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学堂:
那是1999年的夏天,世纪末恋爱的季节。走在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马路上,总能随处看见一对对幸福洋溢在脸上的情侣,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甜蜜,远比高挂的太阳更为灿烂。
那情景是让我羡慕,也让我心酸。
这个季节,我----失恋了。
那是一份纯洁的爱,我怀着虔诚的心膜拜我的爱情,那是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结束的一段美好憧憬的过程。
我爱着我的好友,我爱他夸张的大笑,我爱他静静的聆听,我爱他伸张正义时的威风凛凛,我爱他没什么大脑的直线型思考方式,我爱他粗心大意却总在不经意间给我于感动的天真,我爱他将我的事放在第一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份兄弟情......我爱他,有很多很多的理由,可我却从没说出口,因为他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光彩四射,那么的值得让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人去珍惜去呵护。
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可以用一个零来形容,自认这样的我拿不出什么来爱他,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意而途增烦恼。好兄弟,这层关系,我满足了。
我将这份爱深藏在心里,看着全心全意信任我,向我宣告他的爱情来临的他,我心酸得直疼,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夸张的一笑,然后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说,"行啊!加油,别让到手爱情轻易的溜走了。"
我叫王学堂,儒雅的名字却完全不符合我本人。母亲说给我起这个名字希望我将来是块读书的好料。可惜,中学毕业我就没再读了。读不进去,又何必勉强呢?我也不是没担心过自己的将来,现在的我总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了一等。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太年轻、太无知,除了玩,自以为是,大谈恋爱游戏,哪还会为将来考虑呢?
盲目青春的路上我自在无畏的昂首向前走,回头时才发现自己走得太快,错过了很多美好的东西,也错过了原本天真的自己。
一个人很多时候都不太愿意面对自己失败且灰色的一面,就好比我来说,自以为脱离学校那叫人压抑的管制,生活从此就像自由的小鸟,可是我错了,小鸟的生活并不美好,它的翅膀太弱,体质太差,飞不高,也飞不远。在社会上闲荡几年下来,除了后悔,我没有得到其他的东西。我无所事事,更谈不上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向人承认我的失败,依然做足姿态昂首走在路上。
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么完了,那些路边要饭的、给人擦皮鞋的,很可能就是几十年后自己的写照。可是就在我觉得青春无趣,一切都是那么无所谓的时候,我遇见了生命里的光。
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我认识了宇阳。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热得让人浑身无力又无聊的下午,我揣着兜里仅剩的十块钱进了一间网吧打发无聊的时间。老旧的空调嗡嗡响,即使开到最大也还是降低不了多少热度。我挑了个最靠近冷气的位子坐下,打开QQ在线上跟几个哥们胡吹乱侃,一样还是无聊。也不知是哪根神经不对了,我换了个女生的头像找在线的男生聊了起来。看他们那愚蠢的傻样我就乐得不行。
宇阳就是这群傻小子里的其中一个,他特别的呆,说话直得都不懂拐弯。虽然很多人都问我是不是很漂亮、今年多大之类的一成不变的老套话题,他也照样问了,可当我问他你是找玩玩的还是找女朋友的时候,他的回答却跟别人的虚伪不一样。
"找玩伴,因为我无聊。只要你不是丑得把我吓倒,那咱们就随便扯点话题一起打发时间吧。"
就冲这句话,我跟他约定了时间地点见面。
见面是一定的,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都说网上无帅男,见了几个网友的我信这话,可是异性恋的男人是不是就不一样呢?
宇阳是个健康阳光的男孩,他站在约定的商场门口手里拿着我们的联络暗号----几只彩色的轻气球呆呆的注视着前方。他就只是那么随便的站着我就觉得周围的人都变俗了,他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走过去,他突然转过头静静的看着我。我的穿着之前就跟他说过了,但因为性别从女变成了男,我不指望他能认出我。男孩子都笨。
走到他面前我还没开口,他却先说话了,"怎么是个男的?你耍我吗?"
他的语气淡淡的,扯了扯手里的气球,没有生气的迹象。
我厚脸皮的笑着说,"你说过的,只要不是丑到把你吓跑就行了,我自认不丑。"
宇阳微微皱了皱眉,"这倒是......,那你打算干嘛?"
"打游戏去,站这儿多没意思。"我提议。
"行!那么,你叫什么?"他的手一松,气球快速的升上了天空。
"小三。"我仰头看着那几个气球变成越来越小的彩点,笑着说。
"小三?你是家里的老三?"
"不是,我喜欢灌蓝高手里的三井寿,所以你叫我小三就行了。"
宇阳不知道,这是跟我比较铁的哥们才配叫的名字。
"哦,我叫宇阳,宇宙的宇,阳光的阳。"
"真名?"
"当然,你呢?"
