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牛喘月————方廷

「小、小的不敢。」阿牛心中的秘密被戳中，深怕被少爷怪罪瞧不起的阿牛连忙心惊地跪下身来。
「这有什麽好不敢的？！喜欢就喜欢，你怕什麽？怕本少爷吃了你？」江月见阿牛急成那样，更加确定阿牛的心意，嘴角就更为上扬。（某廷：只怕是阿牛吃了你江少爷啊！XDDD）
「..................」心惊胆颤的阿牛只是跪著低首不语。
「如果.........」江月白皙的脸颊此时染上了淡淡的红霞，「如果本少爷也说喜欢你，你敢不敢？」江月难得一见的羞赧，今日却教阿牛给亲眼瞧见了。
阿牛闻言，喜不自胜地抬起头来，映入眼中的是红著双颊、更显娇豔的江月。「少爷.........」失神地呓叹了声，但阿牛脑中却马上飞快地回神，「阿......阿牛配不上少爷，只求少爷愿意让阿牛的心意藏在心底即心满意足了.........」彼此的身份差距如此之大，他怎可得到这麽多...............
江月第一次告白自己的心意，怎容对象回绝，「谁说你配不上的？！我说可以就可以！」一生骄纵任性惯了的江月，丝毫未考虑当时朝代严谨的门户之见，也不理会同性相爱是否引起社会舆论的躂伐。
「少爷......这......只怕老爷.........」
未等阿牛说完两人逾矩而相爱的严重性，就被江月封了口──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惊讶的他霎时忘却嘴中要说的话语，也忘却了这是一段悖德的爱情，只深陷在江月柔软的唇瓣之中，呆愣愣地接受了江月的告白，自己深藏心底的炙热情意也在刹那间泄洪，滚滚奔腾了起来。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瑕。暖房风来情香满。绣廉闭、微露煦日窥房内，房内人，双双倚枕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日已落山疏星出。试问情如何？情已缠绵，月照映、星宿低转。但屈指，指情几时来？皆不道、流年暗中偷留恋............
互许情意的两人，脑海中抛去了世间的一切，只容得下眼前的彼此，却不知，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多麽残酷的事........................

伍
自从两人共渡春宵，有了肌肤之亲之後，热情如火的这对情侣总是无时无刻地黏在一起，如後人有歌传倡：「你浓我浓，忒煞情多，情多处，深如火，苍海可枯，坚石可烂，此爱此情永不变.........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旁若无人的热恋很快地传入了江老爷的耳中，不多时，阿牛被江老爷单独找去问话。
「老爷。」跪在雕梁玉砌的厅堂之中，阿牛恭谨地埋首在地上。
「阿牛啊......时间过得真快啊......想当年你养父去世时你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入府时也才十八岁而已......没想到八年转眼过去，你都已经二十六岁了，也该是个娶妻生子的岁数哪......」坐在炕床上的江老爷似是有感而发地叹道。
听到这里，阿牛依然不知道江老爷意欲如何。「...............老爷？」疑惑的脸从地面抬起，望向高高在上的江老爷。
「我在想......是不是该找个姑娘，让你结个好姻缘才是.........」老当益壮的江老爷眼神中闪烁著俐落的光芒。
「这......多谢老爷。老爷的好意小的心领了，小的只求在江府图个温饱，平平稳稳地渡过下半辈子便心满意足了.........」心有所属的阿牛连忙磕头谢过，委婉地拒绝道。
「这怎麽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既无亲无故，又在江府这麽多年，老爷我这个媒是做定了！」江老爷不容回绝，斩钉截铁地决定。
「老、老爷！............」阿牛惊慌地再度抬起头来，嘴里含著想说口的话，考虑了下，却又觉得不该讲而即时吞了回去。
「怎麽了？莫非你有什麽难言之隐？」见阿牛欲言又止，早已知晓实情而今只是试探他的江老爷，明知故问道。（某廷：难言之隐其实是不举啦XDDD）
「..................」阿牛直盯著江老爷良久，仍没敢提起勇气说出实话，垂头丧气地趴回砖地上。
盯著阿牛黑黝的头顶，江老爷若有所思一番，「............」良久，他才自炕床上下来，走到跪趴著的阿牛的面前说道，「你爱上我家儿子了是吧？」惊天动地的一句话自江老爷的嘴里徐徐地吐现。
「！」阿牛被震得倏地挺直腰杆，直瞪著江老爷的双眸瞪得如铜铃般大，嘴巴也震惊得忘了阖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原本我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但你们也太过离谱，传得江府沸沸扬扬的.........」江老爷如鹰隼般的双眼，直视著阿牛那双清澈而透著惊慌的眸子，叹了口气继续説道，「咱们这年代虽盛男风，但也只是喜性狎男宠，你们也不可如此胡来，更何况......月儿和你是什麽身份，岂容你们............唉............」
就算深知江月是世家大族、名门之後，自己只是个卑微藐小的庶民，不，只是个如蝼蚁般存在的下人，但是感情终究是无法控制的啊............
