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月?"
"是的。"声音如丝,缠绵交织。长洗黄沙,早已忘记天朝男子如水的柔情。伸手意喻轻薄,被他微妙地闪过,含笑的眼睛里带著细微的杀气。不似对我,转身,合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你!"合雪想骂,堵在嘴边一把拉住我,道:"跟我回去!"
"不回去!"我甩开合雪的手,借酒发疯,指著他的鼻子说:"阿合临行时,命料尔新与我同住,他都不管,你凭什麽管?"
合雪无用,本应封我为副将领兵围陷燕北,却因阿合一句料尔新留在身边也算有个照应,而改令我为参军。我不是不服,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若能领兵,离入主天朝就不远了。
合雪也不管此处人多,抱住我挣扎的身体,於耳边轻吟:"赤海,是我不好,我无用。阿合领兵十万,我独有五万,实力较弱,许多事我不得不听他的。"
我使劲争开合雪,拉著一旁的男子,逃出酒寮,翻身上马朝离方外的沼泽奔去。
雪融成冰,映月生辉。夜静无声,唯有我与他轻轻的喘吸。
"你是?"
"繁罗月。"
夺过他手中的梦月,猛灌数口,定睛注视他半晌,嘻嘻哈哈地说:"你骗我!"
那人生气地抢回酒壶喝上一口,叹:"好酒!"说完递过酒来问:"你呢?"
"赤海!"我伸手正要接壶,他又收了回去,说:"说谎!"
我上前一步抢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摸干嘴角溢出的酒,说:"我们都是已经死了的人,这里应该是地狱,而非人间!"
繁罗月仰空望月,久久不语。清泉般清澈的眼眸蒙上数缕雾波,哀切兮。
"方才那人是鹰瞰合雪吗?"
"是的。"
繁罗月接过酒壶饮尽最後一滴,说:"我到死也无法忘记雪哥腥红的眼睛。"
"母後她真的........?"
"哼!"他冷笑地打断我的问题,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长乐王恨黄氏,对繁罗花暗中助陈氏更深痛恶绝,所以他想到谋反一词。"
"合雪可以帮助我们!"
他抛开那白玉瓷壶,月下划出一道白光。
"围攻燕北并非明智之举。"
"知道。"
"为何?"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声东击西?"
"正是。"回答的是追赶而来的合雪,挥刀怒道:"知情者死!"
我轻轻一笑,拦下他,问:"我呢?我也是知道的。"
他收回劲,说:"你不同。"
"我有什麽不同?在你们鹰族人眼里,我就是一头狗,一头天天趴在床上的狗。"
啪!合雪终於被惹怒了,空气中泛起狂潮。
繁罗月冷眼旁观,不怒不惊。
"我........"合雪抱住我,紧紧地隔开所有的空气,令我无法呼吸,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回响著他的歉意。
月光如雪,雪如月光。我是重生的灵魂,何去何从,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上天!
"给我实权!相信我,我一定会在雪祭前夺得雁雪大营,令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做鹰族的王。"
约莫等待了一个世纪,合雪终於缓缓回答:"好!"
风在呼喊,我的心在天际飞翔,寒冷的天气变得如此清朗。
合雪解下腰牌交於我手,说:"这是虎符,见此牌由如见我。"
接下虎符,我笑著拥抱合雪,良久,身旁的繁罗月轻咳道:"若要取雁雪大营繁罗月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合雪,繁罗月与长乐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是巧夺天工的固城名家,若得他相助,如有神助。"
"十年前遇害的天匠繁罗氏吗?"
"正是!"
合雪点头默认,道:"若能於雪祭前夺雁雪大营,阿合与料尔新也不便再加阻挠。"
我高举令牌道:"繁罗月,我命你为军师,助我攻陷鹰瞰山。"
繁罗月微微一笑,抱拳令命,道:"是!"