"等咱们熟了再告诉你。"我坏坏的一笑,然后走在了前面。
宇阳是个单纯的人,通常不熟的人见面不会告诉对方真名吧!可我又为什么告诉他我喜欢的名字呢?
"你这人真怪,又不是女孩子怕我对你怎么样吗?一个名字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削,快步跟了上来。
"呵呵,我就是个怪人。"
那天,我跟宇阳在游戏厅待了一下午,直到胃里空空,兜里也空空的时候才走了出来。
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们从普通的网友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过程是怎样的我不能一一回想起来,只是清楚的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轻松又快乐。
我们很合拍,无论是打游戏、打架,还是聊天、泡马子,我们的关系是理所当然的铁,我们甚至住在一起,在他跟家里闹翻的时候。我越来越喜欢他,不可名状的感觉,只觉得他的每处都吸引我,我的每处都关注着他。
我旁敲侧击的试探他,当他知道我是"博爱"主义者----也就是双性恋的时候,他皱了皱眉。我以为他会看不起我,以为他会跟我划清界限,可是他没有。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着对我说,"你这样可真够麻烦的,不怕男女朋友打架吗?虽说做兄弟自然是站在你这边,可要是因爱生恨的人太多,我怕也替你挡不了几拳。"因为他这话,我当场就很没面子的哭了出来。
我真的很喜欢宇阳。
我自知这份爱无望,我知道我永远说不出口。当他因为盲目而对我说想试试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更是昧着良心拒绝了他,我拿什么去爱他呢?但即使如此我却又期望它能有生根发芽的一天。只是这一天还没到来,他却已经有了心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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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范伯文:
"就这么走了?"躺在床上的青年庸烂的叼着半支烟,透过薄薄的轻烟弥漫,看着我利索的穿上衣服。
"恩。"我把半小时前因为激情而扔在地上的袜子穿上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将上衣拉正。
"干嘛不留下来呢,......是嫌我的地方小住着不舒服吗?"身后的人酸酸的说。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当需要得以解决后我绝不会在这个寻欢的地方多留一秒。之前就说好的,只有行为不牵涉感情。
"走了。"我穿上鞋拉开卧室的房门。
"等等!"床上一阵被褥掀起的声音,他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我。"下次什么时候?"
我转过身,看着年轻却苍白的他,那与之前的散漫完全不同的炯炯眼神热烈得像团火。我取过他手里的烟头摁灭在身旁桌子上的易拉罐里,然后微微一笑,"等我想你的时候。"
拉开彼此的距离,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我走了。"
我朝大门走去,按着平常的速度。我知道这时候的我显得很镇定,很成熟。可其实是身后那两道灼灼的眼光刺得我不敢回头,我怕这种冲动的突然到来的感情。
一夜情只能是一夜。跨出这道门,从此就是我走我的路他走他的了。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日,夏天,凌晨两点半。
我走在静静的路上,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冒出的汗珠。天很热,即使是在这个冷清的时候。周围感受不到一丝夜风,也感受不到凉意。高温已经持续有一周了,据广播说,今年夏天的温度会再创新高----这真是一个不愉快的消息。
我无聊的数着脚步,计算着到家的距离可能是五万步或者更长。后面的出租车伴着引擎特有
的声音从我身边滑过在前方停了下来。司机探头出来询问我是否需要搭车,我笑着摇摇手拒绝了他的好意。现在我想一个人走走,想想刚才的那个青年,想想我总没有结果的感情。
"哇考!这群混蛋,......妈的,疼死我了。"
右前方店铺的角落里突然传出一声抱怨,那个年轻的声音充满了力度跟愤怒。
我心想大概又是常见小混混打架,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子除了做些无聊事还会干嘛?他们从不把父母的话放在心上,吃点苦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这么想着我又继续数着未完的脚步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喂,你眼瞎了!?见到需要帮助的人怎么还能悠闲的散步,现在的人难道一点爱心也没有了吗?"角落里那个年轻的声音再度传出,力度与愤怒又增加了不少。
我直觉那话是冲着我说的,因为我的周围并没有其他的人。唯一和我相伴的就只有路灯下我那长长的影子了。
"是在跟我说话?就这个态度?"我反问了两句,然后立刻就后悔了。我干嘛跟这种小混混扯上关系,走开不就得了。
"废话,这儿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吗?你快过来扶我一把。"
男孩的语气不善,敢情他忘了现在是谁求谁帮忙了吧?
我只停下不到十秒,然后又按着原来的步调继续向前走去。
"喂,你这人是聋子还是冷血啊?叫你过来扶我一把你怎么走了?"男孩在后头气愤的大叫。我则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心里充满了莫明的快意。
"喂,你怕我这个重伤者对你怎么样吗?"身后的声音更大了,我怀疑立交桥的另一端都能听到。我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带着快意继续向前走。
重而不稳的脚步声快速的朝我接近,男孩追了过来。我刚想回头就被他一把揪住了衬衫的领子。好大的力气!好大的胆子!