「老爷，这一切都是小人的错，与少爷无关！」阿牛连连磕头，深怕江月被江老爷怪罪，磕得额头上及砖地都染上令人触目惊心的深红。
「你先起来说话吧！」江老爷其实心里也心疼眼前这个老实的孩子，只奈何阿牛身不是女儿身，亦非能与江府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
「是，老爷。」额头上尚淌流著未乾的血迹，阿牛紧张地颤著身子站起身来。
「月儿是咱们江家独子，有一两个男宠是不为过，但只怕他因你而最後不给我娶妻生子，咱们江家就靠月儿一个人了哪.........」江老爷口气透著担忧，试探著阿牛是否会因此动摇。（某廷：有那麽呆的男宠吗？XD）
「..................」手指扭绞成一团、心脏亦扭绞成一团的阿牛只是低首不语。
此时，从厅堂大门闯入了一道身影──
「爹！阿牛才不是孩儿的男宠！我们是真心真意、两情相悦的！」江月扑抱在阿牛木然的身上，剑眉倒竖地呐喊著，维护著阿牛。
见江月无人通报就恣意闯入，以及不得体的拥抱，江老爷紧皱起眉头，不怒而威的声音直穿身前此对情人的耳朵，「胡闹！阴阳调合才是正道，我以为你只是习歪风、只为玩乐罢了，才任你和阿牛胡来多天，可没准你再糊涂下去！」
「爹！」孩子气的江月怒喊了声，却被江老爷严厉地一瞪，只得拉了拉情人的衣襬，要情人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一起说服江老爷，「阿牛，你跟爹说，我们对彼此是认真的，说咱们是真心的两情相悦.........」
谁料到江月首次低声下气的撒娇，却没有换得情人的赞成支持。
「少爷，老爷说的是。不孝有三，无後为大，望少爷自重......」阿牛压抑住将江月拥入怀中的冲动，颤抖著双手硬是扳开江月抓在身上的纤手。「老爷，阿牛罪该万死，请老爷降罪！」表情木然的阿牛恭敬地拱手说道。
「阿牛！为什麽？！为什麽？！你......你才说过『不离不弃』的.........」第一次被拒绝的江月禁不住流下清泪，哽咽地推著阿牛紧绷的身躯，不敢置信地不停质问著阿牛。
江老爷见状，亦知江月对阿牛的感情是出奇的认真，便下了一个棒打鸳鸯的残酷决定，「阿牛，虽然你进府时签了终生契约，但为免你以後再犯，你还是收拾收拾，别再待在江府了......」
「爹！」江月因阿牛的不理睬已深受打击，江老爷的一番话更让他的眼泪停不住、扑簌簌地滴落下来。
江老爷从袖中取出银两，递到阿牛长茧的大手上，「这里是一百两银，供你之後谋生之用。」江老爷看在阿牛平日奋发勤劳的份上，对忠厚老实的他太过残忍也於心不忍。
「多谢老爷。」阿牛拱手作揖，狠下心来，刻意不望向江月令人心疼的泪脸，离去被他铸下错误的江府。
「阿牛，不要走──」脚程不及阿牛的江月，踉踉跄跄地，只追到了江府大门，就已不见大步飞快离去的阿牛的身影。
「阿牛.....................」哭喊得声嘶力竭的江月跪倒在江府门外，揪著心、淌著泪，昏厥在泥淖的黄土道上..................