鹰瞰山脉如冬与春交接的地带,雪与花并存。雁雪大营地半山,背靠鹰瞰,两面都是断崖,唯有一处出入口高墙林立,直插云宵。
入夜。消失数日的繁罗月方出现,如月般清灵的容貌,在丛林间如同妖兽幻化的精灵。
"雁雪大营虽固若金汤,却不是无攻克之法。"他冷冷一笑,突然震天巨响,明月下,鹰瞰山顶雪如浪潮直压雁雪大营。
"雪崩!"我吸息一声,问:"如此雁雪大营争来何用?"
繁罗月笑:"这只是障眼法,骗那些俗人的。待有人开城门逃生之际,你带兵杀入孤城。"
应其他,探子报:"城中有人出营。"
闻此,我扬刀立於马上正欲冲出丛林,繁罗月抛来一个面具,道:"别让人看见!"
月光下城墙如冰固成,万物肃然。
我载上夜叉面具,喊道:"冲呀!"瞬间,躲於丛林里的千人骑兵直奔城门,冲入逃生的人群,遇佛杀佛,遇神杀神,毫不手软。
数名聪明的士兵想逃入丛林摆脱屠杀,我速取弓张弩,连发三箭,箭箭穿心,收弓拨出长刀,冲上城门,接连砍杀数人,方立於城头大喊:"关上城门!杀掉所有的士兵!"
夜在哭泣,风带著雁雪大营的孤魂哭述著。
王营。
一道白绫随风飘舞,我急速射断白绫,救下一心求死的妇人,用手刀打晕她。
"娘!"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副将加弥领著三个孩子进入大殿,道:"王营内所有家眷共三十六人尽数扣压,这三个孩子是雁雪将军赵师的儿子。"
"知道了!"将怀里的妇人交於加弥,说:"连夜将人质压往燕北。"
"是!"
殿内灯火皎然,仔细观赏,方觉察那是夜明珠粹灿的光辉。
繁罗雪苍白的身影进入大殿,似笑非笑。
"你没跟加弥前往燕北?"
"燕北已由阿合带领的十万大军攻破。赵师二十万大军围攻鹰瞰寨,合雪危在旦夕。"
"料尔新呢?"
"绑於寨前,要胁阿合出兵救缓。"至此,我皱紧眉头,问:"加弥出发了吗?"
"被我扣住了。"
凝视繁罗月清秀的面容,叹:"可惜你天生体弱。"
月无华,雪地暗然。我立於雁雪大营观星塔,眺望西南方向,合雪,你是否安好?
殿内,繁罗月怀中抱著赵师之妻,道:"赵师朝中另有妻室,此女乃鹰瞰王独女雪雁。"繁罗月一语道破,笑:"赵师本龙将军亲兵将领。你带此女孤身犯险,可能有望。"
接过少妇柔软的身躯,我说:"若赵师无归心,你可以去处?"
"何处来何处去!反正我早已是个死人!"说完,他递上酒袋,说:"这是给你的。"
雪原浩瀚无边,怀中的少妇沈沈睡去,我仰头饮下烈酒,大吼一声,惊醒怀里的人儿。
她豔秀相怡,雍荣华贵,眉目间与合雪相似。
"你可是雪雁公主?"
她迟疑少许,点头问:"你是?"
"你兄长有难,你可有办法?"
少妇摇头,道:"赵师忠君报国,不为我所动!"
"未必!"我摇摇心中的梦月,递於她说:"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异族女子果然性烈,连灌数口,叹:"好酒!"
"梦月乃繁罗氏独创药酒,加了些鸦片,可麻醉神经。"
"鸦片?!"
她的笑容渐散,苍白的面容我见犹怜,可惜我不喜欢女子。
看著清秀修长的身影步入赵营,藏於草丛中的我翻身爬起,趁营内喧哗之际,打晕一名放哨的士兵,将其拖入草丛,换上他的衣服,混进军营,立於赵师帐外,等待雪雁的消息。
突然,远处火冒数丈,浓烟滚滚。士兵惊慌之际,数道黑影杀进赵营。
合雪身形矫健,目露红光。我藏入赵师营帐,面对相人难分难舍的悲情模样,我一个箭步打晕雪雁。
"你干什麽?"赵师怒目以对,拨刀相向。
我躲过他的攻击,拉起左袖,露出臂上赤燃花烙印。赵师立即垂下手中的军刀,道:"龙将军在天有灵!"
