安安静静的,专心于晚餐。
这是苏纨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如此安静的晚餐,如此安静的时课,一切影影憧憧的杂音,都被过滤掉了似的,自己可以非常专心的做一件事。
晚饭后苏纨马上把邵蔚卿赶了出去。在关上大门后,苏纨一回头,Cerulean在他身后站着。
“这所房子,”苏纨试着让自己的态度更加自然,“这所房子是我在住,但……”
“我想休息。” Cerulean出声打断苏纨的话,苏纨一震,马上拣起刚刚垮下来的笑容,“那好。我送你去房间。”
年轻的房地产公司总经理苏纨是标准的工作狂,自然没有花心的时间,也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而且还是这种最让人头疼的半大孩子,所以在为Cerulean挑选房间时大费了一番脑筋。在带Cerulean回房间的路上,苏纨对自己之前的紧张感到好笑。自己就是小心翼翼的继父,挖空心思千方百计要桃继子的喜欢。而事实上,这个继子根本不必讨好,他对一切都不乎。不在乎自己将在怎么的环境中成长,不在乎自己床头是不是挂着自己喜欢的挂毯,不在乎新家的附近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存在。只有傻傻的继父独自兴奋与不安。
踏过木楼梯,苏纨在二楼东侧的一间房间前停了下来,拉开门见钥匙递到Cerulean手中,笑道:“有事摁下电话的通话键就可以了,我在那里……会及时赶过来的。”苏纨指了指另一个楼道上的房间。不等Cerulean回答,苏纨就径直走开,但没走几步又急忙回头道:“对了房间里有衣服,我想……大概你可以穿的下。”
Cerulean低头看看手中的钥匙,对苏纨一欠身,转身走进了房间。厚实的木质房门关了起来,把吱呀的摩擦和铜锁紧扣的声响,一起关了起来。
The gate of hell,苏纨想起了Cerulean在进门前说的话。原来他的意思是门是两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是这个意思吗?
当晚,苏纨毫无疑问的失了眠,经过几个小时的辗转反侧,总觉得心里堵堵的苏纨正欲下楼给自己浇上一杯清水,楼上却传来了木地板受到挤压的声响。这栋大的不象话的房子只有二楼东面和北面有房间,铺着木地板的只有东面。难道是有人闯了进来?
苏纨的心猛的一缩,赶紧向Cerulean的房间冲了过去。
Cerulean的房门半掩着,房间里只剩下被风吹的晕头转向的窗帘在活动着。苏纨完全失去了方寸,在东面的楼道和走廊上一路没头没脑的乱撞着,他心里越急就越觉得Cerulean是在躲着他。一路狂苯,只有身后的淡淡的影子在伴随着自己。拂开被溜进走廊未关上的窗子的轻风撩起的百纱窗帘,在苏纨面前只剩下一扇两米高的桃木大门,由整片木板雕刻而成的百叶图案,牢牢的长在底板上,而门的那一边,如落地拂过地面的细碎声响,不断的传进苏纨的耳朵里。
苏纨刚将手放在门把上,门就开了,一对深邃的深色眼眸映出苏纨轻微受到惊吓的表情。
“你太吵了。”
苏纨楞住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在只借助朦胧月光照明的静谧大厅里,门锁的声响显得格外的突兀。
“你刚才的奔跑声就像连续关上了上百道门锁。“背对着苏纨说道。
苏纨被Cerulean毫不客气的话给噎住了。他很生气,觉得单方面的考虑Cerulean安全的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傻瓜。横在苏纨面前的这扇桃木大门让他觉得非常碍眼,让人讨厌,大到自己都推不动似的,就这样被它关在里面。而这个房间,比起这扇门更惹人生厌。
即使现在这里的大部分场景都躲在黑夜中,但苏纨却能用脑袋勾画出整个房间的装饰。四角各一埃及水晶灯,不像它们的同宗的兄弟姐妹一般死死的抓着天花板,惟恐一不小心掉下来,它们披挂着晶莹的流苏,即使躲在角落中也丝毫不影响它们婀娜的身姿,它们发出的璀灿的光芒就如同尼罗河上的阳光,热情而大方;而比这光芒还耀眼的是中央穹顶的绘画,被秋千荡上高空,班驳浓密的树影掩盖不住跳跃的粉红色高跟鞋,在年轻萌动的贵族少年炽热的目光下依旧大方。在这一方绮丽的笼罩下,天鹅绒的绣花美人塌,占据着可以统筹全局的地方,裹着华丽服饰的圆枕在等待着贵妇发临幸,纹路清朗的深棕色木地板期待着透过单薄舞鞋与贵妇们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