梦觉，君已远去。哀极，再三追思。遥想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　　如今，天长漏永。何时？再拥君情。愿低帷腻枕。轻轻细说与，孤枕夜夜，数寒更思忆。

几年之後，江月和江南另一望族之女结为连褵，不出朞年，产下一子。江妻生子时难产，早逝，江月成为鳏夫。
阿牛离去之後，江月从未停止找寻阿牛的行动。直到收到下仆的风声通报，才哀戚地停止了自己无谓的寻找。
据说，阿牛离开江府之後，投入了南梁陈霸先的营下，在陈霸先平定侯景之乱一役之中，为国捐躯，英年早逝.....................

陆

江南吴地，城郊外一处湖泊。
这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层峰叠峦环湖而立，翠绿的山峦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湖中奇峰异石，碧景波光，山、水、洞、林缀以楼、台、亭、榭，辅以湖面波光粼粼，和煦的太阳在湖面上洒上点点金粉，稀稀疏疏的画舫、渔船、小舟......点缀在其中，美得像出自於一幅精湛的金碧水墨画。
一艘庞大华丽的画舫从碧蓝的湖中心驶过，突然，『噗通』一声，画舫上的人们一下子慌得哗然喧闹起来。
「小少爷掉下去啦～～～～」船上的仆人们扯开喉咙惊喊著，音量之大，就连岸边的人都可以听得见。然而，却始终无人敢跳下水去救小少爷。
此时，岸边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闻声，不作任何思考，『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奋力往湖中心游去。
那名落水的小少爷似乎不谙水性，小小的躯体拼命地在水里挣扎划动，小小的头时而挣扎著浮上水面，但大多时似乎被无形的拉力拉往水面下，喉咙及鼻子『咕噜咕噜』地呛入令人难受的水。
「爹──！」在水里越久，身上的丝绸吸水越多，小少爷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能争取浮上水面吸气的时间越来越短.........
就在小少爷挣扎到快要没力，呼吸不足而晕眩过去，完全没顶渐渐往下沉时──
「思牛！」一名穿著看似为画舫主人的男子见状，紧张地大喊了一声，亦不顾身上昂贵的丝绸锦缎碰到水会报销，直接从甲板上跃了下来。
而那名自岸边跃入水中前来救援的男人，也刚好游到小孩溺水的此处。
两人同时潜入水中，一人各拉住男孩的左右手，合力将失去意识、沉入水底的男孩救出水面............

画舫上。
将江思牛安置在房里，请船上的大夫看过，并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小少爷之後，画舫主人快速地换了套乾净的衣裳，然长发未乾，任湿发披在身上，便急著出来招待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
两旁站著服侍周到的仆婢，衣衫褴褛的男人浑身不自然地坐在雕工精巧的檀木椅上，正对著画舫主人的主位，尴尬得大手一直偷偷地扭著身上的破衣角。
画舫主人坐上主位，细细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一头与他同样湿漉漉的长发，嘴唇周围留满著浓密杂乱的胡子，身上穿著湿答答的破衣。那人两眼虽炯炯有神，看著自己时却透著一股羞赧，让他不仅缅怀起过往记忆中的一个男人──在生命中对他最重要的男人，也是带走了他的心的男人............