我点头,说:"等会儿合雪冲入营帐,你且抱住雪雁痛哭,欲取长乐王头颅在此一举。万不可告知他我的身份!"等我吩咐完,合雪恰好冲了进来,刀身尽红,怒目以视,道:"交出赤海!"
此话一出,赵师与我皆惊鄂。良久,我方才觉悟,暗叹繁罗月才智过人。
赵师用眼神询问,我脱下低压的军帽,露出面庞,问:"你带四万兵马冲入军营可知道危险?"
合雪哪里听到,早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我拥入怀中,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情!合雪对我动了真情。
窝在合雪怀里,我淡淡地笑了。
离方酒寮。
无歌无舞,好酒一壶,众人皆听台上老翁说书。
老翁年近六十,白发苍苍,目光炯炯,道:"大夥可知赵师将军为博红颜一笑,丢下国仇家恨投靠鹰瞰合雪一事?"
众人纷纷扬言:"略微听过,不知道详情。"
老翁眉弯淡笑,清清嗓子,说:"那且听老朽慢慢道来......"
繁罗月清影撩人,侧望西北,讽刺道:"为何真相与谣传相差如此之多?"
我但笑不语,小啄一杯,望窗外飞雪,问:"你何以传信与合雪?"
繁罗月扬手,一只鹰降落於袖腕,吃光他手中的鲜肉,又冲入云宵。
"还有什麽不知道的?"
"雁雪大营的雪崩?"
"确有雪崩!三百年前鹰瞰三世奴夫重金托繁罗氏秘密改良,雁雪大营三百年无疡。十年前,长乐王杀繁罗氏一门三百余口,所有的秘密都埋藏於地底。哪有人告知驻守赵军,雁雪大营後设断层,以缓雪崩之用?"繁罗月又撙一杯,唇齿吐香。
"最後一个问题,若大仇得报,可会归顺朝廷?"繁罗月目擒笑意,指尖轻弹,数滴酒洒在面上,回绝道:"你双眼带著暗晦的杀气,会做出令自己悔恨而不自知的事情。我繁罗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入朝为官!"说到此,他停了停,说:"况且,此地与长乐宫相差千里。"
酒香漫漫,我仰头喝光,笑道:"若果说我喜欢你....."至此,我抚摸他的手,意喻轻薄。
繁罗月没有逼讳,目含笑意,说:"明日是雪祭,此时鹰瞰殿下正需要你。"
雪中,一道矫健的身影跃入眼帘。
雪祭。雁雪大营御台。
合雪身披狐皮,手势钢刀,划入婴童体内。瞬间,血花纷飞,融入漫天飞舞的雪中,形成红雨。御台下,鹰族人狂欢地伸手舐血。
满离梦!这一切都令我回想起紫瞳殿御囿的梦源。他水晶般的紫瞳,苍雪般的肌肤,以及疯狂的自虐都深深地刺我的心底。
想得到!从心底想得那个木偶一样的少年。
落雁山脉与连绵不断的城墙组合成了一道三角关卡,赵师用兵之奇,勇破燕北,也无法顺利取下这落雁关。
营帐内,合雪深锁双眉,凝目苦思。
消失数日的繁罗月放鹰传来消息,约我前往落雁山脉左翼的青城会晤。临行前又一次注视著合雪苍茫的面容,苦恼使他的容貌变得英俊,靠上去亲吻他的沈思的眼睛,丰厚的嘴唇,说:"交给我吧!合雪,我定会在三个月内取落雁关。"
落雁关,分青城、白鹭、雁荡三城,加城墙连绵数百里,若要直取雁荡还须穿过十里长的绝命谷。
居青城霍家酒楼,繁罗月悠悠哉地喝酒听歌。
"你觉得那女子如何?"