我回头一看,正对着我的是一张带着黑色血液的邋遢的脸。此刻,那个男孩正像看仇人般的盯着我看,破碎的体恤挂在他的身上,露在外头的胳膊上有明显的淤痕。果然是小混混打架。
"你想干嘛?"我扫了他一眼,没将这个既没我高也没我结实的黄毛小子放在眼里。
"干嘛?!你还问的出口!"男孩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发现他的眼睛晶亮!"你为什么不救死扶伤?你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吗?"他严厉的质问我,好象一位正义的人民警察。
"公德心?对你这样的小流氓吗?" 因为衬衫领子被他揪住,我烦躁了起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用力便疼得他眦牙裂嘴,揪住我衣领的手立刻就松开了。
"混蛋!谁说我是小流氓!我是被真正的小流氓给打劫了!"他愤怒的瞪着我,一副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的样子。
我松开手,退后一步看他。他的身上的确没有一般小流氓的那股吊儿郎当的痞子劲。
"打劫怎么会伤成这样?"他的话值得怀疑,普通打劫的话至于衣服破碎,额头出血,浑身都是伤?这也太狼狈了吧!
"我反抗啊!怎么能让那群混蛋轻易得手,助长他们不劳而获的恶习?"他理所当然的说道,甩了甩被我捏疼的手腕。
"反抗?他们多少人啊?"我吃了一惊,他竟然说"助长他们不劳而获的恶习"!这小子说话还真有意思,对抢劫的小流氓还说什么不劳而获,这未免也太搞笑了吧!他们要是能有劳而获还用得着抢??
"四个!有种就单打独斗,他们这样算什么好汉!一对一,我绝对不会输!"男孩向后方看了一眼,我想那应该是那群小流氓逃跑的方向。不过,他还真是厉害,一对四,一般人都是给了钱就逃命吧,哪还有留下来跟他们拼命的啊?这小子是该说他勇敢呢,还是说他脑子坏了呢?
"那你没事吗?"我看着他一脸愤恨的转回头,故作关心的问道。
我并不想跟他牵扯上什么关系,现在只想赶紧走人。
"没事、没事,这点伤小意思而已。"他闭起眼睛,有如好莱坞荧幕英雄般的冲我摇摇他那不够刚毅的稚嫩下巴。
"那就好。"得到这个回答,我立刻转身向前走去。
"喂,你等等!"男孩又追了上来。
"你不是没事了吗?那还喊住我干嘛?"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他是想把被抢的财物算在我头上?呵呵,那他可是做梦了。
"大哥,......向你借十块钱,我不能走了,......刚才打架时把脚给扭了。我想......打车回家。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男孩低下头吞吞吐吐的说,然后满怀期望的抬头看向我。
脚扭了?我有些不信。他刚才还风风火火的从后头追上我呢!怎么这会儿突然就扭了?诈骗吧?我可不是给人送钱的傻子。可是看他那浑身别扭又害臊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假话。我瞧着他又低下的脑袋想了一下,趁他一个没注意突然抬腿就踹了他一脚。
"啊~~"男孩大叫一声立刻弯下了身体,双手抱住了那只受伤的脚。
那痛苦的表情是真疼。
"抱歉,我是为了验证一下真假。现在小骗子太多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抱歉,抱歉。"我顿时慌了起来,忙上前扶住他。心里别提有多尴尬,直觉自己欺负了一个孩子。
男孩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吸进肺里。等他好不容易站稳身体,我忙掏出钱包取出十块钱递给他。
他没有接,紧缩着痛苦的眉头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一瘸一拐的往反方向走去。
我想我伤害了他。于是我又忙追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再次将钱递到他眼前。
"是我不好,你拿去打车吧,不用还了。这样走路多不方便啊!"
男孩还是低着头,没有伸手去接。
"现在的人真是一点公德心也没有了。"过了一会儿,他难过的说道。
我伫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男孩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忽觉得有股异样的感觉闪进了我的心里,清凉、舒畅又带着一点心酸。
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我是一个发型设计师。这是近些年来国际上对干我们这行的流行称呼,过去叫理发师。一年后的七月二十号,天同样很热,我闲暇的坐在二楼工作室的空调旁翻着专业书,忽听见楼下有个陌生的声音在笑,年轻并充满着欢愉。直觉得那个笑声跟以往的客人都不一样,没有任何理由的我想看看这个人。
我没想到是他,那个一年前遇上的落魄男孩。只是他的脸上不见了邋遢,身上不见了青紫,白色的运动体恤也好好的穿在这个时期的男孩特有的清瘦却结实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