画舫主人见男人尴尬犹疑，心中有些不忍，便屏退了画舫厅中的閒杂人等，启口问道，「这位仁兄，不知尊姓大名？今日劳您救了犬子，还望恩人不吝告知。」
「..................」藏在浓密胡须下的嘴唇抿著，胡须也刚好让坐在对面的画舫主人分不清他在想些什麽。
画舫主人笑了一下，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啊！是了！莫非在下未先告知恩人姓名，恩人觉得在下唐突了？」他自椅上站起身来，向前拱手作揖，薄唇轻启，「在下姓江，名月，家住吴地；您所救的孩子为在下犬子，在下为他取名『思牛』.........」
「.........为什麽？」男人闻言，忘形地吐出疑问。
江月脸色黯了黯，「在下以前的情人，投效军劳，不幸为国捐躯......」眼眶红了起来，江月低下头来，颤抖著双唇回答道。「......故以此名纪念他.........」
感到对面男子异常灼热的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江月自觉失了态，连忙抬袖抹了抹眼角，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焦距对上男人。
男人湿润的双眸沉著难解的思绪，紧紧地与抬眼起来的江月视线相连。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稀见过的脸型轮廓，即使大半张脸都隐藏在浓密的胡须之下，但男人整体的感觉总让江月心中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还有刚刚男人的发问。『总觉得......这嗓音忒是耳熟.........』江月心中升起一股猜疑.........
「那......请问恩人大名？家住何处？」江月想多套他的话，於是又再问其姓名。
「在下姓犁，名少利，以四海为家。」男人原本盯著江月瞧的双眼下垂，望著自己外著破裤的双腿，说道，「营救溺水之人，乃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竟然贵公子现已无恙，在下先行告退。」说罢，自称为犁少利的男子起身一个深深鞠躬，便欲调头离去。
「等等！」江月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匆匆离去的犁少利似乎脚有残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身体健全的江月一下子便赶上了他。
「在下只是想回报救命恩情，恩人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江月奔越过犁少利，挡住他的去路，坚定地说道。
男人埋在胡须下的嘴唇似乎边说边抽搐抖动了下，「在下乃一介莽夫，邋遢惯了，只怕会污了您。」说完，便要推开江月挡住他的手臂。
「如果怕污了我的话......如果怕污了我的话......你八年前又为何要和我共枕同眠？！」江月激动溢於言表的一番话，阻止了男人将江月挥开的行动，令男人瞬间石化在原地。
男人全身僵立在原地，双眼呆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过了八年，留个胡子，我就会认不出你来吗？」江月痛心疾首地喊著，「犁少利！犁少利！分明就是个『牛』字，留了个这麽明显的暗示给我，就想要这样再撇下我离去吗？！」江月恨恨地边骂，边瞪著眼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眼眶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一大串的泪珠。
男人仍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想抬手为江月拭去泪水，却在半空中被理智硬生生地扼杀掉。
江月任凭泪水在白皙的颊上留下两条清澈的水道，默然地盯著男人瞧。
两人互瞪著眼，僵持许久。
最後，阿牛终是心太软，首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说道，「少爷......没想到，此生竟然还能遇见您......还有......您可爱的孩子.........」阿牛藏在胡须下的表情苦笑著。
「............当年你战死的消息传到江府後，爹就不停逼我娶妻生子，我是迫不得已............」江月怕阿牛以为自己变心了，连忙解释道。
「嘘。」阿牛伸指抵住江月开合的双唇，阻止他的解释。「阴阳调和才是正道，没有什麽逼不得已。当年我离开江府，就是要还您一个正常的人生，不管有没有战死，本来就打定主意不要再与您相见了，岂料.........」（某廷：有我在，你们还不是相见了XDDD）
「我不要！我不要什麽正常不正常！我只要你！！！」江月眼眶中仍残留著一渠清泪，身处在阿牛面前的江月恢复了当年的孩子气，赌气地扑上前环抱上阿牛的精瘦的腰。
「放开！您这成何体统？！」阿牛挣脱江月的环抱。「在下只是一个只有破衣破鞋可穿、穷途潦倒的乞丐，何德何能受到江少爷的厚爱？！还望少爷与少夫人两人相敬如宾、白头偕老。」说完，便又一跛一跛地，坚持离去。
「她早就死了！」江月在阿牛身後大喊，让阿牛停下了离去的脚步，「生下思牛的时候，她就因难产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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