"歌声如莺,容貌一般。"
繁罗月睥睥我道:"你对女人要求也未免太高了,她可是落雁关一带出名的歌妓。"
"这又如何?不就是个女人嘛!"
繁罗月被我呛得咳嗽数声,平息後,瞪著我道:"若要攻下落雁关,非此女不可!"
我倒吸一口气,问:"此女?"往那处一看,却发现临近包厢内敞开的窗户里探出一个头来,眉清目秀,嘴角含笑。
"那人是青城守将安东来的独子安浩,仰慕杜莺莺已近痴迷。"
"要胁?"
繁罗月摇头,伸手摸脖子说:"如此,安东来必定出城迎战,再取空城。雁荡副将安廓必会请兵相助,再断其後,兵分三路,此计必成!"
"白鹭城李路?"
繁罗月淡笑,仰头饮尽杯酒,目泛春色,语气轻柔地说:"夺雁荡城,他自会交出白鹭城。"
安氏一族绯红的血染遍青城,凝聚成河,流入淮川。青城独子与歌妓殉情於青城十里外的神庙,我怜惜他们真情相待,命人好生安葬,刻长相守於石碑。青城守将安东来因反抗被鹰族士兵乱刀砍成肉酱,暴尸荒野成为柴狼凸鹰鲜美的晚餐。
雁荡城安廓请命不成,私自带兵欲与我军殊死一搏,不想被城守胡治一刀斩於马鞍之上。
唯独值得欣喜之事,是白鹭守将李路领五万精兵自愿投诚。见李路与繁罗月双双现身於绝命谷入口,我依稀懂得繁罗月为何撩人心玄。
李路身披战甲夺英姿飒爽,俊朗不凡,目光中散出凌厉的杀气,不愧是长乐六年钦点的武状元。
"绝命谷既是攻城者的坟墓,也是守城者的地狱。"李路谈笑点出地处绝命谷左面的淮川,以及右面的凌川道:"撅坝左右两川势必朝雁荡城扑去。"话音刚落,两边的山谷传来震天巨响,一瞬间,潮涌由如饥饿的狼群,直扑东面的雁荡城。
三月的春风蔓延瘟疫,散播死亡的哀嚎。雁荡全城军民二十万尽数死在这场洪哮中,潮水散漫殃及落雁关至庞山一带的淮川居民。一夜间,淹死没天朝北方大片土地,长乐王不闻不问,惹起民冤千丈。
冬季如刀刃的寒风划过面庞,抛开面具,恢复夕照王子身分的我带兵悄然进入淮河重镇易东,恢复名号,自立为王,派使者付上亲笔战书正试向长乐王宣战。
密令赵师驻守燕北,封落雁关,不得放走一点消息,且监视鹰族人一举一动。
李路与繁罗月受兵符领五万精兵智取淮南诸城。所到之处,均为百姓著想,建粥蓬,开济世医馆,深得民心。
次年秋,渭河决战。
来使方和送上白玉忘情。挥手令帐内众人退下,我执酒杯,凝视波光中青绿的异色,轻笑道:"数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方和握紧拳头,抿嘴凝神试图压抑心底打翻酒杯的渴望。我仰头饮尽毒酒,白玉杯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他发狂地扯住我的领口,凝视良久,道:"你知道酒里有毒,还........"
我甩开他的纠缠,摇了摇半湿的衣袖,扬起嘴角狡黠一笑,问:"如果我喝下杯中的毒酒呢?"
方和沈默地任时间流逝,清澈的眼睛沾染尘雾。
唤来守在帐外的副将,我厉声道:"斩!"
方和挣开束缚,行至帐门一字一字地吐露:"我准备了两支白玉杯。"说完,他青素衫袖消失於帐帘。